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朵花的名字,叫作赤薜花,火一般的紅,綻開奪目的顏色;然而愈是這樣鮮麗的顏色,常常愈是危險。
隱世生想,策馬天下或許是沒有這樣的常識呢?還是他太過相信師九如了?
不過還好此花只具有輕微毒性,中毒者昏迷清醒後會七日全身麻痺,並且動彈不得而已。
看似就某方面來說,是很好的迷毒。
師九如是知道的,但策馬天下甚至沒聽說過。
「其實,不是很有必要讓他中毒吧?」隱世生開口問道。
他跟在師九如身後,看著師九如輕輕將策馬天下放在山洞內唯一的石床上;其實策馬天下昏迷後,師九如便現身了,並且將他抱起來,說回到他的住處吧這樣。
師九如坐在石床側,伸指理了理策馬天下散亂的額髮,隱世生這才看到那被髮絲遮掩住的長睫,又彎又翹的,柔軟輕緩眨動著。
師九如甚至還細心的為他整理衣服。
「人初醒時,對身邊的環境是最敏感的,而且,趁他昏迷時你明明能殺他卻不殺,對策馬天下來說也是一種說服力。」
「你對他,倒是用心無比呢。」隱世生笑著說,一邊取出解藥遞向師九如。
師九如接過,說:「策馬天下不能只是恨著嗜殺者,這世上,還有太多美好的事物,吾不想他錯過了。」
「你的愛,果然很深啊。」
隱世生一臉明白,在自己接受師九如開導的期間,那些千遍一律的話他老早能倒背如流了。
一開始,他對策馬天下其實抱著些許同情,和看好戲的心情的,因為他知道,策馬天下的情形比起他來,可以說是天差地遠,至少他就不曾有過必須讓師九如動用這點算計的時候。
「也許吧。」
師九如抽出封口的布條,倒出一粒青碧色的藥丹後,託起策馬天下的腰身讓他躺在自己懷裡。「隱世生,可以請你替我取水嗎?」
「你要餵他?」
是男人,就知道這一招。
「眼下唯有此法。」師九如笑意不變,低首看著策馬天下。
然而即使他做這樣的掩飾,隱世生仍是聽出了師九如笑意裡淡淡的寵溺;他也近看過策馬天下昏迷的樣子,那個倔傲的人,昏迷了也要把牙得死緊,好像在抗拒赤薜花的毒性,卻始終失敗因而氣惱著。
「我出去取水。」
「多謝。」
目送隱世生離去,師九如調回視線,看見策馬天下皺起了眉,垂落在床側的雙手開始有些僵直,抿起的唇難忍地吐出微弱的呻吟。
「再忍會兒,策馬天下。」
手搭上策馬天下的臂膀,師九如五指施力,替他按摩起來。
「唔……」
低吟一聲後,策馬天下當真靜下許多,只是額上已有薄汗。
師九如見狀,下意識將他抱得更緊,看著策馬天下受苦,他心裡也有一絲不忍。
「水。」
所幸隱世生極快回來,將裝水的竹筒交給他後,自己又跑去石洞外了。
來不及說聲謝,師九如眨了眨眼,轉頭欲為策馬天下解毒。將丹藥含入口,因而得空的手在策馬天下顎上施力迫使他張口,再以唇磨娑策馬天下誘引他鬆開牙關,師九如才順利將藥丹送入策馬天下腹中;耳邊聽見細弱的吞嚥聲後,師九如趁勢飲口水,餵哺策馬天下。
「唔……師九……」
離開唇時,策馬天下微弱的喊道。
師九如一頓,但並不感到驚慌,畢竟即使策馬天下現在醒來,他也備有一套說詞,更何況他深信此刻策馬天下方解毒,不至於那麼快清醒;最多,那一聲低喊,就只是因為感覺到熟悉。
他對隱世生說過,方醒之人對身邊的環境最為敏感,而他沒說的是,昏迷之人──尤其是武人──對於親近熟悉的接觸也會很敏銳。
「放心,你沒事了。吾說過,不會再讓你受到傷害,不管是嗜殺者還是別的什麼。」
說完將策馬天下放下石床,師九如取出手巾替他拭汗後,牽起策馬天下毒解之時微微僵抖的手,緩緩渡送一道輕綿的內力,讓策馬天下可以好過一些。
「這樣的話,你會比較快醒來吧。」師九如自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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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馬天下無法意識到周糟的事物。
他發現自己還是能思考的,只是對外物的感覺遲頓許多,連帶的思維也有些混沌。直到一道水流滑入喉口,他才有微微的知覺。
先是身體上的。
唇間有一股溫暖輕綿的知覺,他才想下意識探舌去碰觸,可下一刻那感覺已無跡無蹤,於是他不得不懷疑那只是自己的錯覺。
當他開始焦躁,也就下意識想起了師九如。
對了,還有師九如要的花……
策馬天下邊想著,邊張開了眼。
可一睜眸,他也就想起了昏迷前糟遇到的人,一看清頂上幽暗的石壁,便驚坐起來了。
「啊!」
腦袋四處轉著,皆不見人影,策馬天下有些驚慌,醒來之前他明明感覺到師九如,為什麼一醒來就都不見了?
