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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草
面白き こともなき世を面白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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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9.05 《忘了》、《別說》 3F —— 柳上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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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柳上君
轉載處:三十六雨


《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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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蜻蜓點水般有一下、沒一下的親啄,癢癢地觸感令疏樓龍宿不禁笑了!兩手提起擋住欲犯進的軀體,他微微皺起眉頭滿是無奈,眼神盈盈盡是不可否置的笑意問:「為什麼?」

  鼻息間,吸取對方慣有的體香所構成的獨特香氣,劍子仙跡頓了頓動作,用長年練武形成的厚繭覆上有如絲絹一樣柔嫩的面容,讓眼角改為正視姿態,吐出再事實不過的事回答:「因為你想要。」

  他從沒輕忽對方眸裡流轉不停的愛戀,只是他沒那個意,也不想去觸碰容易擾人的情。也許他真是清心到了某種無慾無求,也許他真是無情到了一種清心寡欲。出世或入世,也不過是隨心所欲而致。但,既已攬下責任,他便無退縮之理。單純不想一個人,他打了一個一直打他壞主意的人的主意。
 
  「哈!」輕聲一笑,轉頭別去了拂面的溫度,龍宿重拾扇柄掩去大半表情。此時淡然拂開的眼縫也令人看不出心思。他收緊身子突然退身而起,扇面仍牢牢罩住他向來難然察覺的情緒變化。不去理會背後直視的目光,那目光沒有感情,他不想要。「好友,吾以為吾掩飾的很好!那裡……錯了嗎?請汝原諒。」
 
  想不到,退開的是他。空懸的手只好改放於冰涼石桌之上。本來,他還是以豁出去的想法來捨身一試,果然太過輕率了!龍非易與之輩,他是不是該直接說明來意呢?飲下一口冷茶,劍子戲謔地說:「那可否向好友討點補償呢?劍子實在不想一人獨處武林呀!」

  言下之意便是舊話重提,心中冷冷哼了一聲,抬頭看那由遠而飄近的大片陰霾似乎足以籠罩宮燈幃好一陣,空氣裡蘊含不少水氣,待會兒…馬上就要下雨了吧!伸出一隻手望出亭外,想看看雨是否落下!亭柱旁所倚著的油傘狀似年久失修…撐得了等會兒大雨之勢嗎?
 
  當作沒聽著友人的問題,一步旋身,在對方站起時,龍宿反而坐下。指尖指向那把油墨幾乎掉光的紙傘,提起另外話題:「要下雨了!汝還是趁雨勢不大時,趕緊回豁然之境準備、準備吧!」

  「準備?準備什麼?」

  他拈輕扇柄尾端緩緩搖晃,笑說:「準備接漏水的桶子。」

  面對那人不經意露出的嘲弄,他有時是會愣住。劍子當然知道現下是轉移話題的技倆,隱含的恐怕是逐客令也說不定,但要是不回嘴就太對不起自己了!乾笑幾聲,他拿起油傘撐開,回道:「好友,有勞你先準備好的木桶啊!劍子不甚感激!」
 
  「哪裡!準備的人是鳳兒,動手的是言歆,用的木材是之前被蟻蟲蛀了一半的剩材。太高級的材質怕好友汝用不慣。」

  「是嗎?」他不由得苦笑一番,劍步踏入綿綿細雨中。從沒想過請人出山有這麼困難,看來疏樓西風註定得多跑幾趟才行!頂著涼風不斷動搖的傘柄,他裝作無一絲留戀或再言,有些瀟灑投入雨勢漸增的風雨之中。手中的傘不是快被吹走,而是快被吹破。他用餘角瞄亭中人,人卻是兀自重泡一壺熱茶,悠遊自在閑目自飲。

  見此狀,忍不住在心底感嘆,儒與道差真多啊!漫步出亭外沒兩、三步,雨與風已將他兩袖淋得慘,而那亭中悠哉悠哉的閒人卻有人趕忙替他送傘來。脫俗俏麗的臉蛋搭配一席紅白相錯的華服,少女名曰:穆仙鳳對來往之人巧笑倩兮行了個禮才進亭中。「主人,仙鳳來遲了!」

