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子刚刚云游完回到豁然之境,今日正准备把那把快散架的藤椅拖出来修一修。就听到院子里传来道脆生生的喊声:“剑子先生!”
剑子放下手里的活计出门看,果然是穆仙凤,小姑娘穿着件绯红色的夹袄,不知在绒鞋还是裙摆上系了几串铃铛儿,跑过来的时候就发出叮叮呤呤的清脆铃音。脖子上还系着条雪白的狐裘围脖,衬着冻得有些发红的小脸蛋儿和黑曜石般的大眼睛,简直像是雪地上的一簇火苗儿,让人瞧着分外可喜。
剑子虽是人情淡薄的修道之人,但此时见了仙凤天真烂漫的情态不由也心生慈爱,产生愉悦之情,觉得孩童的纯真无邪之处,真是殊为可贵,叫人称羡。
于是等她跑到近前便蹲下身来,笑眯眯地问道:“小凤儿,找我有什么事情啊?”
谁知小姑娘闻言嘴一撇,偏过头去:“吾才不小,要叫吾仙凤!”
剑子忍俊不禁,连连点头:“是我说错了,那么请问仙凤姑娘,找在下有什么事情呢?”
小姑娘这才回头,一脸郑重其事地从随身的香囊里掏出张打着结的字条双手递过来:“主人的信,请先生过目。”
剑子展开来看,千鹤暗纹笺上落着一行流丽精致的小楷。
——新梅初绽,可共一觞?
剑子不由微微一笑,这笑容落在尚且年幼懵懵的仙凤眼中亦颇觉可亲可爱,也跟着咯咯笑起来。
剑子好笑的看着面前小姑娘笑得开怀,伸出手捏了捏那粉嫩嫩的脸蛋儿问:“笑什么?”
仙凤也不怕他,两手抓着剑子颊边两团白绒绒的鬓发摇晃着:“先生、先生,吾们走嘛,吾刚刚听到主人跟捧砚姐姐说是要做好吃的呢!”
剑子被她目光晶晶亮,眨巴着大眼睛的望着,心下顿生几分戏谑,便故意道:“可是我还有事情没有做完,去不了怎么办呢?”
果然小姑娘立马摇头,一叠声的喊着不行,又说:“如果先生再不去,主人一个人会难过的。”
剑子一怔:“你说什么?”
仙凤似是想起什么,撅嘴道:“上次主人也是让捧砚姐姐来叫先生喝茶来着,结果先生没来,主人就弹了很久的琴。吾听侍墨姐姐说是因为先生不在,所以主人一个人才觉得有些寂寞难过。”
“可是,”小姑娘满面疑惑的问,“明明捧砚姐姐、侍墨姐姐都在,还有吾和默言歆,为什么要说主人是一个人呢?”
剑子愣怔着,听到这仿佛简单的问题,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答。末了,只得笑一笑,俯身将穆仙凤抱起来,“这个嘛……等你长大就知道了,我们过去吧,是在疏楼西风还是宫灯帏?”
小姑娘很快将先前的问题跑到脑后,欢呼一声,双手抱住剑子颈脖,兴高采烈地说:“疏楼西风!主人今天要做核蓉糕,那个最好吃了!”
剑子微笑着抱着她,一路径往疏楼西风去了。
到了疏楼西风门,两位模样秀丽的侍女侯在门口,见剑子抱着穆仙凤过来,纷纷上前见礼:“真是辛苦先生了。”
又对穆仙凤道:“叫汝去请先生,怎么反教先生抱汝过来,真是太失礼了。”语气并不甚严厉,仙凤却讪讪地低下头,可见平日里两人对她教管之细。
剑子见状呵呵笑着:“小孩子嘛,能到豁然之境来送信已经很了不起了,就算是我的谢意吧。”
两位侍女便不再说话,只微微鞠身道:“先生里面请,主人已经恭候多时。”
“那我就打扰了哈。”剑子乐呵呵的步入院子里。
经过几重回廊,见了许多未见过的新奇花草。几人在一处别苑前停下来,捧砚与侍墨退下了,剑子也放下仙凤,牵着她进去。
苑中种植的是一色的红梅,此时在铺满雪花的庭院之中,枝影横斜着,枝头红萼星缀,别是一番清丽脱俗。离着这些梅树不远处有一座小巧雅致的亭子。仙凤撒开剑子的手叮叮当当的跑过去,扑到亭中人的怀里:“主人,吾回来了!还有剑子先生也来了!”
龙宿怜爱的摸摸小侍女的头,微笑道:“凤儿做事,吾最放心。”说着起身,步下阶来,“好友,许久不见,近日可好?”眉宇间是剑子熟悉的亲切神色。
剑子把拂尘从肩头甩到臂间笑道:“清贫乐道,不比好友富贵清闲啊。”
龙宿嗤笑:“要说清闲,哪个比得上好友汝纵情山水,逍遥自在。”
剑子“哈”地笑了声,两人一同步入亭中。
龙宿取了个琉璃碟子,拣了几块核蓉糕和其它各色的小点心装了,递给穆仙凤:“汝去找言歆玩罢。”
“谢谢主人!”小侍女笑容粲然,双手捧着碟点心跑出拱门之外去了。
“我看仙凤蕙质兰心,假以时日,定是儒门可挡一面之人。”剑子坐着,看仙凤绯红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后方道。
“吾倒是希望伊永远不要长大。”龙宿轻摇珠扇,又转而取了金铛中温着的酒壶出来,斟了两杯酒,移过一杯到剑子面前,“汝吾久别相会,当先饮一杯。”
剑子举杯,两人碰了一碰,各自满饮。
苑中暗香浮动,红梅映雪,端的是绝佳景致。两人闲坐亭中,谈着分别以来的逸闻趣事,品着精致的点心小菜,间或饮一杯温热醴酒,很是随意融畅。
“倦游宴,风光满目,好景良辰,谁共携手……落花流水依旧,这情怀,对东风,尽成消瘦。”
龙宿取了跟白玉簪,一面敲着玉碟,一面缓声低吟。
“好友,你儒门的伤时之癖又要开始了吗?”
“……”
龙宿满腔诗意被剑子一句话打破,不由横瞥他一眼,反唇道:“汝还是这般不识雅趣。”
“耶,天地四时,皆是自然之趣罢了。”剑子喝酒。
“好友真是无情之人那。”龙宿赏梅,似无心之言。
“乃是好友太过多情啊。”剑子轻叹,似落雪无声。
两人饮酒赏梅看雪至暮连宵,次日,雪霁初晴,剑子方道辞而归。
这还是熙宁年间的事情,彼时疏楼西风方建未久,捧砚侍墨尚在,仙凤、言歆还只是总角稚龄,龙宿初为儒门龙首,惯爱伤春悲秋,剑子新出道门,乐游三江五原……
往事荏苒如光阴的碎屑消逝与时光的谷隙里,迸发出一纵即逝的美丽光芒,而后寂然无声的湮没于永久的无间黑暗之中。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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