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疏楼西风荒芜好久了,剑子一个人站在门口,头上明晃晃的一轮圆月。平地一阵风刮过,割得脸生疼生疼的。树梢上黑漆漆一团,定睛细看之时,却是一只歪脖乌鸦,嘎嘎怪叫。剑子背手离开,仙袂轻飏,手中一管紫金箫衬得整个人愈发丰神如玉。疏楼西风的另一侧是豁然之境,脚步声逼近,内中的佛剑缓缓睁开眼睛,望向好友。剑子环顾一圈,问道,“原来是好友,仙凤呢?”
“仙凤悲恸过度,被儒门天下派人接走。”
剑子点点头,“走了也好,换个环境,换种心情。”
“剑子?”
剑子微微笑起来,“吾无事,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我们两人着手。”
佛剑沉默不语。月亮慢慢挪上中天,豁然之境恍若白昼。路的另一头是疏楼西风,之前不论春夏秋冬,那儿一律十里宫灯匝地,宛如月下海棠、灯前美人,说不出的崇光溢彩、火树银花。现如今,却只余下鬼火荧荧,令人毛骨悚然。佛剑生平第一次体悟到物是人非事事休的心境。
剑子背对佛剑站着,一手持壶,杯中登时白雾袅袅,芬芳馥郁。隔了一会儿,剑子突然开口,“记得当初我们煮茶夜饮,月下倾谈吗?”不等佛剑回答,他又接着说下去,“自从
龙宿成为嗜血者,拥有不死之身之后,我就知道我们三人总有分别的一日,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更没想到第一个人居然是龙宿。”
佛剑抬头望向好友,但见满天月华之下,剑子一人寂寂而立。豁然之境一向寂寥无人,此时此刻凄寒入骨,分外动人魂魄。如此良辰中夜,若是那人还在的话,本应红炉煮茶,围炉夜话,但眼下,却剩下他们两人一坐一立,形单影只。
“剑子,吾相信以龙宿的修为,决不会这般轻易就结束。”
“吾明白,再说放弃这两个字,也不符合剑子的本性啊。只是今晚触景生情,感触良多罢了。”
“护生之路,不由分说。”
“好友,吾知晓你的决心。但现今的武林,早已不是我们的天下。等救回龙宿,我们三人就此深山退隐,如何?”
“嗯?”
“哈,连天下第一的佛剑分说也有迟疑的一天吗?闲话休提,阿修罗实力惊人,不宜正面撞上。我们先去死国问个明白,或许能够探听救回龙宿的方法。只是苦了仙凤,想必此时正难过万分。”
佛剑颔首打坐,剑子端茶喝了一口,茶早冷了,苦苦的、涩涩的。
穆仙凤一觉醒来,天光尚未大亮,眼皮仍是肿痛肿痛的,突突乱跳。烛台上竖着一枝红烛,哔哔剥剥燃着,正是红烛夜烧泪空垂。榻前候立的侍女见仙凤醒来,忙出门禀报。门下侍中陆华娥处理政务至夜,骤闻传报,顿时又喜又痛,掷笔赶过来。穆仙凤一向与陆华娥交好,只是一者常年服侍龙首,一者留在儒门天下,一年到头也难得照一次面。陆华娥与仙凤十指交握,话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泪就簌簌直掉。仙凤也红了眼圈,再念及主人,更是心痛难抑。两人抵头哭了半晌,仙凤勉强拭干泪,开口问道,“儒门天下现今如何?六部有无异常?”
陆华娥取过丝帕揉眼,侧过脸答道,“初闻龙首噩报,众人激愤难抑,口口声声要与死国誓不两立,后经御史、中书令的温言劝慰,群情勉强平复。只等礼部择定日期,移棺大葬。”
“此举甚是妥当,替我转告六部,决不可冲动行事,否则只是白白折损性命。”
陆华娥颔首示意,她一向姿容端丽,举止优雅,此时大喜大悲、急怒攻心,不由得钗横鬓乱、红妆阑干。突然门帘一挑,两名垂髫侍女躬身步入,其中一人玉盆高举,屈膝跪坐,另一人拧了手巾,垂首递上去。陆华娥洗手净面,又拢头抿鬓,添了些胭脂铅华,并唤人另外打盆水送入,待穆仙凤梳洗之后,两人这才重头叙旧。
“姐姐一向安好?”
仙凤点点头,“好,很好。龙首待我一向亲厚。”
陆华娥替她掖了掖被角,低声劝道,“龙首福慧双修,为人行事决非吾辈所能臆测,想必此事也能妥善安置。唯今之计,儒门天下岌岌可危,吾辈只有戮力同心,方能度此大劫。”
“我知道,你说的我都晓得,只是,只是……”仙凤闭上眼,泪盈于睫,毕生以华丽无双自诩的主人,走得却这般狼狈不堪,只怕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心吧。常言道哀莫大于心死,一时间不觉哀戚,反倒只剩下屈辱,无以言表的屈辱。
陆华娥喃喃自语,“我明白,我又怎会不明白呢?龙首,龙首他……”劝着劝着,突然丝帕掩面,失声恸哭起来。丝帕素帛为面,红线蜿蜒,正是银装素裹中细细勾勒的一枝腊梅,半钩红月。慢慢的丝帕洇了一大片,嫣红嫣红的,宛如三月碧桃、六月榴花。恸哭难当之间,陆华娥忽然明白一件事,如今的世上,除了儒门天下之外,恐怕也只有剑子先生与佛剑大师才会在意龙首的生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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