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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页主题: 一念境迁(慕/认中心)(8F完结,9F番外一二) 打印 | 加为IE收藏 | 复制链接 | 收藏主题 | 上一主题 | 下一主题

珊瑚海
他们永远都不会分开!
泣血恶人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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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念境迁(慕/认中心)(8F完结,9F番外一二)

0
这是送人的生日文……以后决定什么都往晓问扔,不管大家看不看 = =
设定上的问题,雷者慎






一,入境一念


翳流黑派,偏处西苗边陲之地,一个专门研究蛊毒的邪派组织,擅长以活人躯体试药,惨无人道,一度造成武林莫大恐慌。
笏家,家传九代,皆为武林贡献牺牲,博得九代忠烈美名,笏门更被成为忠烈府。
为歼灭翳流,百年以来,笏门曾举事六次,翳流皆以独门医毒之术击退外敌,保留实力。
现任笏门家主笏政已逾百岁,自感年岁无几,欲在有生之年一举歼灭翳流,为武林除害。
第七次。
血战。





按照民间白话文本的说法,南宫神翳与认萍生的相逢可以用“缘份天定”来形容。

西鸢坳俯瞰形如鸢,群山环绕,鲜有人迹,漫山遍野,芳华烂漫,不折不扣的翳流后花园。
也可以说是翳流教主南宫神翳的私人花园。
这里几乎没有人迹,翳流对这个私人花园的安全也完全放心。一来,这里地处偏僻,鲜有人知;二来,若有人兴趣来也很难进来;最后,若是有命进来,便是一脚踩入鬼门关。
可眼下偏偏有人进来了,身在鬼门关,从容自若。
来人坐在一片五彩斑斓之中,血湿重衣,特地擦干净的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长眉飘逸带着三分仙气,左眼下面一个显眼的黥印又平添几分明媚。
“哎呀呀,美人,早~”见到英俊潇洒的南宫教主,那人笑着打了一声招呼,然后扑通一声倒在花丛中。
南宫神翳走上前,端视半晌,把他抱起回屋。

“教主,这是?”随行而来的翳流四圣之一,天剑姬小双看到自家洁癖教主居然抱了一个血淋淋的人物回来,难免吃惊,更意想不到的是,教主辛苦将人抱进屋却直接扔到了地上。
这算是什么状况?
南宫神翳瞥了一眼呆掉的姬小双,说:“把他弄干净,别弄死了。”
然后一边解外衣,一边往浴室走去。
“他在颐花苑里至少呆了半天了。”
“注意他的血,不要碰到自己的伤口。”
姬小双不是傻子,听出了其中的意思。
顾不得这人一身血污,检查了一下这人的伤势,进行了包扎处理,又放到了乘凉用的竹床上,顺便贤惠的擦干净了地板。
做完这一切,洁癖教主南宫大人换掉血衣洗掉血味,神清气爽的回来了。
“怎么样?”南宫神翳抬下巴一瞥。
“初步检查,他晕倒的原因是……失血过多。”姬小双谨慎回答。
南宫神翳饶有兴趣的点点头,靠了过来。
在西鸢坳的颐花苑里呆了大半天却因为失血过多而晕倒……
指尖抚过那人左眼下方的象征五大恶罪的黥印,才注意到那人有一张秀气光滑的脸。
“查查他是谁。”

这人的下落非常好查,姬小双出门不多时便在山下赶路的马夫那里得到答案。
认萍生。
灭尽至亲五伦、专嗜杀戮的大魔头。
忠烈王号召五路高手围杀却终未得手的妖人。
江湖上最新的火爆消息,连西南边境农家草民都讲的津津乐道。
南宫神翳点点头,“那就难怪了。他躲到了我的颐花苑里,那帮废人当然进不来。”
姬小双皱皱眉:“可他……”

西鸢坳地处偏僻,山路难行,普通人上不来;
四面环山,所有能通进来的道路上被历届翳流之主想方设法的布置上了重重机关阵法,机关带毒,阵法要命,就算是机关阵法皆有造诣的,也难免死于此处恶毒。
这样的后花园里没有密道,就算翳流之主本身,若本事不够大,想进来恐怕也要掉半条命。
若不是每次有南宫神翳照应着,以姬小双之能,恐怕在西鸢坳的外围圈上死过多少遍了。
但是,最让他们惊异的是,这个认萍生,竟然在颐花苑里安全呆了那么久。
如果说西鸢坳是被一群妖魔恶兽环绕保护的琉璃小鸟。
那么这只看似楚楚可怜的鸟儿有一颗剧毒的心脏。
颐花苑。
西南多产毒花异草,苗疆更是个中翘楚。
毒花异草的生长环境多有限制,但颐花苑,在历任教主的用心培育下,无疑变成了最适合它们生长的地方。
颐花苑的毒,四圣进去就晕,参谋醒恶者呆一会儿就恶心,邙者芙蓉骨天来眼这样的医毒变态蹲下之后就没力气再起来。
老实说,除了南宫神翳,没人有兴趣把这个五光十色色彩斑斓的毒鸟当作后花园来看。
现在,居然出现一个认萍生。
在此晕倒的理由居然是失血过多。
某种意义上,这是对南宫神翳的特权的一种侮辱。

失血好办,南宫神翳连补血方子都懒得开,掉命药丸更是浪费,直接动手输血最省事。
血自然要新鲜的。
翳流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毒和人。
意外发现此人血液怪异,翳流人房中千百活人,居然只有三个人与其勉强相溶。虽然有点危险,但南宫神翳不是计较这种事情的人,三个活人的血顺顺当当进了认萍生的体内,然后被弃于花园厚土之下,作了花下鬼。
至于会不会活,就看认萍生自己的本事。

认萍生不负所望迅速醒来。
看到眼前南宫神翳一脸冷峻之色,做的第一件事情居然是不怕死的伸手摸了摸。
然后感叹,“这张脸居然是真的……”
旁边姬小双手里的杯子颤了一颤,身板挺得倍儿直。
再听认萍生一脸阳光明媚的招呼:“哎呀呀,这位美人好生眼熟,像是从哪儿见过,必是你我有缘,才有如此美人英雄相唔唔……”
南宫教主一脸阴翳的缩回手,手上药团子成功塞住了这个登徒子的喋喋不休。
“姬小双,”南宫教主的声音里带了几丝咬牙切齿,“立刻去查,这个色鬼到底是谁!”
再见这人顺着教主动作一路看向姬小双,两只眼睛里的光彩异常明亮兴奋,来不及咽下的药丸子哽在喉中,挤出的声音依稀听得:“美人……”
南宫教主的眼神越发冷冽,姬小双一身冷汗,一个拱手:“教主赎罪,在下立刻去查!”
转身逃之夭夭,阿不,奔赴任务现场。
姬小双一走,南宫神翳满意的看到床上这个色鬼眼光转回到自己身上。
本来,堂堂教主,无论何种情况下都无法忍受旁人忽视的。
色鬼的下一句话让他的满意濒于崩溃。
“果然还是你比较美……”
整个过程闹剧一般,两人甚至没有说过一句有用的话,色鬼就这样唇角含笑心满意足的晕死在南宫教主的怀中。
剩一个南宫神翳在床边单臂抱人气得打哆嗦。
我是翳流教主。
英明神武雄才大略气质出众医术非凡……
更重要的是我难得好心救了你的小命……
你他妈眼睛瞎了脑子糊了一下子醒来不感激我不崇拜我光看我一张脸满脑子想的就是调戏我??!!
手已经到了这个色鬼的脖子,稍一用劲,此人就要去奈何桥上排队去了。
却不由自主的顺着这段白皙的脖子往上看。
丰润的嘴唇,秀挺的鼻梁,他还记得他醒来时眼中晶亮的光芒,如今阖上的双眸,只留两排浓密的睫毛,在眼下留下一道道清晰的阴影,又在眼角一翘。
派出姬小双出门打听此人下落,纯属迁怒之行,左眼下那道鬼魅的青痕明白的昭示着他的身份。
灭尽至亲五伦、专嗜杀戮的魔头。
小命危在旦夕、不知死活的色鬼。
一道黥印蜿蜒、平添媚然的美人。
南宫神翳觉得有点好笑。
这个一恢复神智就忙不迭当的调戏美人的家伙,本身倒也一表人才。
手指划过那道黥印,画出曲线蜿蜒。
“认萍生……”


认公子正式清醒过来已经是一天之后了。
正式醒来的认公子摇身一变,好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虽然还是不太像传说中的大魔头,但是比起之前的色鬼宵小之像已经好太多了。
“你是……?”他看着床边坐着的人,稳重开口。
“姬小双。”因为某人不良行径害他跑了大半天的姬小双翻一个白眼回答道。
“多谢姬公子救命之恩。”认公子彬彬有礼的道谢,一副世家公子的风范。
没人不愿听人道谢,更何况道谢之人气质好人又美,礼数周到。
“救你的不是我,是我们教主。”姬小双态度稍微温和下来,回答道。
“认某身体不便,妄动只会伤了自身,污了恩人一番美意,请姬公子代为转达认某真诚谢意。”看不出来,这个清醒之后的色鬼表现的这么有礼貌。
“好说。”姬小双端起几上的白玉碗递过来,认萍生伸手一接,指腹不着痕迹的在姬小双手背上一滑。
姬小双莫名打了个哆嗦。
只听那人一边悠然喝药,一边诚恳之相发问:“姬公子看来好生面熟,不知何时何地见过,看来认某与姬公子果然有缘啊,现正值江南柳絮飞百里,春意撩人不思归之时,不知姬公子……”
姬小双十指咯吱咯吱响。
妈的,谁说这家伙是个翩翩公子的,根本就是个色痞子!


等到南宫神翳处理完教中事务推门而入的时候,认萍生已经身体僵硬的靠在床榻上将近两个时辰了。
“这是怎么了?”南宫神翳一挥袖,炽烈的指风让认萍生前胸一窒,然后气血通畅。
“没什么,姬公子出去了。”认萍生温良一笑。
脸皮再厚,也不会主动招认自己出言诚心邀请却被姬小双当作调戏之言气得点穴。
“请问,阁下可就是认某救命恩人?请受认某一拜。”认萍生善于欣赏美人,这样的人自然不会是瞎子。
“好说。”南宫神翳嘴上不谦逊,姿态也不客气,坦然受了认萍生一拜,故意不看认公子因为触及伤口疼得眼歪嘴斜的样子。
看着认萍生吃力的起身回到床上歪着,南宫神翳莫名觉得有点不爽,眼见此刻天色已晚遂开口道:“你气血不足,必须多休息吧,我明天再来看你。”
“认某恭送。”面色苍白的认公子标准的拱手送客姿态。
南宫神翳起身,皱眉,离开。
一副知书达理的世家公子模样。
莫名想起这人意识混沌时开口调笑的神色。
真无聊。


不知道是不是祸害留千年,第二天清晨,一件深红披风的南宫神翳在颐花苑里碰到了绿袍在身的认萍生。
红,是重笔染浓的红,面上金线游走的是龙飞凤舞。
绿,是墨色沉淀的绿,上面银丝盘桓的是雪落花开。
两个容貌出众的人,一红一绿,立于繁花团簇之间,端是想象,便已是言语难以描画的美景。
南宫神翳有点恍然,看到认萍生眼中几丝迷离,昨日郁结的不快顿时顺畅许多。
“话说,恩公,你我似乎……”美人美景当前,认萍生的嘴开始不受控制的得瑟起来。
“够了。”南宫神翳再次深刻感受到所谓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不知道这人是否真是风流人物,怎么开口搭讪的话永远都是这一套说辞。
“本座有话要问你。”南宫神翳蹙眉严肃道。
“恩公请讲。”认萍生随着南宫神翳的动作盘腿坐了下来。
动作行云流水,潇洒自然。
“你是谁?”南宫神翳开门见山。
“认萍生。”认萍生咧嘴一笑,没心没肺的笑容,耀眼如暖阳。
“传说中灭尽至亲五伦、专嗜杀戮的魔头?”南宫神翳问。
“其实没那么夸张……”认萍生声音里有一点点委屈,但是无疑默认了这个称呼。
“以前没听说过你。”南宫神翳从容点出这一点。
能在颐花苑里呆了这么久的人,绝非泛泛之辈,翳流立志于收揽天下医毒人才,却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听说过才怪……”认萍生小声嘟囔道。
“什么意思?”对方的反应表情让南宫神翳决定忽略他言语中的无礼。
“我本来就是见不得光的人……”认萍生挠挠头。
“见不得光,哪来这样的本事?”南宫神翳皱眉问,口气里多了几分威胁,“颐花苑的毒是闹着玩儿的么?”
“呃……这里叫颐花苑啊?好名字,倒真适合……咳咳,”明显思路开始拐向鲜花美人的认萍生在南宫神翳冷冽的眼光下哆嗦几下,想起来话语的主题,“毒就毒呗,再毒有我毒么……”
果然,南宫神翳点点头,表示了解。
认萍生虽是失血过多,但是不管人命的话,一个活人全身之血完全够用,而南宫神翳亲自动手,供血之人还是死了三个。
输血过程并不长,但是需要的血液必须新鲜,三个身体健康的大男人却熬不过一时半刻,过血半分之间便没了命,断了气。
认萍生,全身都是毒血。
所以,照顾一身是血的他,都要姬小双这种段数的人亲自上阵。
“那所谓灭尽至亲五伦什么的,该不是你这体质害的吧。”南宫神翳猜测道。
“还好吧,不小心,我也不是故意的。”认萍生一脸无辜样子,“我本来不想……”
死了就死了。
认萍生没出口的话语里,宣读着这样的心思。
“笏政那老头迂腐是迂腐了一点,但是你若无意,他也不会给你定下这天大的罪名。”盯着认萍生的黥印,南宫神翳缓缓开口,语气里,透着冰冷。
认萍生忽然诡异一笑,与黥印相应,明媚的脸上竟有几分妖冶之色,“谁说我不是故意的?”
南宫神翳没接话,若有所思的看着他。
认萍生笑意盈盈,鬼魅之色一现而过,又是一脸明媚阳光。
“你若有这心思,再加上你本身就隐蔽的身份,笏政老头抓不到你的把柄。”南宫神翳开口,一语中的。
认萍生轻叹一口气,道:“什么事情也瞒不过你。”
“认萍生是无名之徒,但是这张脸,江湖上有名头的人还是认得的。”
“你不说我也知道,我虽因气血不足晕倒,但身上最致命的伤是背后两刃刀伤。”
“老实说,凭我用毒之术,笏政的五路人马不会把我逼到这种狼狈境地,但是偏偏是他。”
“我灭尽至亲五伦实不尽然,至少他是漏网之鱼,漏网之鱼,揭穿了我的布置,又千里追杀我至此。”
“他是这个世界上最恨我的人。”
“他也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
“他本就是和我一体而生的人。”
“一个和我拥有同一张面孔的人。”
“江湖人称,药师,慕少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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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落现珊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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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友们,江湖再见
    顶端 Posted: 2007-12-24 23:54 | [楼 主]
    珊瑚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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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转眼境中


    慕家,恐怕是江湖上最神秘的世家之一,医术出众,避世不出,空有传说中的无上医术,却不见有多少作为。
    若说翳流是蛊毒之泰斗,那么慕家则是医药的传说。
    这样一个家族,行事隐秘,管理森严,内部家主的培养和选拔自然非一般的苛刻和残酷。
    认萍生,就是这个家族里的孩子。
    可是他没有资格参与家主的选拔。
    因为他一出生,就是一个影子。
    慕少艾,认萍生,一前一后,一体同生。
    在族人的惶恐中被送到了祭祀的沙盘之上。
    当祭祀枯黄细瘦的手指点在哥哥的额头上之时,父亲手中寒芒映在了弟弟的丰润的脸颊上。
    不知幸与不幸,母亲尚存有一丝怜惜,给了他自己的姓氏,也给了他重生的机会。
    代价,从此成为未来家主慕少艾的影子。
    他替慕少艾学毒,他为慕少艾习武,他习得医毒术法,只为成为少主慕少艾最可怕的武器。
    只要他愿意,无需催力制符,慕家的毒物药人所经之处,毒香四溢,十里之内必无活物。
    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慕家家世行事之径,南宫神翳都略有耳闻。
    只是没想到,眼前这个可怕的人间凶器,连讲自己的身世都笑得春光灿烂。
    南宫神翳听完之后只是点点头,问:“好了,你还有要问我的么?”
    认萍生歪头想了想,开口道:“那个,我想知道,你们用了什么药,居然让我短时间内就恢复气血的?”
    南宫神翳一愣,没想到他开口居然问的这个。
    一笑,傲然答道:“很简单,换血。”
    认萍生惊异的瞪大眼睛:“人的血?”
    南宫神翳冷笑一声:“因为你的体质,花了三个人才给你输够了血。”
    认萍生垂首一时沉默,南宫神翳聚力冷眼相观。
    再抬头,认萍生眼中神色已是凝重。
    “根据我的研究,换血的成败最主要的是取决于两人血液是否完全相容,但单从血液混合上是看不出的,你是怎么做到的?”
    一句话,让南宫神翳展颜笑开,手中凝集的内力又暗自收回,认萍生或不自知,他对那三人性命的漠然和对医术的专注为他赢得了活命之机。
    “那需要几种草药……”南宫神翳毫不吝惜的详细讲出了换血之术的关键,认萍生听得认真投入,一副乖宝宝好好学习的模样让南宫神翳心情莫名好了很多。

