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請自來的雪白身影緩步踏上亭閣台階,姿態既悠閒又愜意,熟練地繞過彎曲複雜可比迷宮的長廊院廓,動作流暢自然得宛如在走自家廚房。 如入無人之境般地大搖大擺直闖到屋主的房門外,再自然不過地伸手推開門扉,「龍宿……咦?」 ******* 月明當空,星棋羅布,涼涼清風吹來,搭配上不遠處正盛放的滿林桃紅,可堪稱美景如畫──如果不要和此時此刻正靠在浴池邊的絕色人兒相比的話。 顰眉如柳、抿唇似櫻;粉頸桃腮、雪肩玉臂,一頭銀紫髮絲掩著玉琢一般的臉蛋,真真天人下凡也似的精巧。誰要是讓那雙微微帶著倦意的鳳眸一瞅,怕不是魂魄都要飛了,就是天上的月亮也忙不迭摘到他面前來拱著。 慵懶地掬起溫水淋在肩頭,疏樓龍宿任由思緒紛亂遊走,有些出神。 春舉將至,近日來儒門天下忙個賊死,什麼大小事項全堆到他面前來。日常該批閱的公文已經疊高到看不見桌面的程度,各部首還接力輪番地拿些瑣事來煩他!大至遴選該出些什麼題目,又有哪些個主考官可信能用;小至試場地點該設置何處,考生住宿又將如何安排全都要拿來問! 明明就是自個兒決定即可的事情,偏生左一句”萬望龍首定奪”,右一句”屬下才疏學淺不敢造次”,聽得他沒病也要鬧頭疼!儒門天下盡養這些個庸儒何用!?真要把他氣死! 纖指無力地揉捏著太陽穴,決定不要再去想這些煩心事,才要放鬆身子浸入溫熱的池水中好生休憩一番,卻聽得一陣根本無心掩飾的腳步聲輕快地踏近。 「我道這夜黑風高的,好友不在房裡休息養神,難道久不見面好友已然心性大變,一時心血來潮改了華麗本色,打算去哪兒的樑上觀光呢!聽著水聲尋了過來才知道原來是在沐浴呀!」白衣道者滿面笑容一如以往地開朗,也維持一貫長舌本色地見面就嘰哩呱拉個沒完。 既然知道他在沐浴,這人全無顧忌登堂入室闖進來還敢一臉理直氣壯!?天可憐見為什麼他連放鬆心情洗個澡的權利都沒有啊!? 龍宿生平第一次生起一股也去做把拂塵來拿的衝動,至少在某老道大搖大擺地闖進自己浴間的時候,想像自己拿起拂塵把他抽個百八十遍的畫面,能夠相當程度地撫慰滿肚子的怒氣。 當然,就算心裡正用盡種種不華麗的言語”問候”著劍子,咱們敬愛的龍首大人依舊要維持華麗的沐浴氣質(?),臉上不動聲色,只淡然地頂了他一句,「想必窮酸小氣如劍子大仙汝,對眾家的屋簷風光必定是瞭若指掌囉?」 嘴砲長舌(?)如劍子,怎麼可能甘心在口舌之爭敗下陣來?立刻是興致勃勃地準備整軍再戰,甫才深吸了一口氣打算要好好回敬一下時,突起一陣水聲嘩啦蓋過將要出口的言語,劍子順勢望去,當下目光一沉,差點沒被自己吸的那口氣憋死── 龍宿背向著劍子,正慢悠悠地從池中站起身。池水莫約及膝深淺,滑順的銀紫長髮披散下來,恰好遮掩去那引人遐思的姣好身段。髮絲極長,蜿蜒在池中,掩著玉般凝脂的大腿,池中半浮幾辦桃紅,朦朧著一室的熱氣氤氳。 這情景,怎不叫人心笙神動? 「劍子,難道道尊沒有教過汝”非禮勿視”這句話嗎?」龍宿泰然自若地拿過緞紫浴袍套上,勾人的金澤鳳眸瞟來,一把軟噥儒腔涼涼諷刺,這才驚醒了心猿意馬的道者。 (是說再不叫醒劍子,口水都要流滿池子了吧……) 「耶~好友,道家講求的本來就是”道法自然”。這人嘛,生是光溜溜地來,死是赤條條地走,人生在世本就應當”以天為蓋地為廬”,才是最自然的景況。赤身裸體是天生自然的現象,怎麼有分什麼禮不禮的呢?」不得不說嘴砲大概已經內化為劍子的本能了吧?就算被美人迷得暈頭轉向還是可以轉瞬間生出一篇大道理,先天果然非常人也。 