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最後的禮物
置身瘋狂世界,所有反常皆屬正常,十六年來練峨眉早已見怪不怪,但是這回,耳聞七彩雲國有史以來最大膽、最狂妄的要求,別說心如止水的她波瀾微漾,就連泰山崩於前也面不改色的狂龍國王都不敢相信這世上還有人比他不正常!
「劍雪要跟我回去,等冬獵結束我就送他回來。」為免驚擾劍雪,吞佛童子儘可能把音量壓低。
『哎呀!這下火山真的爆發了!』五色妖姬忍不住替吞佛童子捏了大把冷汗,心想隊長這回可是鐵了心,非把人拐到手不可。
「是嗎?你想以什麼身份帶他走?你可知你已經讓這個心地純潔的孩子蒙上襲胸罪名了嗎?你嫌這樣不夠,還想讓他被人說長道短──引誘國王的新婚妻子嗎?」這是狂龍國王第一次扮演公正無私的司法首長,通常這個職位的大臣很少活過三個月,眼下也只好由他代勞,這是看在練峨眉人在現場他才勉為其難為正義發聲。
「要說引誘,也是我被引誘吧!你說是不是?我的王子──」
這種昧著良心的指控就連十大通緝要犯全數加起來也自嘆不如,沒錯,就連罪犯中的翹楚也要非常努力才能說得這般臉不紅、氣不喘。
「吞佛童子,帶劍雪過來吧!」手勢一揚,練峨眉撤去雲團,縱身落地。
慢慢地,吞佛童子站了起來。
不著痕跡地,吞佛童子故意解開劍雪身上的披風,讓證據自己說話,不必他多費唇舌。
感受外在寒氣逼進,很自然的,劍雪雙手環上他的肩,緊擁這座貼身暖爐。
當下所有人全成了證人,無話可說,這的確是引誘、罪無可赦的致命引誘!這個吞佛童子會不會幸運得太過份?
「唔……」在碰觸劍雪的一剎那,練峨眉遲疑了。劍雪的身子縮了回去,更加牢牢攀住吞佛童子。
吞佛童子無奈的聳肩一笑,不是他不想交人,是人不想離開他,他有什麼辦法呢?
輕輕撫上劍雪的臉頰,蔥指劃過眉心的位置時,練峨眉再度遲疑了,若有所思看向吞佛童子,她似乎明白了什麼。一聲輕嘆之後,她宣布了讓在場眾人張口結舌的決定。
「吞佛童子,劍雪就交給你了!三個月後,雲雪山莊見!」練峨眉毅然轉身,只怕多看一眼又是不捨。
「多謝公主殿下,吞佛定不負所託,就此別過──」他急著走是因為他必須趁劍雪醒來之前離開,他已經在腦海上演過無數次,一旦那雙恢復視力的藍眸半寐半醒凝視著他,他還能保有多少理智?
「但是阿姊──」見兩邊都要閃人,狂龍國王張臂就想攔住練峨眉,卻撲了個空。
躍上雲端,練峨眉投以和靄的目光,輕喚狂龍一聲久違的小名,一時昏了頭的狂龍國王差點煞車不及,還好孤獨缺及時伸出大腿,讓他跌向破玄奇這塊現成肉墊。
「小龍,你們就放心去冬獵吧!反正現在回去你們也沒地方……咳,總之,三個月後劍雪會回來,我也會回來,你們一路小心,快去吧,莫再逗留。」
幾聲懇切叮嚀之後,雲團飄然遠去。
同一時間,吞佛童子和異度王國的兩位王子,以及五色妖姬也在皎潔的月光下淡出了身影。
「哎哎哎!真正是女人心海底針吶,搞不懂你那位阿姊在想什麼──」孤獨缺邊說邊蹭狂龍一腳,「還不起來?老三都快被你壓成肉餅了!」
「孤獨仔……你沒看我全身無力、頭昏眼花、四肢痠痛,特別是心──嗚嗚嗚,我的心好痛啊!阿姊啊,妳就這麼揮揮袖,帶走一大片雲彩,離開可愛的小龍龍……」
由於沒人想看狂龍捧心,所有人,揮鞭的揮鞭,上馬的上馬,最後只剩像隻烏龜拼命揮動四肢的破玄奇,拖著狂龍國王奮力向前爬,爬向他的馬。
練峨眉什麼都沒說,是因為說與不說結果都一樣。放手的時刻終於到了!她的劍雪已經陪她渡過漫長的十六個寒暑,她該知足了。打從這孩子懂事起,身在七彩雲國的他就沒安穩的睡過一回,每到夜裏,劍雪的眉心就會浮現兩道紅色筋脈,為此,她還想了個辦法在他額上弄了個火焰標記,好掩飾他的心病。就在剛才她意外發現劍雪睡得很沈,筋脈浮現的狀況也不藥而癒,她還有什麼理由留他在七彩雲國呢?
