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吗,
龙宿,你曾经说过,万事万物皆有尽头,悲苦有,幸福亦有,生有,死亦有……
摊开这纸信笺,已是很多年的某个春日午后,阳光暖暖的铺洒在他周遭,杏花晚开现正烂漫,团团压在枝头,美得如同仙境,龙宿以为一切尘埃落定,所以微笑的,细细读着那人留下的唯一物件,只一句话,却终于让他泪流满面。
懒懒卧在团花紧簇间,依旧是往昔绝美的容颜,龙宿手捏信笺,睡得很沉,心里却后悔,他好象忘了嘱咐那人,路过黄泉路,走过奈何桥,千万不要忘了喝孟婆汤。
往事如浮云,忆起总是伤。
眼前似乎出现了一条曲折蜿蜒的山路,前方有人提着一盏灯笼站在树下,朦胧月色中,面容虚幻,似他又不似他,一袭白衫飘然绝尘如谪仙无暇。
龙宿怔住,连追了数步,茫然的伸出手去却只是握住了一掌莹光,然后,那人如碎片,烟消云散 ,再也不见。
梦醒,睁眼处,风吹落一地杏花。
缓缓起身,独自向亭中走去,寂寞千年也如瞬间,真应该举杯庆他那永无止境的岁月,与天地同增。
亭中石桌灰蒙一片,他皱眉,才要出声轻喝仙凤,才又恍然记起,很多年前,他已亲手埋藏了她,就在那株杏花树下。
原来那个巧笑倩兮总是唤你先生的孩子啊也离开了他,曾几何时,他以为仙凤永远也长不大。
宽袖轻扫,灰尘尽无,桌上赫然出现一把酒壶与两只酒杯,他倾身注满,举杯欲碰杯沿,却又忍不住长笑,是了,那人不在,再也无人与他同斟同饮,笑声不断泪正盈满眶。
剑子,汝当真好狠的心。
亭阶处,道者遗留的纸伞静静靠在阶边,仿佛,只要他继续等候,那人依旧会面泛温情笑意重新归来,如从前般,几句闲聊打趣,相见甚欢。
就像——
第一次酒醉,昙华夜正盛,道者借着几分醉意,半红着一张老脸,茫然无措的又正气凛然的道,龙宿,世间只得一个你一个我,相携终老,你说,可好?
失神半会,龙宿用团扇遮却了眸中流光溢彩,假装叹气,婉拒了他,同为男子,怎能厮守?于情不合,天理不容啊。
道者的脸红晕更甚,似乎连那袭不染纤尘的白衫也晕开了一丝动容,垂下眼眸,淡然道,道法自然,唯心就好。
龙宿微笑转过身,难掩心中喜悦,其实,同为男子又如何,早在少年时,就将满腔相思托付给了他,如今,只能怨他懂得太晚么?
就像——
相交数百年来那支琴萧合奏的曲子,总是充满了闲庭信步的雅韵与悠扬,从容而又淡定,如细水流长,水滴石穿般的刻在彼此的心底,留下永世难以磨灭的印记。
龙宿从来伤春悲秋,不只一次仰首问他,剑子,汝可会先离吾而去?
那人站在一片宫灯阑珊处,银发三千随风轻晃,蒙蒙细雨中,身影模糊,却总是笑着回答,不会。
后来龙宿才知,原来满腹黑水川流不息的剑子啊,也是个擅于欺骗的谎者。
就像——
那人用很无赖的语气说着,走啦,走啦的同时忽然拉住了他的手,十指紧扣,容不得他再回绝,笑得狡诈而又满足。
他说,龙宿,剑子其实是个自私的人,纵使是刀山火海,也想拉你一同前往。
龙宿不悦,眉微皱起,欲挣拖开来,却被他更用力的反握住,再低低的道,龙宿,每一场大战都九死一生,我不过是想有你在旁为我送终。
这一句话太过伤感,就在这出神的刹那,那人得寸进尺,紧紧拥住了他,温热的薄唇轻轻滑过他微蹙的眉心,笑着哄他,皱眉一点也不适合华丽的你。
然后,唇越往下,锁牢了他的欲轻启的口,清淡的幽香铺天盖地宣泄,相孺以沫间,唇齿相依,龙宿忽然又好想问那句话,剑子,汝可会先离吾而去?
他只想再听一次斩钉截铁的回答,不会。
……
于是又过了很多很多年,龙宿渐渐习惯那人为天下苍生来回奔波,生里来死里去早已无常,受伤甚至如家常便饭。
龙宿也渐渐习惯被那人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半哄半劝的陪他出战。
只是珠扇轻摇,闲闲打趣,吾不习惯为人送终。
那人微笑,点头应允,只要有你在,我绝不让自己有意外。
后来又是怎样?
那人第一次在离开他的时候说,好久没有喝你煮过的莲子茶,甚为想念。
龙宿秋眸含笑,璀璨明媚,他说,也罢,汝速去速回,吾等汝回来一同饮莲子茶。
那人也笑,走了几步远却又折回,摸了摸他如月华柔滑的发丝,笑着说,假如我没回,也不要等太久。
正值晚秋,冷意许许,寒风萧瑟处卷乱了一堆落叶,那人渐远的身影犹道即将消失的光芒,一点一点的被吞噬不见。
原来,这就是诀别。
假如我没回,也不要等太久。
剑子的尸首被送回来时,龙宿恰恰将莲子茶端放在了石桌上,旁边白玉琴已经架好,只等他回。
剑子死的很干净。
一剑穿心,鲜血染红了整片白衫,双眸紧闭犹如熟睡。
先天也是人不是神,也有知天命的时候。
龙宿除了将莲子茶打翻在地,冷静得似乎异常可怕,尾随而来的仙凤早忍不住捂嘴哭出声,龙宿喝她,不要哭,剑子不喜欢人哭。
可是他的双眼却变的刺红,双手将他抱起往房内走去,这条路曾由剑子抱他回房共叙闺房之乐,现在就由他送他最后一程,临别闭眼之时,他可曾后悔没有拉上龙宿在旁?
还是在暗自欣喜,没有违背两人之约?
只要有你在,我绝不让自己有意外。
龙宿从来没有如此狼狈过,剑子伤口处所蔓延出来的血也染红了他一袭淡紫华服,他一层层替剑子剥下凌乱不堪的薄衫,血浸透了十指,龙宿薄唇紧咬,滴滴鲜血滑落,他想放声大哭,想肆无忌惮的嘶喊,甚至是声嘶力竭的破口大骂,他想失去自己所有从容与优雅,可是在剑子贴胸处却翻检出一张信笺后却安静了下来。
记得吗,龙宿,你曾经说过,万事万物皆有尽头,悲苦有,幸福亦有,生有,死亦有……
……
这一觉从日落时分一直睡到了月落,龙宿抹去眼角不由自主溢出的泪滴,长长的吁了口气,那个梦太过真实,至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身旁人也醒,睡眼朦胧的将他紧紧拥在怀内,拍拍他的肩膀,轻声问道,作噩梦了?
他点头,复又重新钻进道者怀里,漫不经心道,吾梦见汝死了。
道者笑出声来,梦都是相反的。
《完》
------------------------------结尾完全是怨念作祟,请观文的亲们直接无视掉吧,因为貌似出现的很奇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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