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歸九天【其九】 第一次張開了眼。他發覺看這個世界的心情孓然不同。為什麼?身體是自己的,為何像是重新感受這人間的稚嫩孩童。
移動這副感到微恙的身體,他終於發現自己少了什麼。
沒有心跳。胸口的鼓動,他感受不到。
眸底閃過驚慌。自己是死了麼?但,身體卻是溫熱的,血液源源不絕的流動。
「別緊張,儒門龍首。」
一聲挾帶笑意的男音,那音態卻給他有種被看戲的玩笑心態﹔而他,不喜歡。疏樓龍宿皺起兩道形狀優美的紫眉,如同一道冷傲的燕尾上飆。
「恭喜你康復,華麗無雙的儒門龍首,連死而復活也華麗依舊!佩服、佩服。」聖蹤又是讚嘆,又是鼓掌,惺惺作態之貌演得淋漓盡致。
疏樓龍宿從他言語中絲毫感受不到致賀之意,字字句句,他反感到了極點。「汝,是誰?」他沒見過他,於是開口。
「劍子仙跡吐槽好友名單上的一員,很榮幸獲他請託救龍一事。」聖蹤邊說邊走到疏樓龍宿臥躺的床褟之前,凝眼低首來回巡看。果然,絕色無雙的疏樓龍宿。那雙血琥珀之瞳,淡淡深深的紅意。
「吾已死?」原來他曾經死過一次?怎麼完全沒印象。他只知道自己做了一場久遠以往的夢,好深也很悲傷的夢境。
聖蹤嘖地數句。「容我解釋一番,正確來說是險險踏入鬼門關,有人使用續命之法救了你一命。」
心,彷彿間好似抖地震了震,一種難以形容的深沉的悲,咬著一股難以嚥下的苦淚,擴散整腑胸臆間,喉頭處的哽噎酸意,陌生地令他感到害怕。
那是什麼樣的心情?他不禁按心自問。
好痛好痛。痛得他心都糾成一團。
聖蹤察覺到他的異樣,旋即意會過來。「別擔心,再過數日心頭的感覺就會消逝。那只是為你續命的人的記憶與心情還殘留在血液當中。現在的你多多少少會受血的影響。」
聽也聽出個所以然。疏樓龍宿寒著臉,問:「那人因吾而死?」
聖蹤無害的揚起笑,以一種慈愛的眼神看得疏樓龍宿頭皮發麻。聖蹤正氣不阿言道:「為你續命之人本就不想繼續活命。所以,你的良心意識大可不必太強烈。根本是多餘。」
沉下眸子,疏樓龍宿若有所思。
聖蹤俯身彎腰,一張臉忽地靠得好近,幾乎是鼻對鼻的距離。龍宿倒也不避直視那雙看似誠懇的眼。
「我可以請教儒門龍宿一個問題嗎?」擺低姿態,博取同情,是他拿手好戲。
「請問。」葫蘆裡賣得是毒還是藥?他冷眼觀之。
「堂堂儒門龍宿究竟是發生何等可怕的事,怎會弄到連命都快丟了?劍子仙跡的臉擔憂得都變了形,那猙獰模樣──嘖嘖嘖,好可怕,我怕呀。」
龍宿楞了許久。慢慢的開始回憶之前發生在他與劍子之間的事﹔愈想,種種情幕越加清晰,他的臉頰不受控制地發熱!既羞且怒,情急的別開聖蹤宛如看透一切事實的目光,他咬著下唇,抿了又閉,閉了再抿。
聖蹤捧著胸,他也不戳破。眼前可愛又嬌羞的龍首,稀有的模樣,普天之下也只有他與劍子能有幸觀之吧。
哎呀,真是沾了劍子之光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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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回他應當是直奔疏樓西風,但護送他回來的聖蹤硬是要他先到豁然之境。說什麼要讓雇主「驗貨」?!
搞什麼東西!當他是青樓女子嗎?疏樓龍宿臭到了極點。說到頭,還不是劍子魔頭惹的禍。他不對他做那樣又那樣、這樣再這樣……他又怎麼會被他玩到連命都玩飛了?!
