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宿初见桐文是先闻其声,再识其人。
那是儒门天下每十年一度新晋门生的宴饮,龙宿一人远远地坐在上座,边上红衣侍女不时添些酒。
场面话已然说过,现在不过是一层层传递下去,顺便让这些来自各处的门生们互相熟悉而已。
以龙宿的修为,厅下门生说些什么,不过是在他想不想听罢了。现下微微阖了眸子,却是让最末一座的对话入了耳。
“……儒释双教,道义虽有不同,亦无高下之分才是,何以说儒士不若僧人广闻?”
“教义自是无差,分别乃在于人。儒教虽正,不如佛学之博。如僧人多能读儒书,儒人不能通释典是也。譬如吾等一期同窗,能通释典者,不过四五人而已。”
“这般说来桐文该入佛门才对,怎么也进了儒门来。”
“佛门无相,道门无为,皆是出世之理,然天行健,君子当以自强不息。”
“哈,桐文兄果然有雅志,且尽一杯。”
龙宿听到这也就收了神,瞥了眼末座两个只着青衣的儒生,而后又举了面前瓷杯来闲闲饮酒。
三月后,儒门天下宏文馆长司永年君面龙首呈事,诸事毕,龙首言及桐文,并问品行。
永年君闻言,露茫然之色,桐文剑儒原本年初才入宏文馆点礼划名,永年君尚不识其人,更遑论人之品学如何。
龙首乃言:“君尚不知邪?”
永年君赧惭而退,即归宏文馆,召桐文以对,言馆文事而皆有所论,乃叹服曰:“龙首留心人物如此。”遂许桐文以集贤院书士,辅礼部。
又二三月,桐文起议,学士院一众院生所修课簿按月送至礼部,发书监司用以背面起稿。
时有书士进言此行若有失仪,桐文便问:“造纸一术君知否?”
那书士一愣,日日要看的书卷,如何制成自然是了解。
先需采楮皮蒸过,剖去粗质,糁入石灰,浸渍三日,蹂之使熟。然后又去灰再浸水七日,反复蒸了濯去泥沙,曝晒经旬。再要舂烂水漂,入胡桃藤等药,用竹丝帘承着等候凝结,放置在用砖板制成铺了石灰的桌案,最后厝火其下慢慢烤出来。
桐文听罢道:“俭,德之共也;侈,恶之大也。其程既繁复如此,吾等俭之以用,胡为不可?”
书士无以对,其议遂行。
龙宿听说了不以为意,在书监司还需要起稿的,不过些资历尚浅的年青儒生罢了。真正要发出去的帖子,红锦六扣的手本一沓沓整整齐齐摆在柜子里,随行随取,哪里会失了儒门的面子。
倒是入了儒门天下还能心至微处,引起了龙宿的兴趣。
桐文得到可以前往疏楼西风拜谒龙首的消息,此时他所穿的已经是群青色的深色儒衫,他并不和旁人一样佩戴许多精致的饰物,因而显得十分素雅有礼。
和龙首会面的场景亦不是他想象中肃穆,龙首并没有问他学识一类,反倒是说了些山野趣闻,好像只是招他来闲谈而已。
桐文有些莫名的,但又不敢随意揣测龙首的心思,只是规矩应着龙宿的话题,还饮了盏龙宿赐下的香茶。如此这般的晋见几回,也便安下心来不再多虑什么。与此同时,他在书监司的工作也逐渐多了起来。
龙宿曾说桐文身上是真有君子风的,如玉器。
虽然这君子风龙宿自己未必就放在心上了,不过懂事剔透的孩子到底招人喜欢,又是时时可见的,不免比旁人要多了三四分指点的意思。
剑子听龙宿说了两回桐文的事情,也生了兴趣,再见面时就说,有时间也要来看看龙宿这个称心的后辈。
于是桐文再往疏楼拜访的时候,剑子便悠悠在旁坐着喝茶。
桐文初见这传说中的道教先天,白衣翩然仙风道骨的,确是一番敬仰,连带说话都多了几分谨慎自觉。
龙宿见他拘谨的样子,瞟眼边上同样一本正经似的剑子仙迹,不动声色地端起茶盏到唇边。
剑子看到龙宿略略掩下的眉目,知道他心底正好笑着,也不说穿了,仍旧一派严肃的神色和桐文说话。
几句下来,发现桐文果然含蓄优蕴,颇有些和光同尘的内敛姿态,心下不由得也生了几分喜欢,言谈间也轻松下来。
桐文又与剑子说了几句,便要道辞,说是不妨碍了龙首和道尊商谈。
龙宿不甚在意的挥了挥扇子,倒也不留他,让仙凤送了人出去。
“果然是个好孩子,”剑子拈了桌上白色的小点心到嘴里,很感叹似的说着,“果然很特别。”
龙宿斜斜瞥他一眼,举起手里紫金的烟管来。
剑子笑笑,又喝下盅柚子茶。
仙凤回来收拾点心,突然“啊”地小小出声。
“怎么了?”龙宿抬眼看过来。
红衣的侍女面上略有尴尬:“主人,这点心我错放了不少枝子进去,味道大概有些古怪,先生他……”
龙宿一时想起剑子的那句特别,忍不住闷笑起来,只舒眉展扇道:“吾家凤儿岂有不妥当的,下回汝还这般招待便是。”
“诶?…是……”仙凤应声,心下暗叹,当真是主人难得一见的孩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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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桐文便时常会出现在疏楼西风,有时还能得到道教先天的剑术指点……
再后来叶口月人乱世,桐文剑儒以儒门使出面周旋,事未竟而卒于侠刀蜀道行。
又经过很多时间,发生更多的事情,至弃天帝降世,苦境也到了濒临生死存亡的关头。三教先天再度临危而出,力抗魔祸,弃天帝之难虽解,神州支柱却已动摇。佛剑分说、剑子仙迹挺身共护最后的支柱,疏楼龙宿在破碎的神州中竭力寻求补柱之法。
然后……终于又能再有一段平静的时光。
“主人?”仍旧是红衣,眉目却已经变得温婉的侍女离开空荡的书房寻找屋子的主人。
一身素色的疏楼龙宿平静地立在苑中铺满落叶的梧桐树下,鬓发随着风丝丝丝缕缕的扬起来,他的眼底积了一层倦色,目光却是悠远而沉静的,如秋后的天色,远远铺开,无边无际,无限的宽广中又似是无限的空旷……
剑子仙迹站在他身边,轻轻扣住他的手。
完
挠头,本来只是想写写看龙宿和桐文刚认识会是什么样子,先生出来插插花打打酱油啥的,结尾却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伤感起来了囧……请麦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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