  麗身麗影恭敬出現,龍宿輕輕睜開原先似在沉思的睫羽,一雙幾近可懾人心魂的金眸閃耀著波光千緒。轉望向那一身清白素衣的好友漸遠的步行,他接過少女帶來的華傘說了一句“暫等”,便匆匆追了過去。那距離,其實離宮燈幃也不算太遠,只是迷濛的雨涮去人對遠近的錯覺。他撐開傘站在友人的背後,那人也知道他的靠近,但頂多不動,並沒有回身之意。
 
  「好友,汝何以肯定吾看的人是汝?」

  「耶──?」這句話一出,劍子原本打定不動的背影也忍不住一震.他賭錯了嗎?那他為何不別開他的吻?不對!他如果看得不是他,那他還能看誰?想到這點,他不自覺加重握柄的力道。他不似他──喜歡雲遊四海,交友天下;他的朋友極少,除了他與佛劍之外,他還真不知…真的不知呀……你還有其他的朋友嗎…,龍宿?

  滿意劍子轉過頭來的眼神裡帶著重重不解,一抹薄笑泛起,龍宿重複剛才問的事再問一遍。「汝何以肯定吾看的人是汝?」

  雨中,他們四目相對。雙瞳倒映不出一絲紊亂,平靜得有如深潭湖水看不出對方心思何在……。倘若感情只是拿作利用,他寧願不要。那樣太不堪,污辱他的尊嚴。因此,他笑望眼前之人,把表面裝得無半點漏水之餘。
 
  這舉動的確令劍子猜不透,但反而讓他湧起一股執著。著急的語氣連自己也聽不出來反問:「總不會是佛劍!?」

  「好友。」龍宿搖了搖頭,順手交換兩人截然不同的雨具,然後表情頗為難的說出口:「汝真是誤會吾了!龍宿也許比一般男子美豔,但仍是堂堂七尺之軀。何況身在儒門擔任要職,一舉一動皆為表率,於禮不合之事,吾絕對不會讓它發生…,所以請好友別胡猜了!」

  「既是如此,你剛剛為何──」劍子往前跨進一步,想弄明白從方此刻的表情,友人的傘…足以罩得住面對面的兩人,但他的舊傘卻沿著傘緣將落雨一滴一滴浸溼對方的衣裳。

  用很快的速度接下對方不解的疑問,龍宿歎然說道:「剛才之事,忘了就好……。不過,那是汝先開始的吧!吾只是大發玩興順著汝。這種輕浮的行為以後不會再發生了!凡請好友多多擔待。」

  好一番應對得體的表面話,讓聽著只能愕然無言。身旁磅礡的雨勢隨著狂風一波接一波吹打,他自知此時也不是什麼問話的好時點,舉了舉手中亭,向友人點頭道別:「謝過好友好意,這傘暫借。留待下次會面時奉還。」

  「不用了!贈汝吧!好友汝的傘也早該換了!」意有所指那不斷滴落到衣領、肩頭的污水,他連無可奈何的表情都比一般人好看!語出非是埋怨,而是臨別前的慣例一損。坦白說,他們倆人互撐對方的雨具實在很不相稱,是幅滑稽也少見的景象。回頭望向亭中等待的少女,看她強忍笑意的可愛模樣,亦令他在不知不覺中提起淡笑。想必自己現在的樣子定是十分可笑!

  溘然,對方握住他撐傘的五指,突兀道:「我知道了!」

  一瞬間,他愣了一下,但舉手投足仍保持鎮定,不著痕跡地將提柄之手慢慢抽離。「想想汝與吾、佛劍已相交百年之久,吾居然從未親自送過客。今日正好,請讓龍宿站在原地目送汝出十里宮燈幃吧!」

  話已說得這麼白,再不離開就太不識趣了!

  逆向的風颯颯吹息,劍子一拂衣袖迎著風雨繼續前路。心裡納悶著自己怎麼會天真以為龍宿的世界裡,只有他與佛劍呢?不禁訕笑了自個兒的傻氣,決定將當時的疑問塵封於心底。

  一路上的泥濘幾乎泡溼了鞋底,因而促使他走得更快,更專心於行──。在一偶轉彎回首向來蕭瑟處,人已出十里之遙…,卻猶能看見那把油紙傘不偏不倚,還直直頂著可能快散開的老骨架陪人佇立。鮮紅的人影也出了亭外,在背後靜守等待。

  『好友,汝何以肯定吾看的人是汝?』

  這就是了!