難道他只是夢見了師九如而已?
「你醒了。」
策馬天下轉首,看見的卻是隱世生。
他提心起來,跳下石床,「這是怎麼一回事?」
「赤薜花汁具有輕微毒性,雖不會致命,但中毒者在昏迷甦醒後,七日內會全身麻痺、無法動彈。」
「你是說我中了赤薜花之毒?」
「是。」
隱世生說完,不動聲色觀察策馬天下神情的變化,然後同時聽見,他的疑惑。
「但我並未全身麻痺、無法動彈。」
「是我幫你解毒。」隱世生定定的說。
如果說在此之前他懷疑過為何策馬天下的情形不像師九如所說那麼嚴重,那麼此刻他就不會再去揣測為何策馬天下不去質疑師九如,哪怕是心裡想著也好,畢竟策馬天下的心眼很顯露的。
師九如如此細心之人,怎麼可能事前不給一聲提點就要策馬天下去摘花呢!
於是他也只有乖乖照著師九如的打算走了,既然策馬天下如此相信師九如的話。
「你應該要很恨我,為何要救我?」策馬天下瞪著他,好像不信。
「為何我該恨你?」
「當年白世行姦淫擄掠、無惡不作,是我斷你一臂、阻你為惡,我還記得你當時懷恨的眼神!」策馬天下說著,似乎這件往事只是一行默背出來的文字,不帶其他情緒。
但隱世生聽著,卻想起了策馬天下當年的意氣風發,還有純然正氣的眼神。那麼明亮、那麼清透攝人,在當時,他多想拿血染紅那一雙漂亮的眼睛,讓那清輝在血光中破碎……
「當時我確實恨你,也曾立誓要殺你一雪此仇。」隱世生低沉的說,然後他看到策馬天下一瞬間動搖的眼神,泛起了殺意。「但那已是過去,現在我對你無絲毫恨意,更無法見危不救。」
「不可能!深藏心中多年的深仇大恨,豈能輕易抹消!?你究竟有何陰謀詭計?」
策馬天下聽罷卻是弓起背,靜心劍隱隱鳴動。
「最恨一個人不過欲其死,若我真恨你,在你昏迷之時便能任意宰割,何必救你?」隱世生見狀,不急不徐搬出了師九如的說法。
「所以我說你必另有企圖!」
「若你認為我會對你不利,何不現在就將我殺了?」
「哼!」
策馬天下當出拔出了劍,身影急掠,待隱世生定眼,策馬天下已站在他面前,劍尖抵住了他的咽喉。
「動手吧。」隱世生看著策馬天下道。
策馬天下似乎有一瞬間是想動手的,他感覺到劍尖陷入肌膚幾分,但立刻又收了力。
「我沒興趣殺不還手之人。」策馬天下收起劍,偏眼說道。
隱世生心裡淡喜,「策馬天下,當初你行俠仗義、何等豪氣,但如今,我只在你身上看到了昔日只有恨意的自己。」
策馬天下不語。
隱世生知道,他心裡動搖,已經懂得傾聽。
師九如,是你讓他變得如此吧。
策馬天下並不一定需要他這臨門一腳,師九如要他這麼做,只是加快了策馬天下改變的時間而已;他相信,若再給師九如一點時間,師九如終究說得動策馬天下。
「人生何等諷刺,當初你將我推入只有恨的世界,而今我脫出了,你卻反而被困其中。」
「為什麼……」策馬天下微微感到了迷惘。「為何能這樣輕易拋棄對我之仇恨?」
「因為我遇上生命中的貴人。」
「貴人?」
策馬天下頓了頓,最後甩甩頭,將突然浮出腦海的藍影甩出腦袋,但是,那身影卻越是清悉的……那抹看膩了的笑、每每令他氣惱的笑眼、總是煩亂他心神的一字一句……
「他說,」隱世生頓了頓,確定策馬天下有在聽,「愛一個人需要費盡心神,恨一個人也同樣需要費盡心神,但愛與恨的結果卻完全不同,愛人是得到幸福、恨人卻只能招來痛苦。」
「……說、往往比做來得容易!」
所以,他又怎麼會輕易相信師九如呢?怎麼可能!
「當初我也與你同樣的想法,但我有所覺悟,說服自己,放下對你的恨,將你帶給我的怨恨全數拋出我的生命。」
『策馬天下不能只是恨著嗜殺者。』
隱世生暗暗想道,並於此刻對師九如的心思真正了然在胸。
嘖!口口聲聲大愛的人,還是會有私心的。
「你真做得到?」
「很難,但並非不能……端視你是否願意。」
「你是來當我的貴人嗎?」策馬天下不由嗤笑。
即使他不清楚為什麼,但就是打心裡抗拒!