三個月後,等這段外宿的日子結束,她會讓劍雪決定自己的人生。
※ ※ ※
兩個月後的某天,一張邀請函快馬加鞭、神不知鬼不覺的從笑蓬來劇院被"喬遷"到異度王國禁衛軍隊長的府上。
吞佛童子哼都不哼一聲,他瞪著桌上這張奇怪的紙片,好似跟它有仇,整個上午經過桌邊都沒好臉色。
這是什麼玩意?有必要把他寫得這麼不堪嗎?他有這麼窮兇惡極嗎?笑蓬來劇院沒別的戲碼可演了嗎?
標題是還可以啦,但是那個副題是啥東西?字體居然比標題大,比標題醒目,甚至比標題悚動!
【七彩雲國的火焰傳說──惡魔烈焰下的天使誘惑】
這時代也有情色片嗎?哪個沒大腦的想出這種污蔑他人格的劇名?
算了,別讓劍雪看到就好,早上阿刁一來,劍雪就在廚房忙進忙出,纏著來作客的杜一葦教他製作桂圓糕,這件事跟阿刁沒有關係,是那個仗著有劍雪撐腰便跩得無法無天的邪魅之眼,編出吃眼補眼這套謬論,舉凡跟龍眼有關的甜點都能撫慰異鄉人的寂寥、擦去他們的眼淚──
這個笨球搞什麼空虛寂寞覺得冷?該冷的人是他吧!劍雪頭一次親手做的甜點居然不是給他……
「劍雪哥哥……已經第九十九個了,邪魅吃不了這麼多啦!」沙羅數著數著,禁不住拉向劍雪捲起的衣袖,要他暫停。
頓了一下,劍雪眨眨眼,隨即笑開。「啊!是嗎?九十九……好像真的有點多耶!」
外頭還飄著雪,笑聲讓屋裏灑滿陽光。這是冬季最後一場大雪,預告春天的腳步即將來到。
使了個眼色,杜一葦要沙羅過來,小女孩蹦蹦跳跳從高腳凳下來,仔細聽著爺爺交待的差活,「妳先把這些桂圓糕裝在盒子裏,12個裝在提籃,記住只要12個就好,其它通通分送給屋裏的人,懂嗎?」
沙羅點點頭,這是她在七彩雲國常做的事,發送點心一點也不困難,見一個給一個,就這麼簡單。
「劍雪,你要不要試試紅豆口味?你做這麼多是為吞佛隊長準備宵夜吧?桂圓已經夠多了,紅豆不錯,你聽過嗎?東方有首詩是這麼歌頌紅豆的,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採擷,此物最……」
這時,廚房的門開了,是吞佛童子──
由於今晚要抽查值勤士兵,他才能在大白天休息,休息是為了走更長的路,他的王子要是這時候不來陪他,這種休息就不夠徹底了。
專心裝籃的沙羅,一聽耳熟的詩句,馬上接下去複誦,「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採擷,此物最……」
一見吞佛童子,劍雪馬上往沙羅的小嘴塞了幾顆核桃,阻止她說下去。
「你們在……嗯?此物怎麼了?」吞佛童子隨口接問。
對於劍雪的害羞反應,杜一葦只是放在心裏偷笑。「耶,此物不可說,吃了便知。麻煩隊長大人帶我們沙羅分發點心,她對這裏不熟,我怕她誤闖貴府禁地……」
「這裏禁地沒有,暗門和通道倒是數不清。來吧,我讓管家帶她逛逛,她一個人提不動那些吧?」指著沙羅身後幾個籃框,他忍不住掀開籃蓋,瞧瞧劍雪初試身手到底做了什麼東西。
眉頭一高一低,這下考倒他了!唯一的楕圓形是杜一葦的示範之作,其它什麼奇形怪狀都有,想得到的,還有做夢也想不到的。
其中一個,吞佛童子愈看愈好奇,想問劍雪那是什麼,無奈劍雪始終低著頭,捍著麵糰,本來他也不想動手的,誰教劍雪看都不看他一眼,只好──
將他轉向自己啦!這一轉,只見紅著臉的劍雪猛然抬頭對他說道,「我真的沒有做紅豆口味!」
「嗯?」這關紅豆什麼事?