    南宫教主亲自就诊,认萍生伤好的相当神速——才两三天能上蹦下跳逮小鸟捉蚂蚱了;南宫神翳的心也散的差不多了——军师寰宇奇藏送的书信已经从起初的黑色小楷变成了朱红狂草,连派信所用的纸鸢也由开始的黄雀模样变成猎鹰形状;姬小双的涵养功夫已经到了圣贤之境了——面对一个整天腆着脸对他呼唤美人动手吃豆腐的色痞子他已经可以风不催我不动狂风暴雨我闭上双眼还是不动了……

    或许认萍生天生就为毒术而生,西鸢坳杀人于无形的幻梦杀场竟成了他的天堂,每日快乐的像只猴子,动不动就扒在颐花苑恨不得与里面的花草天荒地老。有几次南宫以为他撑不住毒性晕死在里面,赶忙扶起来抱回屋,才发现此人却是睡意正酣……
    “明天回去。”趁着这人睡得口水直冒泡,南宫开口。
    姬小双一愣,教主说走何时需要特地向他报备,在一看床上那睡得没心没肺的人,遂明了一点头。
    这个乱来的家伙在毒术上才华出众,自从芙蓉骨天来眼离开总部之后正是教中所需之人。
    而且,性格也挺有意思的。
    南宫神翳低头看了看床上抱着枕头酣睡的人
    明明已是白发苍茫,性子还这般顽劣,活脱脱百十年不曾舒筋活血似的。
    忽而一笑,其中不自觉的温情让一旁的姬小双直接一愣。
    还真挺可爱的。



    跟着南宫神翳回到翳流总部的认萍生引得众人哗然,倒不是因为教主大人一下子就当众宣布让这个莫名冒出的家伙接替芙蓉骨天来眼的位置,虽然这个提议一下子把他推到了风浪尖;而是此消息宣布之后军师寰宇奇藏出于谨慎上前询问此人来历之时,被询问的家伙却直了眼。
    何止,甚至还一脸花痴笑的伸手抚上军师大人纤纤素手摩挲两下,感叹道:“美人好生眼熟,你我确是有缘,此时正是江南花开烟雨蒙,但问佳人……”
    众人惊诧僵硬之时,寰宇奇藏温和笑道:“认公子此言差矣,此时已是十月,烟雨时分距今已有半年之久,相约已晚矣。”
    众人直接无语欲倒,连南宫神翳的嘴角都忍不住抽搐两下。
    事后,寰宇奇藏和醒恶者就此情况又找南宫神翳探询一番。难得的竟是连姬小双也有留下此人的意思。
    “这人很有意思,”南宫神翳高深莫测的一笑,“留下,为我所用,为吾教之幸,否则,便是他自己自寻死路。”
    翳流之中,姬小双等人习武,寰宇奇藏重术,醒恶者耽于蛊毒,芙蓉骨天来眼专攻医毒,而南宫神翳本人善于将各项优劣比较综合,结合自己的经验能力,创出新的方式。
    比方说,用于认萍生身上的换血,在他手中,可救人,更容易死人。
    这样的平衡配合,却因为芙蓉骨和天来眼的脱离而缺了重要一角。
    芙蓉骨,天来眼在翳流的地位很微妙,两人算得上德高望重之辈,所研究的方向也是翳流之能最重要的一部分,但是这个职位的重要性,让他们无暇分担教中其他重要事务。
    姬小双等人负责翳流安全,寰宇奇藏是军师,醒恶者来去无影但也是重要参谋,南宫神翳更是只手统领整个翳流。
    芙蓉骨天来眼呢?
    是前辈。
    地位崇高的教中老前辈。
    职务,无。
    难怪两人与南宫神翳炼药意见相左一气离教,却跑到水胧影装模作样的隐退,摆明了一副等着大家求他们回去的样子,翳流却不紧不慢不着急,磨磨蹭蹭的愣是让两人挫了锐气成了死撑着脸面盼郎归的怨妇。
    也因此,就算南宫教主贸然启用了这样一个陌生人物接替了医毒研究这样的位置,众人虽是觉得突兀,却不是很担心。
    并无实务,但看其研究,众人灼灼眼光之下,能有什么威胁?
    于是认萍生还算顺利的接替了两位老前辈的位置,当然,由于他本身根本就是新人,所以连唯一倚老卖老的特权也失去了。可怜饭和别人吃的差不多,活干的比别人危险的多。所幸还有南宫教主、姬公子等高层人物时不时照顾,厨房下人也对他多有亲近,两边常常喂他点儿好料,让他白皙的脸颊越发红润,连那道墨色黥印也跟着闪闪发亮起来。

    由于此人地位重要却又没有特权,本身又是平易近人,入教半个月不到教中人物上上下下稍有姿色的都被他“有缘相约江南雨”的搭讪一番,偏偏口气又是那般拙劣的可爱,任谁也生不来气,后来甚至有泼辣点儿的小女子找他质问为什么自己还没轮到此番调戏之语,一时间,名声竟这样无害的宣扬起来。就连第一面就被当众吃豆腐的寰宇军师也不得不承认,此人性子可爱,所学渊博,谈吐不俗,实乃妙人,若逢落花纷飞的时节,与此人小酌两杯,亦是美事。
    可以说,认萍生对自己翳流过的日子相当满意,蛇蝎美人之说在翳流算是发扬光大,每日早中晚吃饭时快乐的吃一下美人们的豆腐已经可以让认公子每晚睡得香香甜甜。
    翳流对认萍生的表现也相当满意,认公子绝对是个医毒人才,出自于医药慕家的他本身已是见识渊博,作为影子替身压制着他的长才无以发挥,如今委以重任,认萍生如鱼得水龙归瀚海,每日醉于药房,沉迷时借来寰宇军师的咒符往自己身上一拍,十几天不眠不休神采奕奕,连美人经过都顾不得出门招呼。
    研究的结果却始终出不来。
    等到花开花落南宫教主请认公子喝酒观美人的时候,认公子的能力首度遭到了质疑。
    “那个,萍生,呃……”南宫教主端起酒杯,吹落杯盘残花。
    “美人咳,教主,这个姿势请多保持咳,请问有何指教?”认公子两眼放光,说话都不利索了,若不是南宫教主自身还有一点威严,认公子恐怕直接搭上爪子了。
    “你的实验做的怎么样了?那个可以提高体能增强战力的那个?”南宫教主居然温和的向认公子微微一笑。
    “差不多了……”认公子顿感阳光明媚春暖花开心情舒畅鼓乐齐鸣。
    “差的不多的是什么呢?”南宫教主继续和蔼可亲的笑着,甚至靠过来一点。
    “实验效果……”认公子眼前之间自家教主那个一笑的邪魅啊,说话都直接从声带传输不考虑脑部运转了。
    “翳流之下还缺实验之人么?”南宫教主笑得越发鬼魅,隐隐已是一道杀机。
    一语有疑,认萍生休想此生平安。
    “不认路……”认公子深陷教主的美色陷阱,生死一线之间而不自知。
    南宫神翳一愣,忽然明白过来,放声长笑。

    认萍生,看似百般机灵模样,实际上却是一个超级大路痴。
    第一次自己躲在药房里面研究草药,到了吃饭的时间却找不到食堂,出去乱找的后果就是神秘失踪无水无粮活活挨了七天,若不是那里正是姬小双修练绝特地布置的密地,认公子恐怕进入翳流第三天就作了饿死鬼。
    经过十二次的领路带路,姬小双终于放弃教认萍生认路的希望,改由厨房直接给他送饭,以免认公子饿死了都不知道自己在哪儿饿死的。
    姬小双感叹:服了认萍生了,那么隐蔽的地方他都能找去。
    姬小双叹息:当我看到萍生的时候,那模样饿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翳流碰上百年饥荒了。
    姬小双还问:你这认路水平的怎么进的我们西鸢坳,颐花苑。
    认公子双眼茫然老实回答:迷路了……
    姬小双决定让这个事实成为永久的秘密。
    让人知道了,安危与否不说,但是丢人两字翳流就承受不起。
    但是毫无意外的,认萍生认公子可怕的路痴才能成了翳流一大神奇,每逢人提起,必是一片和乐欢悦的气氛。

    看着面前认萍生跟着高兴的神色,南宫神翳暗笑自己多心,试来试去,竟把这一点忘记了。
    “也罢,明日开始,我让姬小双往你那儿送人,要什么样的跟他说。”南宫教主笑道。
    “哦……”认公子点头应道,眉头全是不动声色的一皱。
    “怎么了?”南宫教主特地体贴问道。
    “姬公子能不能顺便捎点儿点心来?他送的桂花糕总是最好吃的……”认公子有点儿不好意思的开口。
    “可以。”南宫神翳笑着搭上认萍生的肩头,道:“对了,你在翳流还没有具体职位是吧?”
    “是啊……”认萍生显得有些紧张,“我知道我这样贪图享乐不干活是不对的……”
    “罚你好了,”南宫神翳笑着说,脸快要埋进认萍生的肩头,发间轻微的药香和他背后肌肉的紧张让他心念微动。
    “教主我这个月的月俸都买了姬小双的桂花糕了……”认萍生哭丧脸道。
    侧面看过去,黥印映衬,认萍生湿润的双眼格外幽深。
    “以后,你就做翳流的招财金龟好了。”南宫神翳心情大好,又是大笑。
    认萍生呆立半晌,忽然兴奋道:“是不是光吃饭不用干活的那种?”
    “……”
    真是低估这家伙了。



    翳流的确有一只金龟传世,意义用途却早已失传,大家也都当其一个装饰象征而已,但是教主打算拿认公子当招财金龟之后,翳流内部出现了这样的传言:
    当年翳流开山祖师爷家境贫寒,某日求神拜佛得天赐金龟一只,祖师爷大喜,请回家日日供奉,直到身无分文。祖师爷大怒,掷金龟于后院鱼池,决定从此努力种地,半日之后鱼池鱼虾纷纷浮于水面,祖师爷大喜,贩于农市,食者无不倒地而亡。祖师爷才明白金龟上面留有剧毒,是上天提示发家之路,当即搜刮了亡者财物,作为发家资金,创建翳流,从此扬名……
    被姬小双领到食堂吃饭的认萍生讲的头头是道吐沫横飞,连众人脸上嬉笑之色退去都没有反应过来。
    “祖师爷发家的第一个毒方就是那金龟上的……”
    “金龟上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南宫教主语气语气轻松想起。
    认公子一个哆嗦,就在众目睽睽中被教主大人提溜离开。
    “还真像拎金龟的架势……”一片惊异中,姬小双喃喃自语道。
    回到药房,南宫神翳把认萍生放在了软榻上,还特地把他摆了个金龟四脚趴的姿势。
    “原来失传的真相是这样的哈。”南宫教主和蔼可亲的拍了拍认金龟的脑袋。
    认金龟委屈道:“我想给自己树立一点威严……”
    南宫笑道:“你还当真了,继承芙蓉骨天来眼职位专攻医毒的人真作了招财金龟,不怕那两人自水胧影杀回,还怕翳流出门丢了名声呢。”
    认萍生闷闷道:“那我还能不能继续白吃白喝不干活?”
    南宫神翳捏了捏他的鼻子,笑道:“可以,月俸也别领了。”
    眼看每月的点心就要飞走,认萍生忽然积极向上了起来:“我一定努力工作团结集体……”
    南宫神翳掏出翳流的详尽地图,说:“好好记得,别老是迷路了。”
    认萍生皱了皱眉头,懊恼道:“看不懂……”
    “那就学,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学不会看地图。”
    “以前没出过门啊,对这些方向路线什么的完全没有概念……”
    一声轻叹,百十来岁的人了,连头发随着修行而变成无暇的银丝,动作行事却如孩子一般稚气,想来也是未曾见过什么世面。
    念及此,心里莫名升起一丝疑惑。说不清道不明,只是种感觉。
    南宫神翳是个很谨慎的人,这丝莫名的感觉让他控制住了自己类似宠溺的动作。
    “学学吧,你专攻医毒,教里不会有比你更高明的大夫,那慕少艾既然做得药师,那你认萍生就是我们翳流的药师。”南宫神翳半认真半命令道。
    这口气让一直处于一点委屈一点撒娇状态的认萍生愣了愣,傻傻的点了点头。
    南宫神翳对他的反应比较满意,起身道:“明早来我这儿找我。”
    药房的门一开一合,深红色身影已经离开。
    夕阳顺着窗缝把认萍生的脸分成一明一暗的两半。
    认萍生看着手中地图,微微皱起了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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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一念转念


    第二天,姬小双就来到药房打招呼,一包香甜可爱的桂花糕,加上姬公子似魔似幻的一笑,认公子一颗芳心立刻凌乱在风中不知道天南地北姓什叫啥,只待摇着尾巴直接扑上去了。
    姬小双开口笑道:“认公子,今天我给你当差,这糕算是伺候你的了。”
    认萍生宝贝一样接过桂花糕,殷勤道:“姬公子请上座,姬公子请喝茶……”
    姬小双摆摆手道:“上座无妨,茶就免了,全翳流都知道,你认家的茶太霸道,我还是给你送了人回屋偷懒更舒心。”
    认萍生讪笑两声:“那是意外,纯属意外……”

    翳流根本就是个毒窝,住在里面的基本上也是人三分毒。
    人并非天生带毒,但是后天培练让翳流内部人员早就习惯性自身用毒以提高抗毒能力。
    至于这毒的分量和种类,全凭自己的选择,像姬小双这种重武的人一般是找教内医师或者直接请教主调配。
    现在的医师是谁?认萍生。
    认萍生是谁?慕家的毒人。
    恐怕全翳流的用毒度量不如他一人百年所用的多。
    姬小双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那时认萍生初上任,姬小双正好该换药方子了,老规矩,拎着两包桂花糕就进了药房,没想到碰上的竟是整天做出与卿划清界限却又动辄插手教内事务的别扭参谋醒恶者。
    看这架势,很明显,认药师新官上任还没来得及放火,就碰上别扭上司的欺压了。
    醒恶者让认萍生给他开毒性方子。
    认萍生哪知道醒恶者平日涉毒程度,细细把了脉,又按照平日对醒恶者的了解掂量了一下水平,小心开了方子。
    方子递上,醒恶者看都不看,让认萍生直接煎了。
    认萍生将方子煎出一杯茶水的模样送上来,醒恶者喝了,微微一皱眉,还是点点头,表示满意起身离开,不再为难他。
    姬小双见醒恶者都没挑出毛病,便兴致勃勃让认萍生开了方子,还一边嘱咐道:“我碰毒碰的少,不比恶者,手下留情啊。”
    认萍生笑嘻嘻的开了方子,姬小双放下桂花糕揣着方子就往教主那儿报道。
    刚到门口就见正和教主议事的醒恶者上一刻言谈冷静,下一刻便一口血直喷教主的山水古画上,倒地不省人事。
    南宫神翳忙上前搭脉,皱眉道:“谁下的毒!?”
    声音不凌厉,倒带了几分疑惑。
    姬小双见了,忙道:“刚刚在萍生那儿开了毒方子,恶者喝了还挺满意的……”
    南宫神翳运指如风,点了醒恶者几个主穴,给他喂了颗药丸,再送力催化药力,不多时,醒恶者便醒了。然后不客气的吐了三碗血,算是解了毒了。
    南宫神翳见此,笑着摇摇头:“萍生下手没轻重,你怎么那么托大,径自就喝了。”
    醒恶者有点难堪,强笑道:“谁知道他那么不懂事儿……”
    两人皆是面带微笑却又神色各异,姬小双不傻,自然听得出其中的意思——认萍生高估了醒恶者的抗毒能力,药力下重了。
    怀里的方子一下子炽热灼手起来。
    等醒恶者脸色灰白的告了辞,姬小双忙拿出方子请教主评定。
    南宫神翳看后,推敲半晌,转而笑道:“他换了个法子给你下毒,不多不少,对你正好,看来,比起恶者,他还是和你熟悉一些。”
    自己安全就好,姬小双笑呵呵的接过方子,打算出门再找认萍生聊聊,让他多了解一下自己,顺便,也可以谈谈别扭参谋的糗样。
    大概是脸上的笑意太明显,南宫神翳又和蔼可亲的嘱咐一句:“萍生自己便是剧毒,弄得药房毒气也重了,那里的东西你都不好多沾的,还是少去为妙。”
    一语嘱咐可说体贴入微,姬小双看着自家教主的眼神却莫名生了股寒意。
    希望只是让萍生那儿的茶吓的……

    此事只是发生在姬小双身上的一件小事,但是慢慢的,各种说法蔓延开来,翳流上下关于认萍生药师有了三句话的默认规则——
    认公子的茶,喝不得;
    认公子的屋,进不得;
    认公子的调笑之言,回应不得。
    认萍生欲哭无泪——
    姬小双的桂花糕,少了;
    美人来访的频率,低了;
    还好寰宇军师抽空还会邀他小酌几杯,谈天说地,但是若想靠近佳人一丝丝已经成了妄想。
    寰宇军师说——
    我重于术法,抗毒能力还是不足,萍生啊,还是算了吧。
    连恶者都被你一杯茶放倒……你若寂寞,只能找教主谈心了。
    对了,其实芙蓉骨天来眼前辈医毒之术尤胜一筹,你可以找他们切磋切磋……
    ……
    曾经人缘好到差点当了翳流招财金贵的认萍生公子,就这样离着人见人爱的职业舞台越来越远。
    认萍生曾经向往的美色环绕的日子,也越发花容凋零。
    虽然教主的确是美人,但随着入教日子见长,南宫神翳威严渐长,他再色胆包天也没胆子去揩顶头上司衣食父母的油。
    若不是自己声名渐长,翳流之人渐渐信任自己医术,时不时找自己配毒疗伤,让自己偶尔沾点儿便宜,恐怕认萍生的日子已是霜打的茄子,一蹶不振了。
    所以,一日,当认萍生从药房中翻出芙蓉骨天来眼旧时肖像时,眼前一亮,顿觉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与老前辈好好切磋一下增进个人业务能力的想法就一直在脑中盘旋盘旋再盘旋。

