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花】
他是睥睨乾坤、笑盡英雄的武林支柱。
他是浪跡天涯、仗義江湖的多情劍客。
他與他原不相識,卻有許多共同的朋友。
有些朋友的名字,像是無人堪折的清香白蓮,或是為刀沉醉、為劍痴狂的葉小釵,反覆在武林中出現,成為不朽的神話、永遠的傳說。
當然,也有些名字,猶如被大海打上礁岩的浪花,成為脆弱的泡沫,瞬間散滅,彷彿不曾存在。
比方說……那個他與他都認識的,他的知交、他的義弟——
蟻天.海殤君。
【當時明月在】
他與海殤君本命相剋,卻因愁月仙子結拜為異姓金蘭。
那天,愁月笑盈盈地,將他介紹給她的兄長認識。
海一般的青年,駐足在惜浪巖的最高點,遠遠看他們行來,滿臉笑容走出西丘迎接。
可能是見到久違的小妹,可能是因為認識了新朋友,海殤君心情是愉悅的,不只是愁月,連內斂的他也有所感覺。
溫婉的愁月,在兄長面前多了撒嬌的權利。
她開起兄長的玩笑:「今天見了小妹與傲笑絃尊,大哥就如此高興,要是一頁書前輩在場,大哥唇邊的笑,就要咧到耳後根去啦!」
「愁月,莫要胡說。」
「小妹哪裡敢?」愁月明珠般的眼瞳眨了眨,又道:「大哥明明知道小妹的住處,卻鮮少來探望,反而是往苦境的雲山多些,也怪不得小妹吃味!」
「愁月……」海殤君輕喚著,三分制止、七分寵溺、十分無奈。「別讓傲笑絃尊見笑了。」
三人相談甚歡。
他與愁月合奏大小鹿鳴箏,海殤君就拿著羽扇輕敲桌案,聲聲擊節,相和。
在愁月與嬋娟的見證下,他與海殤君歃血為盟,他的年紀較長,為兄;海殤君的歲數稍輕,是弟。
那晚,他們都喝多了。
【笑情】
不久,傲笑紅塵終於見到傳說中的武林名宿一頁書,僅是照面,寥寥數語。
當時愁月已死於血雨風生的誤殺,以往三人相會,僅剩他與海殤君兩人。
無忌天子遇刺、方界的權力鬥爭,詭譎的世局,讓兩人在闊別後的欣喜中,平添幾許苦意。
這一夜,沒有鹿鳴箏助興,兩人也喝了三壺酒——連愁月的份一起。
「兄長。」海殤君放開酒壺。
「賢弟有心事?」
「兄長可明白,愁月為何希望吾與兄長結拜?」
「……不管愚兄明白與否,愁月絃尊已不會活過來。」
「愚弟卻以為,愁月明白兄長的心意,結拜,就是她給兄長的回答。吾與大哥結為手足,愁月自然也是大哥的妹妹,愁月地下有知,也會希望兄長節哀……天下女子,又何止愁月一人……」
海殤君說的話,再清楚不過!
傲笑紅塵怎麼會不明白?
他只是、只是不想明白!
愁月婉拒了他的情意,願為兄妹互相扶持,實因愁月仙子的心裡早已屬意他人!
儘管如此,儘管他就是讓愁月利用了,成為詐死計畫中的一環,他也是心甘情願的!
