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木蔥蘢，老藤掩蔽下的螳蝗洞四周長滿毛茸茸的苔蘚；而洞內，溪澗不斷滲入水滴，沿著鐘乳石落在地上，滴滴答答，清脆可聞。
隱約傳來細碎人語聲。聲音極小，默契－－使他們的對話格外簡潔。
「一切照計劃進行，嗯－－」察覺洞外窺伺的眼光，天魔沈吟不語，神色驟寒。
洞外人影息聲遁去，洞內幽影亦迅雷疾奔，攔向逃逸之人去路。
「啊，刁心－－」
熟悉的身影逕落前方，殺機籠罩，直逼退路無門的一隻眼。
見刁心殺意已絕，一隻眼頓時面色慘白，顫抖的雙唇失去血色。
「一隻眼，各為其主，死不可怨。」白衣人冷冷宣告。
「動手吧！」閤上金眼，忽又懷怨瞠視：「同樣位列三公，主公只對你一人言聽計從，百般禮遇，一隻眼拼了命和你較勁，和你爭寵，才有今天的地位…哈，一隻眼死不足惜，可悲的是…主公最信任的人依然是你…」此時一隻眼手中的葵扇悄然落地。
料想不到眼前之人發掌自擊天靈，緩緩橫倒的軀體，留下他對人間的最後喟嘆，自始以來，在魑魔心中他永遠不及刁心，這一直是他最不甘心最不願承認的事實。
胸口一陣抽痛，刁心拾起自一隻眼手中脫出的葵扇，滿懷悵然，盡是道不出口的無奈。
是的，一隻眼說得沒錯，魑魔真的很信任我，對我真的很好很好...
隆起的土丘前，罩著白衫的單薄身軀，佇立到夜風侵袖。
內心的騷動隨著夕照一點一滴沒入地平線，他靜待滿目蒼翠披上殘霞，直到天際露出第一道星芒，輕嘆一聲，一步一步消失在枝椏扶疏的林徑。
※ ※ ※
陰風淒厲，寒冽難當，整座血肉長城哭號得像一座鬼城。
外圍的拜魂、哭靈、陷空三關，在素還真、一頁書、三傳人、龍王魛等高手圍攻之下，加上機關師魯九引路破陣，一座固若金湯的危城，正奮力和斷垣殘壁的命運博鬥。
眾人連破三關，不敵素還真「蒼龍一吼破雲關」的魑魔，敗退至城中央的奭殿；但感應情勢危殆，仍急喚刁心前來。未料，這聲召喚再啟混亂的開端。
猝不及防，幽暗身影迸出鉅力一掌，直劈魑魔。
愕然承受馳電的攻擊，魑魔不可置信望著掌氣來源。
「啊──刁心！」魑魔以受創功體倉促回擊，一掌擊破來人的護體金光。但感應這股熟悉的氣息，隨即收回力道。
頓時，一顆心全被眼前神清氣揚，出塵拔俗的面容緊緊攫住。
乍見最親信最倚重的謀士，魑魔腦中足足有三秒鐘空白。是的，這是他第一回見到刁心，單人悔的離去已叫他心冷齒冷，對於叛徒已見怪不怪，但怎樣都不及刁心此刻帶給他的震撼。
心為什麼悸動？還有，為什麼會心痛？哈，什麼時候魔心也知曉痛楚？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他的思索沒有答案。除此，他更好奇這麼文弱的刁心，長年住在螳蝗洞的刁心，這麼不堪一擊的刁心，要如何跟不死之身抗衡？
「啊──」無法平心靜氣，加上先前承受素還真一掌，魑魔的功體又呈潰散之象，他知道他得儘速回到元精養生池，那是他肉體再生的搖籃，也是補元納氣的庇護所。只要回到那裏，戰鬥力量便能源源不絕。
「魑魔，別走──」
見刁心緊隨而來，魑魔忍不住搖頭，暗罵一聲笨蛋。即使是現在功力半損的自己，別說一個刁心，十個刁心也拿他莫可奈何。追來何用？
來到透著寒光的養生池，魑魔一聲「煩吶」隨即投入水中，正感遍體舒暢、順心快意之際，熟悉的腳步聲也來到池邊。
為追魂奪魄，阻止魑魔肉體重生，刁心迅速朝池內發出一掌。池內的魑魔依舊不動如山，僅嗤之以哼哼兩聲，聊表回敬。
「刁心，你是第一天認識本座嗎？力道會不會太小了？如果你這麼想飛蛾撲火，好歹全力一博。」哈，想不到沉穩如你也有不經大腦的時候。
但很快，魑魔便後悔說出剛才的話。
「你在猶豫什麼？」隔水傳音，有些模糊。
「等待，就為了這一刻──」甩開輕揚的髮梢，悠然一笑，清靈的眸子不曾閃動一絲遲疑。
語畢，縱身躍入。
魑魔睜大了眼，卻又不得不激賞他臨危的衝動。這是──?!哼，不可原諒的傻瓜！