  他想……這就是了!

╬ ╬ ╬ ╬ ╬ ╬ ╬ ╬ ╬ ╬ ╬ ╬

  這已經是第幾次避不見面,他沒心去數。用指撩撥琴台上白玉琴幾絃,發出幾聲落單的不成調。為了躲人,他有好些日子不敢碰此琴,免得纏人的人又來煩。但也因此害絃朦上一層淡淡的塵埃,因為他沒碰,自然也沒想到整理。
 
  一手撐托著下顎,望著琴絃發呆,渾然沒有察覺到門外仙鳳刻意調高音調說話,即欲提醒主人的警報在響。直至閣門被人推開,他才抬起頭看是誰闖進。友人戳破他的謊話,表情不笑也不怒的丟下一句話,便離去。

  「不想見劍子,直說便是。何必硬假裝不在!」  
 
  尾隨而至的仙鳳才跟進,馬上又追那人而出。「劍子先生您誤會主人了!主人只是──…」

  連仙鳳的解釋也不想入耳,他拂塵上一揮肩上,化作一道光影,說離開就離開。

  疏樓裡,另一位主角則是無神似地拿著扇子輕輕罩住自已的臉,對服侍已久的貼心下屬安慰:「無妨之事。鳳兒汝下去忙吧!順道…替吾叫言歆進來。」

  「是。」穆仙鳳頭低下,眼眶不由得紅了!謹守龍首的命令一步一步退出門外,然後再將兩門閤起。

  能不見,他也想不見。

  偏偏……闖入的人是你,不是我。

  短暫的思緒很快便被收起,門外靜默的身影正等待他召見。龍宿沒有召進言歆,而是走出門外交給他一封信,叮嚀說道:「路上小心。」

  之後,繼道、佛兩教先天紛紛投身世俗,儒教終於也派人前往俠峰問道,捲入一步江湖無盡期的漩渦中。

╬ ╬ ╬ ╬ ╬ ╬ ╬ ╬ ╬ ╬ ╬ ╬

  「佛劍,我不懂。」抓住難得碰面的機會,劍子開口問。

  「何事?」沉穩的口音簡短回應。

  「你說,他做事為何老是如此迂迴?」他真搞不懂他們的另一位好友的想法。

  「龍宿?」

  「嗯!他為什麼不親自出馬跟我們一起維持武林和平,只喜歡在背地裡當操手?」

  「個性使然。」佛者不作多想,即刻回答。

  看佛友答得如此快速,劍子有點不滿。「我本來還想用情逼他出山,沒想到他利用自己是龍首的地位派出桐文劍儒那孩子代打。」

  這可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劍子,你用情誼逼他?」佛者挑高眉不以為然友人的作風。

  「誰叫他老是拿著扇子晃啊晃,看起來很悠閒的模樣。」他當然知道這麼做一不小心就可能壞了多年友誼,可是他找不到其他藉口引龍宿現世了!

  「用情容易傷心,機緣不可勉強。」

  傷心?這話倒是有意思,他忍不住追問:「誰傷心?」

  指他,還是龍宿,或另有其他可能?

  佛劍尊者不續話,轉回主題。「緣木求魚是你此時的寫照。」

  「我是怕他把自已侷限在儒門天地裡,不知外面的世界有多大。」不願貶低自己先前日子暗地裡奔波的辛苦。「而且我從不認為儒教的繁文縟節鎖得住他。」

  「也許。」這一點,佛者也認同。不過…「但,他很世故。」

  劍子為後句話一征,那是他不想承認的事實。「我知道。」

  能在儒門掙得先天一席,比起道或佛,儒必須犧牲更多自我才達得成。龍宿論外貌也比他與佛劍輕少多許,但論處理諸事的手腕技巧卻遠超出他們,圓潤得有過而無不及。事情得往往在尚未清明前,就已在他手頭上了結。

  記憶裡,幾乎未曾見過那人慌亂。彷彿天塌了,又與他何干?總是笑得一派風輕雲淡。

  並行的共同話題看似結束了!劍子本想聊他事,轉頭一看友人,才發現自己正被佛者盯上。雙方視線一對眼,佛劍直說:「他比你世故。」

  話中意,無關褒貶;絃外音,攸關百年交心。

  不可勉強的,終究還是勉強不來。佛劍說的話,他懂…,但…他做到了嗎?