    终于,在与寰宇军师同行出游喝茶下棋之时,军事大人再次不留痕迹的避开认公子的亲近之际,深受打击的认公子决定铤而走险将这个想法付诸于行动。
    认萍生说:“军师,多谢招待,趁着你把我拎出来,我想去水陇影拜访一下两位前辈,顺便请教切磋一番。”
    寰宇皱眉问:“两位前辈虽不会为难你,但也不会跟你客气,你去了多半无功而返,更何况……你怎么回来?”
    认公子的路痴之名还是有一定信誉保证的。
    认萍生拍胸脯道:“没问题,我有带地图!”
    “……”
    总之,一脸正直请教前辈的谦逊模样的认萍生,凭着对拜访美人的坚持与执着,超常水平发挥,居然说服了寰宇军师放他去拜访。
    寰宇军师好心嘱咐道:“你拜访完了,就在水陇影外等着,不许乱跑,五个时辰之后,我的人会去接你。”
    寰宇军师还折了一只白鸟,挥手间,鸟儿扑棱着缓缓飞行,对认公子说:“跟着它走,它自会带你到水陇影,到了地方站着不要动,大喊就行了,记住,务必紧跟,不许多拐一个弯,否则,下次休想再跟我出来!”
    最后寰宇军师手中运气,聚起一点金光,在认萍生额头一印,大有失物挂牌的架势,以防万一。

    只是,寰宇奇藏没想到,这一下子,竟也是麻烦。
    到了半夜,他的人回来报告,认公子没找到,询问一下两位前辈,两人怒气冲冲便把人赶了出来。
    寰宇奇藏急了,连苦力人狼都不及驱使,四道金符疾飞,顺着当时印印之息疾奔。
    沿途前去水陇影,认萍生的路线极其好认,大概是寰宇奇藏的威胁奏效,认萍生跟着鸟儿飞行一路向西,就算碰到了木石挡道都不敢绕行,皆移除后才行,竟开出一条通往水陇影的简陋小路。
    等寰宇奇藏到了水陇影,才发现黑岩耸立之处,水陇影三个大字下,认公子靠着黑岩睡相正酣。
    寰宇奇藏冷冷看了一眼手下。
    手下哆嗦道:“小的方圆十里都搜过了,真的没有见到啊。”
    看看四周脚印纷乱,再观认萍生疲惫之色,寰宇奇藏大概心中有数,让人把他背起,一路回了翳流。
    水陇影外,这样一个地点,也算自己嘱咐的不够清楚,这家伙,大概绕着水陇影兜了不知多少圈。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和自己的人错开了。
    至于两位前辈为何忽然脾气那么大。
    心中不屑一嗤,又是怨妇情结发作了吧。

    回到翳流,寰宇奇藏亲自把认萍生抱回卧室,传说或许夸张,但是认萍生房中毒性比一般药房来的大却是真的。
    进了门,把人放在床上,给他盖了被子,看看差不多算是完成任务,一出门,却看到教主站在门口。
    “教主,出事了??”寰宇奇藏问,此时已是子时,怎么看都不像正常议事的时候。
    “没,我来找萍生问话。”背着月光,南宫神翳的表情隐于一片黑暗。
    “哦,他今天去了水陇影,大概累着了,已经睡了。”一听无事,寰宇奇藏放松很多。
    教主却还没动。
    军师纳闷的看了过来,莫非真的出了事情?
    两人对着站了小半会儿,南宫教主放弃一般转身离开。
    寰宇军师一路困惑回了房。
    夜深,月明。
    月光透过窗撒在认医师的脸上,黥印蜿蜒,双眸幽深。



    第二天早上,天气晴好,睡得心满意足的认萍生公子向着朝阳舒展四肢的时候莫名打了几个寒颤。
    不详,非常不详。
    认公子抄起地图抱了盒点心就往姬小双那儿跑。
    有地图就不会迷路的人好意思自称路痴么?起码认萍生脸皮没那么厚。
    所以,一激动就乱跑的认萍生望着四周一片萧瑟冷僻景象,欲哭无泪——冲动是魔鬼啊……
    这次又不知道挨几天。
    还好,自己有带点心。
    蹲在地上等待救援的认萍生,专心致志的啃起了点心。
    玫瑰糕的馅儿,好像教主哦。
    绿豆糕的味儿,好像小双啊。
    军师比较像桂花糕,看起来冷冷淡淡的,闻一闻又好香啊。
    至于参谋大人吗,黑芝麻饼啊,越嚼越有味道,哈哈。
    ……
    姜汁饼……
    暖暖的黄色,吃到嘴里先是呛出泪水,却又慢慢暖进心里。
    想起那人一身暖黄却依然清冷而高傲的眼神,想起一片黑暗中那双冰凉的手带来的阳光,想起他一脸挣扎与不甘给了自己两种选择……
    禁不住一声苦笑,还真不怎么像呢。
    日头走过大半边天,盒子里的糕点就剩下了了几块姜汁饼,认萍生小心扎好盒子,把它埋在了树下。
    然后站起,冷眼大量四周。
    这里……

    “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这次找到他的是尊敬的教主大人,话语刚落,就意识到自己问的多余。
    “迷路了……”如果迷路能力可以拿来修练武功,认公子必是苦境第一高手。
    “干什么呢?手上全是泥。”南宫教主口气轻松的问道。
    “恩?”认公子这才意识到十指泥污,亡羊补牢的在衣襟上擦了两下。
    这样的动作让南宫教主双眼危险的迷了起来,“嗯?”
    见教主生气了,认公子只好老实交代:“埋点心。”
    “在这儿埋什么点心,真是。”
    “比较有气氛……”
    “……什么气氛?”
    “埋葬的气氛。”
    南宫神翳一下子愣了,教中之人多当此地为冷僻院落,不怎么关注,实际上,这里却是翳流曾经的墓地,千年古陵,地气关系翳流基业,看似荒凉,却又机关四伏,确有萧冷肃杀之气。
    认萍生看到的却是怀念与遗忘。
    所以现在他谨慎又有点惶恐的眼神中,更多的是忧伤和苍凉。
    “我把少艾埋了。”他苦笑道。
    心中一直绷着的怀疑被这份忧伤淹没,南宫神翳没再开口,伸手将他揽在怀里。
    多少人形容翳流之人是人间恶煞。
    姬小双骄纵,寰宇奇藏冷漠,醒恶者多疑……
    认萍生却和他们相处的非常愉快,被形容成修罗地狱的翳流,竟被认萍生当作世外桃源。
    忠烈府联合中原正道准备对付翳流的消息他早已心中有数,出于谨慎,长久以来,他从没放弃过对认萍生的试探。
    试探他的身世,试探他的能力,试探他的观念。
    认萍生给他了一份出乎意料而又满意的答卷。
    慕家的传说他多少听过,影子的驯养他也算心中有数,没想到,眼前活生生一个他,痴于医毒,才华出众,又因久被拘养,不谙世事。
    他说他尊重生命,活人实验从来都谨慎认真,但是下手的时候冷静纯真,恰好的狠心。
    他说他积极上进,凡有职位升迁,他欢天喜地的申请福利,想方设法的逃避教中事务。
    若说他是卧底,只能说明中原正道疯了,离着散伙不远了。
    自诩正义的人,容不得这样的冷漠狠心的人,背负艰险危难的人更不能这般无所作为。
    可恰恰好,翳流需要。
    需要他的才华,需要他的心性。
    完全冷血无情的人,翳流只需要一个,多了,便是乱残之局,难成大事。
    和自己有关的是宝,和自己无关的是渣。
    一身才华,在此如鱼得水。
    这样的人,才能为我所用。

    “萍生……”一直紧绷着的一根线放松了下来,南宫神翳的口气中带着异样的情愫,怀中的人却忽然一丝瑟缩。
    “怎么了?”南宫神翳开口询问,口气里带上不自知的关切。
    “好饿……”认萍生皱起眉头,嘟囔道。
    才想起来,这家伙已经是失踪一天的人了,怀里揣的一小盒点心还被他埋了几块。
    “跟我回去吧。”
    “我想吃桂花糕。”
    “有。”
    “玫瑰饼。”
    “没问题。”
    “豌豆黄。”
    “只要你喜欢,爱吃什么吃什么。”
    南宫神翳的手很暖,认萍生的手很凉。
    那张侧脸未扬的嘴角说明了教主大人此刻的好心情。
    认萍生无声轻叹。
    姜汁饼。
    但我恐怕再没资格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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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转眼之间


    南宫神翳一路好心情的送认萍生回药房,还特地绕路去厨房让他点了几样吃食,就待厨子送到两人一起谈笑风生共享美好晚餐。
    所以,当南宫看到药房门口姬小双随风摇曳的身影微笑的唇角便多了几条咬牙切齿的细纹时,心情是完全应该被理解被同情的。
    “萍生啊,你这次又神游到哪儿去了?”姬小双挥挥手中的桂花糕,意外的看到边上腊月寒霜一般的教主。
    “咦,这次是教主把你领回来的啊。”不知道是不是和认萍生在一起呆的多了,姬小双说话也越发没心没肺起来。
    “教主是好人……”认萍生很没有自觉的感叹,眼前再无英明教主的伟岸身影,若不是左爪还被教主大人牵着,估计一个狼扑就去拥抱姬小双了。
    姬小双独家密制的桂花糕啊,天下无双啊。
    姬小双不傻,就算和认萍生呆的多了也没变得特别傻,所以当他看到认萍生挣两下没挣开教主的右手就干脆拽着教主一起往自己身上扑的时候,特地心虚的打量了一下自家教主那张魅力十足的脸。
    好,好可怕……    
    不知道现在跑还来不来得及……
    来不及了……
    认萍生右手牵着姬小双,左手还被教主抓,左右都有不同心思的僵硬,中间的自己笑得幸福圆满,活像刚中第的状元要娶媳妇一般。
    那是何等诡异的场景啊,经过的人都纷纷绕路而行,一边偷偷打量,一边坚持认定自己没看到。
    扫院子的七旬老叟摇头感叹,这世道,乱啊。


    南宫教主坐在对面从容优雅的爆发着杀人的气势。
    旁边的认萍生抱着点心狂啃,心情愉快。
    姬小双吃了一顿这辈子最艰难的晚饭。
    忽而想起翳流关于认萍生的潜规则第二条——认公子的屋子,进不得。
    竟然是这个意思……

    “点心好吃么?”教主大人温和开口。
    “恩恩恩!”认公子一嘴子糕饼渣忙不迭当的点头,“小双密制,天下无双啊!”
    “小双居然有这等才能,真是想不到啊……”教主大人痛惜良才的感叹。
    那个,做糕饼只是我的个人爱好,请不要说出去,很丢人的…… 姬公子被教主大人一脸惜才之色吓得快要哭出来。
    “不如明天开始,小双去厨房兼职好了,”教主大人好一副知人善用的神色,看到姬公子一脸讶然,又体贴补充道,“当然,厨子的月钱也会贴给你,每月两钱。”
    姬公子如雷轰顶,忙对认公子递眼色企图让认公子帮忙说情,却得到认公子一脸幸福的回应。
    他看到认公子的表情坦诚而又认真的写着——小双,英雄终得用武之地!
    姬公子真的要哭了。
    两人的眉来眼去让教主大人冷哼了一声。
    “萍生,你的药实验的怎么样了?”开口已经又是威严教主的样子。
    “用在普通人身上效果不太明显,他们受不住这药力……”认公子忙回答。
    “那你需要什么样的人?”教主眉头一蹙。
    “高手。”医师开口,神色一黯。
    哪来的高手作这种实验?
    “小双。”教主开口。
    姬小双真的哭了。明明不关他的事啊……
    “教主……”姬公子哭丧脸道,“我还是去做饼吧……我不想给萍生当实验品啊……”
    “不想自己作,就找别人顶替你。”教主微微一笑,嘴角的冷意让姬公子一抖。
    那不是对我的不是对我的……
    心虚的用事实来安慰自己,但还是驱逐不了这般寒意。
    认萍生轻拍了姬小双两下权当安抚,垂下的双睫掩住重重眸光。

    吃完晚饭,送走两人,回到药房,关上门,认萍生走进实验房,里面整整齐齐摆着七具尸体。
    一个八岁的孩子,一个布衣少女,一个文弱书生,一个壮硕男子,一个七旬老叟,一个壮年瘸子,一个天生的傻子。
    第八个是一个中年妇女,年近五十,斑白的头发上沾着血沫,发狂一般的挣扎却始终挣不脱身上的牛皮绳索,喉中嘶哑的挤出嗬嗬声里夹杂着诅咒与绝望的字词。
    “恶魔”“救我”“让我死”……
    认萍生静静的看着她的眼睛,确认一般的探询着她真正的心愿。
    然后双眼一闭,伸手在她脖子上一拧。
    女人唇鼻里迸出的血水沾在他的手上。
    青白的颜色上,几点黯淡的红。
    他没看,长嘘一口气,靠在墙上,慢慢滑下。
    “少艾……”




    大概真的害怕被下放到厨房作帮手,姬小双第二天下午就拎着一个还算高手的家伙进了药房。
    当然,真正的高手不会像母鸡一样被姬小双拎进来的。
    把人像鸡一样往墙角一扔,姬小双讨好一般的笑问:“怎样?”
    认萍生算是明白这次自己可以翻身作主人了,往藤木椅上一靠,装模作样的磕磕茶杯,眼皮都不抬一下,两个字把姬小双打入厨房:“不行。”
    姬小双一张脸立刻耷拉下来:“那你要什么样的?”
    认萍生闭着眼,思索半晌才道:“水平与你相仿,病入膏肓虚弱之极的。”
    姬小双一呆:“和我水平差不多就算了,干嘛还要个病痨鬼?”
    认萍生感叹似的解释:“效果分析需要……而且,我很珍惜人命,不愿伤及无辜。”
    “好好好,是是是。”姬小双眼瞅着里屋一撇嘴就想笑,转身走到墙角,举起右手。
    “等等。”认萍生忽然笑着开口,一脸纯良无辜,“礼不收不成礼,这个给我留着。”
    姬小双做出惊讶的表情吃惊道:“认公子不是珍惜人命么?难道要亲自下手?”
    话中之意认萍生自然明白,笑容越发纯良几分,道:“认某只要做到珍惜人命就够了,姬公子盛情,在下自当不负苦心。”
    姬小双一副了然神色,笑道:“你呀,先把里面那几个处理掉吧,我看着都碍眼,你却偏偏拿着当宝。”
    认萍生一个白眼翻过去,道:“我的药,又何止梦醉神迷一种,那些尸体对我也有的是用处。”
    “搞不懂你们这些医师的心理,什么乱七八糟的都研究……好了,我出去再给你找找,唉,欠你的。”姬小双半真半假抱怨几句,转身就要出门。
    到了门口,又忽然想起什么,又道:“对了,这人被我用独门手法点了穴,你拿绳子来,我给你解穴。”
    认萍生一愣,忙拿了牛皮绳索出来,犹豫了一下,递过来。
    姬小双背对着他,一边嘟囔的哀叹自己遇人不淑,一边动作利索的把人绑了,然后解了穴道。
    那人混沌中转醒,来不及明了眼前状况便被姬小双拍了两巴掌。
    “这是你主人,要听话配合,明白?”对外,姬小双一直狂傲示人。
    那人有点迷茫的看向一旁的认萍生。
    微翘的杏眼,饱满的脸颊,丰润朱唇,竟是……
    “慕少艾!”那人失声而叫。
    他的声音还很嘶哑,视线还很混浊。
    但是明明白白的,对着认萍生,叫他慕少艾。
    姬小双回头不解又怀疑的看向认萍生。
    认萍生长袖中的手,不着痕迹的紧握起来。
    一句话,他已是必死无疑。