但是來不及喝阻這個傻瓜－－
「該死！」魑魔怒斥一聲。這下可好，沒被素還真那一掌打死，反倒被這個傻瓜活活氣死。
混沌的水渦運轉如飛，咆哮聲不絕於耳，強大水流挾以錐心蝕體的刺痛，以為就此絕命；刁心驚異地環顧保護著自己的藍色氣牆，但更驚訝的是魑魔以真氣傳聲。
「怎樣？這池比你想的還深，對吧？」 來不及等待元嬰脫胎成形，魑魔以養生之力護住刀心。
如此，顯示他的形體尚未神完氣足，實不該耗費龐大的內力營造這堵氣牆。刁心不解魑魔此舉。
「主公…」低頭無語，不想正視魑魔，猶可感受炙熱目光。
「這些年，本座待你如何？說，你欠吾一個解釋。」
「位列三公，言聽計從，備極禮遇。」刁心所傳達的全是印在腦中一隻眼的遺言。
難不成你還有分身？說得事不關己！好歹歌頌一下本座恩澤廣被，似山高如海深，而你理當結草銜環，犬馬相報…呃，錯亂了，這種雞皮疙瘩掉滿地的阿腴奉承，加上天花亂墜的誇大恭維，向來是一隻眼的專利。
不約而同想起一隻眼，兩人皆有莫名的感應。
「很好，那你打算如何回報本座？」微攏的劍眉罩上一層陰霾。顯然這些日子的推心置腹，未曾動搖他對另一人的向心， 而那個人偏偏就是他的死對頭天魔，即便從前，也是全魔界他最看不順眼，最處不來的同僚。
這個天魔，全身上下除了那套引人注目的太空衣行頭，哪裏好？除了比自己酷一點點，長相比自己帥一點點，還有有什麼比本座強呢？
難得他法外施恩給叛徒機會，得到的居然是令人洩氣的回答──
「屬下願以命奉還，如何？」閉上眼，清麗的臉孔只見覺悟之色，尋不著一絲躊躇的影跡，更沒有──後悔，是的，他就是要後悔這個東西。難道這個小小心願如此奢侈？
慍意和落寞加深魑魔額上交錯的縱紋，深陷的眼珠跳著火光。
──可恨！天魔何德何能，竟使本座最器重的愛將執意玉石俱焚？
池水興瀾，飛沫撲身，就在氣牆圍攏之際，聚弛不定的藍色光圈再次擴張。 剛才的刺痛感又灼燒起來，刁心的額上不斷滲出細微汗珠。
「刁心，這回你失算了，你不屬於天魔，註定一輩子隨侍本座，剛才你說要用你這條小命抵數，不是嗎？ 」沒錯，就是不給你死，不放你走，看你奈我何。
不顧納元養精未成，魑魔勉強凝聚魂魄讓肉體形成，以便將自身功力渡給刁心驟入養生池的毀損功體。為此，他掀起刁心胸前柔順細密的髮絲，攔腰欺近，緊埃起伏不甚規律的心跳。
「啊──」冷不防魑魔此舉，刁心眼中掠過一絲驚異。可惜這一漥池，雖說不淺，但也不怎麼寬廣，何況為了方便運功，減少內力消耗，魑魔已經將氣牆縮到僅餘兩人容身之地。
「啊什麼啊，你不是視死如歸？留你這條小命回報本座的恩德，有意見嗎？」如貝的耳廓，括起颼颼耳風。刁心不明白魑魔何以留他性命，當然，以魑魔的智力更不可能明白。
這樣的體溫相遞，那樣的氣息相接，生性羞怯的刁心實在難以適應，根本不知手該放哪，眼該看哪，只是靦腆不安的左顧右盼。
沒一會，魑魔開始不耐煩了！
硬扳過刁心的下顎，命令道：「好了，不准東張西望或是左顧右盼。難道本座的相貌這麼駭人耳目？」嘖，本座本來就是魔，魔就是要面目猙獰才叫正統，像刁心這種清妍秀致的長相就叫異類。
唉，真不知他是害羞還是自閉，都怪自己縱容他躲在那個伸手不見五指的螳蝗洞，看不清也摸不著，到今天才一睹廬山真面目。
沒關係，現在補償還來得及。呵，外面那些人應該看不見裏面吧。那就好好地仔細看，用力看，呵呵，怎麼看都覺得這張臉看一輩子也不膩。
連破三關的素還真眾人，見刁心入池未返，一行人圍在池邊觀望不前。
「讓我來──」不聽勸阻，小嘆跳入養生池。隨即水波翻騰，透明的怪物躍出水面，一聲嘶吼，血溶溶的紅光立即染遍養生池。
頓時水聲乍響，蒼波萬點，驚動池中緊埃的兩人。不忍卒視，刁心轉頭埋向魑魔。
魑魔順勢擁緊懷中的纖軀，輕撫顫抖的背脊，幾乎就要脫口而出「乖乖」這種哄小孩字眼。
片刻，瀯瀯水聲歸於平靜，再也聽不到其他聲音。
見小嘆骨肉盡化，龍王魛氣憤填膺，一怒將金貂刀射進池中。