  為情入世,實非所願。紫龍橫豎在前,未問他前來阻殺之因由,只為己身儒門弟子間情義二字不是說放,便能忘得了!

  龍宿冷眼斜睨擋在蜀道行身前的友人,想起仙鳳代為託收的原諒。他肯原諒劍子的一時錯失,但誰來原諒他這個龍首的失察?

  起手,出鞘。


  他選擇以武林唯一通則──以殺止殺。

╬ ╬ ╬ ╬ ╬ ╬ ╬ ╬ ╬ ╬ ╬ ╬

  劍中破真相。

  站在與友人對峙的彼方,耳裡聽著他們正氣凜然的言詞,龍宿無語亦無辯。手持紫龍劍置於身後;正與邪,他從不放在心上,人本會受有利可圖極驅使。

  借問,何錯之有?

  想到這,他根本無心去聽那一聲一聲的指控。

  「好友,真是你。」短短幾字竟這麼重。望著過往之友成了今日之敵的臉孔,他突然不識得對面那陌生人是否為自己認識的儒門龍首?他拼命相信的……幻泡成空。「古塵今日……斬無私。」

  決裂為什麼會這麼輕易、簡單?手一翻轉,紫龍之劍已提在手上。

  你的眼神為什麼可以仍舊維持無謂、灑脫?用力三分、入土三分,身背古塵劍已出。動作一氣呵成,全無絲毫猶豫之情。佛牒居於一旁亦錚然開啟,至始至終只有佛者的情緒無半點浮動變化。

  眨眼間,三劍已齊聲交鋒。其氣勢直衝上天,震開風雲;貫入下地,劈裂黃土。三人對眼一視,兩股強大的劍流只逼一人認輸。輕顫羽睫,龍宿橫掃友人逼殺的認真程度,誰能料到生死交關之際他還能抿脣一笑。像在對道友說,也像在對佛友說,聲音如此甜膩地道:「過去的疏樓龍宿…忘了就好。」

  順劍氣相衝,藉力使力將自己震出戰場。龍宿的話沉得像蠱,難以自清──


  後來的一路發展,也確實證明他無意自清的打算。成為嗜血者、欲竊佔邪兵衛之力,全部都是自私自利的行為,失了以『仁』為本的出身。

  再以另一角度去分析,他至今的所作所為也像在反彈,反彈構築了他,又束縛了他的禮教。




  寂靜夜。

  明月圓。

  劍子獨自穿行幽徑,聽著葉的婆娑、風的低吟,伴隨他渡過空盪的寒天。

  曾經…也有過相似的夜晚,他們三人難得暢飲通宵至達旦。除了佛劍滴酒不沾以外,據說他和龍宿醉得一個跑到桌上唱歌,一個人逢人便亂告白。可惜他比龍宿晚醒,那場拼酒勝負在友人強力封口之下,就這麼不了了之了!也許贏,也許輸。他只知道從此以後那人對酒的態度改成淺酌則止的習慣。

  繁星點點,綴滿浩瀚夜空。幾時開始,他也學會了儒文雅士的懷古悲秋。

  好友,這錯該推給誰呢?

  腳步趨緩,回到的不是豁然之境,而是景致殘破的疏樓西風。往日華燈熒熒,夜如白晝;曾經樓欄高臺,琴音漫揚全化成了回憶。這裡處處有你,也處處無你。用手碰觸自己的心,然後再把手輕放在傾斜的欄柱上。


  我不會說想你,因為你不在。

  因為你不在,所以我不想你……



  這是…劍子自己跟自己的約定。

╬ ╬ ╬ ╬ ╬ ╬ ╬ ╬ ╬ ╬ ╬ ╬

  「劍子。」標準的儒音,是久違的聲音。

  花叢裡,站著一個人,手持紫扇輕搧。銀紫的髮絲順著清風反覆地…升了又降,清麗的容貌一如當初掛著淺淺笑意轉身面向他。素白道衣或許比不上墜飾繁複的儒服搶眼,但仙天道骨風範倒令兩人身上散發出來的凜凜威儀不分上下。