「紅豆跟相思一點都沒有關係!」他猛搖頭,以為這種聲明能為他脫嫌。
這下吞佛童子全懂了,他盡可能忍住笑意,幫忙化解劍雪的難堪,「當然沒關係,吃的紅豆跟相思樹的紅豆是不一樣的,明天我帶你出城認識一下相思樹。」為了教育五穀不分的七彩雲國王子,他決定來一趟三天兩夜的戶外教學。
「啊?城外才有?」
正要答腔的杜一葦在禁衛軍隊長的眼神下,默默收回『後院就有』這四個字。
※ ※ ※
冬獵已近尾聲,四個大男人最快活的消遣已經不是捕獲珍禽異獸,而是射箭。萬箭齊發的目標就在樹上的紙靶,一張畫有吞佛童子的肖像──不男不女、男扮女裝的皇后肖像。
畫師們連夜趕工,一天生出上百張還是供不應求。加上狂龍國王下令不得草率描繪,這樣會減損他們射靶的樂趣。
「你先。」凡事搶第一的孤獨缺,退了兩步說道。
「不不,你先。」破玄奇接連退了三步。
「不不不,還是諸位大臣先──」碩大的綠色身影也謙和的移向樹蔭。
禮讓的場面在七彩雲國是不多見的,有經驗為師,他們非常明白後來居上的好處──最後一個保有粉碎整張箭靶的權利。
「真吵!那就由我開始──」
向日斜一站起來,六隻大手馬上齊力把人按回原地,連同他手上數不清的木箭一併沒收。
「小太陽,乖乖坐好,不是我們不給你玩,說好每次不超過五枝,每次你一射箭,整張紙就找不到空隙,這是要我們把箭放哪裏呢?」狂龍國王雖不忍心讓向日斜悶悶不樂地在雪地枯坐,但為了確保眾人的發洩管道暢通無礙,只好委屈他的愛將了。
「留白是一種美德,是一種藝術,懂嗎?」孤獨缺紮好長髮,以藝術家的姿態向他鄭重說明。
一聲悶哼,這是向日斜無言的謝意。
「別氣別氣,來來來,我唱首歌給你解解悶,這次不是掀起了你的蓋頭,我昨天想到的,很適合你的箭,叫做牡丹江──到不了的都叫做遠方,回不去的地方叫家鄉……」
一記飛拳,這是向日斜最大的誠意。
其實不是他愛生氣,而是剛才看到阿刁剛送來的劍雪一日生活報告,叫他怎麼安靜坐好?
就拿今天早上來說,這種對話他怎麼看得下去?還有,誰那麼故意加上附註?