    姬小双带走了这个人,临走时关了药房的门,没说话。
    认萍生坐在房中静静的等着。
    夕阳落下,弯月初上,南宫神翳推门而入。
    面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平淡。
    认萍生站起,让出主座位置,等南宫神翳坐下,才坐到旁边的椅子上。
    “他都说了,你呢?”南宫神翳看起来放松了很多,斜斜倚好。
    “我想知道,他什么时候见过少艾的。”认萍生斟酌一下,还是开口询问。
    “哦,两天前。”南宫神翳笑着回答,“他认为,你是翳流派到忠烈府的细作,害他被抓来。”
    说完这句话,南宫神翳都觉得好笑——那个人,凭什么以为自己有这种身价?
    南宫神翳笑得很轻松,但是认萍生知道以他多疑谨慎的性子,容不得一丝质疑,回答本应更慎重的,但……
    “他还活着……”认萍生一声叹,竟然就此停口,兀自发起愣来。
    从那人口中得到的一些忠烈府的消息,关于慕少艾与认萍生的双生之事也早已知晓,南宫神翳此次来也只是例行探问而已,但是看到认萍生一提到慕少艾就神魂不守的样子,感觉就是很不痛快。
    “萍生,背上的伤好了么?”南宫神翳忽然开口问。
    “嗯?”认萍生一愣,才反应过来问的是背上的双刃刀伤,“好多了……”
    “他砍了你一刀,你呢?”南宫神翳问。
    “我在他抽刀之时下了毒,他中了毒。”灯火昏黄,认萍生脸庞半垂。
    “他中了你的毒?还没死?”南宫神翳微微一眯眼。
    “其实我知道,他没有死……我能知道……”认萍生左手不自觉的扶在胸前,微微皱眉。
    南宫神翳有种被激怒的感觉,起身上前,伸手一扯。
    沉浸在个人思绪中的认萍生被这猛然一拉惊了一下,抬头茫然看过来。
    南宫神翳的眼睛里翻滚着火焰,开口说话却是刺骨的冰。
    “萍生,他恨你入骨,差点一刀砍死你,但你看起来很舍不得他啊?”
    口气中异样的情绪让他一愣,却见眼前的认萍生又低垂下眼睑,无奈答道:“他恨我我又何尝不恨他?他用了最烈的招式砍了我,到现在我背上筋骨还不能痊愈;我用了最狠的毒伤了他,他就算活着也不会好过……”
    “只是,过去的百十年,我为他生为他活,以他为神,就算我有多恨他,我也必须承认,我已经习惯了他……”
    “而他,恐怕也是相似的心情吧,就连杀我也是专属于他的权利,若非如此,我哪会那么幸运在五路高手追杀下逃进翳流……”
    “够了,”南宫神翳托起认萍生的脸,打断他百转纠结的心思,沉声道,“既然已经在这儿了,就给我好好记住——慕少艾,是你的死敌,你的神,是我,南宫神翳,今后是生是死,你都是翳流的人,天荒地老,你只准为我而活!”
    南宫神翳手上炽热的温度不容拒绝,眼中的火焰更是肆虐的灼烧自己,认萍生微微苦笑,正要垂眉,下巴却被强制抬起。
    若说眼睛是心思的出卖者,那么现下两人凝神以对,情绪翻腾。
    南宫神翳如火,蔓延翻滚对每寸领地烙下所有权;认萍生如海,不拒绝不抵抗承接一切却始终清冷。
    南宫不停,执意等待臣服的迎合;认萍生却始终出离状态,清亮双眸圆瞪,顾不得反应。
    南宫神翳手上力道逐一加重,认萍生强忍独撑,整个身体紧绷的几乎要崩裂所有伤口。
    直到一声压抑不住的闷哼才惊醒南宫神翳,看了他几眼,缓缓卸下力道,一丝无奈道:“你真的什么也不懂。”口气里又带着隐隐的得意。“以后要听话。”
    认萍生差点瘫倒,顺势靠在他的身上,低声喘气,没回声。
    南宫神翳也知道自己这一点得意实在无聊——对于认萍生来说,从前认识的人大概连十个都不到,慕家拿他当替身,更不会让他抛头露面,若说他一张白纸完全空白也完全不会夸张。
    所以他没松开手,继续就这样把人搂在怀中,不容拒绝的让他贴在自己胸口。
    “萍生,从生到死,你都是我翳流的人!”
    这张白纸,沾染的,只能是翳流的色彩。
    “嗯……”
    言语里的炙热让他想起故人的温暖,忽然觉得倦怠,懒得挣脱。


    萍生,你不是影子,你是认萍生,只要你开心,天上天下,你可以去任何地方,可以做任何事情。
    萍生,你的命就是你的,谁也无权占有。
    萍生,我们离开这里吧。
    ……
    那人的声音依然清冷,但他听得出里面的温柔。
    那是他黑暗的禁锢中唯一能感觉到阳光的色彩。
    每每忆起那只手伸过来时的那片金黄,那是支撑他坚持活下来的动力。
    他不怕死,但他怕失去。
    萍生,这是我的罪,你的罪。
    一片黑红视界中,他看到自己在面前凄绝开口。
    长剑如冰。
    他不怕死,但他没有死。
    他怕失去,却已经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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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入境一念


    早上醒来时,认萍生发了好一会儿呆,直到姬小双亲自来请他去吃早饭。
    “萍生?”姬小双难得进门先敲门。
    认萍生披了件袍子起身开门,清晨的冷风让他冻得一哆嗦,拉紧衣服。
    姬小双愣在门口。
    银丝凌乱,衣装单薄,形容倦怠,苍白的脸上,丰润嘴唇尽失血色,而那细白手指紧紧抓着的青色衣领后露出的一截锁骨上,细瘦伶仃,一点可疑的红痕分外显眼。
    眼前的认萍生,懵懂的脸上带着疲然颓态,让人心疼,却带着几分异样的妖冶,让姬小双莫名脸一红。
    “小双,好早,进来。”认萍生淡淡一笑,转身让出路来。
    声音有点低哑,恰恰好的刮着客人乱跳的心弦。
    “那个,教主呢,都问明白了?”姬小双张口第一句直奔主题,报告疑点是他的责任,但不代表他对认萍生没有关心,只是声带振动频率完全失去控制,怎么都觉得一点心虚。
    “教主?已经走了啊……你找他?”认萍生奇怪的皱皱眉,左眼下的黥印弯了一道好看的弧度。
    “没,没什么,挺好挺好……”姬小双干笑几声,拍了拍认萍生的肩膀,却没敢进门,“那个……你还去吃饭么?要不要我帮你端来?”
    小双今天怪怪的……不过可以偷懒是件很愉快的事情,所以认萍生点点头道:“我要桂花糕豌豆黄甜豆花椒盐饼蛋花羹鹌鹑蛋……”
    姬小双听一样点一下头,后来干脆拿了纸笔记下,最后揉了揉脖子,确认自己全部记对了,问:“还要别的么?哦,基本上没别的东西了……”
    认萍生小声问道:“小双,是你请客么?”
    姬小双一愣:“怎么可能?”
    认萍生咬咬下嘴唇,轻叹一口气,道:“那就要碗甜豆花和一个鸡蛋饼吧,饼里多加点儿辣椒……”
    ……
    姬小双额角黑线拉三条,撕裂了手中的三页纸。
    不该对这种家伙抱什么愧疚的。


    端来了甜豆花,鸡蛋饼,还有自制的桂花糕,姬小双却没进门。
    虽然平时和认萍生混的有点儿迟钝,但是姬小双还是一个武林高手。
    所以,姬小双听得出来,认萍生屋里,有人低低的呻吟声。
    那声音带着几分隐忍,却又更勾人浮想。
    姬小双脸都红了。
    他听得出来,那异于平素的声音是认萍生的。
    这个,扰人美事遭雷劈……门口的姬小双一只脚伸出停在半空,迈也不是,退也不是。
    “疼就别忍了……”
    南宫教主低声一句话如五雷轰顶,姬小双果断的收回迈出的左腿,一个一百八十度的急旋转身,急着就要往外跑。
    我,我什么也不知道……
    我,我什么也不知道……
    我……

    “姬小双,进来。”
    冷冷的声音被内力直送到耳边,姬小双想假装听不到都不行。
    硬着头皮走回去,姬小双考虑,要是先封了自己的眼部穴道声称自己临时生了眼疾,教主会不会放他一马。
    又使劲晃动脑袋,要相信教主,相信教主虽然每次教主看到认萍生粘着自己眼神都会有一些恶毒,阿不,犀利,那一定是因为萍生工作进展不大……
    进门所见,姬小双只觉头脑间哄的一声响,一时间竟有两眼一黑晕死过去比较好的直接反应。
    教主大人侧靠在床榻上,胳膊撑着,上半身斜跨过认萍生,指尖还有白色膏状物。
    认萍生趴在床上枕着双臂,发丝凌乱,衣冠不整,望来的两只杏眼水润晶莹,上唇死死咬着下唇,神色万般委屈……
    姬小双发誓自己没有看到认萍生展露的整个脊背,光洁的皮肤上几道深浅不一的红紫之痕。
    至于教主另一只按在这背上的手,姬小双坚信那是出于纯洁的对下属的关怀抚摸上去当作关爱的……

    南宫神翳冷冷瞥了姬小双一眼,看看他手中的吃食,没再说话,转头又专注的看着认萍生的背。
    姬小双咽了口吐沫,跟着看去。
    只见南宫神翳手指顺着认萍生脊背缓缓下滑,青紫之痕宛若红樱浅川静静流淌而过,若不是手指的主人神色太过冷冽,眼前当真是景色旖旎,引人浮想。
    “啊……”认萍生又是忍不住一声,虽然记得忍住,但还是忍不住出声,低于平素的声调,让自己产生了莫名误会。
    “别忍了。”南宫神翳皱皱眉头,另一只手上的药膏用内力化成油,在那个位置缓缓揉搓。
    “嗯……疼!”
    认萍生还是忍不住的出了声。
    眼看着南宫神翳神色越来越阴晦,姬小双莫名升起一丝丝愧疚感。
    但看自己站在边上面对这种诡异情形的尴尬状况,姬小双还是更同情自己。

    所谓度日如年大抵如此,整个过程才半柱香的功夫,姬小双已经觉得好像大半天似的,整个人都僵在那里了。
    教主大人揉完了,认公子撑着胳膊要起来,摇晃两下却险些歪倒。教主大人忙伸手将上半身的衣物凌乱到可以忽略不计的认公子扶住,当然因为教主自己本身也是歪在床边的,所以此时纯良的救助行为后果怎么看怎么像以防认公子春光乍泄的独占顺便吃豆腐行为……
    总之,认公子在教主大人怀里低声喘了几声后,如何缓缓揽起衣物慢慢系好,教主是否出手帮忙……整个过程姬公子一眼都没看到,专心致志的观察深绿色床帷之上银线走向。
    “小双……”认萍生终于开口,声音依旧低哑,看来刚才一番已经把他折腾坏了。
    “饭都凉了……”姬小双尴尬的笑了笑,想去拍拍他的肩膀,却还是怕他承受不住放弃了。
    “刚把筋脉穴道过了一遍,不要吃东西,到了晚上再进点儿粥水吧。”南宫神翳在旁淡淡道。
    “哦……”认萍生叹口气,眼睁睁瞅着桂花糕舍不得挪眼。
    “晚上让小双给你另做,”南宫神翳拍拍他的头权当安慰,“谁让慕少艾下手那么狠。”
    “……”姬小双愣在原地。
    “小双,照顾一下萍生,待会儿帮他煎药。”教主大人理所当然的吩咐道,起身抬脚离开。
    “……”姬小双还在愣。
    “小双,晚上往粥里剁点儿桂花糕好不好……”虚弱的认萍生难得乖巧的在一旁扯扯他的袖子。
    “……”姬小双欲哭无泪——我,翳流四圣之一,明明是负责翳流安全事务的啊……
    “萍生,你好端端的怎么又把教主招来了……”面对几分憔悴的认萍生,姬小双无奈开口找话说。
    “正巧旧伤复发了而已……”认萍生低头小声道。
    “一句而已会招来教主亲自动手么,”姬小双扶着认萍生靠好,皱眉道,“刚才教主可费了一番力气。”
    “的确是旧伤……逃来翳流的时候又被少艾砍了一刀,旧创纠结,一起复发了……”认萍生解释两句后,又强笑道,“不过我都有调好药剂,就是伤在背上,我双臂不便,涂抹不上……本来想叫你帮忙,没想到教主正好来了……”
    眼看着认萍生眼中闪烁的希冀之光,姬小双赶忙摇手:“我对药理不在行,你还是找教主帮忙吧……”
    “哦……”认萍生神色复杂的看了两眼姬小双,放弃了这个念头。

    “嗯?萍生你这儿有苹果,我给你削一个好了……”两人大眼对小眼的无声境界持续半晌,姬小双终于忍无可忍的开始找事儿做。
    “多谢,不过……”认萍生再开口已经晚了,捡起苹果和水果刀的姬小双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指黑气蔓延。
    “小双……这苹果上和刀子上有我的实验品……”认萍生愧疚道。
    “那先给我解毒……”姬小双尽量保持冷静大方的说。
    “咦,这个症状我还缺点儿细节,小双你等一下……”
    于是,姬公子一手苹果一手水果刀,交叠在一起保持削皮动作,任由认公子一圈一圈绕着仔细观摩记录他那两条快要黑到手腕的爪子。
    终于等认公子记录好了症状,给他喂了解药,他把一颗削的歪七扭八的苹果递给认萍生,认萍生刚要笑着接过,碰上苹果一瞬手指一灼。
    “哎哟,”认萍生一皱眉头,“忘了,我还不能吃东西……”
    又哀怨的看了一下灼红的手指,叹气道:“教主这一剂用的真烈……苹果我吃不得了,小双,你吃吧……”
    姬小双看看苹果,看看刀子,看看认萍生的手指——教主萍生一起下药,他吃下去哪还有命活?!
    果断的把苹果放到碗里扣上,笑着说:“这个时令苹果难得,还是留给你晚……”
    话没说完头一晕摇晃欲倒。
    认萍生见状忙一挥袖,空气里立刻充满清冷之气,让姬小双一个哆嗦清醒过来。
    “小双,你该多加强耐毒能力了……”认萍生担忧怜悯的看来。
    姬小双死瞪几眼那个可恶的碗,又无奈叹口气:“萍生,明日给我改改方子吧……”

    晚上南宫神翳过来时,认萍生已经饿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了。
    “小双呢?”南宫神翳皱皱眉,分明让他在这儿照应的。
    “中毒回去疗养了……”而且小双在这儿呆着好像很无聊的样子……认萍生有气无力的回应,尽量保持体力。
    “我看看你的背。”认萍生不说,但是讪讪之色足以说明问题,南宫神翳好心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了正事儿。
    “哦。”认萍生脸微微一红,解开衣襟,翻身趴在床上。他那一瞬的反应没有逃过南宫的双眼,南宫心念蓦然一动,南宫神翳伸手将他衣袍从背后缓缓褪下。
    早上姬小双的反应他不是没有看到,老实说,有种想把这个没眼色的家伙踹出去的冲动,但他选择了更隐晦的方式表达了他的占有权——事实证明,姬小双还没有笨到家。
    手指顺着衣物下滑,然后回到背脊上方,把散乱华发拢到一边,甚至很有耐心的代替懒惰的主人梳理几下。认萍生侧过来的脸颊上,眼睛里透着几分困惑,下方的黥印衬着,更带着几分诱人的无邪。
    大概长期生活不见光的缘故,认萍生的眼睛瞳仁对光线反应很敏感,眼睛颜色也比常人来的浅,此刻,即便光线昏黄,也看得清他扭头看过来的眼睛中自己的影子。
    像是一个伏在幽深琥珀湖水面的狩猎者。
    而这片平静的湖水,已经被他,撩起涟漪。
    身子前倾,发丝垂下,拨弄他的黥印,手指顺着他的后颈沿着脊椎缓缓滑到他的肩胛。
    认萍生微微一皱眉,直到手指按压到伤处,再也忍不住,呼了一声:“疼。”
    声音已是强忍不得挤出的了。
    背部旧创处,青紫之痕已经狰狞爆出,鼓鼓而动。竟是内毒反噬的征兆。
    认萍生自己,已是冷汗淋漓。
    南宫神翳金针疾出,自天灵顶盖一路布针而下,依次阻截引导蔓延的毒素。
    又是这种状况。
    南宫神翳苦笑,还好早上已经有经验了……

    等到毒素回拢安定下来,认萍生已经疲累不堪,南宫神翳坐在一旁给他揉药。
    “若是芙蓉骨天来眼那两个老家伙还在,你们倒可以一起研究研究。”南宫神翳没来头的冒了这么一句。
    “不要……”还保持趴姿的认萍生眼皮都睁不开,懒懒拒绝。
    “你去水陇影怎么得罪那两个家伙了,第二天他们直接往这边扔了水月香,折腾了我们半天。”南宫神翳好心情的把灾难说成了笑话。
    “受伤的是我吧……”认萍生眯眯眼,还是放弃睁眼的努力,晕乎乎的回答,“明明画像上那么美,一见面都把我吓哭了……”
    “他们俩当年与本座一起炼药,服药之后才毁的容,”南宫淡淡的说,“其实之前,两人都相貌顶尖,芙蓉骨更是西南第一美人。”
    “想不开啊想不开……”认萍生喃喃自语,已经困的撑不住了,“把自己弄得见不得人,还谈什么统领武林君临天下啊……”
    南宫神翳笑了笑,没再说话。
    原来那两人被这无心之语揭了伤疤。
    当年自己也是觉得对比得到的那点功力,这样做得不偿失,才在最后拒绝服药。
    现在看来,两个老家伙也后悔了。
    不过,水月香啊……南宫神翳有一下没一下的抚弄认萍生的脊背,为他顺理脉络。
    看来萍生这次旧创复发也有芙蓉骨他们的份。
    水月香只是好用的mi药,用于消减内力,溶进水中效果最好,但失效的也快,教中大多数人对此都有抵抗性,用这个报复投毒根本是小孩子任性之举。现在看来,针对的是刚来的认萍生,体内异毒,身负旧伤,恐怕之前碰面的时候已在他身上加点儿鼓动气血勃发的东西好让他内力和毒素对抗加剧。
    还好那天认萍生莫名其妙的迷了路,没有直接接触水月香,否则,内力急消,伤毒反扑,一个不及时,这个美人至上的家伙就无声息的死在自己的床上了。
    想到此,心绪一个波动,手上力度拿捏,认萍生闷哼一声惊醒过来。
    “疼……”认萍生疼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萍生,你的武功怎么这么差。”南宫取笑一声,转移话题。
    “怎么叫差,五路高手追着我打我都跑了……”认萍生闷闷回答。
    “慕家的影卫,这种水准的武功,怎么作主子的替身?”南宫笑了笑,揉揉他的头。
    这本就是他心中隐隐疑问之一,现在居然顺其自然的说出来了。
    认萍生没回话。
    南宫神翳不动声色,稳稳的梳理认萍生几大气穴。

    “谁说我是慕少艾的影卫,”半晌,认萍生苦笑一声,“我还不够资格。”
    “医药世家里,一摸一样的血缘,最大的价值,应该是身体。”声音已经平静,甚至一点淡漠。
    “我最大的价值是我的肢体和器官。”五指梳理下,认萍生平静的连肌理都不曾颤动一丝。
    “我是慕少艾备用物品。”
    “如果少艾需要,我的眼睛,我的心脏,我的手脚,全都要拿出来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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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念转念动


    “那慕少艾也是毒人?否则怎么能用得了你的身体?”南宫神翳皱眉说出疑问。
    “当然不能,”认萍生歪头笑笑,嘴角翘起撑着得意,眼睛里透着无奈,“我自愿作了给他实验的毒人,慕家想拦都栏不住。”
    “慕少艾会同意?”南宫神翳问。
    “他不相信他有需要我的那一天,”认萍生低眉回答,厚重的阴影挡住了一切神色,“说到底,是他救了我吧。”
    “哦。”南宫神翳心里洋溢起淡淡的酸楚和不快情绪,却说不清为什么,伸手揉揉他的头,换得他几声哝哝,再看这人已经发泄完情绪体力透支昏昏欲睡了。
    “睡吧。”南宫神翳笑笑,替他盖上了被子,动作很轻,怕蹭到他的旧创。

    木质摩擦的声音在静谧中格外清晰,暗红色的身影转眼消失。床上一直闭目的人却睁开了眼睛。
    那双睁开的眼睛中,没有丝毫迷蒙混沌,却因为意外的湿润显得格外清亮。
    那人揉搓发丝的温度还在,这让一直渴望人类温暖的自己觉得几分眷恋。
    这分眷恋又让他不可抑制的想起另一个人。

    “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到我自己。”那人的口气高傲而又笃定。
    “这种事情,不是你让你想就可以实现的吧,慕少爷。”回应的声音却带着几分讥谑。
    “但我可以不许你去作药人。”那人没有丝毫被激怒的迹象,命令式的话语一如既往,带着触不到的温柔。
    “少艾,你要命令我么?”强撑的生硬还是掩不住失落。
    “……”那人只有一声长叹,“我若不许,你也有办法实现是么,你,不信我。”平素冷静沉稳的声音里带着颓然,他比谁都清楚对方的决心有多么坚定。
    “少艾,我只是想保护自己。”慕家深如海,他承认,他并没有那么相信对方。
    “如果这是你做的选择,我会帮你。”长叹之后,那人接受了他的选择,“但是你要记住,即使你变成药人,该做的,谁也无法阻止我!”