  「久見了,好友。」自動自發拉出一張椅子休息,拿起桌上早已備齊的茶具用熱水溫了溫壺身,然後倒入新茗,細細泡了起來。

  那人瞟了一眼友人的動作,沒說什麼,將目光移回原先賞玩的花海,倚著亭欄一語不發。他的沉思有股嚴肅;自從成為嗜血一族,原本偏黃鵝的膚色沒了紅潤,更像極慘白,失了溫度的表面也讓他一反往常,變得愛曬日光。

  沒有人想打斷這片鮮有的寧靜,週遭事物彷受牽引而為之凝結。若非劍子先遞上一茶,問對方是否賞臉品茗,那刻…很像舊日情景那麼熟悉。

  「無事不登三寶殿的劍子不妨直說來意。」聞著茶香,龍宿啜飲一口。

  「好友,這話很傷。」浮起一絲苦笑,倒也不是反駁。「只是突然想看看吾認識的那位華麗無雙的疏樓龍宿,是否還在而已?」

  「那汝見著了嗎?」話聲冷了下來,他仰頭飲盡空杯,然後一舉放下。

  「這就看好友你說了!」不答反問,劍子又為龍宿斟了一杯。

  問題被丟了回來,而且還不是自己的疑問。他該好氣,還是好笑?半透明的紫扇罩面下他是面有難色,眉頭微鎖。

  人是不是皆如此?表面為相同志趣而聚,背地裡其實不斷尋找著與自己相對、互補之人…。好友,我在你身上搜尋沒有的自己,也許…我不是在看你。

  眼簾緩起,他還是問了!「劍子,汝想要什麼?」

  拂塵上手,微微輕頷,他道:「龍宿,吾什麼都不要。」

  好個道無為的答案。他禁不住出聲輕笑,笑得又酸又辛,感覺體內五臟六腑似乎打了結,絞扭一起,叫他痛得無話可接,無能為力。再次開口,龍宿眼神飄渺的像是不在場一樣:「好!這是汝自己放棄的。刀戟戡魔,願汝保重。」

  多謝──遇到同是以往氣起來便顯得尖銳的情緒,劍子向來爽快的作風頭一次將話吞回。這次…他什麼都沒說。人──惘然。

  目的已成,人見著了就好!想到自己沒有理由多加滯留在此,便彎身離開座位。視線隨意漫走,恰時停在了茶缽上,他從溫壺的茶缽裡那清明水鏡看到愁眉不展的自己。這是他的表情?他也會有這樣的表情?

  心顫了!這不是他!害怕的念頭於中乍起。

  「好友,你亦同。」內心有個非收回不可的東西尖叫著,抗拒他止步。

  「有一天…如果有一天吾站在與汝相同的立場…」,龍宿朝天空雲彩瞥了又瞥,最後還是決定停在劍子身上。他口吻堅定道:「吾一定會拖汝下水,記住了!」

  忽略吧!如同從前一樣。他若有似無地閃開不去看龍宿的眼神,靜靜走到了亭階前停下。「哈!好友,這比較像劍子的作風啊!」

  道袍乘風飛舞,在往琉璃仙境的路上,他已遲了!無須刻意道別,這是他們之間習慣的默契。步出亭外,劍子是頭也不回的走;閑坐亭內,龍宿招了貼身護衛上前。

  「鳳兒,替吾…送他。」指了指白影漸遠之身。

  「是。」穆仙鳳領命而去。

  寬闊的直道,地面傳來小跑步的聲響,他知道那聲音的主人是誰,刻意放慢了行進速度等人追上。

  「劍子先生。」由後趕上的穆仙鳳輕喚。

  「仙鳳姑娘。」他微微一笑。

  穆仙鳳靈動的大眼若有所圖的由上往下不時瞄著他,他雖有所感,但也不好直接開口問。步道的路上,彷彿青蛙遇到蛇!?灼人的視線似乎不曾間斷過。兩人間雖沉默不語,飄盪的氣氛卻異常奇妙不說。

