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翼
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
這是什麼明示暗示的句子？紫衫華衣人緊皺著眉頭，讀著貼心丫頭『不慎』遺留在書案上的紙籤。
龍宿暗忖著，這種騷人墨客無病呻吟的字字句句於他根本是浪費美好光陰。倘若真在乎、真願意，就不該是『憶相逢』這種於事無補的悲傷春秋。一門之首的他，該為的是起而行，為友拔刀、雪中送炭，讓天下人歌頌先天情誼才是。
執著手中煙管，吞雲吐霧一回冷笑再思。可他卻一樣也不做，枉費貼心屬下們每日從儒門天下送回最新武林八卦，眼神中總是赤裸期待著龍首能夠再領風騷的心思。
自己這種讓人期待卻僅以失望落空回報的性子真是惡劣。這也非他所願哪，前陣子聽說異度魔界無名怪火四處肆虐，天氣悶熱得他根本就不想出門。細細想來，還是九幽丫頭懂得選好時機，挑了秋日作亂，這種適合郊遊踏青的季節，就算讓劍子給拖去玄空島吹涼風，他也就睜隻眼閉隻眼算了。這去與不去間的抉擇，果然讓門生們背地裡竊竊私語，說他偏心徇私，某好友一拉就走，忍心讓眾家子弟兵們的期盼落空。唉、唉、唉，真是茲事體大、茲事體大，龍首難為啊。
正自哀嘆間，鳳兒可愛的嗓音自身側響起，「主人，該用晚膳了。」
看了一眼今晚的菜色，龍宿當下苦了一張俊臉，「鳳兒，連同這一盅，吾已經喝了第五碗的蓮子湯了。」鳳兒一定是故意的，就算他就是不去探望那個佔著廢墟的傢伙一眼，也犯不著用這麼委婉又堅持的手段勾起他刻意遺忘的曾經嘛。
仙鳳努力深呼吸一回保持清醒，就是不讓主上那哀愁的眼神給收買去，微微笑道，「主人，這只是蓮子粥。」
再裝傻當作不懂仙鳳的心思，他就白活了，龍宿扁起嘴怒嗔了句，「貼心的鳳兒，汝到底是貼誰的心啊？」怎地讓吾覺得白疼汝了。
「主人愛試探人家心意的習慣不好啊。」人家當然心心念念著自家主人啊，怎地主上一付好像鳳兒隨時會將他拉去賣掉似的，鎮日花時間在傷身之物上頭，好似閒情逸致實則損身害己。
「吾覺得汝的偏心實在明顯嘛，從某人不小心被丟到疏樓西風那兒去後，汝就想盡辦法提醒吾。『下次不用聯絡，再會』可不是隨便說說的。」
鳳兒錯愕望著主人似笑非笑的神情，真不知主人是真呆還是假鈍。難怪人家事先『不』連絡主人，『直接』將劍子先生送上門來讓兩人『再會』。「鳳兒是對劍子先生偏心，但是對主人貼心啊。疏樓西風在怎麼說也是主人的地盤，要是劍子先生在那有個三長兩短的話，對主人也非是好事。」
一聞此言龍宿當下拉下臉色，「斷了根臂膀外加上一身內外傷而已，還能有什麼三長兩短？只要他不自己飛到外頭去找死的話，還可以繼續消遙個千年。」
「主人……。」唉呀呀，以『不理不睬』的情況來說，主人對劍子先生的傷勢掌握得可真是巨細靡遺呢。
瞧著仙鳳一臉『果然如此』的了然笑顏，龍宿不禁以扇輕敲了她額頭一記，「吾家鳳兒從大家閨秀變成古靈精怪了。」
「主人！」見主上似是不悅轉身要走，仙鳳趕忙喚了一聲。
龍宿腳步依舊不停，空氣中只留了句，「想見的時候，自會相見。」
＊＊＊
斷垣殘壁裡，野草以囂張之態佔據蔓延寸寸土地，荒煙瀰漫，顯示著此地荒廢已久的蒼涼。當年把酒言歡、當年笑暱天下，一切的當年早已淹沒在時間的深海裡，就像頹傾而去的亭台樓閣一般，不復記憶。
越近廢墟的盡頭處，濃煙更加瀰漫，奇的是極具攻擊性的雜草在某個定點停住後便不再向前蔓延，反而以奇異的同心原狀，纏繞了好幾個圈，『閒人止步』的意味時在濃厚。此間乃是當年那場天崩地裂的破壞裡，唯一倖免於難的主人的寢室。目前則是幾日前慘遭眾魔將圍剿身受重創的病人休憩養傷場所。
仙鳳嘆了口氣，誰能料得到主人給劍子先生這樣一個養病場所呢？武林人遺忘的疏樓西風，雖然安全無虞，不過這住的品質可不能算是好。
