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开坑了~~谨记“开坑吧，就像旧坑都平了一样”，笑。
曾记花开不记年1
龙宿立在场上，双手交叠置于身前，心里想着，前些日子剑子来信说是要看天下闻名的学海圣典，今天估计该到了。
龙宿暗自腹诽：小孩儿就是小孩儿，没事只会添乱的家伙。
趁着圣典这种时候跑来学海凑热闹，根本就是哪里事多就往哪里挤的顽童典型。
说起学海圣典来，大概是应该概括为铺张浪费的。林林总总各种典礼祭祀前后要花上半个月的时间不说，便是祭器陈设，哪怕小至果品茶点，也都有明文规定，皆是令人咋舌的精品。说起来是桩比拿银子打水漂都更快的花销方式。偏偏太学主对这种华丽排场十分的热衷，于是，定下了十年小祭，百年大祭，若封甲子开年则邀三教同庆的规矩。
今年恰是百年大祭之年，于是盛况非凡。
只是圣典历来时值盛夏，烈日当头，坑苦学海了一干读书人。
龙宿穿着厚重的袍服，虽然身上的汗已将里衣溻的透湿，面上却没有流露出半分的不适，工工整整规规矩矩的完成着司礼官的号令，只是偶尔用眼角的余光扫过远处时不时朝这边张望的几个医官模样的人。
从庆典第一天起，便有人撑不住倒下去，挨到这最后几日，倒下去的人更是成群成片。医寮里满满的填的都是病号。
龙宿一边顺着号令遥拜天地，一边却在心里想：就一日，今天午后大典礼毕收官，便可以回学舍安心泡冷泉消夏了。不过那之前也许应该去先看眼剑子才对，不知道那个小孩儿会不会遇上因为圣典而导致的客房紧张，于是最终不得不露宿街头。
不过龙宿转念又一想，剑子灵的像只猴子，住树上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大概是因为心里占着别的心思，在龙宿而言繁缛的仪式反而容易消磨了。
剑子却终归没有住在树上，虽然只差一点。
剑子到学海的时候，客舍早就住满了人，但他运气好，刚巧遇上有人遇急事要退房，剑子便当仁不让的要了过来，只是中间小小的动用了龙宿的名头。客舍主管原本还不想把退房给了剑子，剑子便搬出龙宿的大名来，主管听说是小公子的朋友便也只好做了顺水人情。
剑子这间客房朝西，傍晚时分，热的连五脏六腑都快熟了。
龙宿进门的时候便看见剑子坐在床沿上，卷着裤管，挽着袖子，脚泡在一筒似是井水的水里，拿着把蒲扇拼命地扇。
龙宿皱了眉头，迈步往剑子那边走，厚重袍服的边缘在地上拖着，发出细细索索的轻响。
剑子扯着自己的领子扇风，忍不住打哈哈道：龙宿你不热啊？
热，当然热。
典礼一结束，还能站在场上的生员里面，便有人不顾斯文开始现场扒皮；稍微顾及一点形象的，也是连滚带爬的冲到正殿的阴影处脱了袍服就地卧倒，摊在青石上散热。只有龙宿还工工整整的穿着袍子，一路走到客舍来见剑子。
龙宿走到床边，拧着眉头看着剑子。剑子被他这么看着有点不太自在，刚要笑着打岔。龙宿却推了他一把。剑子被推的歪了一歪，还没明白怎么回事，龙宿又狠劲推了他一把。这次剑子没倒，龙宿却直挺挺的倒了下来。
剑子只觉得一团烫的吓人的东西倒进了自己怀里，于是啊了一声。跟着窗外也是一片“啊——！”剑子抬头，这才发现屋外站了许多的围观群众，大概是跟在锦衣华服的龙宿背后跑来看热闹的。
龙宿再醒来的时候，鼻端闻见熟悉的熏香，便知道是在自己的学舍。
床边有人凑过来，是惯常照顾龙宿的侍女。
后来龙宿才知道，自己昏过去之后，剑子也吓了一跳，但是很快的便缓过神来，麻利的扒了龙宿里三层外三层的礼服，敞了领口，用井水拍湿了他的脸，然后奔出去找医生。
龙宿问：剑子呢？
侍女答道：已经回去了。
龙宿哼了一声：这么快？
侍女犹豫了一下，道：小公子已经睡了三天了。
虽然期间也曾醒来过两次，只是龙宿自己都浑浑噩噩的，毫无知觉，便也不能算数。