    至今他也不清楚,当时他到底伤了少艾多深,但他还记得,当少艾允给自己这个选择的时候,自己的心如何被重创。
    清晰而深刻,无法言语描述的痛。
    他知道,这痛来自于对方。

    他方才的确睡着了,浑浑噩噩中竟是梦到从前。
    刺眼的阳光中,少艾一个回头,自己眯起眼睛只能看到一个昏暗的影子。
    “萍生,你若不愿,就不要做。”
    他听到自己声音想起,带着一点点颤抖,和往昔的固执:“我要做的。”
    那是两人最后一次平和的对话了吧,然后便是自己印上黥印,原本一样的两个人从此分离,转眼快要过去一年了。
    似乎等了很久很久,久到似乎已经回到现在,他又听到少艾在耳边开口:“萍生,你若是现在不愿了,就不要做了。”
    他思量了似乎很久很久,直到被木门推拉的声音惊醒,教主出去了。
    醒来的那一瞬间,他没有听到自己的回答。
    翳流的夜晚总是很安静,月光下,连鸟叫虫鸣都没有声息。
    他看着窗外的月亮,一声轻叹。
    少艾,当初若不是我的固执,或许,我们就不会走到今天。
    若是能够回到从前该多好。
    哪怕永远禁锢在你的影子里。

    第二天清晨,依旧是眼睁睁的看着日出却依旧懒惰的赖在床上,直到姬小双敲门,才做出困倦未消,匆匆起床的模样。
    姬小双主动拎了一大包桂花糕,香香甜甜送到面前。
    惺忪双眼立刻瞪得圆亮,一个狼扑,被对方熟能生巧的闪过。
    “萍生,今天我出门,过两天才回来,这个给你,免得把你饿傻了。”自从负责领认萍生去食堂后,姬小双越发具备保姆素质了。
    抱着桂花糕的认萍生神色满足的好像养了一池子鱼的猫,厮蹭半晌才有良心的开口问:“小双,你去干嘛?”
    “出去一趟,”姬小双懒洋洋的回答,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彩。
    那眼神,认萍生识得,杀戮之前的修罗之色。
    眼前的是翳流四圣之一的天剑姬小双,一双手能做的清香桂花糕,更能斩万人于剑下。
    “小双,路上小心。”认萍生微笑道。
    “呵呵,我能有什么事情,主要是恶者干活。”姬小双笑嘻嘻的回应。
    醒恶者?认萍生心念一动,又问道:“还有谁啊?”
    “恶盗和怨女也去……你问这个做什么?”姬小双狐疑问,难得见这个只认药草美人点心的懒惰家伙居然对教中事务感兴趣。
    “军师不去么……”认萍生难得有点儿害羞的问,差一个,四圣就齐了。
    “军师忙,这种小事不用他插手。”姬小双额角青筋鼓一鼓——认萍生啊认萍生,你这心思要是让教主知道了,你说你和军师谁会有好果子吃??
    “啊……有小双也是好的啊……”认萍生长长吁了一口气。
    “你,你这话什么意思?”姬小双忽然意识到,自家教主若真有这般心思,第一个开刀对象,似乎应该是自己吧??
    “小双,带我去吧,好不好?”认萍生扯扯姬小双的袖子,大有你不答应我就哭的架势。
    就知道,认了。
    姬小双跟南宫教主打了个报告,牛皮糖认萍生便随军同行了……
    教主说:看好他。
    姬小双使劲点头——带了一个旷世路痴出门,自己此行第一任务大概是保姆……


    翳流地处西南边陲,正是人类,魔族,妖兽族多族混居,多有奇人异客,周遭状况的复杂也是忠烈府一直忌惮的原因之一。而这次翳流行动的目标,南月村,正是西南一个隐秘村落,名不见经传,此时迎来一批煞星。
    醒恶者为首,翳流的试蛊。
    血不染刃的屠杀。
    寰宇奇藏虽未亲来,但是他将灵力聚集成阵附于醒恶者掌中,醒恶者一手催动蛊毒,一手启动阵法,整个村落瞬间封于蛊毒牢笼,男女老少无一幸免。耐不住的,浑身抽搐萎缩而死,更可怕的是蛊毒附于尸血流出体外,遇风而散播四方,遇血肉而着,化作血水再继续散播。
    这也是南月村被选中的重要原因——四面环山,气候闷热,少风,多雨,即便传播也是醒恶者可以控制的范围。
    那么姬小双等人来的任务,则是为了耐住蛊毒的残余者。
    耐住蛊毒的必是体质奇异,用翳流独门异毒训练,便是绝顶的杀人利器。
    而在隐秘的南月村,人,妖兽族,魔族,各种族混居程度更是高于别地,后代之中多有异相者。
    选中南月村下手,也有防患于未然的意图。
    三圣来到,为擒,也为防。
    不过目前看来,情况似乎没有这么严重。
    本来打算保持全身紧张防备的姬小双目前正在安抚拖油瓶认萍生。
    “为什么……”认萍生忧伤的双眼载不动盈盈泪水。
    “……”姬小双认命的轻拍认萍生的肩头,顺便给他抹上防蛊解药。
    “小双,你明明是个帅哥……”认萍生一抹鼻涕。
    “谢谢夸奖……”姬小双抽回左袖,虽然晚了。
    “军师根本就是绝顶美人……”认萍生再抹鼻涕。
    “这话你心里说说就好……”姬小双还想抽回右袖,忽然意识到这样做根本没有意义。
    “那为什么……”认萍生抱着姬小双右袖大哭。
    “拜托……翳流四圣是按照实力来的,不是翳流四美好不好……”姬小双直接叹气,早知道认萍生乐得屁颠屁颠儿跑来只是向往传说中剩下的那两圣,他死都不会答应这个要求的。
    疯魔恶盗,哑残怨女,听这名字就知道人的长相好吧……
    难为认萍生笑着过去拍肩招呼见得庐山真面目后居然还能保持有礼微笑回到自己身边抱怨。
    好了好了,你别哭了好不好,解药都快要被你冲跑了……

    解药有没有被冲跑不得而知,受蛊母吸引,无法出逃的中蛊者皆吸引至此,挣扎疯狂的在此展现了人间炼狱之象,外围的屠杀者静静站立,掩不住的是杀气腾腾。
    这样的气氛中,哀戚戚的认萍生格外显眼,一个皮肉已经烂的翻卷的人伴着“嗬嗬”撕咬声挥刀疯狂扑来。长臂上,森森白骨,卷着血肉直扫向认萍生。
    不要命的样子,与其说杀人,却像是逃命。
    何苦。
    醒恶者带着蛊母一动不动,恶盗怨女在包围圈的那头留守,身边只有一个姬小双,但姬小双静静站着没有丝毫要帮忙的意思。
    认萍生淡淡一笑,眉眼间一丝无奈,一个轻巧的侧身,毫无顾忌的一掌击出,袭击者反在背后喷出一道血雨,利器呛啷落地。后面的挣扎于蛊毒之苦的村民无一幸免,皆被沾染。
    浓腥的血味并不突兀,意外的是空中忽然冒出的桂花香气。
    姬小双一愣,已被认萍生掩鼻拽回,醒恶者脸色一变急忙退开,再看怀中之物,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被认萍生拽到身后的姬小双来不及挣扎,直愣愣的看着眼前原本的人间炼狱。
    原本翻腾于修罗场的血肉,在浓浓的桂花香气中,如四月芳菲中的飞雪,化作春阳下的芳华,一点一点消逝了。
    一片梦幻一般的光华中,但见认萍生一人缓缓走进,墨绿长袍飘扬,银色花纹蔓延,银丝妖娆掩下琥珀琉璃光,墨色黥印分外亮眼。
    香味越发浓郁,甜美的勾人,翳流的杀手们有意无意的呆住,有的甚至摇晃一下。
    醒恶者脸色一沉,前踏一步,正要开口,认萍生一个回身厉色道:“退后三里,包好伤口,不可沾水!”
    众人如梦中惊醒,眼前血肉化去散发的花香越发浓郁,在看醒恶者眼神冷冽的点头,忙整齐退后。
    瞬间,周围只剩下淡然笑着的认萍生,面色阴沉的醒恶者,还有晕眩中强撑的姬小双。
    原本挣扎于蛊毒之苦的村民瞬间化作散发着桂花香气的尸水,渗入土中,香味厚重到压迫心肺。
    姬小双想吐。
    眼前白亮一晃,清凉的味道扑鼻而来,认萍生的手掩住他的口鼻,淡淡的药草香味立刻冲淡了诡异的桂花香味。
    压迫感尽消,眼前的认萍生笑容有点模糊。
    “小双,你先退开吧,这儿不好。”隐约中,认萍生低声道,转身又对醒恶者点头,“恶者辛苦了,这里已经解决了。”
    醒恶者皱眉看了看已经受不住毒性的姬小双,没说话,扶着姬小双就要走。
    “萍生……”昏昏沉沉的姬小双伸手要抓认萍生,“你不认路……”
    “没关系,恶者在我身上下了百里金蛊,我不会丢的。”认萍生笑着安慰,轻轻一推,“我坏了教中事务,先收拾一下后事。”
    姬小双没再多问,任由醒恶者撑着,缓缓离开这片异香。

    “小双,对于萍生的实力,你不好奇么?”
    “就算中了蛊毒,他还是我们翳流的人。”
    临行前教主颇具玩味的话响在耳畔,姬小双忽然抬眼:“恶者,你对萍生也下了蛊?”
    还是顶级的百里金蛊,中毒者无论走到天涯海角愿不愿意,只要蛊主需要都必须回到他身边接受差遣,否则便是万虫噬心之苦,连昏倒死去的能力都没有。
    “嗯,认萍生为我教所用自然是好,否则,便是自寻死路。”
    似曾相识的一句结论……姬小双没再多问,眼前醒恶者的神情与教主重合在一起。
    难怪教主那么痛快的批准萍生随行。
    回头再看,墨绿色的身影缓缓低下,浮光掠影中,带着萧瑟和寥落。
    莫名心思涌上心头,姬小双无声轻叹。


    “浮光梦迷”,自己早先在慕家就制出的毒药。随气味挥发,闻者会逐渐胸闷气短麻痹,若是见血则是极烈的化尸粉,散发出来的气味还会让人产生浮光掠影的幻觉。
    理论上如此,今天第一次使用,没想到,还会有这么浓郁的桂花香气。
    认萍生一声苦笑,绕着小小的村子绕了一圈,确定所有人都在方才化掉了。
    飞灰湮灭,连回归尘土的机会都没有。
    认萍生看看自己的双手,刚才正是这一双手,借助袭击者的血肉散播了这种剧毒。
    自己不出手,这些人将会在蛊毒中生不如死,还会成为一个个活动的传染源。
    出手杀人,自己没有什么好理亏的。
    只是为了阻止传染,故意让醒恶者中毒好影响他带的蛊母,可醒恶者不是省油的灯,自己反而被他趁机下了蛊……
    一边走,一边开始放血。百里金蛊是完全溶于血的蛊毒,根本拔出无望。按他原本的性子,毒也好,伤也好,根本不怎么在乎,但是必要的减轻措施还是要做的。

    “少艾,为什么不能用人试药?”
    “因为命都是很宝贵的,都要珍惜。”
    “那为什么不让我自己试呢?”
    “我死了你会不会难过?”
    “大概会吧,我们是双生子。”
    “所以,为了不让你难过,我会爱护我自己,同样,也为了我,你要爱护你自己,就这样简单,不用多想。”
    “哦。”
    其实当时还是不太明白,但是那天过的很愉快。少艾带着自己逃出慕家,那是多少年来自己第一次见到外面的世界,虽然很陌生,有点害怕,但是少艾的手,一直稳稳的领着自己,很温暖。
    还有山下碰到的农户里的少妇,挺着大肚子坐在门口纳鞋,笑着递给饥饿的自己一块桂花糕,做的简单,闻起来好香。

    在回忆中漫无目的的闲晃,居然又走回了原处,满地尸肉已经化的干干净净,只有干燥的天气里地上深浅不一的湿痕和空气中异样的桂花香暗示着曾经发生的什么。
    简陋普通的小屋门口,一个小竹凳,上面致命的毒血嘀嗒入土,认萍生不以为意,一个低身,从地上上捡起一块扁扁的糕饼。
    大概是之前主人哄小孩子用的。
    上面还有脚印,还有裂痕,还有淡淡的桂花香。
    认萍生闻了闻,小心的把饼放进怀里。

    当时虽然事出突然,但是自己也算早有预谋,所以躲闪,出击,布药之余没有忘记观察那个袭击者。
    不是拼命,而是求生。
    神志不清生死边缘之际他都不忘保护好斜垮的半人长的黑包袱。
    现在,那个包袱安安稳稳的扔在原地,旁边伴着一把长刀,曾经拼死抓着他的人已经归于虚无。
    认萍生蹲下,按捏了两下,包袱的材质很特别,隔绝能力很好,看来,里面的东西没有收到蛊毒的影响,现在这般安静,大概还是吸入香味,承受不住晕了过去。
    珍惜,所以拼命么。
    少艾,我一直在努力理解这种感情,但总是捉不到关键呢……


    姬小双等到认萍生时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众人都已先行离开。
    脱离浮光梦迷的香,姬小双已经恢复原状,上前揉了揉认萍生的头,又皱眉问:“这是什么?”
    认萍生宝一样死抱在怀里:“我要养,小双,不要跟我抢。”
    姬小双叹口气,伸手就要拉:“翳流总部不能随便带人进的。”
    认萍生死不放手的争辩:“我不是带人,我是养!”
    “都一样,萍生,别闹,给我看看。”姬小双脸色一沉,差点儿吓哭了认萍生。
    “我要养啦……不是人就不是人嘛……”认萍生心不甘情不愿的解开包袱,“我会对他负责的……”
    包袱打开,里面是一个长着金棕色大耳朵的孩子,七分像人,三分如虎。
    姬小双一愣,居然还有活口,而且还罕见的混血。
    “我要养。”旁边认萍生拽了拽姬小双的袖子,双眼湿润,声音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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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人心人念

    孩子不是那么好养的。
    第一关就是南宫教主那一关。
    虎耳虎尾的娃娃睡颜可爱,可南宫教主只看了一眼,便是不准两字定论。
    “虽是罕见的混血,残心之症又有何用。”看着认萍生默默无声的不甘之色,南宫神翳又笑着安抚,“你若喜欢这种模样,药人房那里也有妖兽族人,你拿去配种便是了,比这可爱健康的更不在话下。”
    娃娃安然睡在认萍生怀里,认萍生只是摇头,“我就要这个。”
    南宫神翳面色一冷:“萍生,不要挑战本座的耐性。”
    认萍生依旧摇头,低下头不说话,手里紧紧搂着娃娃。
    看他这种消极抵抗的模样,南宫神翳因违抗而生的怒火不期然被一丝怜惜驱散。
    “萍生,你连自己都养不好,要这个做什么。”不自觉的,言语中都带了几分温柔,一只手更是揉上那个低垂的脑袋。
    “混血罕见,怎比得上残心……”认萍生有点委屈的声音细细传来。
    “嗯?”南宫神翳眉角微横,“萍生,难道你是要……”
    “我要补心。”认萍生抬头迎上南宫神翳探询的眼光,坚定地说。
    若补天然残心,说明认萍生意在造心。
    南宫神翳看了认萍生半晌,本已缓和的冷顔渐渐晕开一抹笑意:“准了。”