劍子先生這段時間的意識十分不穩定，染血的傷處惡化時，連主人為他準備的止痛藥草能發揮的效能也是有限，高燒、夢囈、疼痛，劍子先生身上所受的痛楚，實在是讓人看了心頭難忍。莫怪乎主人根本不想見他，是擔心自己會氣得直接賞他一個痛快省得心煩。她也好擔心主人生起氣來會不會變成像那些面目猙獰的嗜血者一般嚇人，愛美的主人要是發生這種事，……劍子先生，仙鳳只好為你禱告了。
「仙鳳，你在思量什麼？」虛弱的熟悉嗓音傳來，仙鳳一愣，趕忙往床邊探去，果然見著劍子努力撐起還是虛弱的身子，朝她關心詢問著。
「劍子先生，您的身體還很虛弱還是躺下再歇會兒吧。」仙鳳正要向前扶助劍子，卻見他右手舉起輕揮了一下表達拒絕之意。
「仙鳳，躺了這麼多天，再不起身動一動，恐怕連身子都要報廢了。」略為吃力站起身走向一旁茶几坐下後，劍子淡笑著，「真是好久不見仙鳳了，見到你平安甚好。」
「是啊，能再見到先生真覺是恍若隔世。」受了這麼重的傷，還是堅持著要談笑風生維持天下無雙氣勢的劍子先生實在是讓人很無奈啊。
「疏樓西風嗎？縱使外頭荒蕪一片，裡頭卻依然是堅持著主人華麗的風格。」龍宿果然還是小氣，小心翼翼的性格還是不變。外頭和裡頭的變化，好似提醒著他一切都回不去了，心頭閃過一陣苦澀，終究你是懂不懂我呢？
「先生莫要誤會了，主人挑選這裡讓先生養傷是因為……」仙鳳正欲解釋，劍子卻以微笑打斷她的話語，要她莫慌，他明白龍宿選擇此地的原因。
「儒門天下諸事繁忙，主人不克前來，還請劍子先生見諒。」安下心的仙鳳也為主人的缺席致歉，畢竟主人這不聞不問實在是對先生很不好意思。
「無妨，正事為要。」劍子在心頭思量著，要不要告訴仙鳳其實龍宿每日夜裡都有來探望他一次，不過，龍宿要是知道他長舌恐怕好一陣子都不會出現了，還是稍稍對不起小姑娘好了。
唉，前晚因傷口疼痛難耐甦醒過來，意外對上許久不見的『他』在床頭怒視著自己，當下冷汗涔涔正要說聲『好久不見』時，對方竟直接點了他的啞穴，然後很不甚溫柔拆下纏縛左肩布巾換藥。月光再如何柔美，他也見不著龍宿冰冷的神情有絲毫轉暖。
『他真的很生氣。』於是乎龍宿給的苦藥他也當甜湯喝了。他粗魯為他解衣換藥動作，他也當作是促進血液循環認了。可是，連話都不給說就真是慘忍，難不成龍宿是擔心被自個兒拐走嗎？這完全就是抱著不接觸、不談判、不妥協的任性模樣，真是讓人沒輒。
一旁的仙鳳看著劍子似是苦惱又是開心的模樣只是會心一笑，她想劍子先生和主人的問題，就由他們自個兒去解決吧，免得主上老是唸著自己偏心呢。
＊＊＊
夜晚，龍宿再次現身疏樓西風時，意外的見著依舊未入寢的傷患在那悠閒翻著他隨手置於房內的圖書典籍。想來江湖歷練讓這人不只嘴上功夫了得，連身子骨也跟著硬起來了，也不想想自己那先天級的年紀，現在裝神勇不嫌老嗎？
劍子一見龍宿靠近自己，趕忙揮起左手要阻止他點自個兒的啞穴，赫然驚覺到自個兒的左手早已失去的事實，眼中閃過一絲苦意，淡說著，「別點吾穴，若你不愛聽吾說話，吾閉嘴就是了。」
龍宿不是沒見到他眼中的苦澀，但事已發生又有什麼辦法。軟下心，這回放輕每個動作，小心翼翼為他上著藥。但是無論施力再如何輕柔，碰觸到傷口時的疼痛還是令劍子低呼出聲，惹得龍宿越加是心煩意亂。
『早知道還是要點汝的啞穴，真是有夠難聽的慘叫聲。』迅速將傷口處理過後，龍宿連再會都不說轉身就要走時，衣角卻讓人扯住。
那人用著十分無辜的表情又很認真的表情對自己說著，「出去走走好嗎？」
「汝沒聽到雨聲嗎？還想到外頭淋成落湯雞，加重鳳兒的負擔嗎？」
「帶把傘就行了。」用僅剩的右手拉著龍宿的左手至門邊，看了龍宿一眼，卻見他只是倔強直盯著自個兒瞧，嘆口氣，認命放開手，拿起門邊的傘，輕催內力開了傘，轉身催促著，「走吧。」
「汝啊。」任性的人、固執的人，外加死不認命的憨人。緩步向前，投入仙人傘下，回報他每回總要為自己遮風擋雨的心意。
輕柔的微風細雨，拂上身雖不致引起風寒，但對傷患來說絕對不算是好事。油傘不算小，但兩個大男人分享還是有些擁擠。