此时外间有人走来，是太学主遣来观看龙宿的，侍女便走出去照应。听着外面压低了的说话声，龙宿又有些迷蒙起来，困顿如云漫卷，思绪里却又搅合着诸如“剑子居然让自己衣冠不整的样子给一个外面的医生看见了，真不像话。”“果然是小孩子，干事就是顾前不顾后！”这类想法云云。
然后龙宿便又睡了过去，他也确实是太累了。
这一年龙宿十四岁，剑子十三岁又十一个月，却是抵死不承认自己比龙宿小这个铁板钉钉的事实。
很多年后，龙宿偶然间又想起岁数的问题，不禁莞尔。
在那个时间对他们而言近乎等同于静止的时候，莫说一个月，便是十年百年，也已经变做莫须有的概念。只是若要追根刨地的纠察，剑子终归还是比他年幼的，一个月也罢一天也罢，无论怎样，都是个不变的事实。
龙宿华扇掩面，藏住一笑。
剑子抬眼看他，复又专注泡茶。
说到男人的年龄嘛，就让它做个秘密好了。
2
在学海，龙宿历来受宠，太学主处处依着他的性子，便是学剑，竟也由着他挑三拣四。
龙宿第一位师傅教的剑术流光飞泻、宛如游龙，龙宿却只练了数月，便不练了。
龙宿第二位师傅教的剑术气吞山河、撼天动地，龙宿也只练了数月，便不练了。
第三位，以至后面数位皆是如此。
眼见着习武的大好光阴就此划过，太学主便问：龙宿汝究竟想学什么样的剑术？
龙宿淡然：快绝恨准，一招毙命。
太学主一惊：为何？
龙宿却不答话，只是起身，走至太学主跟前，略一施礼，便向外走去。
衣饰琳琅，环佩叮当。
太学主看着那背影突然大笑：好，那便由吾来教汝快绝恨准、一招毙命的剑术。
想来也是，扛着这一身华丽装束，要翩若惊鸿、宛如游龙，该是何其之累，不如速战速决的好。
龙宿习剑的光景，剑子也习剑了。
剑子告诉龙宿，他新学了一步剑招，便练给龙宿看。
龙宿起先还端坐着，待他练完已然换了个坐姿，倒不是心有不耐，只是确然时间很长。
龙宿端着茶盏，吹去茶沫，问：这只是一招？
剑子点头。
龙宿又问：汝这一套剑法，几招？
剑子竖起一个手指，折弯，摆了个九字。龙宿心想，汝可千万别说这套剑法九九八十一招。
剑子说：九招。
龙宿心中一平，茶吮进嘴里。却听见剑子又道：九招一组，九组一套，九九相生，总共八十一招。
龙宿嘴里的茶含了半晌，才终于咽下去。
看着剑子得意洋洋的脸，龙宿心念：等汝这九九八十一招使完，跟汝对招的人还没一剑捅汝个对穿窟窿，若非敌不过汝，便是诚心不想跟汝动手。
只是这话终究没说出口。一藏便是百千年。
很多年之后，龙宿看着剑子剑招翩然，衣袖翻卷。心里便不知从何处竟又把句话来翻了出来。
龙宿想：想不到今日竟要验证这句话，真是何苦来哉。
3
江山代有才人出。
只是龙宿草创儒门天下的时候，剑子却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晃荡。
龙宿知道剑子素来不爱争权夺利，只是长此以往，真真对不起他手中那三尺青峰。
龙宿这样想的时候，正坐在江南某镇的小茶楼里。
面前一壶新茶，几样茶点，闲坐悠然。
没有人知道窗边这个做儒生打扮，若论不同也仅是比一般儒生要华丽许多的青年，是江湖上声威渐起的儒门天下的创建之人，疏楼龙宿。
儒门龙首的威名是不必向平头百姓施展的。
只是百姓不入江湖，却总知江湖琐事。
比如哪处哪处又有青年侠士扬名江湖。
龙宿起初没在意，只是那声音飘进耳朵，便占了心思。
茶客甲说：你们可知道吗？江湖上现在有个年轻剑侠，好生厉害。
茶客乙道：知道，就是那个纵横苦境南北，文可论道，武能争锋的人嘛。
茶客丙问：说来听听？
于是便是那剑侠的追捧者天花乱坠、口若悬河的溢美之词。
龙宿托腮望着窗外，从那连篇累牍的繁复描述里，只摘出八个字来：“白衣白发、古剑沉寒”。脑海里跟着冒出来的，是剑子那张嬉笑的脸。
窗外正是春夏交替之际，繁花惹眼，草虫喧闹。
龙宿猜，自己大概是被花香冲昏头了。不然不该想到这个人才对。