全聽汝在說,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若是叫汝光裸著身子入世救江湖,看汝敢不敢?要不先給佛牒追殺上百里以斬去”暴露狂”的罪業,他疏樓西風半座送汝。 「哼!全都是汝有理。」縱使內心充滿各種壞心腹蜚,可龍宿累了一天,確實半點也提不起勁和劍子鬥嘴,只點頭敷衍著,「就請劍子大仙您回豁然之境去體驗所謂”天蓋地廬”的任真自得,吾天生畏寒,不奉陪了。慢走不送啊~」 邊說著已經走回房內,隨手拉條布巾,有一下沒一下地擦著頭髮。 白衣道者不屈不撓地繼續糾纏,「龍宿言下之意,莫非是要趕我走?才剛來你就要趕我回去,如此絕情真是有如一枝利箭插中吾之心槽,非常之痛啊~」 懶得理跳猴戲的先生(……),儒者隨手揀了本書冊,就倚著窗下的貴妃榻讀了起來。 月暉溫柔地灑了他一身璀璨,浴在月光下的龍宿宛若謫仙,光燦如緞的長髮在身側染著深深淺淺的光暈,霓裳羽衣不過如此。 夜涼襲來,衣袂翻飛,竟似欲乘風飛去。 「……都知道自己身子骨弱,頭髮也不擦乾就坐著吹風,好鬧頭疼嗎?」嘆了口氣,放棄捉弄好友的惡趣味,劍子接過布巾,繼續擦髮大業。 「吾有擦了。」揮揮手,擾人的蚊蟲煩請飛去那邊謝謝。 要是這人能學會照顧自己,大概豁然之境都能挖出金礦珍珠了吧? 「你啊~再有錢,金山銀山也不是這樣揮霍的,燈油很貴,該睡的時候就趕緊去睡吧!」 「看完這冊再睡。」說是這麼說,但又伸手拉過兩捲新的捲軸讀著。 又是無奈又是寵溺,劍子取過烏木齒梳,小心翼翼地替龍宿梳髮,手勢之輕柔好似對待全世界最脆弱貴重的珍寶。 都說髮質柔順的人性子也好。龍宿的頭髮可謂是又柔亮又滑順,簡直宛如一疋上好的錦緞,偏偏性子卻是熾烈如火,要是不慎誤觸了逆鱗,龍尾可是隨時會揮過來扁得你呼天喊地的。 (劍子大仙,我們強烈懷疑那是你跟龍宿大人獨有的閨房情趣。)(……) 這麼孩子氣的傻瓜,卻又護短得要命。儒門天下有了什麼事全都出面一肩扛下,也不秤秤自己多少斤兩重。前些日子冬令進補好不容易養的一點豐腴現在全給消了,還多瘦了許多,真叫人氣不打一處來。 可要待勸罵,望著那雙翦水秋瞳下深深的陰影,心疼都來不及了,哪還罵得出口? 他是儒門天下的龍首呀!天下儒生仰望之重,只有這雙瘦弱的肩擔著。 從小相處到大,龍宿從來就是一個貪逸嬌懶的個性,偏生只要遇著了儒門的事就成了死腦筋。前些日子儒門天下考舉舞弊的傳言轟動武林,雖然已經查明了是誣指,仍然事事親力親為,累得連臥房中都擺滿書卷簿冊,多少夜晚挑燈不眠了呢? 現在,唉,也只有現在,順著髮絲輕輕撫著龍宿的背後安撫,他才能稍稍鬆懈地睏倦下來。 「唔……汝別這樣摸,怪癢的……」龍宿棄了書卷,一邊忍著呵欠一邊揉眼睛,「怎麼,三更天了?怪不得覺得睏。」 將人攬過膝頭安放入懷,仍是輕輕拍撫著,「該睡了。」 「劍子別鬧,吾還有幾份公文尚待批閱……不能睡……」倚靠在寬厚肩頭的感覺原來這麼好?他都快忘了…… 溫暖大手柔柔拍撫,低沉嗓音徐徐哄誘,連著幾日睡不安枕的人兒,終於不支地被睡意淹沒,入夢會周公去也。 輕手輕腳地將人移到床鋪上安放,還非常仔細地蓋好被子不讓人受涼。劍子離開床榻,在精緻華美的臥房裡又忙碌地打轉了一會兒才跟著除去鞋襪外衣,揮手放下兩側的床帳。 不知道明天醒來,滿屋子的公文卷軸都消失無蹤,跟自己浴袍的束帶不翼而飛這兩件事,龍宿會覺得哪一件比較令他驚恐? 熟睡的人兒呢噥囈語著,本能地偎近身邊的熱源。展臂將人理所當然地攬入懷中,劍子非常愉快地笑了。[ 此帖被rainingpsy在2009-05-24 11:25重新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