明白龍宿不愛沾濕衣裳，將傘微微向右傾斜，擋住右側風雨。劍子開口問道，「寧闇血辯的事你還在生氣嗎？」
發現劍子動作的伊人，冷哼了句。自身難保的人，逞什麼能呢？不著痕跡舉起右臂將傘往左側推了回去，順便回答他顧左右而言他的疑問，「吾沒空閒為那種無聊雜事生氣。」
「事關你性命安全，怎能說是無聊雜事。」又將傘移了過去，他可不認為龍宿當時的怒氣可以這樣輕易的化消呢。
「感謝汝關心多事，小小的夜『蟲』生，還不入了吾眼。」惜命的龍宿敢將寧闇血辯交付於查理王、劍子，自然不會蠢到不去預防這種可能發生的危機，小小一個敗血異邪能耐我何？「還有，汝再將傘移過來，咱倆乾脆就別撐傘了，反正龍宿因汝沾濕衣襟也不是第一回了。」氣悶地再將傘推了回去，怒視著老是不知接受別人好心的蠢蛋。
「呃。」劍子再次錯愕瞧著發怒的紫龍，……真是令人懷念的……語無倫次。
「吾沒有脆弱到要汝連關心的方式都是得小心翼翼的給。」
「吾知道。」
「汝要是知道，今天就不會將自己玩成這樣了。」龍宿想起當日那句『射在汝身，痛在吾心』的戲言，原來一切真正發生時，竟是如自己所說的『痛不欲生』。他真是氣得很想用邪刀砍下另一隻胳臂讓這傢伙完全不能作怪。
龍宿向前一步，劍子便向後退一步，「龍、龍、龍宿，汝要冷靜啊。」至少當日三個人圍攻也算是給足劍子面子了，失去了一隻胳臂不是一條命，情況還不算太糟啊。
再瞪視劍子一眼，龍宿這回是拂袖往深處涼亭走去。
劍子凝望著遠去的紫影，微嘆了氣，龍宿的修養真是越來越差，脾氣越來越高傲了。以前兩人未決裂時的龍宿是多麼氣度、多麼優雅、多麼溫柔，可現在的他卻……，有種說不出口的感受在心頭回繞著，有些酸澀、有些甜蜜的滋味，更多的事淡淡的喜悅。發現腦中竄出『喜悅』二字時，劍子真是嚇了一跳，不會吧！他失去的應該是左手不是左腦才是吧，怎地他覺得很『喜悅』，一定是前陣子燒過頭。
龍宿立於涼亭中，久候劍子不至，轉過身看向來時處，卻見素傘降下了高度，當下又是一陣氣惱，這人又在玩什麼把戲了？
僵持的兩方彼此拉鉅著，時間究竟流逝了多久，兩人竟毫無知覺。
最後，立於亭中的人終是嘆氣投降，對於自己沒耐心的性子，真是不知該下何種評論才是。
「汝又怎麼了？」移步到劍子身旁，沒好氣問著。
傘下人抬起頭來，龍宿意外見著那護在傘下嬌弱的曇花。如同之前吵著要出門一樣的堅持表情，意欲明顯，就是要他辣手摧花就是了。
凝氣瞬間折了花朵，本要將劍子手中素傘接下、將花遞出，卻見劍子搖了搖頭，「曇華再盛，醉臥逍遙。」
呆愣了一下，會意這是要送給自個兒的花朵後，龍宿微紅了臉說著，「真是沒誠意。」這樣就想要吾消氣了，吾是那樣好哄嗎？
「劍子折翼，自然是得賴好友的妙手啊。」向前跨了一步為他遮住飛來的雨絲，總是習慣由自己撐著傘的動作是難改了。
「汝倒是又要佔吾便宜啊。」搶了他的傘，龍宿可不是脆弱到連個人都護不了；硬是將手中花枝塞進他手中，「歷劫歸來的折翼仙人，鮮花素果正適合汝。」
「那就借花獻龍。」將花朵再度舉放龍宿眼前。
繃了幾日的冷臉，總算露出醉人笑花。
仙人折翼，但有紫龍相隨，風采依舊，瀟灑依然，天下無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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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一直考慮是否要讓劍子的雞翅膀接回去……，可是，我懶（汗）
等有空再接回去好了。
這是送給自己的生日文。（嗚嗚，真是苦命，生日文還得自己打，閒兒啊閒兒，汝這沒良心
的小冤家，呼呼）
[ 此贴被緋小光在2006-07-25 00:52重新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