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共嬋娟】
夜空下的朦朧身影望著月。
那身影飄飄渺渺,看來極度地不真實。
默默看著這一幕的人沒有發聲,實際上他也發不了聲。
只是依舊有什麼難以言喻的情緒卡在乾澀的喉間。
『小弟。』前方之人開了口,語氣盡是狂傲不羈:『小弟,本大爺死後,定要葬在那裡。』
手指向一處,極度遙遠的遠方。
赦生童子跟著望了去。黑夜間腥紅遍地彷彿綻滿朵朵紅花的彼岸,是螣邪郎的故鄉。
隔著仿若深不可越的斷層,看來既虛幻又不可觸及,卻是他和螣邪郎曾真實地踏在腳下的故土。
皺起眉,似是對此語不置可否。
普天下能以這種口氣說出此話之人,究竟也只有眼前的男人了。
他始終覺得說出這話的螣邪郎看來總是虛幻得深刻又真實,像無可掌握的緊窒壓力般逼人。
地脈斷層後,螣邪郎總絕口不提故鄉。
只在偶爾,他適巧碰上獨佇崖邊的螣邪時,會被他眼中流洩的神情所震懾。
很真實,真實得令他握戟的手沁出冷汗。
也很虛幻。他一度以為,這樣的神情不會出現在螣邪郎眼中。
*
這日中秋。
以往,他從不曾過中秋。
中秋節日,對魔來說太過無意義。
魔的性命較人來得長了太多。秋去冬來,年復一年,對魔而言,珍惜短暫有限的生命太過可笑。
魔就是要盡忠職守,直至光榮地戰死沙場,一生揚名萬世。
如戰神一般的稱號,才是他們所追求。縱然螣邪總嗤之以鼻,認為戰神此一名號不足入眼。
然而今日,螣邪拖了幾壺酒來到赦生道,二話不說便拉起赦生童子無聲飲酒。
無聲飲酒。
一飲入喉,二飲入腹。
三飲,入心。
赦生童子倒也沒說什麼。
他和螣邪郎一向無話可談,尤其螣邪郎總露出鄙夷的神情,脫口一句句譏諷的話語,激得人不怒也難。
因而他從不和螣邪多言,只當馬耳東風,揮之即去。
然而有些話,是他如何也擺脫不開的。
除卻螣邪刻意激起他執戟苦練的刻薄話語外,還有一些,總是螣邪郎的醉語。
『嘖!這兒的酒,喝再多也喝不出味道!』說著,依舊將手中壺就口一飲而盡。
曠野無盡,冷風淒清襲頰,打得人略感痛楚,卻怎麼也撥不下螣邪記憶裡故土釀產之酒中濃郁腥辣嗆人的酒香。
『吶,小弟,有沒有聽過中原人常吟的一首詞?』邊說邊拉過另一壺酒注入杯中。
赦生童子皺眉。他不說他怎麼知道?
螣邪哧地笑了,舉杯向月。『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赦生童子偏了頭。
人類也真愚蠢無聊,有時間注意明月消磨短暫的人生,不如把握一時半刻做些有意義之事。
螣邪一飲入喉,又道:『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語畢,微瞇起眼,邪僻又帶有霸氣地笑了:『真是可笑的細呢軟語!』手中杯擲出,一瞬掀塵的氣勢撼動週遭氣流。
赦生童子靜靜望了眼陳屍沙土中已碎裂不成杯的殘骸,兀自思索螣邪郎因何選在今日找上赦生道硬拉著他發酒瘋給他看。
『小弟,聽說人類死後會經過忘川。』上文不接下文,螣邪又道。
赦生沒有反應,只是開始疑惑螣邪郎從哪裡聽來這麼多人類的事。
『聽說忘川上有座橋,過橋得喝孟婆湯,喝了即忘三生事,重新投胎六道輪迴。』螣邪一頓。
赦生童子望向他深遂難測的眸,總覺得那精練的眸光總似有若無地注視遠處斷層的另一方。
『有些人死後執念過深,寧受千年之苦入忘川,也不喝那一碗孟婆湯。若撐得千年後出忘川,便可保有前世記憶踏入輪迴,重尋前生之緣。』螣邪又是哧鼻鄙笑。『千年?當真是短暫得無謂的時光!』
赦生不語,看著螣邪拿起另一壺酒豪飲,心想千年短暫之語大抵也只有螣邪說得出口。
魔之命雖長,對時日的感受卻也和人無所不同。一刻同是一刻,一日同是一日,要說千年不難耐,也過於託大。
『吶,小弟,若說魔死後也會經忘川,你可別讓本大爺看到你跳進忘川來啊!』對天揚笑,螣邪狂負的語氣卻激起赦生童子重重擰眉不悅。
這句話的涵義,他可理解為螣邪認定他自己會早他一步斷命並執意而入忘川嗎?