不曉得是不是他氣過頭,居然當著聖蹤面前打了個噴嚏。聖蹤看著他,直了眼神,自己倒是呆了半晌。
上回他打噴嚏的事情是幾百年前的事了?他們站在原地互看著,聖蹤與龍宿。
「我第一次見到人打噴嚏。」聖蹤以發現新大陸的口吻說著。其實他是訝異自己居然看到疏樓龍宿打噴嚏,這位華麗無雙的男人連打個噴嚏也好可愛,他感到驚嚇。
好個劍子,居讓他遲鈍千年後得到個絕世無雙的珍寶。還鑲了上千萬的白珍珠。
「汝看夠了嗎?」疏樓龍宿忍著怒意,冷問。劍子的朋友果然個個都是怪胎!(這樣你不是連自己也罵進去嗎?)
連耳根子都紅了,的確是個好面子的男人。聖蹤脫下自己身上的披風,體貼入微替疏樓龍宿覆上。這男人有讓人甘願為他服侍的本錢。
「汝此舉何意?」挑起紫眉,納悶自己身上披上的灰衣。
原來還不錯看呢。聖蹤暗暗欣賞。他道:「你才剛康復不久,穿多點兒。」
掃了他一眼,疏樓龍宿轉身繼續往前走。聖蹤懷著另一種心情,快樂的跟隨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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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天。劍子仙跡沉目斂眉的端坐在豁然之境前亭中,一壺待飲的香茶孤單的等著。境內捲起的紫绡湘風微甜的相思,歷久不消,越有日益漸濃的趨味。
等待的每一天,都有折磨人的難熬相思。到最後,他才深刻了解到:原來得不到一個人,是這麼痛苦的事。
明明互有情意,卻偏偏掙著一份全然變質的友誼。他不懂,龍宿究竟在逃避他些什麼。咫尺之距,卻有著天涯的殊途。
只要龍宿肯回過頭,對他再伸出他曾經來不及握住的手,他相信下一個千年,他們會共飲逍遙一世的悠然。
目光觸及豁然境內那唯一一株龍宿親手種下的曇花,他從未見那株曇花綻放,包裹著一蕊不曾花妍怒放的奇蹟。這些天,他望了那株自閉成狂的曇花好久……對著花兒問:「為什麼你堅持不肯花開?這人間令你不想綻放一晚的淒艷嗎?」
曇花一現。他曾經在尋訪南漠友人途中的夜晚見過一株綻放中的曇花。嬌弱銀白的花瓣微微顫抖著,周圍淡淡漾染微紫若紅的螢光,中間潔白勝雪,一珠珍貴難得的曇花。在他欣賞的同時,沒過多久……兩個時辰後它凋謝的很快。
他看不見無怨無悔,只覺一種死亡後的悲意殘留其中。
這一趟旅程,他遊歷了許久,看遍千紅萬紫人間仙境,回過頭來仍是曇華夜燈最能留住他的目光。
龍宿啊……他要怎麼做,才能使你藏匿在曇華中潔白若雪的美蕊心甘情願綻放呢?握緊空蕩的掌心,他抓不住曾有的繾綣愛意,再驚覺那一份一直陪伴在身邊的愛。當他想擁抱時,一切卻已太遲,遲了他的無盡後悔。
七天的相思成狂,狂得令他痛苦。一顆心失了另一半。原來寂寞空洞的虛無,能使他變得不像自己。
雙掌掩面試著掩去他不敢流露的痛苦思念,這一份思念他嚐得好苦,那種苦楚幾乎讓他憶不起人間的美好,單剩下挖掘不盡的空曠寂寞。
龍宿……我好想你,想你想得都快成了瘋癲癡傻的男人。強大的思念,他將發了狂。
「汝頭痛嗎?」疏樓龍宿一踏進豁然之境,第一眼就是看到劍子仙跡以奇怪的姿勢彎曲著。
那使他思念發狂的聲音此刻正出現在他耳裡,他緩慢的移動他的視線,帶著一種膜拜的心情,心驚又溢滿喜悅的心情兩互交錯的衝擊他寂寞好久的心口,剎那間,他險險的無法順暢呼吸。
那確實是他思念之人。他激動的站起身來,一步一步走近他日盼夜盼的龍宿。積滿的思念一如爆發的山泉,狠狠的攫住他的心,禁不住紅了眼眶,濕潤的情意在眼底排山倒海的捲起層層巨浪。
他消瘦了一圈。疏樓龍宿望著他明顯憔悴不少的臉頰,眼窩下的陰影……莫名的情緒在他心頭滋長。
再聚首,恍若隔世。疏樓龍宿心情很複雜,一來心痛他對他所做的強迫,二來……他對他的心情,仍一往千年之前的悸動。自己怎麼會這麼沒用──
「龍宿!」
心痛低顫的嘆息和著熾熱的擁抱,像一股強大的吸力將他整個人──甚至連他的心都給撞疼了!
