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拾叁】
煎炸蒸炒,裝盤擺盤,一樣樣的呈至桌上,都如同疏樓龍宿這個人一般賣相華麗又不失味道。劍子看了看飯桌,又看了看將披發糾成了一股辮子的龍宿,笑言道:“今日過的是什麽節?”
龍宿道:“非是過節。”
劍子又笑侃道:“那就是鴻門宴了?”
龍宿嗤了一聲,言道:“那汝就別吃啊。”
劍子聳聳肩嘻皮笑臉的拿起打了金箔的象牙筷,夾了一筷子菜塞進嘴裡。龍宿問道:“怎樣?”
劍子抬頭道:“好吃,人好菜好,連筷子都好。”說罷又夾了一點,塞了滿滿一嘴。
龍宿搖搖頭將劍子快要掃進碗裡的碎髮往後撥了撥,又各都夾了幾筷放進他碗裡。笑道:“慢些,這裡又沒人同汝搶。跟三年沒吃過飯似的,也沒個吃相。”
劍子傻笑道:“這不是讓你看著覺得香么。”
“呵,德行。”
見劍子吃的差不多,龍宿忙喚人來收過了。又道:“最近汝東奔西顛,也未曾好好歇過。吾前些時日得了些蓮子,悉數是百年紅蓮上取下的,待吾去做了羹湯與汝好生補補。”說罷便站了起來。劍子也不知是在想些什麽,神使鬼差的順手拖住他,不想教他走開。龍宿轉頭一笑道:“怎麼,還要吾來與汝撫背消食?”
劍子愣了愣,訕訕的放開了手。龍宿見狀又招來仙鳳,道:“就叫鳳兒陪著汝博弈幾局打發打發時間,汝也正好教伊幾手,省的伊同吾玩起來總輸到人沒了興致。”
仙鳳聞言笑道:“以主人的棋藝,找遍天下也沒幾人能與主人匹敵,怎能怪鳳兒學的不精呢?”
“誒呀,汝這丫頭啊……”
三人說笑過幾句,便聽龍宿道:“罷了,吾這會子不得空來同汝二人胡攪蠻纏。再等下去就不是蓮子羹,要改做荷葉湯了。”說著便搖著扇子往膳房裡頭去了。
劍子瞧著龍宿的背影,怎麼都覺著不對勁,下了幾步棋,又悄聲問仙鳳:“仙鳳啊,你家主人是不是有什麽事情?今天怎麼待吾特別殷勤,總讓吾覺得有些受寵若驚。”
仙鳳笑道:“先生快別說了,也不想想先生多久未有回來了?您忙著沒空記,主人卻總是惦記著的。”
劍子聞言老臉一紅,撓撓頭道:“忙過了這陣子,興許就會好了。”
另一處,傲笑紅塵日前接了封無名飛書,抖開一看上面便寫了數行,欲求紅塵真相,明日亥時,血篁嵬坡。傲笑將書信來回翻看數次,也覺得其中有蹊蹺,奈何求證之心如斯急切,便顧不得詐欺與否,再三斟酌下還是準時赴約。
而待他行至血篁嵬坡,只見月色之下一道人影背身佇立,手握一柄長劍,劍芒寒瑟。而觀其衣著,袍帶飄飄,珠響玉鳴,毫無半絲遮遮掩掩。華麗張揚得如此堂而皇之,天下間也只獨此一人。傲笑紅塵見了他,大驚道:“疏樓龍宿,果然是你!”
龍宿轉身,薄唇微挑,金眸帶笑。雖是極致冶豔卻讓人不寒而慄。
“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正是吾。”
“沒想到,紫龍之心竟是如此醜惡。”
龍宿聞言放聲大笑:“問世間哪個聖潔?”
傲笑手中紅塵劍起,直指眼前來人:“你,罪無可恕!”言罷,便是極招上手,直將黑夜瞬時照成白晝。而又見那邊紫龍劍穗隨風擺蕩,劍鋒輕聲吟響,紫金菱唇依舊微揚,似笑非笑。
“定吾罪者,誰!”
兩柄絕世名劍交擊碰撞,電光火石之間,紅塵劍應聲而斷。而劍起劍落,肅殺寒風之下卻未見有血氣四濺,恍若如幽靈鬼魅,傷人於無形之間。直至風停,月色依舊是月色。坡上兩道身影交錯,傲笑紅塵倒在地上已是不能動彈。龍宿回身冷眼觀其形狀,笑言道:“定吾罪者……哈,再下一世,記得看清。”說罷起手,卻見一道人影疾疾從眼前掠過,龍宿不曾防備,也實是吃了一大驚。那人趁龍宿沒能回神之際,快速將傲笑紅塵捲走。雖如此,卻還是教龍宿看清了來者面目。
“君楓白……不,解龍形!哈哈哈哈……就看吾二人誰才能笑到最後!”
疏樓西風中,劍子依舊與仙鳳對弈,卻有些心不在焉。
“仙鳳,龍宿去了恁久了,怎麼一點響聲都沒有?”
仙鳳笑道:“先生一看就是不常下廚的人,煮東西自然要全神貫注,萬一走神了有個差池還不將那金貴物給白白糟蹋了?故哪裡會有什麽響聲呢。”
劍子點點頭嗯了一聲。過了一刻又道:“這蓮子湯,到底要煮多久?”