見赦生臉露不悅,螣邪郎抬眉又是一抹鄙世狂笑。『小弟,只會發脾氣的弱者對人構不成威脅。要想阻止改變就要有足夠的力量!』
話罷,螣邪起身一拂長袖,帶著狂妄自負的笑容離去。
赦生童子暗下眼,緊握了雙拳,敏感地察覺空氣中蠢動的暗流,不安地意識到有什麼即將改變。
*
那日之後,螣邪郎再也不曾與他當月對酒。
只有幾次匆匆錯身照面的瞬間,他會從螣邪眼上讀到那日他所傳遞的神情。
而他從不曾想過理解。
螣邪之醉語,左耳進右耳出即可,毋須在意,毋須縈心。
與中原戰事頻繁。
是夜,他匆匆提了戟尋起螣邪。
意識到自己的行為無意義,腳下步伐卻未停。
新月之下,螣邪手執邪薙舞於林中,嘴中唸唸有辭。
月光拖曳下的身影越見朦朧,赦生卻隱約看出了這一段劍舞,乃是他們一族祭祀大典主祀皇子必行之禮。
這才想了起來,今日,猶斷層之日,也是族中每七年一次的祖祭之日。
『來此何事?』
正想著,紅影不知何時已停下動作倚樹望向他。
動了動口,卻不知如何答應。
螣邪勾起笑,似乎也察覺到了赦生童子底心的不安。
『吶,小弟。』走向前,長年為武而積繭厚重的手揉了揉小弟的頭。『本大爺只盼,有生之年能聽你喚本大爺一聲...』
欲言又止。赦生不明所以地望了望螣邪,也沒拍掉螣邪擱在自己之上的手,後者只是笑了笑,放下手轉身走出林。
赦生沒有跟出,只覺漸漸遠離目光的身影方才的笑裡藏了許多無奈。他擰了眉,滿心悵然無處宣洩。
*
那夜過後,他再也見不著螣邪狂傲的笑容。
抱著螣邪的身軀將人送往故土的同時,他才了解螣邪說過的「千里共嬋娟」。
聽說,這闕詞是一名中原人寫予相隔遠方兩處之弟。所謂共嬋娟,竟相隔千里。難怪螣邪譏其可笑,卻又敏銳地自知此日總有無可避之時。
他望了望月,想起了忘川。
有朝,他會在走過孟婆橋之前,喊那聲許久未對那人說出的話語。
如果,那人真的在忘川裡隨時監視自己如若跳下便要好生修理自己的話。
如此,那句話語或可真切地傳入他耳中。
『兄長...』
而他,定會聽聞...
(全文完)
*
後記:
很名正言順而且毫不客氣滴用了阿雨寫過滴忘川=.=~
客倌們對忘川有任何不了解請看"流星雨大人所著《忘川》"^^。
而且還加入了自己夢到的畫面...
好吧我承認我是為了解釋為啥螣邪在忘川裡而赦生在橋上對我所造成的心理不平衡<毆>
老實說,邊寫邊哭...囧
好吧...一定是雙月影這首歌的關係!(牽拖)
但是這才意識到,我寫異度魔界好像都會寫到月?定型了嗎?囧
這篇文~赦仔你如果尬意就撿去當生日賀文吧。
我給人的賀文好像都是悲文...<檢討去>
[ 此贴被瞑鏡在2007-11-11 04:45重新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