    送认萍生回药房的姬小双,看看认萍生,再看看他怀里抱着的孩子,一路哏着,没说出一句话来。
    “怎么了?”被看的心里发毛,认萍生主动开口。
    “你毒药研究的好好的,研究补心做什么……”姬小双开口问。
    “我的浮光梦迷怎么样?”认萍生淡淡一笑问道。
    “很厉害。”想起来蛊毒下的腐尸在一片甜香中化作无形的景象,凄艳,凄厉,有别于杀戮的美感让人兀然心动。
    “已经是极致了,我做不到更好了。”认萍生淡然陈述。
    “为什么?”姬小双不解,“以你的水平,做出更烈的来应该不难吧。”
    “就杀人来说,浮光梦迷已经够了,再烈也只是个死而已……”认萍生的笑容有如春冰,“而且翳流,需要的也不仅仅是一副毒剂吧。”
    “萍生,你想做什么?”姬小双不由紧张一皱眉。
    “你应该问,教主想要做什么……”

    送认萍生进屋,看他小心的把孩子放在床上,双手便在娃娃身上捏来捏去,若不是神色认真,几乎怀疑这家伙对这个可爱娃娃又动了好逑之心。
    这样深沉的认萍生不是没见过,应该说每当他面对他的药草研究的时候,他都是这番光景,时刻提醒着旁人他作为翳流医师的身份。
    但是今天却总感觉不同——
    是因为那个孩子,激起他对于医毒的钻研之心?
    还是因为醒恶者下的蛊,提醒他教中至今对他的不完全接受?
    或者,只是自己心态变了的错觉。
    临行前教主的话意有所指,他心里知道却不愿点明,眼睁睁看着萍生出手,看他被恶者种蛊。
    虽然知道这样并没有什么,若说蛊毒,自己身上也有,只不过没有萍生身上的那么要命——这算不算说明萍生对于翳流的重要性?
    话虽如此,理也能通,可一旦想到这种理所当然的习俗被用到认萍生身上总觉得几分不甘愿。
    教主为他抹药,军师请他喝茶,自己居然主动给他做桂花糕。
    他拙劣可爱的搭讪技术,灿烂陶醉的花痴表情,举世无双的路痴水平,还有堪比圣手的医毒之术。
    他是认萍生,我们是翳流。
    不一样的。
    姬小双摇摇头,自己好像也被醒恶者传染了似的,开始乱想。


    孩子醒来第一句话问道:“这里是哪里?”琥珀色的眼睛湿湿亮亮的,带着几分懵懂。
    “翳流。”床边的认萍生笑着回答,亲切从容。
    孩子双眼圆瞪,激昂的情绪将声音陡然拔高:“你是谁?!你要怎样?!”
    “翳流医师,认萍生,”认萍生的笑容依然亲切和蔼,他甚至伸手抚摸了一下孩子的散乱的鬓角,“我要养你。”
    “休想,”孩子一偏头躲过,恨恨道,“你杀了我吧!”
    “哎呀呀,小孩子不要动不动就要死要活的,”认萍生叹息似的摇摇头,“被你逃命的人可是拼了命救了你呢,你死了,他也就白死了。”
    那具可以行动的腐尸,那样一瞬的拼命与疯狂,为了保护怀中的孩子,他是谁?他的爸爸?妈妈?兄弟?甚至家奴?
    听到这番话语,孩子愣在原地,破碎的片段顺着回忆翻滚扑来,蠕动的嘴唇抖落接下的泪珠,“阿爸,阿娘……”
    看来,他也不知道是谁这样拼命救他呢……若是自己,恐怕……
    摇摇头晃过脑海中的暖黄色身影,认萍生揉揉孩子的头,安慰道:“他们都很爱你,所以你要好好活下去。”
    “你要我做什么?”孩子甩开认萍生的手,泪水还在掉,却没有一味的沉浸在悲哀中,这种与年龄不符的成熟和聪明让认萍生莫名一点心酸。
    “真是个聪明的孩子,”认萍生却叹了口气,“我要研究补心之术,你这样的人正好可以帮我。”
    “然后?”孩子眼睛里充满了怀疑和警惕。
    “如果我有幸治好了你,你就可以用一具健康的身体习武报仇,你的家人留了一把绝世利器,我埋在了你家门口。”认萍生笑着说话,语气很认真。
    “似乎很便宜我?”孩子再次警惕的确认。
    “大概吧,给我研究补心,你会遭受很多寻常病人不曾遇到的险恶处境,如果你熬过来,自然是幸运。”认萍生满意的看到孩子没有再躲开自己的手,身体僵直的接受自己的抚摸。
    聪明的孩子,懂得接受自己唯一的活路。
    冷静的让人心怜。
    “你叫什么名字?”认萍生笑着问。
    “我人都已经是你的了,自然随便你。”孩子纵然刻意冷静,声音里还是带着隐隐恨意。
    “我以前养过一只猫,棕色斑毛,琥珀圆眼,在被我拿着鱼肉欺负的时候,恼怒却垂涎的可爱样子,倒与你几分相像,”认萍生回忆往昔的表情很柔和,说出的话却很欠扁。
    “所以?”孩子问话已经咬牙切齿的了。
    “阿九,你以后就叫阿九吧。”认萍生笑着起身,指指旁边的陶碗道,“喝了它,好好睡觉,晚会儿我再来看你,翳流到处是毒,建议你不要乱跑。”
    孩子端起碗,微微的抖颤中,一口一口喝着浓黑药汁,“你那只阿九后来怎么样了?”
    走到门口的认萍生,回过头来,依旧是淡然温柔的笑着,“被我毒死了。”
    然后一个闪身,门关了。
    喝完药的孩子不知因为愤恨还是恐惧,将空碗砸了,抱膝哭了很久。
    最后下床,收拾起来了碗片,再上床,真的睡了起来。

    认萍生说晚晚回来,可他没有来。
    晚饭时候,来的是姬小双。
    手里托着桂花糕和餐盘,往床边的小桌上一放,冷眼扫了一下屋内一切,似乎比较满意屋里无恙的状态。
    “你倒老实,难怪萍生没把你扔到人房。”姬小双皱眉道。
    “萍生暂时回不来,你在这屋里好好呆着,按时吃药吃饭,听到没有。”姬小双眉头一蹙,便是杀气。
    不知是被吓到了,还是真的想开了,孩子乖巧的点头,一脸诚惶诚恐。
    姬小双自觉完成了认萍生的委托,撂下一记杀人眼神,一句废话没有多说就离开了。
    孩子一口一口扒着饭,眼睛直愣愣的看着旁边的桂花糕。
    很熟悉很香甜的味道,涌在心头变成了一股酸涩。
    一瞬间,家破人亡,最孱弱的自己居然成为全家人拼死保下来的对象。
    凶手,是一个笑得那么温柔的人。
    那人揉过来的双手那么温暖,身上淡淡的药草味有着让人心酸的熟悉。
    他们都是凶手。
    他叫萍生。
    我叫阿九。
    孩子一遍一遍对自己说。



    认萍生没想到自己出门找药居然能一头栽倒昏迷不醒。幸好晕倒在军师大人家门口,触动了军师大人用于看门护院的咒符,才在小命归西之前被送到教主面前。
    拔过脉,又查看伤口,南宫神翳脸色十分不佳。
    他默许恶者下蛊,没想到恶者下的是百里金蛊。
    若是平日还好,但认萍生现今累伤未愈的身体承受不住蛊母的操制。
    翻身过来,认萍生重重锦衣之上,两刃刀痕血色赫然。
    慕少艾一招致命歹毒之招,若不是进了翳流,认萍生纵然逃过五路高手追杀,也难有生天。
    忠烈府那边,恐怕已经认定认萍生已死。慕家至死绝招,再加上上古神器重创,认萍生撑到现在,实属命硬。
    “萍生,醒醒。”南宫神翳掌中运力,强行激醒昏迷中的人,“伤你的刀到底是什么。”
    认萍生看着眼前教主军师并在一起的养眼画面,第一反应居然是……
    “哎呀呀,美人……”
    “认萍生!”南宫神翳咬牙切齿一字一句的提醒手中这个已经一只脚踩入棺材的风流子。
    “绿油油的,看不清楚……”认萍生嘀咕两声,又没良心的安慰道,“放心,死不了……”
    然后嘴一咧,不负责任的晕死过去。
    南宫神翳打横抱起认萍生,寰宇奇藏一愣,随即了然道,“教主,要送过去么?”
    “先保命再说。”南宫神翳点头道。
    认萍生,你的命,我要,翳流也要。

    “萍生,这一招你接不接的住,全凭造化。”
    “我是九命怪猫,硬的很,就算用上天泣,我也保证还你个活蹦乱跳的认萍生。”
    “萍生,不要太信我……”
    “少艾,我知道你对我的恨,偏偏我就那么信你,怎样?”
    “萍生,我当然恨你,就像你也有恨我,但慕家是我们共同的罪,若背,也是我们一起背负,所以……”
    “所以我会好好的活下来,然后和你一起背……”
    少艾,这一记下手真狠,真的好难受,早知道当初就不要那么逞强的说着恨这个字眼,伤了自己,也伤了你。
    但是也好,这一记缠绵不愈的伤口让你没法再恨我,让你不会放下我,让我时刻都记得我们的命运,无论时过境迁。


    认萍生醒来已经是三天以后,毫不意外的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大茧子里。
    长舒一口气,终于找到了这里。
    茧之道。翳流要人养伤之地。
    药茧依照每个人种蛊以及功体能力情况各自培育,十年小成,百年大成。成熟的药茧与茧主之能相通,茧主重创危难之际进入自己的药茧,将在药茧的保护滋养下慢慢恢复,待时日再出。
    这也是翳流屡遭重创依然屹立不倒的原因之一,也是忠烈府此次进攻的最大忌惮之一——死战难免伤亡,可是相比于中原正道的重创,翳流精血却能得到完整的保存。
    茧之道不毁,翳流永不会败。
    认萍生睁开眼睛,挪挪手脚,周围缓缓流动着白色的茧丝,身体像在半透明的黏液中浸泡,却于呼吸无碍,在一个大茧子里半悬着的滋味有点怪异,也有点新鲜。
    周围很安静,感觉不到时间的流动,听着自己的呼吸声,没有饥饿,没有恐惧,没有忧伤,没有寒冷,很宁静。
    如果就这样安安静静的过一辈子也不错。
    眼前一点光,没有破口,身体却被慢慢拉出,周围黏液发出小小的兮兮声。
    认萍生有点遗憾的叹口气,来不及感受清冷的空气,便落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掠过自己发丝手指炙热,搂紧自己的双臂强制的压痛他后背的伤口。
    顾不得认萍生一声闷哼,南宫神翳压抑不住恼怒的情绪的质问:“慕少艾到底怎样?!”
    看来,药茧和茧主心意相通,自己昏迷之时控制不住嘴巴,看来又被监视了……真是方便。
    南宫教主是个好人,起码对自己很好。
    自己刚入教,地位模糊,药茧未成,教主就把自己的药茧借给了自己。
    虽然不乏监视或者收拢之意,但是黑派枭雄能做到此,已经足够让人感激的了。
    背后的伤口一跳一跳,隐隐痛意时刻提醒着他。
    对了,看药茧对自己的接受程度,自己所中蛊毒大概与教主的茧蛊同宗。
    “我们是心意相通的双生,我是他恨之入骨的半身。”认萍生无奈解释道。
    “他又如何恨你?”南宫神翳的神色如刀。
    “慕家上下皆因我而死,千百年家业毁于我一身,你说他会如何恨我?”认萍生坦然迎接南宫神翳的逼迫,“正因为我是他的半身,所以他会多么恨我……我也说不清楚呢……”
    南宫神翳凝视半晌,开口问道:“那你呢?慕少艾于你如何?”
    认萍生默默沉吟,明亮的眼睛毫无掩饰的展露忧伤:“我只希望我俩永无相见之时。”
    南宫神翳眼神太过凌厉,认萍生纵然表达了心意还是不自觉低下眼神。
    “我俩相逢必是至死相杀,他对我的恨远胜我对他的怨,他的武功又远胜于我,论相杀,我必死无疑。”
    “可我不想死,我不知道我活下来干什么,但我在慕家熬过百年黑暗,在忠烈府五路高手下逃命,挣扎着活下来,不想这样轻易放弃。谁也不能让我去死,慕少艾也不行!”
    抖颤的身体被强行按压,南宫神翳一手托起认萍生脸颊,眼睛危险的半眯起来:“那本座呢?本座让你去死呢?”
    认萍生愣一愣,摇头道:“教主不会。”
    “本座如何让萍生有如此信念?”南宫神翳微微一笑,杀机四伏。
    “因为我还有用……”认萍生叹息道,“等到我无用的时候,再说吧,或许那时候又懒得折腾了……”
    南宫神翳意义未明的一笑,认萍生心中有数,“那么,萍生,在你有用之时,老老实实的作本座的人吧。”
    “那慕少艾,本座自会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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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万象境迁

    认萍生自茧之道回来,没去军师府上谢恩顺便吃豆腐,也没去姬小双那儿叙旧再捞桂花糕,凭着自己强韧的记路能力居然一路找回了自己的住处,屋门口,手指覆上面上黥印,一个淡青色影子向东北方向飞去。
    回到屋里,看着屋里的案明几净,整整齐齐的样子,大吃一惊。
    想不到,这孩子心境调整的这么好。
    也越发显得可怕,越发可怜。
    孩子见他来了,甚至可爱的笑了一笑。
    认萍生习惯性揉揉他的头。
    孩子有种错觉,他真的是拿着养猫的态度来养自己的。
    “饿不饿,我们去找小双要桂花糕。”认萍生笑眯眯的问,又揉了揉孩子金棕色的头发。
    说不定他家那只叫阿九的猫不爱吃鱼,爱吃桂花糕……
    孩子皱皱眉头。
    “怎么了?”少艾好心问道。
    “我饿……”这几天屋里只有送饭送药的哑仆,孩子终究是孩子,耐不住寂寞,要开口,却不知道说什么。
    “走,我带你去找小双。”认萍生笑眯眯的牵着孩子的手,一脸得意洋洋的出门。
    小双……那个凶煞恶劣的人么……孩子微微瑟缩,又倔强的挺直腰板。

    姬小双没有见到,牵着孩子出门的认萍生再次毫无意外的迷路了。
    七拐八拐,又是一片荒凉地处,如果认萍生还有记性的话,这里是他曾经饿了一整天的地方。
    天色已晚,天色有点冷,认萍生的手很冰,孩子下意识的握住,抬眼看着眼前这个仇人之一,他也是自己唯一的庇护。
    他一点不像翳流的人。
    翳流的人,就算对你笑,表情也是冷的,眼神写着杀人。
    而他,就算说着冷绝的话,眼睛里也有着温暖。
    听说他手起手落利索的杀人时,表情也会柔和的好像圣僧超度。
    难怪翳流的人,可以接受他,却无法彻底的信任他。

    今晚的星星很亮,认萍生抬头看了很久,然后歪头看过来,笑道:“阿九,今晚的夜空很干净。”
    孩子懵懂的抬头看了两眼,看繁星点点,点头同意,又说:“奇怪,没见到月亮。”
    “月亮还在,只是被挡住了。”认萍生笑道。
    又握了握他的手,柔声道:“有一个人,长得和我一模一样,却是我今生第一仇敌,他叫慕少艾。”
    孩子茫然抬头,这是在说什么?
    “他是个好人,和我完全不一样。”认萍生笑了笑,“算了,我说了你也未必信,自己亲自去看吧。”
    不等孩子说什么,他已经抬头,低声道:“来了。”
    夜空中,白色身影展翅而来。
    黑发白衣的俊秀青年,手里持着圆形镂空银盒,里面的银色鸟儿尖尖的嘴直指此地。
    孩子看不懂,也不会知道,就在他踩着的这块地方,地下埋了几块已经烂掉的姜黄饼。
    饼里带着认萍生血毒之香,而青年手中的鸟儿,则是慕家在制作毒人时一起培养的半死之鸟——双目全盲,五感只存嗅觉,只辨血主之血,专门用于追踪毒人的追魂。
    “他们都是老实人,不像我,总在骗人。”认萍生笑了笑,伸手在孩子背后一劈,将晕倒的孩子抱给青年。
    “少艾?”青年抱住孩子,对于眼前之人不确定的开口问道。
    “羽仔,送他回去吧,路上小心。”认萍生没有否认,披散长发掩住黥印,退后两步,一个走人的手势。
    青年心存疑惑,但也知现在正是紧急之际,没多问,抱起孩子,六翼齐开,展翅而去。