「又來了！這些人當養生池收破銅爛鐵嗎？」不耐煩的瞪視水中殘骸，魑魔以指彈開，透明怪物呼之欲出。
「主公，手下留情…」玲瓏十指順勢抓向魑魔右臂，低聲攔阻。
「刁心，你這是求我嗎？」哈哈，原來你還記得主公是誰嘛！呵，這可是你第一次開口要求，說什麼本座都不能拒絕啊！
可是這樣僵持不下也不是辦法，正當苦無應對之策時，刁心頷首示意，繼而在魑魔耳邊娓娓絮語。
「此話當真？」魑魔如獲天大喜訊。
刁心點點頭，笑靨如花。第一次看見他的笑，而且是為自己而笑，一股暖意湧自心田，簡直比養生池還教人通體舒暢，果然留他這條小命不算太壞。
「吾答應你。不過，從今以後，你只能屬於本王，不能再見天魔…」
閉上眼，點頭同意，刁心放出懷中感應天魔的紫蜻蛉，任由池水吞噬，印證自己無悔的誓言。
池外，同仇敵慨的決心，迫使龍王魛射出金箭，接著葉小釵發出心劍與其合一，素還真再贊兩掌護航，一舉射中軸眼。
轟隆一響，養生池爆裂，藍色透明怪物亦由池中脫出，衝向雲霄，頃刻亂影旋動，繼而挾勢而下，如飛瀑灌頂，水勢之烈猶如狂風暴雨，眾人為尋掩護稍作散離。
同時間，兩道光影氣凝形釋，化為一體，在城毀樓塌、塵埃漫天之際，趁勢飛向城外。
※ ※ ※
數日，舊地重遊。
經過螳蝗洞外的密林時，刁心想起一隻眼，於是領著魑魔來到林蔭小徑。
好快！一隻眼的矮墳上，已經抽出幾支綠油油的新芽。
「主公，這是一隻眼的遺物…」滿懷愧色，刁心自一旁的樹洞拾回沾滿泥塵的葵扇。
「哦？」觀視完畢，魑魔隨即朗朗大笑：「哈哈，丑魔雖然學藝不精，但也學到三成寄體重生的本事。當然啦，本座的絕技他只學到皮毛，但是，只要刁心你想見到一隻眼，本座可以立刻讓他爬出來見你…」
「當真？」看刁心這麼高興，魑魔一時也沒想太多，渾然不覺這是大錯的開端。
三日後，魑魔開始怨恨自己沒事挖來這麼大一個電燈泡做什麼。尤其一隻眼總是跟前顧後，這種一廂情願又過度深厚的主僕情誼，在過去他嫌多事，現在是礙事。
今年秋霜早降，刁心才剛下山採買日常所需物品，一隻眼就開始猛嚼舌根。
「主公且慢－－屬下以為，以主公之尊實不宜和刁心同起同臥，再怎麼說，刁心也是下屬的身份…」
（嘖！你懂什麼？這是為了培養感情，還有補償以前讓本座在螳蝗洞裏面見影不見人的損失。）
「咳，本座是就近監視刁心，施以感化，難道你想監視他？你連自保的能力都有問題，要是像上回一樣有個閃失，本座可不保證每次都能助你起死回生。」並非不能保證，是不想。
若非刁心再三叮囑，不可因偏心而讓一隻眼難過，他才懶得兜這圈子。
見魑魔與自己所見雷同，又這麼關心自己，一隻眼以為有機可趁。
「何況，他還曾經背叛過主公您，雖然主公寬大為懷，不予追究，但茲事體大，理應嚴懲…」眨眨金眼，一隻眼猛搖葵扇，怎麼搖也難掩心頭喜悅，只好轉身竊笑，幾乎笑彎了腰（哈哈哈，抓刁心的小辮子，就是我一隻眼人生最大的快樂！）
「嚴懲？等本座想到再說。」看著又在發神經竊笑的一隻眼，魑魔無奈地仰天長嘆。
（吵，真吵啊！刁心怎麼去那麼久？看來本座該找點事讓這傢伙忙一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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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爾也想寫寫沒人在乎的小角色
其實想過以鐵青來形容魑魔生氣的臉色，但這隻魔原本就是綠…慘綠
刁心出場沒幾集，對他感覺還不錯，最特別的是聲音出場的次數比人還多
寫這篇時，還是想不起他的臉，只記得他秀氣非常
直到重播，果然印證小泠所言：「刁心就跟萬釣勢一樣啊！」
[ 此贴被憂幽子在2007-07-10 21:43重新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