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葉相隨 一十二夜
從最初開始,那名男子站在他面前的時候,就是一種單純而專注的凝神。
許多人都說,白蓮高雅清淡、足智多謀,是個溫文儒雅的不世高人,也是最能言善道的謀略家。
今日一見,果然非凡。但純粹只因為他那無比的專注,能從凝眸深處散發出一種莫名的巨大力量,令人不忍側眼。
而後,這一戰便開始了。
在最初十天,白蓮不曾吐露隻字片語,就算有,他也聽不見。他只是盡情戰鬥,盡情豁命,原本還存在熾烈的復仇之心,竟隨著愈形激烈的打鬥而逐漸忽略。全然地忘情,在這般棋逢敵手的戰鬥中。
兩人在第十天夜裡曾經停戰,那是因為他突然對一件事感到迷惑。
他身上雖然掛彩,但傷痕不多,倒是那朵白蓮,已有多處鮮紅,甚至唇邊還有不及抹去的紅痕。實在讓他困惑。
對戰十天,相逼至此,為何還是難分上下?
探、自謙、必勝,他施展不出第三招。
白蓮的招式無比難纏,虛實掩映、急緩交錯,收發靈動自如,出招變招在意念轉動瞬間,連綿不絕,難以捉摸;時而沉穩厚重,時而輕盈飄忽;頃刻萬變,又純然簡易;似濤天巨浪又似拂面清風。
探之不盡,忍不住招招糾纏,因此不見止境。
白蓮有萬千招式,眼眸卻清澄如一,是深遠寬廣的凝視,一種幾乎透明,無阻無畏的專注,吸引著他,也專注地直探蓮心。
於是,他對這樣的眼神流露了敬意。
而,竟也無法將視線從那潭幽深明眸中移轉半分。
再執刀劍,已是另一種心境。
出招、對招,又是一天一夜……
然後皓月東昇,皎潔明亮。
那朵蓮終於落在了自己胸前,口吐朱彩染紅了他的衣衫,他發在意先已將白蓮滿懷盈抱,讓蓮搭著自己雙肩嘔血喘息。
他終於了解,前十天的困惑。
既是旗鼓相當,那白蓮就不應滿身血痕,之所以以身試招,乃是因不忍傷他……從白蓮的繁複招式中他竟習得如何攻守進退,破白蓮路數!
前十天他們根本就不是棋逢敵手,為什麼?為什麼這朵白蓮要做此等自殘之事?能勝而未勝,能殺而未殺,給敵人生機,滅自己後路……
清雅蓮香混著濁重血腥,令他心神震盪。
「因為你的刀劍失溫絕情,很可惜……很心痛……」蓮終於開口。
他,不懂。
「葉小釵,你不是任何人手中的棋,你只行於你的武道之上,為劍而生,為刀而活,自掌自握。但你尚路遙道遠,他人已無法滿足身在頂峰的你。你所求之道,我能給你,用我的一生。」
他,驚愕。
「然後,待武林平靖的那一天,素還真的命,便是你的……」
他,依舊無言,但他抱起了這朵已然孱弱的白蓮,踏開步伐,要去印證白蓮之心。
多年之後,皓月明朗,清風微薰,仙境池邊葉隨蓮畔。
難得閒情,縷縷茶香襯托錚錚瑤韻,白蓮月下撫琴,葉執櫛篦,為蓮梳理如綢白髮。
琴聲淡雅悠遠,如思如慕,葉忽而想起多年之前那道月光之下。
清雅蓮香混著濁重血腥,令他心神震盪。
葉探身,靠近蓮的視線,定神,看著那雙無法淡忘的清澈凝眸,靠近,再靠近,直至感受到白蓮吐納的溫軟氣息。
蓮不動,抿脣輕笑。
『為什麼當年你要以身試招?』
「因為,葉才會聽蓮說。」細密如絲,和著顫動的心音。
[ 此帖被冥玄在2010-11-25 00:05重新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