  「仙鳳姑娘…」他不是沈不住氣,而是心裡也很好奇仙鳳到底在想什麼。「你是不是有話想跟劍子說?」

  經劍子仙跡一問,穆仙鳳小心翼翼地回答:「仙鳳想請劍子先生見諒主人今日情緒有些不穩,態度失常。」

  仙鳳不明說,他還沒發現;她說明了,他才感覺友人今日說的話略為極端,不似平時從容。「嗯──發生何事?」

  或多或少,還是關心。

  「主人被您與聖蹤之間的事嚇到了!」穆仙鳳委婉地說道。「雖說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亦不可無啊!主人怪您不記取教訓。」

  活到這把年紀還被人說不懂記取教訓,他有點懷疑自己是否白活了!?臉色一青一白,一時…也轉換不過來。用力想了想,該怎麼說才不會損及顏面尊嚴…,只好說:「邪道已自食惡果,那不重要的小事就忘了吧!」

  「那──我可以順便問件八卦的事嗎?」趁火打劫就是挑這時候下手。穆仙鳳一臉興沖沖的又要提問。

  「八卦?」一股惡寒襲上。

  穆仙鳳貼近他耳旁問:「有關您豁然之境的女主人──劍子仙姬」

  這四個字簡直成了他最近的惡夢,雞皮疙瘩自動浮起,傷口又開始作痛。「豁然之境沒有女主人!!!」他再也顧不得形象強力否認,絕對、絕對沒有這回事。

  「是嗎?可是主人聽到這件事的時候,也只是冷淡的說劍子先生終究是個男人罷了!這是什麼意思呢?」穆仙鳳蹙起兩道秀眉思考,不一會兒又忽然大叫:「糟了!送過頭。仙鳳擔誤先生腳程了!請您一路小心。」
 
  「沒、沒關係。」龍宿知道了!龍宿不在意?那他自己還在意個什麼勁?抗拒他止步的聲音小了……。

  明知道、早知道會是如此,發覺的當時…何不忘了就好………,又豈有今日百味雜陳的苦惱?

  哈
  
  哈哈


╬ ╬ ╬ ╬ ╬ ╬ ╬ ╬ ╬ ╬ ╬ ╬

  回到疏樓西風,穆仙鳳首先在書房找到閱覽文卷的上司,向他請安。「主人。」

  「嗯──怎麼去了好久?沒胡鬧吧!」按下書卷,龍宿抬起頭問。

  「仙鳳沒有。可是劍子先生很慌張。」憶起剛才之事,穆仙鳳又笑了!

  自從默言歆過世之後,她就很少笑。龍宿見狀,心裡著實安慰不少,一時脫口而問:「鳳兒,言歆去世後,汝寂寞嗎?」

  「咦?」穆仙鳳整個人僵住,口一張一合晾了好一會兒才找回聲音。「不會。仙鳳有主人,能為主人鞠躬盡瘁,一點都不會感到寂寞。」

  雖然不是假話,但亦非真。他懂──這是…他想聽的話。龍宿稟退仙鳳,側倚窗櫺賞月。



  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



  百年交心,換來一聲寂寞…

╬ ╬ ╬ ╬ ╬ ╬ ╬ ╬ ╬ ╬ ╬ ╬

  「怎麼樣?現在感覺如何?」

  一睜眼,頭一個看見的是藥師慕少艾滿意的看著自己。他想都沒想,憑著身體十分不適的狀況就回了:「糟透了!」

  「呼呼」藥師挑了挑眉,相當不以為然點了點頭:「當然。麻醉藥效快退了!待會兒的痛有你受。想猜猜是誰替你送手來的嗎?」

  劍子盯著失而復得的手臂,隨便說了個人選:「你。」

  「錯!再猜一個。」

  不知猜這有什麼意義,劍子轉過臉不確定的說:「佛劍分說。」

  「錯!他沒空。再猜、再猜。看在你是病人的份上,給你一點提示。是令人欣羨的美人替你送過來的。」

  藥師話意有很重的調侃味道,餘光樂不可支地衝著自己笑。愈看愈可怕!美人?美人?欣羨?他不太記得自己認識過哪位美人…,生平只有一位。他靈光一現,腦海拼湊出一道身影。但,有可能嗎?可是藥師都說了是個美人……,他試著壓抑欣喜,免得語氣太過的說:「疏──」

  但藥師似乎等不及公佈答案,甚至還有點怪罪劍子居然遲遲猜不到。自己先說了!「是劍子仙姬啊!怎麼你老猜不出來?是她為你找回手臂帶來殘林交付予我。傷好了之後,你可好好謝謝她啊!」