「劍雪,這裏冬天很冷,我先幫你暖被──」
「不……不用麻煩,被子已經很溫暖了。」
「是嗎?你試躺一下,確定再說──」
註一:劍雪王子躺進去之後不到天亮是不可能下床的。
註二:先下床的一定是吞佛隊長。
為免紙團揉成碎屑後難以辨識其中文字,眾人一致同意最後才交給向日斜。
※ ※ ※
三個月轉眼過去了,春天帶著萌發的綠意拜訪樹梢。
重建後的七彩雲國,散發浴火重生的耀眼光彩。
這日,為了歡迎練峨眉殿下和劍雪王子歸來,【七彩雲國的火焰傳說──惡魔烈焰下的天使誘惑】的首映會便訂於今日盛大揭幕。
吞佛童子如期將劍雪王子帶回七彩雲國,只是稍微改變更了一下時間和地點,自然這是練峨眉殿下所允許的。時間改為開演後的十分鐘,地點是笑蓬來劇院,就在以往她和劍雪的專屬包廂。這裏,一向是母子兩人共敘天倫之地,就連狂龍國王也不會踏足一步。
音樂響起,台上舞者翩然入場,炫麗奪目的裝扮,在場眾人無不驚嘆連連,飾演劍雪王子的是一名姿態高雅、溫文可愛的舞者,叫做傾君憐。由於七彩雲國的男人大多長相粗獷,個性豪邁,沒人能成功巧扮吞佛皇后,唯一的坑花向日斜則是打死也不願穿上女裝。就算有人願意男扮女裝,也會被一種薄如蟬翼的暗器襲擊,聽說,那是傾君憐男友的獨門暗器。
最後,由金八珍夫人指定的舞者擔綱演出,才免去這場暗器之災,這位舞者便是與傾君憐齊名的色無極。由兩位美麗的舞者反串演出,本劇才得已順利上演。
很輕的腳步,連裙擺落座的曳地聲也聽不見。
「聽說你為了劍雪,不惜重金禮聘杜一葦前往皇家御膳房教他做糕點。」這話是讚許,更多的是喜悅。
「公主殿下真是神通廣大,連這都知?」故作驚訝,其實吞佛童子已猜出多事報告者何人,罷了,也不枉費這三個月對狗仔球與狗仔鷹的百般忍耐了。
「呵,是進出府上的阿刁和邪魅之眼告訴我的──」至於報告內容則是大小八卦鉅細靡遺,但智者不惑,練峨眉深知什麼該左耳進右耳出。
一如三個月前,紅著臉、喘著氣的劍雪王子也悄悄來到練峨眉座下。
「這麼開心,去哪裏玩了?」黑暗中,練峨眉還是辨識無礙,劍雪的一顰一笑,還有夾雜興奮與淘氣的喘息聲,都是她所熟悉的。
「我去逛了一下劇院,好久沒來了,想看一看這裏……」這是實話,不完全的實話,他並沒說出開心的理由。
當他經過大廳,無意中瞥見牆上斗大的海報時,他不得不極力壓抑唇角揚起的弧線,原來吞佛這麼在意,這麼這麼在意呀!
【七彩雲國的火焰傳說──惡魔烈焰下的天使誘惑】,在金八珍送來的邀請卡上,副題被塗上一塊不明墨跡,他想了很久還是不解吞佛童子給他的理由──
『這是對不當措辭施以適當彌補,天底下所有誘惑都是自圓其說的可笑藉口。』
現在他明白了!可是──他為什麼這麼開心呢?
於是,開幕後摸黑進場,落幕前摸黑退場,協議已成,練峨眉殿下回轉萍山繼續她的修煉之路,劍雪王子仍然委託吞佛童子監護,直到他成年為止。
只是──
當青澀的果實有了成熟的甜美,驗收之日也會來到。
苦心調教兩年,就是為了徹底完成這一紙合約上的保姆任務,好索取屬於他的這份酬勞,狂龍國王曾應允這份獎賞就是『任你要求』,不是嗎?
兩年後,史上最大合約敗筆和史上最大索求,將會轟轟烈烈一較高下──
【註】本文為2007端午節賀文,賀了兩年,終於在2009端午節前夕給它賀完了......感謝所有賞文和留言的朋友,因為你們的支持以及梨子的吞貴妃雷圖,kuso之路,不由分說--
[ 此帖被憂幽子在2014-05-24 23:48重新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