劍子仙跡情緒激動地把疏樓龍宿摟入懷中,這身體的觸感,柔軟的味道,他感動得要他現在去死他都願意。
「劍子……」他傻眼於眼前他不曾見過的神情樣貌。
「我好想你──想你想得都快瘋了……」他埋首在龍宿頸間,貪婪第嗅著龍宿身上的芬芳。
這是劍子仙跡嗎?龍宿問自己。見他這副模樣……扎得他的眼好難受。
「汝快放開我。」想到這裡不是只有他們兩人,龍宿情急掙扎。
「我不放,再也不放開你了!」他斂眸。慎重萬分的對著龍宿聲明。
「吾說──」他張嘴欲言,下一秒卻被狠狠封口。
劍子吻得難分難捨,龍宿整個人化成石像僵地動彈不得。過了半晌,終於想煞風景的男人,應景的咳了一聲。
「聖蹤……」劍子挑眉抬眼。原來這裡除了他跟龍宿之外,還有一位聖蹤。
「抱歉,我本無意打擾你們。」聖蹤笑得比什麼都樂。
劍子仙跡一陣尷尬,在外人面前談情說愛的本事,他可沒有。
「不過,我倒想建議一件事。下次要吻疏樓龍宿的時候要溫柔點,別太粗魯。他很容易臉紅的。」聖蹤故意一臉曖昧的說著。
劍子仙跡不悅的凝瞪聖蹤,他不喜歡聖蹤口頭上輕薄龍宿。懷中的手勁暗暗凝聚,「此回多謝你救龍宿,這份情劍子仙跡記下了。有路自便,恕不相送。」
聖蹤無視劍子朝他射出的數道冷箭暗槍,他靠近龍宿身旁,對著他盈盈微笑。
劍子嘴巴抿成一條直線,反手將龍宿拉至身後。再送客:「再見,不送。」
聖蹤收起笑臉,道:「這份人情我會跟你要的,希望這份情……你不會償還的太重。兩位,保重。」聖蹤化光而走,臨走之前偷偷塞了一封信給疏樓龍宿。
礙眼的人走了,劍子有滿腹的話想對龍宿傾訴。這些日子以來他想了很多,有關他跟龍宿的來來往往,交織的情網困住初嚐情意的他,行為上難免急躁。他可以道歉。
他按著龍宿的雙手,用極深情的目光,柔聲輕喊的低訴:「龍宿你聽我說……」一掌揮來,截斷的是他來不及說出口的歉言歉語。
「汝吾之間,無話可說!」龍宿出言毫不留情,只是當自己的目光觸及劍子那雙受傷的眼神……自己又說不出任何能傷他的話了。
「汝……別裝出這種表情。吾不愛看。」他惱怒又氣壞的別首,選擇不看。
「龍宿……」他喊著他的名字,化開多日來的深鬱。「能見到你、再一次聽你說話的聲音……我……」他停了停,像是把所有的情感深深推入喉中,一次全然的毫無保留的傾訴:「你懂麼?我的心情你能感受得到嗎?撕心裂肺都還不足以形容我當時沒有你的日子……過得多麼失魂落魄。」劍子的聲音像是一線緊繃的弦,只要他稍稍一用力,即可輕易的使劍子碎裂成一條屍骨不全的殘弦。
那雙眼,真實的情感,不帶任何瑕疵的完美,你我都曾經痛過,也抗拒過──
伸出兩臂再次緊擁龍宿的身子。這一次龍宿沒有反抗,因為劍子悲傷的表情模糊了他的視線,也軟了他默念數日的堅持。
這一次開始,他有種不想逃的感覺了。
【接續天末雲歌第二部】
【
龍歸九天後續--天末雲歌1~22回http://pili.2230.net/read.php?tid=2658&fpage=2】
[ 此贴被九祐在2006-12-30 23:07重新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