    认萍生目送青年远去的身影,长袖一挥,卷下袖箭,微笑着回头。
    “小双,你果然找来了。”
    黑暗中,天剑姬小双,长剑在手,剑气冷冽。
    “认萍生,那人是谁?!”姬小双杀气迸发。
    “小双,我是骗子。”认萍生笑了笑,一如往日的几分风流,一丝可爱,星光下,几分阴翳。
    那是姬小双一直没有读透的笑容。
    赤裸的写着欺骗。
    “你是忠烈府的细作!”一语出,姬小双剑出,回旋剑直向认萍生。
    认萍生云影飘渺,漂闪而过,反手一掌,轻声问道:“小双,听到了么?”
    姬小双不是傻子,自然听到了远处隐隐金石之声。
    他想起这几天的风声——忠烈府,打算将翳流一举歼灭。
    如果认萍生是内奸……
    “认萍生你,出卖翳流?!”姬小双一记回杀,认萍生直迎而上,长袖翻卷,一瞬间,认萍生血染青袍,姬小双气血翻滚,一个不耐,便是一口血,喷在剑上,与认萍生的血汇合在一起。
    姬小双冷叱一声,将血甩在地上,横剑而立,做好了伏杀姿势。
    认萍生一动,便是剑尸。
    可认萍生没动,右手扶住左手伤处,微微喘气,笑道:“小双,即便我现在重伤未愈,你依旧打不过我。”
    这样的话有些挑衅,尤其是对于姬小双,他一向把认萍生当作弱者来保护,听到这种话语,也难免情绪翻腾。
    但他没动,翳流四圣,不是经不起激将的毛头孩子。
    认萍生静静站着,然后缓缓蹲下,左手垂在地上,血水顺着手指流到地上。
    姬小双的剑握的更紧,眼前的认萍生,动作毫无防备,却全无破绽,与平时粗心大意的样子全然不同。
    “你在干什么。”姬小双冷声问。
    “小双,你可知这里是哪里。”认萍生没抬头,开口问。
    “荒地。”姬小双冷哼道。
    “教主什么都好,就是这点不好,”认萍生叹气道,“他若让你知道这里是翳流不为人知的原始古陵,你恐怕不会这样不小心了。”
    “那又怎样,你又怎么会知道?!”姬小双隐隐不安——古陵的传说已是久远,据说于翳流社稷息息相关,但具体如何已是年代久远模糊不清,甚至有人怀疑,古陵早已毁在翳流与中原正道多次争战之中。
    “翳流地广,放着一块废地自然不会有人有疑,就算有布阵符咒痕迹,也不显眼,再加上,谁会相信几经变迁的翳流总部会修建在古陵四周?”认萍生笑了笑,手指以血成阵,与姬小双剑上之血相连,贫瘠的地面上现出暗红之印,地面微微震动。
    “偏偏不巧,慕家古籍上正有记载。”震动中,认萍生笑容模糊,“谁会想到,慕家与翳流千年前本是一家,只是之后因医毒之歧分道扬镳,各立门户。翳流得古迹,慕家藏古籍,若非机缘,谁会想到两家如此渊源?”
    不祥预感涌向心头,姬小双仗剑而上,认萍生肉掌相接,血流成河。
    “小双,那金龟传说也是真的,只不过捡到金龟的是一双好友,一个擅于医,一个耽于毒。”
    “你到底想干什么?一座古陵,就算打开,还求什么宝贝么?”姬小双双眼通红,恨声道。
    “四圣之血,慕家嫡血,翳流蛊血,血印还欠缺一记……但已足够。”认萍生摇摇头,没再解释什么,双掌翻飞,挡住姬小双的击杀,一招赋雅风流,留下重重幻影,化光离去。
    从没想过认萍生的轻功这样好。
    姬小双不知该苦笑还是怨恨。
    武功,心机,演技。
    认萍生可谓一顶一的人才。
    咳一口血,恨恨想到,以认萍生之能,众人之血恐怕在他言语轻薄之际已经到手。
    姬小双第一次痛恨自己咒术上的薄弱,以血成符,催力传递给寰宇奇藏——认萍生,忠烈府奸细。
    之后的消息传递,就全看寰宇奇藏的了。
    然后姬小双咬牙提剑,直赴战场。
    翳流总部,一片血雨腥风。

    相对安宁的,便是茧之道。
    昏暗阴森的地方,因为灵气汇聚让人感觉并不冰冷。
    而此时,一人背手而立。
    古陵的震动影响到了茧之道中的药茧,感受最灵敏的自然是掌握这一切的翳流教主,南宫神翳。
    这也是他下令寰宇奇藏等人统领抗敌事宜,自己亲自跑来的缘故。
    翳流总部可以毁,茧之道绝不能出事。
    方才沉寂千年的古陵忽然震动,而茧之道以古陵地气为基孕育药茧,单凭此一点,足够南宫神翳放下外防进攻独身而来。
    翳流历代教主对茧之道外的机关阵法向来费尽心机。翳流之术,血蛊为根,不在茧之道拥有药茧的人无法进入茧之道,就算拥有药茧,若不长期以自身血液喂食,也会被药茧摒弃。
    药茧不承认的血统,进入则中毒而亡。
    只有一个例外,三天前被送来的认萍生,本身已中与教主同宗的金蛊,所以进入茧之道而无恙。放入药茧之后,血液被药茧吸收,从而得到茧蛊的承认。
    “认萍生?”静立的身影让南宫神翳嗅到不详的味道,这次忠烈府进攻的时机看似平常无奇,却如此微妙。
    与茧之道地气相连的古陵波动影响了药茧茧蛊的能力,茧之道陷入辨别力最薄弱的时刻,而认萍生却正好出现在这里。
    认萍生毕竟是外人,茧之道识得他的血,效力只能保持一天。
    还有一个时辰,便是失效之期。
    听到声音来人缓缓回身,南宫神翳这才看到,这人穿着暖黄长衫,有着一张极为熟悉的面孔。
    那张脸上的欢喜,凄然,认真,曾经多次拨动过他的心弦。
    而今,只剩下冷冽如冰的漠然。
    “认萍生你?!”南宫神翳一声怒喝,已被他抢先。
    他的速度快若鬼魅,转眼已到身前,碧色长刀瞬间照亮他的脸颊,长眉飘拂,左眼之下,光洁白皙。
    胸前划开两刃刀痕,南宫神翳急退,沉声道:“慕少艾!”
    慕少艾没回话,揉身而上,刀光冷冽,近身相搏,净是拼命之招。
    在茧之道内开战是一个绝佳选择,南宫神翳心有顾及,慕少艾肆无忌惮,百招瞬息而过,两人成平手之局。
    慕少艾有力疲之意,却越杀越狠;南宫神翳功体远胜于他,心绪却越发忧乱。
    慕少艾怎么会在这里?
    慕少艾怎么会这么巧的在这里?
    茧之道识得认萍生的血,在能力受波及之际,承认了慕少艾的确可能。
    慕少艾怎么会找到这里,慕少艾怎么会在认萍生之血即将失效之前赶到这里?!
    呼之欲出的答案鼓噪在耳畔,南宫神翳的心越发狂乱。
    那个总是傻呆呆的认萍生,那个总是让自己无法全然信任的认萍生!
    他居然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操纵了这一切!
    一时间,挫败,羞辱,恼怒,种种情绪翻涌而上,那种疯狂叫嚣的恨意带着异于平素的味道让他更加混乱。
    自始至终保持冷静而战意昂扬的慕少艾,如此相同的一张脸,全然没有他熟悉的感觉。
    他是谁?认萍生又是谁?!
    一记重手劈下,毒香弥漫,对手行动没有丝毫不滞,不受任何影响。
    他是慕少艾,与认萍生完全相同的体质,却更加健康有力的慕家少主。

    静谧的茧之道中刀声掌影,此时,另一个人无声进入茧之道。
    以命相搏的两人都看到来人。
    慕少艾行动没有丝毫滞懈。
    来人也没有一丝惊异,凝重的眼神,穿过自己,全部给了与自己厮杀之人。
    一瞬间,南宫神翳看清了自己的情绪。
    炽热狂乱的情绪下,埋藏的,是心酸。
    被认萍生背叛的心酸。
    而后便是疯狂蔓延的痛恨。
    认萍生,你敢骗我!

    恼怒之极的南宫神翳硬生生的自战局中抽身,不顾背上所受天泣之伤,直扑一旁的认萍生。
    认萍生没有惊诧,挥掌相格。
    认萍生的掌上,天剑之伤还未处理,鲜血淋漓,与南宫神翳交掌,一时竟有血肉横飞之象。
    南宫神翳恨极怒急,掌式更加狠绝,认萍生旧伤不愈,且战且退,慕少艾持剑相救,顾及认萍生之伤,原本凌厉的剑势立弱三分。
    南宫神翳在狂乱之中做出的冷静判断,瞬间改变战局。慕认两人双双压制,不多时,汗湿重衣,瘀伤累累。认萍生更是多次气血涌在喉头,只是顾及慕少艾的情绪,硬生生的咽了回去,却更令伤势更加沉重。
    苦苦支撑改变不了战局,对手毕竟是武林正邪两道闻风丧胆的绝顶人物,纵然毒不能伤的两人,但单凭“武”已能全面压制两人。苦战半晌,承受大部分攻击的慕少艾终于不敌南宫神翳浑厚掌力,天泣脱手,后退数步已卸力,同时认萍生双腿重创,力竭倒地,南宫神翳要的正是这样一个时机,笑容阴狠犹若修罗,举起右掌有如宣判——
    “认萍生,付出你背叛的代价吧!”
    已经没有力气了,仿佛一切都可以走到尽头,认萍生没有回避,眼睁睁看着他的面容,忽然想起这张脸上宣告对他所有权的神情,曾经高傲的如同一个君王,如今狰狞的像一个罗刹。
    少艾……
    还是忍不住穿过他看他背后的身影,那人正强忍掌力的冲击逆行反扑,认萍生咬牙,卸掉身上所有防御。
    慕少艾回救的速度很快,比之前相杀之时还要快捷。
    南宫神翳早有准备一般回击,只待一掌之后击毙认萍生。
    慕少艾的招数功力他完全了解,武学之上的百年造诣让他可以准确的估计使用多么正好的力量挡开这一击,然后击毙面前这个力竭的叛徒。
    战况瞬息万变,他没想到一点——慕少艾最强的不是刀法。
    之前神兵在手,甚至再往前认萍生背上两刃烈性刀伤,都是事先计划,意在误导南宫的判断。
    南宫神翳之能,慕认两人不可挡;南宫神翳之毒,只有慕认两人可挡。
    从开始的错觉引导,到最后战场选择,慕少艾,认萍生,笏政,三个知情人做了最周密的布置。
    只求此战必胜之机!
    慕少艾雷霆一掌击来,南宫神翳回力已是不及。
    硬生生的接过这一掌的南宫神翳来不及催力喘息,肋下一痛。
    呼吸之间,认萍生全力凝结的冰银毒针,自南宫神翳肋下气穴顺着内力走向直击心脏。
    南宫神翳瞬间呼吸一窒,不可相信的瞪向认萍生——“你怎么,会知道?”
    已然无力的认萍生,身子一歪,全身虚脱道:“你需要的,不是补心之术,而是造心之术……我猜对了。”
    南宫神翳没想到,自己对认萍生医术的信任,也会这个看似神经大条的人猜出隐意。
    慕家黑暗中沉浮百年的影子,怎可能如此粗心大意。
    说到底,自己太过自信了,他的示弱让自己轻看了他的能力。
    南宫神翳无声一叹,然后不顾心口刺针和慕少艾掌力,聚全力拍向卸去全身防御无力再动的认萍生。
    “那就一起死吧!”
    认萍生一声苦笑——药茧在,就算毁心,南宫神翳也可保不死,何来同死之说?
    一念之间,眼前黄影一闪,眼前一片血红。
    认萍生灯枯油尽,慕少艾拼死回救。
    硬硬承受一掌的慕少艾与南宫神翳再次直接对掌,轰然声中,双双横飞而出,撞在石壁上,只有噗噗的两声闷响,然后再无声息。
    一瞬间,认萍生忽然失去了一起知觉。
    “少艾!”他嘶哑的叫着,只得空旷回声。
    “少艾!……”
    恢复宁静的茧之道中,只剩下认萍生一人喘息之声,以及身体摩擦拖曳的声音。



    醒恶者自罪恶深渊赶回翳流时已经来不及了。
    太多的想不到,让他几乎无法接受翳流全灭的事实。
    想不到自己一心制住认萍生而下的重蛊,居然与南宫神翳药茧之蛊同宗,认萍生被制住了,却挡不住慕少艾,更牵累了南宫神翳。
    想不到南宫神翳居然真的将认萍生放入自己的药茧中续命,给了认萍生进入茧之道的机会,连带着慕少艾都能进入作为助力。
    想不到平时看来马虎大意的认萍生在翳流中东游西逛居然细心制出了的进出口地图,就连厨房下人进出买卖,孩童玩耍调皮的狗洞,他都能详尽仔细的记录下来。
    想不到众要人在抗敌之时已经全部中毒,熟知翳流要人用毒的认萍生用最简单的相斥补药制成,洒在空气中肆意飘散,仅仅让翳流之人起不良反应,却足够影响战力。认萍生用同样方法污染了所有的水源——常人喝,补;翳流喝,毒!
    想不到……
    想不到慕家与翳流千年前同宗,借助古籍记载以及忠烈府与翳流多年来交手经验,认萍生早在来之前已经布置好眼前一切,就连古陵地形也是他有计划的特地寻去的。
    连带那些莫名其妙的迷路事件,根本就是在搜索地形信息,与忠烈府联络!
    醒恶者苦笑——早该想到,世间哪有这样笨的路痴,可偏偏,那一脸理所当然的认萍生就是有让你相信的特质!
    一直以为所谓卧底必然插手关键要务,岂知认萍生而来,意在茧之道,断的,是翳流重生的后路。
    而一向讲究策略的笏政这次出人意料的刚硬,此战竟是死士血拼,只求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寰宇奇藏的乱兵决,姬小双的回旋剑,无论诡异或是神勇被认萍生的“毒”牵制,威力不能发挥完全,集众人之力,也没能阻止在所谓正义的名义之下勇猛团结的进攻。
    而不肯信任任何人的教主,独身来此,此战已失一半。
    抱起地上南宫神翳的身体,醒恶者看着南宫神翳胸前的塌陷。
    药茧可治愈所有伤病,唯独心脏,一朝被毁,绝无恢复的可能。
    南宫神翳本想得到造心之术以防未来不测,却被认萍生识破端倪。
    认萍生。
    何等心机的认萍生。
    看着地上长长的血痕,延伸到出口,醒恶者恨恨冷笑——可是你们终究低估教主之能,没来得及毁了这里,有我在此,更不会再给你们机会。双脚不能行,身中百里金蛊,认萍生,我倒要看你如何爬着把人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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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落现珊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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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友们,江湖再见
    顶端 Posted: 2007-12-24 23:58 | 7 楼
    珊瑚海
    他们永远都不会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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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一念,境迁


    背后的伤再次迸裂,血液中蛊毒鼓动,茧之道中的重击让他没了站立的力气,墨绿色的长袍在暗夜中泛着猩红的光泽。
    少艾,少艾。
    他伸出手一下又一下向前把着,身体所经之处,净是腥浓血痕。
    挣扎着爬到少艾身边,伸手搭在他右腕。
    还好,还好,还有气。
    他欣慰的掉了眼泪。
    南宫神翳濒死一掌打碎了慕少艾的五脏六腑,还好,少艾还有气,只要能撑住回去……
    认萍生伸手在怀中摸索,半晌才掏出一个丝绳小袋,颤抖着打开,外面尽沾血水的小袋里面依然保持干燥,认萍生用布帛抱住手,倒出里面的药丸,小心的避开自己的血污,塞进慕少艾的嘴里。
    吃下去啊,吃下去啊。
    小小的药丸黏在在干燥的口中,失去意识的人无法咽下。
    认萍生心里一急,气血翻涌上来,一个止不住,忙吐到一边。
    长期研习医毒他自然知道,面对这种情况,最快捷的方式便是以口渡药,可是现在的自己,满口致命的蛊毒血沫,如何为少艾渡药?!
    吃下去啊,吃下去啊。
    认萍生的眼泪一滴一滴的掉,在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小的圆圈。
    认萍生忙撑起身子,掰开慕少艾的嘴,伏在他的脸上。
    一滴滴泪水落下,药丸终于有融化的迹象,然后慢慢的,化开,顺着喉腔缓缓流入。
    慕少艾终于吃下了药。
    认萍生平生第一次庆幸,自己的眼泪,居然是干净的。
    唯一一颗保命的还魂丹喂给了慕少艾,认萍生新伤旧伤交加,唯有苦苦咬牙坚持,将慕少艾驮在自己的背上。
    还好你主要是内伤,不会与我的毒血相溶。
    少艾,虽然我不能站起来,但至少我可以爬。
    然后就这样,牙齿咬着他的衣襟,伸手,扒地,双脚前搓,一步一步,爬出茧之道。

    手指或许已经烂了,身下也倍感灼热,沿途经过的花草挠着他的皮肉,发出嘶嘶枯萎的声音。
    眼前渐渐模糊,没了焦距,只是机械的向着他一直思念的方向,向前爬。
    面前出现一个人,他茫然的抬起头,只看到一个黑色的身影,听到他慌张的声音:“少艾,你怎么了??”
    那人焦急拉扯的力量弄痛了认萍生,却让他感到心安笃定。
    是少艾的朋友……
    然后昏迷过去。


    认萍生醒来的时候,外面阳光明媚,看到靠在一边的慕少艾,一片光晕中竟有几分不真实,想伸手却没有力气,便勉强扯了一个微笑,“少艾,你的伤……”
    “萍生,你中了百里金蛊?”慕少艾笑容很温暖。
    “嗯……”认萍生点点头,好累。
    “萍生,你那个孩子长得真像咱们以前养的小阿九,”慕少艾笑了笑,又道,“上次见到羽人了对吧?他比起你捡回来的时候开朗多了。”
    阿九?羽人?
    认萍生迷迷糊糊的回想着,似乎有点印象了。
    尤其是那个羽人非獍,背负着弑亲之罪,看到少年忧郁的神情他觉得同情,可脸想到慕家灭门他又觉得害怕,自己捡他回来之后,矛盾纠结了许久便任性的把他扔给了少艾,借机去了翳流。
    “你说,咱们俩要是一起出现在他面前,他会不会吓一跳?”慕少艾难得的话多,笑着问,“还有你这只小阿九,会不会也最爱桂花糕?”
    “大概,更喜欢麦芽糖……”他勉强回答道。
    “萍生,你瘦了……”慕少艾开口带着叹息和心疼,“多久没有睡好了?”
    “忘了……”认萍生模糊回忆着,又勉强扯了一个安慰人的笑容。
    “太累就别说了,听我讲就好……”慕少艾的话轻柔的好像抚在他额头上的手,认萍生迷迷糊糊听着,渐渐睡了过去。
    隐约听到少艾说:“……萍生,好好照顾他们。”
    少艾,你说反了,应该是你照顾他们。
    百里金蛊于我已是翳流的报应。
    他们对我真的不错,这条命,算我还他们的。
    既然要还,一定要够本,下次醒来一定要告诉少艾,他的腑脏已遭重创,撑不长久,要赶快跟我移植。

