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子甩着拂尘慢悠悠地走在双岔道上,今夜有风无月,独坐无趣,乃是和某位好友搓搓嘴皮子的好时候。
风从耳边刮过,剑子倏地眉头聚拢——有杀气,虽然只弥留了很浅的一点,但剑子仍从瑟瑟动摇地草木之中感觉出来。他转了脚步,走向道路另一侧的灌木丛中。
玄色衣衫的年轻武者躺倒在地,眼睛尚自睁开着,示警的短笛落在手边。剑子神色微变,是疏楼西风的暗卫,初来时还同自己打过照面的。他快步过去,伸手一探,身体尚有余温,但已是回天乏术,颈项间那道几不可见的刀痕正是致命之处。
高手!剑子目光变得锐利。
捡起暗卫掉落的短笛,一道急促尖锐的笛音顺着冷冽寒风迅速蹿进夜色中的疏楼西风。
抚掌阖上年轻暗卫的双眸,剑子将那支短笛放回他的怀中,而后起身。他并不很担心
龙宿,有了方才的示警,戒备之下的疏楼西风不可能会有让刺杀者下手的机会,但他仍是往那个方向走过去。
疏楼西风平静如昔,默言歆通传,穆仙凤相迎。剑子进到屋内,龙宿倚在张软榻上,手中的烟管青烟漫漫。看到剑子进来,龙宿便起身道:“方才多谢好友了。”
看来是已经知道了,剑子心中轻叹,坐到一旁:“无需客气。”
仙凤进来上茶,将茶盏方道剑子手边的桌上,略望了剑子一眼,见剑子微微颔首,便又悄然退下了。
剑子看龙宿,面上表情淡然着,似乎与往常并无不同的样子。但他知晓,龙宿心中必然有些难过。
剑子知道,儒门素与道门、释家不同。道教于性命只是顺时应天,兴衰有道,皆在自然。释家更甚,说的是要以身饲虎,舍生成佛。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唯有儒门,讲求进退有度。退则独善其身,进则兼济天下。身体发肤都是要重视的对象,更何况是唯一之性命。
龙宿自继任龙首以来,便极为庇护儒门。往日也曾对门下儒生说过,履职尽责九分即可,需得保留一分后路。非到万不得已之时,切勿轻掷性命。纵有不得已而需含屈忍辱之时,亦当善自隐忍,以待生机。这样的话,在江湖其它众多门派眼中,简直是无法理解的。
但剑子却明白,昔年龙宿还只是儒门少主时,曾面临过凶险万分的境地。当时的儒门武官,教导龙宿武艺的长辈,豁出自身的性命维护龙宿,临终前留下的嘱托仍然是希望龙宿能于此诡谲的江湖之中好好保存儒门天下。剑子至今仍记得当时龙宿满脸血污郑重点头的情形。
龙宿出任儒门龙首之后,儒门天下行事便日趋低调,在江湖中日渐消声。儒门中人常常对外说的是,儒门当行教化之事,无意沾惹江湖风尘,龙门道更是几乎不再现世。这样地,儒门天下之名也逐渐被不断涌现的武林新门新派所掩盖了。而在今三教皆式微的基调之下,也只有极少人才知道儒门天下尚保留着怎样的实力。
这样想着,剑子不免内心叹息,在疏楼西风的龙宿往往看似悠然闲适,可在儒门天下的龙首却不知背负了多少重责在肩。对于好友此时心境非常了解的剑子,起身走到了一旁的琴台前,那上面架的是他熟悉的白玉琴。
手起落弦,淙淙琴音流泻而出,既舒且汤,宽慰劝解之意尽入其中。
龙宿静静听着,亦不说话,待一曲终了,方低声道:“那孩子才刚行过弱冠之礼,他的父亲同是为儒门舍命。剑子汝说,这江湖,何处可得一地安宁?”
听到素来强硬的友人说出这样近乎软弱的语言,剑子不由内心震动。他看着龙宿面上恹倦的神情,内心微痛:“一步江湖无尽期,龙宿,万事自然有道。”
“吾虽欲宁,奈何等闲平地起波澜。”龙宿踱步到窗前,背向着剑子道,“好友,若有一日,汝与吾兵戎相见,汝会如何?”
屋子里静悄悄的,良久,那个沉稳平静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若为大义,古尘,斩无私。”
果然如此啊……龙宿自嘲般地勾唇。下一刻,有温热的掌心落在肩头。
“不过龙宿,你当知道,事关好友,除非剑子身死,否则我绝不会轻易放手。”
龙宿回头,看到的是一双澄澈的墨色双眸,平静的目光之下是全然关心之意。
“哈,汝还真是自大的人那。”这样说着,仍是淡淡笑起来。
“哎呀,剑子一片拳拳关怀之心,好友切莫误解啊。”剑子放下怀中白玉琴,落座饮茶。
“那好友之关怀,龙宿就收下了。”龙宿摇摇扇子,“凤儿,取些点心过来罢。”
“主人,已经准备好了。”红衣的侍女端着乌木的托盘,笑嘻嘻地从外间进来。
“哈,有如此贴心之人,龙宿你真是好福气。”
“早说过麦想打吾家凤儿主意。”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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