情之一字誤人深。
不知道為什麼,不管他掩飾的再好,這段情殤,義弟就是看得到。
傲笑紅塵看著海殤君,輕道:「知易行難啊!若是能夠輕易割捨,汝海殤君的眼光,又怎會停駐在中原的某座名山之上?」
理由無它,因在海殤君心中,名山之上的某高僧,與傲笑紅塵腦海裡的愁月仙子等重量。
海殤君默默無言,卻是望著兄長相視而笑。
笑情、笑彼此、笑三千世界。
笑他與他,只放不收,都踏上一條沒有回頭路、也沒有終點的單行道,求一份不能圓的情感.。
情海浮沉中,原來我們兩人如此相似。
【懷衷】
沒有與傲笑紅塵深交,一頁書一直以為,那是天意。
第一次聽到傲笑紅塵的名字,是從骨董口中傳出。說傲笑紅塵與愁月仙子的淒美戀曲;說傲笑紅塵,就是他梵天的摯友海殤君。
他與傲笑紅塵初見,是在素還真的公審會上,當時素還真背負著勾結魔魁、逼死正道同志的罪嫌,是傲笑紅塵一語點醒夢中人,暗示一切可能是魔魁分化正道的詭計,才讓素還真免去死罪。
當時武林多事,他與傲笑紅塵沒有多加交談。
光是這麼一次照面,一頁書就明白海殤君為何會與傲笑紅塵結拜。
因為一頁書看得出,傲笑紅塵的傲骨俠氣、內斂風華,堪稱是另一個蟻天海殤君的翻版。
之後……
之後發生了很多事。
傲笑紅塵在西武林奔走時,他正化身為創世狂人。
傲笑紅塵讓憶秋年解去禁招時,他被困引靈山。
傲笑紅塵與佾雲力抗玄空血劫時,他深受璘菌之苦。
總之,都碰不上面。
見了面,也無話可說,直到今日——
杳無人煙的羊腸小徑,他形色匆匆,不意撞倒了一個孩子。
「呀!」是小女孩的驚呼。
「真對不住!女娃兒,妳沒事吧?」
他彎下身來為滿身艷紅的小女孩檢查,足踝間有輕微的紅腫。
「嗯……可是很痛……」
「小紅?」
不遠處的樹叢裡傳來悉窣聲響,探出一名男子,似乎在尋人。
小紅?
很明顯是在找自己眼前的孩子。
一頁書正想著該怎麼跟對方陪不是,沒有注意到來人的長相、和那人背後同名的寶劍。
蓄著短髭、長髮披散的人影,外貌改變甚劇,一頁書沒能認出,以至於當他對上小女孩家長的眸光時,無言沉默。
「……一頁書。」傲笑紅塵鏗鏘有力地吐出這三個字。
這是海殤君死後,他與一頁書首度相見。
義弟死訊傳遍武林時,一頁書化身為創世狂人。
爾後,也無人在一頁書面前提起海殤君的名字。
世人,幾乎將海殤君遺忘。
傲笑紅塵多多少少要疑惑,是否人在情分在,人亡……
直到方才,他發現一頁書的眼光透過他,望向極遙遠處。
彷彿,海殤君就站在他身後。
一頁書其實一直都明白的,他和傲笑紅塵的淺薄緣分,並不是天意,而是自己刻意造成的結果。
害怕想起故人,一頁書不曾再踏足滅境。
不願勾起回憶,那人贈送的山果香茗,全讓他束之高閣。
刻意避開傲笑紅塵,以為不會遇上,就不會想起愁月、就不會……不會想起海殤君……
江湖日異月新,武林瞬息萬變,一個個亮眼人物不斷崛起;『蟻天海殤君』和許多過氣的名字一樣,遭人拋諸腦後,彷彿不曾存在。
那海藍的身影、揮搖的羽扇、脫俗的談吐,還有盡在不言中的微笑、赤眼中的晨曦、和永遠下不完的棋局,鬱累至今,成為胸中最痛。
然後一頁書知道,原來他所做所為,並不能讓海殤君在他生命中留下的足印灰飛湮滅。
「傲笑紅塵若是無事,就上一趟雲渡山吧。」他聽見自己打破僵局,對傲笑紅塵提出邀請。
往昔,汝迎吾進汝的情鄉。
今日,吾邀汝的義兄登吾的雲山。
他會看見,汝與吾並肩看過的雲海。
吾會明瞭,吾不曾發現的,汝的秘密。
汝在吾的心中從未死去,不過是揮搖羽扇,立在橋的彼端。
也許總有些名字,會像被大海打上礁岩的浪花,成為脆弱的泡沫,瞬間散滅,彷彿不曾存在。
但是,一定有一朵浪花,會在襲來的時候,恰恰偎在我們腳邊,溫柔漫上,不管潮升潮落,總要你記得它。
比方說……那個他與他都認識的,他的知交、他的義弟——
蟻天.海殤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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