「你的貴人也許另有他人吧。」隱世生暗笑道。「我也該告辭了,請。」
他還要告訴師九如這一次會談的情況呢。
策馬天下看著隱世生離開,環視了四下,還是覺得,總有一股熟悉的氣息……
「棄仇絕恨,真能嗎?」
真的……能相信師九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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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九如只是靜立在劍墓外面,閉著眼。
在石洞裡時,其實他是待到策馬天下曲動了手指看似快要甦醒才離開,當他發現策馬天下抓著他的披風時,他知道非得離開不可的。
要不然,就來不及了。
暗歎口氣,師九如笑得無奈。
「這是對策馬天下的可惜,還是對自己的心緒不定?」
「你來了。情況如何?」
「很好。」
「那就好。」
「不再多問點嗎?」
「等等吧,先去看看策馬天下,他應該在林中練劍了。」
「為什麼你能肯定?」隱世生問道,腳下卻乖乖跟上師九如平緩的步履。
「因為接下來他必會想要打敗汲無蹤。」
「所以助他打敗汲無蹤,也是你是打算之一?」
隱世生不得不疑心。只要策馬天下心下再無其他罣礙,那麼,就可以全心全意與他糾纏了吧……
「可以說是。」
「真不知道該怎麼說你跟他。」
「哈!」
該怎麼說啊,其實,就是兩個固執的人罷了。
師九如暗想道。
當師九如看見策馬天下的成果時,他幾乎是欣喜若狂的。
「無欲無求、心無罣礙,而成無蹤劍式真義。策馬天下行劍如雲、走勢磅礡,威力確實不凡,就讓師九如見證你之成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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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有一種花,叫作赤薜。
策馬天下不知道師九如要赤薜花幹什麼,但是那天,師九如對他說了請求,好像這是一件非要他來做的事不可。
策馬天下將花放在桌上,他後來在隱世生準備的瓷瓶裡找到的,對他來說,花是他所取、是師九如所要,也就沒有所謂從別人手裡拿走的想法了。
本來就已經是他的。
赤薜花的顏色極為艷紅,並散發著淡淡幽香。
策馬天下瞇了瞇眼,突然感到睏頓起來,頭有些沉、眼有些昏……
「策馬天下?」
直到耳邊傳來輕柔的呼喚,他才凝聚起心神。
「嗯──是赤薜花香。」
是師九如回來了……「師九……如……」
「赤薜花汁可麻痺人體,花香則迷亂人心啊……」
策馬天下抓住碰觸他身體的溫度,只覺得入耳的字字句句皆聽不真切,他試著睜大了眸,看見一張熟悉的臉。
「嗜殺者……」
同時,感覺自己被放在一片冰冷的柔軟中。
「吾不是嗜殺者。」
他說什麼……聽不清楚……
「隱世生?」策馬天下甩甩腦袋,卻被人制止,捧在了手裡。
「看清楚,策馬天下。」
看清楚……
還有,會用這麼溫和的語氣喚他……「…師……九如。」
策馬天下低聲喚道,看見師九如輕輕笑起來,心裡一動,順勢挨進師九如扶擁的懷抱。
「好昏……」
「喝口水吧,會好一些。」
將隱世生臨去前交給他的丹藥放入茶水中,師九如拿著杯子湊近策馬天下嘴邊,策馬天下動作遲緩地張了口,手輕抓住師九如的,一點一點啄汲著。
策馬天下喝完了茶後,師九如欲起身收好茶杯,手一動,卻發現策馬天下緊抓著了,不放。
「師九……如,你是……貴人嗎?」
策馬天下垂著腦袋,輕晃,邊問。
「如果你要這麼看吾,也可以。」
「……我不要……這樣就……好像我……一直,有恩於,你……似的。」
策馬天下說著,舉起了師九如的手,師九如眉尖微挑,訝然。
只因策馬天下微抿著唇,用臉頰摩娑著他的手。
「策馬天下……」
師九如用另隻手將杯子拿開,略施巧勁,將木杯穩妥地丟回桌上,再伸手,輕輕撥弄策馬天下的前髮,讓那清亮的雙眼露了光。
帶著淡淡的,迷惘的困擾,好像有恩於師九如是多麼讓他煩躁的事。
「那麼你想拿吾怎麼辦?」
「……朋友……師九如是,策馬天下的……朋友……不能再少,了……」
「師九如一直都將你當作朋友。」
「……應該的。」策馬天下聞言,抬頭,略仰起下巴,卻笑得憨氣。
隱世生說得沒錯,赤薜花,其實是一種很好的迷毒。
師九如輕咳了聲,將他放倒。
「好了,夜深了,你該休息。」
「嗯……」
安置好策馬天下後,師九如也躺上床,才剛沾著床面,即感覺策馬天下貼了上來,摟住他的頸項,安安順順入眠。
這麼個迷亂人心法,怎麼跟醉酒似的……
不知道策馬天下喝醉了是否也如此?
師九如不禁側過身,策馬天下也就陷進他懷裡了,他垂眸凝望著策馬天下,心裡無比的柔軟。
他的手,還握在策馬天下手中,緊抓住了,就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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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這一篇芭樂了……(眾毆)
本來決絕定今天要寫別的,誰來告訴為什麼會突然萌動師馬>///<
然候也來貼張美麗的錯身=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