    慕少艾终于絮絮说完,怀中的人已经昏睡过去,口中却时不时念叨:“我的……”
    朱痕端着汤碗推门而入。
    慕少艾谈谈一笑,道:“以前还从未和萍生说过这么多话呢,我们俩碰面,总是要偷偷摸摸的,好像做贼似的,就算偷跑出去,也是疯玩儿……”
    “那时候也好……”慕少艾话未完,又是几声无力的咳。
    朱痕忙递上汤碗,慕少艾挥挥手拒绝。
    “萍生中了百里金蛊,等到醒恶者处理翳流事务完毕,便是萍生的死期。”慕少艾淡淡道。
    “不能拔除么?”朱痕皱眉问。
    “可以,其实也很简单,把全部的血液抽掉就够了。”慕少艾淡淡道。
    “你是说……换血?”朱痕问,翳流换血之术他也曾耳闻,虽是骇人,但也有几分可信。
    “没错,但是萍生的血不好换,因为和他的血相同的人太少,少之又少,就连南宫神翳当初,也只敢给他输入一点排斥力小的血液补充体力,没敢给他全面补充。”慕少艾看着床帷,一字一句道。
    “去哪儿找相同的人?”不祥的预感涌上,朱痕十指紧握,强行冷静问道。
    慕少艾沉默半晌,继而道:“朱痕,我的腑脏已经不能用了,就在这几天了。”
    “慕少艾!不要告诉我,你要把自己的血液全部过继给他!”朱痕咬牙强忍道。
    慕少艾看了他半晌,道:“慕家血脉至我而止,世间再无与他相同血缘之人,除却我,还有谁?”
    “总会有办法拔了那蛊毒,你不用拿自己的命来开这种玩笑!”朱痕恨声道,满屋子里面来回走,生怕一个控制不住脾气,就伤了眼前这人。
    “朱痕,我已必死,就算萍生腑脏换植于我,以他毒人之躯,我也会中毒而亡,腑脏俱废,我已无活命的可能,不如为萍生争取活命的机会。”慕少艾冷静安慰道,字字句句皆是残忍的事实。
    “你不怕认萍生为此内疚痛苦一辈子?!”朱痕一拳打在案几之上,案几应声破裂。
    “这对我们,或许是最好的结局。慕家灭门的罪,是他所为,根源却在我,犯了罪,就必须有人承担……若不是当下我俩如此狼狈,恐怕再见面,我们还要因为这种罪孽彼此伤害,再在这种痛苦中挣扎一辈子……”慕少艾淡淡笑着,带着几分释然,“可如今却完全不同,我为他背负这一切,他就必须为我的付出而努力。为了我,他会努力快乐的活下去;为了我,他会挣脱对慕家灭门的愧疚;为了我,他会放弃对翳流感情上的亏欠。我的生命将在他的体内延续,他纵然不愿照顾自己,也不会舍得伤到我的丝毫。”
    “慕少艾,你到底有没有心,”朱痕惨然道,“认萍生,认萍生,一切为了他好,你可曾想过我的感受?你可知……”
    慕少艾凝睛望来,那双眼睛,平和,包容,幽深的黑色让人看不出深浅,吸引着一切关注却拒绝表达任何反应。
    或许这就是他与认萍生最大的不同之处。
    那一瞬间,他的一切心事似乎都被看透。
    半晌,他道:“不要说了,我知道,我知道……”
    慕少艾没再微笑,轻声道:“对不起,谢谢。”


    认萍生再次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了慕少艾的身影。
    周围空旷的很安静,闭上眼,就能听到体内血液缓缓的流淌。
    血液流动的声音,散发的味道,变了,却又那么熟悉。
    认萍生没吵没闹,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只是轻轻闭上眼,任泪水慢慢滑下。
    少艾。
    少艾。


    这次对抗是忠烈府与翳流历年以来最实打实的一场,双方皆付出了相当的人力代价,血流成河的结果终于换来翳流在西南的沉寂。
    教主南宫神翳身亡,翳流四圣重伤退隐,醒恶者封印茧之道,从此再无踪迹。
    传说中恶魔一般的翳流组织终于覆灭。
    没人还去关心翳流魔头认萍生的生死。
    萍生,本来便如浮萍漂泊,是死是活也只是一个单薄的名字。



    最大限度的保留了翳流主力,醒恶者布置完这一切之后,发现身中百里金蛊之人已经死去,心中的不甘与不信促使他随着残蛊一路寻到中原江南。
    初春薄寒,盛放的桃花树下,等待他的是一个暖黄色的身影。
    芳华纷飞,那人倚在竹椅上,轻轻磕着水烟,见到来人,微微抬抬眼皮,点头道:“恶者。”
    “认,萍生?”无法压抑的恨意却在这中安然景象中爆发不得,“还是慕少艾?”
    醒恶者看着眼前的人,忽然觉得几分迷茫——他是谁?
    “认萍生而慕少艾,慕少艾已认萍生。”他摇晃着竹椅,淡然道。
    少艾已经去了,带着认萍生的毒,瞬间化作焦尸,长眠于地下。
    “你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自始至终,他的真骗过所有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真真假假成了最致命的凶器。
    “自然都是真的,若不是真的,又怎么可以骗过你们。”除了信念和目的,他并未向他们说过一次慌。
    “若真是如此,慕家如此亏待于你,你又哪儿来的仁义之学来颠覆本教?!”
    面对质问,竹椅停止摇晃,他愣愣看了花瓣飞舞半晌,道:“大道理我不懂,我只是不喜欢见人枉死。翳流以人试验,害死了很多人。我见不得。”
    “那些人于你何干?!”
    “没什么关系,不过有时候他们递过来的桂花糕很香,他们笑的时候很温暖。这些我都很珍惜。”
    “姬小双呢?教主呢?他们对你就不好?”
    “很好。”他干脆利索的点点头,又叹息道,“但我还是不希望他们滥杀人,劝不得,只好阻止。”
    醒恶者有种说不通讲不明的感觉,所谓的不讲道理大概就是这样,“你反反复复就这点理由,活该你现在孤零一人活在这儿——翳流本该是你最好的归处!”
    “大概吧……”他看着天,竹椅又有一下没一下的摇晃起来,“我只知道时过境迁也好,物是人非也罢,有些信念是无法改变的。”
    “教主的身体我已经保留,茧之道我也封印,一百年之后再出,我倒要看看,到时,没了慕少艾,没了笏政,你还如何坚持!”
    “若有了新的心脏,好好珍惜,安安稳稳过日子吧,否则,我会再杀一次。”他已经阖眼,俨然睡去。
    眼前的人看似安然,全身无一丝破绽,醒恶者下手不得,唯狠狠离去。
    他忘了告诉醒恶者,茧之道他没有毁去,但不代表他没有动手脚——早在他身入药茧之时,身上慕家药毒已经过继了药茧。养在药茧之中的各位,大概几百年之功难以破茧而出。
    少艾,你的命,只能换来百年么……
    轻声叹气,自己最终还是没能下狠手将事情做绝,希望多年之后,众人不再有争锋相对之时。


    “少艾,少艾,我的糖。”娃娃的半心之症暂无解救之法,随着年岁增长势必加重,他只得将孩子生长封印下来,相应的,孩子也忘却前尘,成了全身心依赖他的猫儿。
    “哎呀呀,阿九少爷,天泣上面沾满了糖渣子,你让我老人家如何送得出手。”他皱眉叹着气,伸手在刀上擦拭。
    一把象征着悲悯和孤独的刀,现在需要转交给别人。
    将刀按在胸前,用心脏的跳动去感受刀的孤寂——希望持有者能够幸福。
    “羽叔叔才不会那么小气!”娃娃撅撅嘴巴不甘不愿的帮忙擦着,笑嘻嘻的从他怀里把刀接过来。
    “少艾,这把刀是不是很厉害?可不可以也给我一把?”娃娃抱着刀跟在黄衣人身边,蹦蹦跳跳的往雪峰上走。
    “哎呀呀,阿九少爷,你不用刀已经天下无敌了,再加把刀,恐怕卖糖的都要天天在家哭了……”调侃的声音蕴在温柔的笑里。
    “少艾!……”娃娃尖叫起来。
    孩子红扑扑的脸是春天里最美的景象。
    而他,自黑暗中独活,最眷恋的就是这般鲜活的温暖与美丽。
    这是他自始至终信奉的道理。
    不为万象境迁,唯一念坚持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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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落现珊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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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友们,江湖再见
    顶端 Posted: 2007-12-24 23:59 | 8 楼
    珊瑚海
    他们永远都不会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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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鲜花 [19] 鸡蛋 [0]

     

    番外一


    独影双人


    一,疼

    他翻书,他吃饭,周围偶尔有人来,没有声音,没有表情。
    他们是什么?
    他歪头想想,还是算了,没兴趣。
    继续翻书。
    讲的全是医学知识,身边正好有很多工具、材料,很方便。
    他看着自己的左腕,回忆着书上的内容,好奇的举起右手,手中银芒微寒。


    疼。
    他放下手中书卷,望了望外面绵绵细雨,历来春雨,都有点沉闷。
    这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
    自己医术卓然,对于身上莫名出现的疼痛感却总找不到缘由。
    刚想着,想要伸手关窗,左腕又是微微一刺。
    他不着痕迹的皱皱眉头。



    二,冷

    这种感觉又来了。
    看看自己胳膊上起来的一片细小颗粒,汗毛根根耸立,自己也忍不住跟着哆嗦几下。
    他很有经验的拿起旁边的布帛把自己包起来,好多了。
    想起来了,这是发冷的症状。

    雨停了,气温却越发低了,虽有功体护身,看看窗外黑压压的颜色,还是觉得不舒服。
    有点冷。居然会冷。
    他披上一件外套又拿起书册。
    书,账本,情报,永远都看不完。


    三,梦

    睡觉的时候看到一盏灯,柔和的灯火下,黑影在一只右手印上柔和的图案。
    一页页翻来翻去的书册发出哗哗的响声,比自己平日看的那些医书声音清脆的多。
    醒来的时候看看灯,没有点着,伸出手,看到自己苍白的五指在黑暗中印出一个浅浅的轮廓。
    书籍还在枕边,散发着熟悉的味道,让人觉得有点闷。

    刚才下人又送来了许多事务,他还在整理,松油燃烧的青烟熏得眼睛不太舒服。
    抬起头往外看,新月如勾,雨后清新的味道穿过冷夜传来,带着压迫心脏的冰凉。
    很意外,刚过子时自己居然便有了倦意,左手撑着额头,右手摊开书册,强撑着看着。
    灯火摇曳。鬓角垂下的长发,在自己的手背上,翩翩起舞。


    四,疲惫

    好累。
    他举着医书的手忽然觉得中了十几斤。从里向外透着要命的酸痛。
    那就睡吧。他扔掉书,翻个身躺在一旁的软榻上,盖上被子,闭上眼睛。
    好累好累。
    但又好清醒。
    闭着眼睛努力睡着,脑子却在飞转,是不是已经睡着开始做梦了?他问自己。

    始终不能绝于江湖,他苦笑两声。
    终于把那个要挑战的人打发走了。
    可惜事出突然,他前两天亲身试药身子受亏,所以还是费了番力气。
    好累,喝点茶就好了。
    可是没想到,自己喝着喝着,累得睡着了。


    五,孤独

    他又在发呆,书放在眼前,他瞪着眼睛瞅着书页,眼睛转也不转。
    愣了好久,揉揉头,干脆又翻身上床。
    伸出手在半空中舞动两下,又懒惰的放下。
    自己怎么了?感觉怪怪的。

    今天是重阳,整个家族的主要人物都聚在一起,自己依旧坐在最高位。
    看着众人谈笑风生,看着全家和乐融融,有种置身事外的感觉。
    最高的位子上,清冷。
    眼前温馨的团圆图,也便灰败残缺起来。


    六,安眠

    看书,吃东西,拨弄药草,试针,倦了,上床睡觉。
    和平常一样。
    躺下,闭眼,右手抚在左胸。
    心脏安静的跳动,一下,一下。
    这次睡得格外酣甜。

    不知是不是节日的缘故,家里事情格外顺利。
    虽然觉得自己莫名的孤单和这种热闹格格不入,依然能被感染。
    终于到了安寝时分,躺在床上,忽然有种被陪伴的感觉。
    伸手敷在心脏上,一下一下的跳动,陪着他,睡得竟是难得安稳。















    ——————————————————————————————————————————



    番外二


    完整



    那天,慕少艾正在与慕家长老议事,忽然腹部绞痛,竟然一下子厥了过去。
    短暂的晕眩过去,醒来的他已在卧室中,看到在座的九大长老只剩下了七个,开口便道:“事到如今,你们还打算瞒着我么?”
    七个长老面面相觑,不知所措,惟一一个对此发问还算镇定的七长老,也在少主灼灼目光逼视下低下了头。
    缺席的二长老,九长老,连同在场的七长老,慕少艾暗暗掂量三人的地位职责,心里有了计较,屏退了其他六人,独留七长老。

    手里的茶已经凉了,绞痛也退去,慕少艾始终没说话,脸色依旧苍白。
    旁边七长老被他干晾着,椅子一步之遥,却始终没能坐下。
    这一晾,竟是小半个时辰。
    七长老终于耐不住,开口道:“少主,我……”
    话没说完,一直靠在床榻上的慕少艾一晃,七长老忙上前扶住,只见他苍白脸色上,汗滴如雨。
    七长老伸手便要探脉,却被少主摆手挡回——“七叔,我难受。”
    “少主,不会有事儿的……”七长老忙回答,把他扶起来。
    三个长老里面七长老最谨慎。他敢没搭脉就说没事儿,慕少艾心下又明了几分。
    “七叔,我难受,”慕少艾抬起头盯着七长老,脸色苍白,目光如炬,“就算不是慕家之主,我心里也一直把二叔,九叔,还有七叔你,当作长辈尊敬,当作亲人亲近的。”
    话说完了,意思却没有断,七长老面对少主的坚定神色,明白多瞒无益,反而伤了少主,叹口气,认命了。
    “他是谁?”慕少艾问。
    “他叫认萍生。”七长老道,“至于他是谁……若他侥幸活过这关,你见了,自然便知。”

    认萍生活过了这一关,二长老九长老出手,认萍生纵然乱来差点儿弄丢了自己的小命,也还是安安稳稳活下来了。
    救回来那天慕少艾在忙,过去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候了。
    没想到,那认萍生住的,是母亲的旧居,从没见过面的母亲,于三十年前生下自己时难产而亡,父亲亲手封了这里,再后来父亲过世,留下遗言,此处便成了禁地,连自己都不曾踏入。
    本以为是父亲为母亲神伤,现在看来却另有隐情。
    能留在母亲旧居的认萍生。
    他是谁?
    他和自己,和父母,有什么关系?
    重重疑惑促使他加快前往的脚步,可不知不觉,随着距离的拉近,疑惑变成了单纯的期待。
    距离越近,就感觉越充实,就越发快速的奔跑起来。
    七长老在后面无声的低叹,少主的速度变成了飞掠,已经不是他能跟得上的了。

    然后到了门前,反而站住不动了。
    安静的站着,陌生的感觉慢慢漫上来。
    一颗心是整的,被这种感觉浸泡着,裂纹吸足了水分慢慢丰润起来。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伸手退开门。



    屋里很暗,东西很简单——书,药草,工具,东西摆放的散而不乱,空气里充满浓重的药味,有点闷。
    心里被什么牵引着,穿过几重门,直直走向里屋。
    一灯如豆,映着那人面容沉静如水,丝毫没有刚从生死关回来的憔悴。
    像是灵魂脱离看到平日批阅的自己,完全陌生的熟悉。
    他的脚步很轻,但他还是很快抬头望来。
    不知为何,他相信,那是因为他感觉到了他,而不是听到了他。
    他缓缓伸出右手,那同时,那人也站起来,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像是一种宣誓,将手敷在自己的心脏上,安静的调整着心跳,直到整个世界只有一个跳动的频率。
    然后试探一样的伸出手,同样的移动,同样的位置,两只手抚在一起,平平相贴,掌心结合的一瞬间,他的暖,他的冷,汇成了同一个温度。
    他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人,相同的容貌,不同的气质,那人透明的眼睛里映着自己的影子,让他们有了相同的神色。
    已经来不及思考什么,一瞬间,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说不清谁更主动的,拥抱在一起。
    紧紧拥抱着,不留一丝缝隙,周围充斥的全是彼此的呼吸。
    静静的,拥抱着。
    曾经的若有所失,曾经的莫名孤寂,曾经的灵魂出离。
    多少个夜里,他伸出手,在半空中空抓几下,又茫然收回。
    多少个节日,他面对众人团圆温暖的景象,总是产生空洞甚至痛恨的感觉。
    多少次,他们双手覆在自己的心脏上,数着心跳,默默调整到某个频率,才能安稳的睡去。
    他茫然的笑过,他莫名的痛过,无论身在何处,做着什么,都带着莫名的遗憾。
    一瞬间,像是温暖的海水汹涌而柔和的涌来,残缺的世界一片空明。
    只有一种感觉。
    一声叹息。
    “我好想你……”

    两个总在无意中游离的灵魂,终于找到了彼此。
    终于,完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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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落现珊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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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友们,江湖再见
    顶端 Posted: 2007-12-25 00:00 | 9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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