仙鳳撅了撅嘴,言道“先生!你到底還想不想教鳳兒下棋了?鳳兒可是又快要贏了。”
劍子聞言故作驚訝,歎道:“厲害,真厲害。仙鳳進步飛速,棋藝超群,令人驚訝啊!”
正這麼說著,只聽裏面有人接口道:“吾看倒是汝,心有旁騖,才讓丫頭乘機撿了個便宜吧。”
劍子抬頭見龍宿款款而來,手中端著一隻漆器小盤上放著一個青瓷小盅。龍宿將小盅放下,往他面前一推,言道:“恁費工夫,汝嘗嘗?”
劍子見他額上和鼻尖都沁了些細汗,扯了衣袖便想給他擦,卻被他抬手一擋,措手間略能探得龍宿內腑真氣翻湧,尚未平息。劍子捏住他的手臂微微皺眉,龍宿見狀拍了拍的手他道:“無妨。這東西不易燉透,怕汝等得久了著急,便動了真氣略催了催。”
劍子喔了一聲,這才撒開手安下心來。一邊仔細吃著一邊與他打趣說笑起來。
誰料想,隔日便傳來消息,傲笑紅塵被人重創,經脈俱損。而悉將他送醫的知情人報,傷他的並非別人,正是疏樓龍宿。一石驚起千層浪,江湖之中議論紛紛。劍子與龍宿兩人商權了下,數日過後便邀了佛劍一同上了篙棘居。
一進門,便被秦假仙劈頭蓋臉的問:“疏樓龍宿,你竟然還有臉來?!”
龍宿不著痕跡的蹙了蹙眉,揚扇掩過半臉:“秦假仙,請息雷霆吧。吾聞有風言傳說傲笑是吾所傷,實也是震怒非常,不知是何方小人欲嫁禍於吾。故特意前來以表清白。”
“哼,清白?那我問你,你那日人在何處?做了些什麽?”
“吾那日人在疏樓西風,未曾離開過。”
“誰可給你佐證?”
劍子聞言道:“吾可作證,那日龍宿確實與吾兩人在疏樓西風。”
秦假仙又問:“難道他不曾離開過你眼前?”
劍子道:“也只有離開過半個時辰,可這半個時辰以龍宿的輕功,雖能來去血篁嵬坡無礙,可要傷人,就太過勉強了。再一者,他的佩劍紫龍劍身綴滿珍珠,而觀傲笑身上傷口,行兇之器應是薄而利的鋒刃,也是不同。”
佛劍聞言道:“可否將紫龍借來一觀看。”
龍宿道:“自然可以。”說罷便解下紫龍遞了過去。
佛劍看罷,道:“確實不同,劍上也未見有血跡。”
秦假仙仍是不死心,又問:“那日他可曾動用過真氣?”
“這么……不曾。”劍子答:“他若有動用,即使是一絲一毫,吾亦能察覺。”
龍宿聽罷呵了一聲,偷偷的伸手勾了勾劍子的手指,劍子亦反手拍了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撫,兩人身貼身靠著,故這些動作也未有人能察覺。
秦假仙在兩人臉上來來回回的掃了幾遍,也沒看出什麽端倪。卻還是不信他倆。
“誰知道你們兩個串通一氣,葫蘆里賣的什麽藥。”
龍宿嘆了一聲道:“汝如此不能取信與吾,也罷,不如就由吾來醫治傲笑紅塵。讓他與吾跟佛劍劍子當面對質。汝不信劍子與吾,總還應該相信佛劍吧?”
秦假仙想了想,道:“好吧,那就讓佛劍作證,你的清白,就系于傲笑紅塵的一句話。你可別動什麽手腳。”
龍宿笑道:“在汝眼里,吾難道是如此愚鈍之人嗎?”
秦假仙哼了一聲:“最好是這樣。”
傷者不易多作搬動,三人合計了一下,決定輪流看護傲笑紅塵。劍子隨龍宿回去取藥,佛劍便留在篙棘居。外面天色已漸暗下,殘陽似血,總讓劍子覺得不是個好兆頭。兩人行了一路,忽然聽龍宿呵的一聲笑,言道:“真沒想到,汝也會扯謊。”
劍子答道:“無奈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吾可不想因為吾的一碗蓮子湯把你給害苦了。”
龍宿停下腳步望著他,問道:“那汝可信吾?”
劍子道:“這麼……吾雖信你,但此事還當要查明。吾亦想揪出幕後之人,看究竟是誰人三番五次欲加害于你。”
龍宿聞言回頭:“吾知曉,吾知曉……”
劍子與龍宿並肩而行,腳步漸近岔道口,抬眼可見遠處宮燈幃的紅燈已經亮了起來,沿著蜿蜒的步道照著他倆的歸路。劍子走著走著卻緩緩停住腳步,靜觀片刻。對著龍宿的背影說到:“你曾說過不欲見吾古塵出鞘。今日吾卻要原封不動的還你一句,吾亦不想見紫龍出鞘。”
龍宿聞言也站住了腳,卻沒有回頭看他,半晌輕聲歎道:“汝放心……吾這柄紫龍不會出鞘。以前不會,往後,也不會……”
紫龍不會出鞘。
只因紫龍,從來就未曾配過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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