  不是龍宿!劍子笑得生硬,臉很不自然轉開。

  「看你的表情好像另有期待,你期待誰?藥師我很好奇!」慕少艾瞄見他若有所失的遺憾,捂著嘴,偷偷笑著追問。

  「沒有。」反正只是胡思亂想。

  「真的沒有?」

  「沒有。」他斬釘截鐵再答一次。

  藥師瞇起雙眼約過一、二秒才放過劍子。「那好!沒期待就忘了吧!會影響你養病的因素愈少愈好!免得不小心壞了我藥師一世清譽。」

  收拾好藥箱,慕少艾很快離開了房間,剩他一個人對空氣發呆。他的手還不能動,也不知得花多久時間才能完全復原……

  忘了、忘了。滿腦子都是藥師剛說的話。

  『沒期待就忘了吧!』


  說的是…

  那人一定也深知這個道理,所以期待若無未來,何苦不忘?

  放手該然──


  彷若中,佛劍曾提醒的話沉沉浮起。

  到頭來,傷心的人…原來



  是他。

╬ ╬ ╬ ╬ ╬ ╬ ╬ ╬ ╬ ╬ ╬ ╬
 
  他的手是空。重覆看了好幾次,他的手還是一片空。

  太好了!這樣就好了!龍宿笑看自己空盪的雙手,那是一雙白淨、無瑕的手。

  「主人。」守在一旁的仙鳳聲地說話。「劍子先生的傷您不打算探望嗎?」

  要是以前的主人,儘管嘴裡不說,人還是會跑去偷看個一、二眼。但這一次…主人卻半點動作也沒有,表現得像是忘了一樣!?穆仙鳳覺得這樣子的主人很不像主人。

  「皮肉之傷…正好可以讓他休養。鳳兒想去探視?」他側偏著臉回問仙鳳自己的意思。放鳳兒自己去殘林應是無險要。

  「那主人您呢?」仙鳳總覺得話說二次,意味已變調。

  龍宿執起紫扇說:「鳳兒,汝可以自己去。」

  談話結束了!


  仙鳳最後也沒去。



  偶後,那再度丕變的武林在他眼裡也不值一看了!即使聽聞劍子下落不明,他亦無動於衷,只是全心全意把所有精神投注到了整頓儒門天下。愈忙,他愈沒有時間去看審視自己的手,不知不覺中,他的雙掌又再度緊握──

  直到楚君儀找上門,向他討邪之刀,他心中突然雀躍萬分,爽快的答應了!

  「吾有條件。」

  儒門教母也同樣欣然應允。

  其實他也弄不清自己為何如此興奮。也許…劍子早就忘了他們曾有過的談話,也許…劍子不會再涉足武林,也許、也許…他只是不甘心。

  三教頂峰盛會時的光彩歷歷在目。他還沒忘,劍子你呢?你忘了嗎?


  仰望皎潔的月牙在眼裡漸漸蘊含一層水霧,突有一曲由高亢急劇驟降成低訴的簫聲破空劃入。他驚聲而回望,左來右去,卻只望見一場空。霎時,風吹草動,山巒相連的舊時景因枝頭亂顫緣故,產生隱隱晃動的錯覺。那剛才…也是錯覺嗎?

  他站在原地愣了好久……。如今,宮燈幃還是宮燈幃,豁然之境仍是豁然之境,不解巖不也一如往昔;唯他們皆非當時初入世的自己。




  江湖路上行走,誰言不曾寂寞?


  而是學會
      ……忘了寂寞………

【完】
[ 此帖被think在2011-03-03 20:13重新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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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顶端 Posted: 2006-09-05 21:42 | [楼 主]
    joris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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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好看的文为何没人来回~
    感觉两人在暧昧间拉锯~
    似挑明非挑明~
    剑子啊~咻咻不过要的只是真心而已~叹气
    一夜春梦,风过无痕~
    [我很喜欢你的文章,送朵给你!] [我对你的文章有点意见,扔个给你!]
    顶端 Posted: 2006-09-07 09:22 | 1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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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曉問·霹靂劍龍主題論壇·古生物王道 » 疏楼梦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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