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时迁客伤离别
儒尊的葬礼,和他的寿诞一样,气派非凡。所不同的是,寿诞是满目的红,喜气洋洋;而葬礼,是满目的白,肃杀凄凉……
剑子一身丧服,陪着龙宿,接应着往来宾客。
当然,也有很多人好奇,道尊的弟子为什么会穿着丧服,帮儒尊打点身后事。但是在这样的场合里,许多话,都不会宣之于口,众人只是默默做着各自的猜想。
“天佛尊到——”门外司仪大声通报。
大殿内,众人的目光都向门口聚焦。
儒门教母楚君仪起身上前恭迎,龙宿与剑子也是随后而起,不敢怠慢。
然而当天佛尊一行人进门时,众人行礼,剑子却是一个失神,直愣愣地站在原地,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素雅僧袍的男子。
佛剑朝着剑子双手合十,轻微点头。剑子仿若大梦初醒,立即给天佛尊行礼问安。
天佛尊看着两个素白的人影,微微叹息:“看着你们,就好像看着当年的我们。一晃眼,数百年的寒暑已过……好友们竟双双离世……”话说到此,葬礼上的众人才明白过来,道尊也去世了!瞬间,原本寂静的大殿,炸开了锅。
没有理会众人的话语,天佛尊将手放在了剑子与龙宿肩上,沉稳的声音缓缓道:“以后的三教,就是你们的了。虽然你们还小,但,该扛的责任丢不得啊……”
一瞬间,龙宿和剑子的眼眶都有点湿。
天佛尊很快被躁动的人群包围,剑子一直盯着佛剑,龙宿一直看着剑子。
“剑子,龙宿,好久不见。”佛剑上前,双手合十。
“好久不见,佛剑。”龙宿回礼,和很久没见了的佛剑打起了招呼。
可是剑子却一直一言不发,咬着下唇。
佛剑看他这样,想了想,明白症结所在,解释道:“我是今天才出关的。一出来就听师尊说起了你们师傅的事,于是我就立刻来了。”
剑子一听,眼里雾气凝聚。
龙宿眸色转冷,依旧不动声色。
“二位师尊的事情我知道你们现在还是很难过,但是人死不能复生,希望你们都能节哀。”佛剑说话,越来越有高僧淡漠生死的语调了。
佛家讲求因果循环,今生来世,死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个过程,并非最终结果。道家讲求随缘,缘聚缘散,不可强求,也是要将生死看淡的。唯有儒家,对生死总归看不透彻。
可是龙宿觉得,剑子比起自己,对生死,更是悟不透。
这些天,他陪着自己在儒门天下打理一切,可是,到最后,龙宿都不知道到底是他在陪为繁重儒门基业忙碌的自己,还是自己在忙里偷闲,陪着似乎心魂尽失的他。他和他一天天相处,比起以前的朝聚首,夕分别,似乎他们走的更尽了,可是因为如此,龙宿终于知道,他从来都没有走进那人的心。
他当他是平生挚友,唯一知己;可是他待他,不过君子之交,如水平淡。他会在他需要帮助的时候,留下陪他,可是也仅止于此。
他没有想过治愈他的哀伤,以至于,还要他去治愈他的哀伤……
思绪纷飞间,又是一群陌生人涌上来,将龙宿围住。在人海里,他一边倾听众人对话,一边留神剑子佛剑两人行踪。
他知道,是他自己小气。佛剑那人一向待朋友就是最好,剑子又与他相交多年,那份交情原就不是他轻易能越过的鸿沟,那是时间划下的永恒的距离……
师尊从来就说,龙宿聪明过人。如果他真的聪明,他原本应该静静陪在那人身旁,慢慢取代另一人的地位。可是他要去学海无涯了,这一去,不知何日才能出来!可是他对于剑子与自己间的羁绊,却无太大信心。
剑子……如果吾只是汝的一个朋友,一个汝随便哪里都可以找到的朋友,那么久不见,汝是不是会忘了龙宿呢?
如果换成佛剑,汝一定不会忘记他的,对不对?
只是眨眼间的失神,那两个人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大殿中。
虽然周遭依旧是嘈杂一片,龙宿却感到自己被遗弃在冰冷又幽静的密境了……
儒门教母楚君仪看出了龙宿的不妥,立时上前为他解了众人之围。待将龙宿从窒息的嘈杂环境里解救出来,楚君仪细细看着这个才失去了依靠的少年:他依旧面如冠玉,色如春晓,挺秀的鼻梁与尖削下颌轮廓,如画一般。他是儒门天下悉心培育的杰出作品,清淡自持中又含了三分疏狂,眉间眼底,满是执念与倔强……
多像啊……
楚君仪暗自叹息。紫墨你花了这么长的时间,培育出来的孩子,和你当年,多像啊……可是,你竟然舍得丢下还在成长的他……紫墨,要论心狠,我真正是比不上你……难怪当年师傅更中意你,而不是我……
“龙宿……我已经和学海那边商量好了。你明天就去吧。”
“明天?!”龙宿本来就有些恍惚的神情蓦然变得惨白。明天……他还什么都没准备好啊……
“是的,明天。”楚君仪看着他的眼里透着了然与无奈,“所以,趁着今天,你就去和你最喜欢的那个人,道别吧。你知道的,这一去,谁也说不准什么时候能回来。”
“可是……可是……剑子他现在在哪呢?”龙宿怔了怔。
“我好像听下人们说,他和佛剑去了后院。”
后院,就是曾经龙宿和剑子佛剑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他到现在还清楚的记得,那个白衣剑者,爬树摘花,一跃而下,恍如谪仙的场景。当然他也记得那个人和他强词狡辩,舌灿莲花的功力。那些过往,就算开始的时候乱七八糟,到现在却成了怎么样也抹不掉的美好的回忆……
沿着回廊,龙宿再一次踏上回忆之地。
该怎么和剑子说,自己要去学海了,很久很久都不会再回来?
该怎么和剑子说,汝是吾疏楼龙宿最好的朋友,汝千万不要忘记吾?
该怎么和剑子说,不管过了多久,汝永远是龙宿唯一的知己?
许多纷乱思绪涌上,龙宿来不及整理,来不及思索,他人已经到了后院了。
桃李早已在前几天随着儒尊的离世纷纷凋谢,如今的后院早不复当初的繁华,一片萧索与凄凉。
龙宿绕过转角,没有了花叶遮盖,他清晰地看到,剑子抱住了佛剑……
那样一幅画面,成了他,很多年间,无法释怀的心病
只是在当时,他所做的,只是转身离去,再不回头。
以至于,一直这样堵着气,直到从学海毕业……
第二天,龙宿早早随着来接他的学海众人以及送他的楚君仪,离开了儒门,前往学海。
教母楚君仪诧异地看着脸色一直难看的龙宿。从头到尾她认为该出现的人却一直一直没有出现,难道龙宿没有告诉那个人自己今天要走吗?或者说,那个人知道,却不来送别?
所有的猜测和疑惑,在龙宿踏进学海那刻,成为了不可猜测的迷。
而迷的答案,只有躲在树后的剑子一个人知道。
那扇门一关,龙宿与他隔在了两个世界。
他仿佛看到了寂寞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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