那些茶客还在说，近日正是江湖闻名的论剑大会，七日连环，不败者为尊，那个剑者也去了，想必一定精彩。
这论剑之会龙宿知道，但是并不关注，他素来不喜欢在这种事情上争出头。
而且，若论时间，从这江南小镇往论剑之地去，是逆水行舟，再快也需五日。论剑之会此时已开了几天，等他再到早就结束了，况且他还要回儒门天下去。一切皆是逆向而行。
只是当龙宿的脚踏上论剑大会之地的港口时，不得不对自己说：只是好奇而已。
论剑之会自然是已经结束了，不过盛会之后，人们谈资尤在。
说的最多的，自然还是那位白衣剑侠。
众人口中，剑者的剑法何其俊逸，剑者的剑招何等潇洒。只差说出惊为天人这四个字来。
龙宿在酒楼的雅座里，凭窗而坐，托腮远望，脑子里剑子的影子挥之不去。
正想着，身畔窗框被什么东西弹了一下，噗的一响。
龙宿低头，楼外窗下站了个人仰头看着他。
白衣白发、古剑沉寒。
剑子冲他挥手，然后低头迈步走进酒楼里来。似乎全然未注意到自己周围层层叠叠满怀倾慕眼神的围观人群。
从剑子的身影被酒楼的门檐掩住起，龙宿边听出这酒楼里的人声有了个十分明确的运动轨迹。自门口一路鼎沸着移动到自己这雅间的门口。
龙宿抿着酒，然后门开了，人潮之声轰的涌动进来，里面夹杂着剑子“啊，诸位，我这位朋友不喜欢吵闹，诸位，诸位！！”这样的声音。
然后人声被薄薄的木板门隔了出去。
剑子绕过桌前，坐下，然后趴倒在桌面上。
龙宿笑：这位大侠好生狼狈啊。
剑子抬起头看着他，然后道：龙宿你怎么会在这里？
“吾碰巧路过。”
“儒门天下跟这里是反方向吧？”
龙宿心里一顿，不是因为被戳了身份，而是因为被戳了软肋。
剑子咧嘴，露出健康的牙齿：“新晋的儒门龙首，不好好坐镇儒门天下，碰巧路过这里干什么？”
龙宿道：吾来看看，闻名天下的剑侠可会成为吾未来的敌人。
剑子又问：结果呢？
龙宿瞥了他一眼：汝先把吾的酒菜放下再说。
剑子用手捻了菜放进嘴里，含混道：何必小气。
正说着，门又被叩开，这次门外站着的，似乎是酒楼老板的样子。
穿了身做工考究大概是年节时分才会上身的衣服，殷殷切切的站在门口。说是想求剑子一幅墨宝。
剑子嚼着菜，想说，求字你们该找我对面这位儒门龙首他可是一字千金过了这村就没这店错过了这辈子想起来肠子都是青的你们让我先吃口饭成么？
但是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就被龙宿在桌子底下照着小腿一记狠踢。
龙宿皱眉低头：还不快去。
剑子只好又往嘴里塞了口菜，起身出门。
雅间对面是面白墙，店主的意思，把字写在这墙上，这墙就是他家的传家宝了。
于是，剑子掳袖子写字。
写的是他自己的诗号。
剑子的字龙宿是见过的，给龙宿写信的时候剑子一直都用的是规规矩矩的小楷。
只是落在墙上的字，却带着五分潇洒五分豪气，加上诗号本身的狂狷，龙宿竟也看着一愣。
剑子写完字，回到雅间里面，关上门，把一众崇拜者关在门外对着他的字唏嘘感叹。
抬眼看龙宿，道：龙宿你脸怎么红了？醉了？
龙宿嘴角抽了抽，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摆：汝到底还吃不吃饭？
吃。吃！
剑子赶紧坐回到桌边，吃着吃着又想跟龙宿说话。
龙宿眉梢挑的高高的：食不言寝不语，汝连这点规矩都不知道了？！
剑子只好点头，继续吃菜。终于还是熬不住笑出了声。
等他笑完再抬头，龙宿早就没了踪影，剑子扒在窗子上往外看，龙宿走在远处，人群一掩，若隐若现。
只是对剑子而言，那华丽无双的背影，想认错，实在是不可能的。
[ 此帖被think在2010-11-29 20:30重新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