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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页主题: 夢醒時分1~34(完),37F [02.13][搜補] 打印 | 加为IE收藏 | 复制链接 | 收藏主题 | 上一主题 | 下一主题

狂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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玖、會談


  暗夜時分,寂靜叢林裡樹影幢幢,風中傳來肅殺氣息。

  「魔龍祭天,汝將成為疏樓龍宿華麗登場的第一名犧牲者。」

  「有何能為,盡展吧!」

  霸者狂傲不羈,仰天長嘯,雙掌翻轉間,氣化青綠龍形,張牙舞爪撲面而來。

  袖揚絹扇拋空,手持劍柄一瞬,紫龍飛馳直奔天際,伴隨霓虹閃電交織,以雷霆萬鈞之勢俯衝襲去。
  
  雙龍初會,兩道勁流相接,瞬間風起雲湧,天地變色,飛沙走石,四周堅石叢林盡毀,大地一片荒蕪。

  對掌過後,兩人對彼此功力了然於心,臉上雖不動聲色,內心暗自驚嘆不已。

  華扇輕擺,眼神更冷半分。「魔龍不愧是魔龍,龍宿領教。」

  背手交握,絲毫不減霸氣。「傳聞儒門龍首劍藝超凡,今日一見,名不虛傳。」

  寒風蕭颯瑟瑟,吹散掩月薄雲,皎潔穿透葉縫洋灑,瞬息光明,四掌同時發動,剎那間紫光青芒四射,轟隆爆破巨響,塵埃漫天飛揚,煙霧雰雰。

  「怎麼可能……你……」


※    ※    ※


  十里宮燈依舊,庭中團花簇擁,蝶舞翩翩,原是馨香薰風襲人,卻隱約可嗅一絲血腥,平日置琴設茶之處,此刻擺放一顆首級於旁,向來閒適祥和的悠然氣息,今日顯得十分詭譎不安。

  「好友,」走入亭中,瞧見桌上之物,當下一愣。「嗯,你已經行動了。」

  吐出淡淡煙雲,有些討喜地回道:「好友交待之事,龍宿自當掛心於懷,盡力完成囉。劍子汝說,吾對汝好是不好?」

  「好,當然好,果然是紫龍一出,誰與爭鋒。」口裡雖是誇讚,但臉上無太多歡喜表情,仍是一貫風輕雲淡。

  斜眼瞟睨道者,嗔道:「讚謬了,若是汝或佛劍,想必舉手揮灑間,魔龍即刻身首異處,完納劫數,紫龍何能與之爭鋒。」衣袖擺動,魔龍首級灰化成塵。

  「欸,過度的謙遜,就變成虛偽了。今日邀我來此,應該不單只為此項吧?」

  「當然。」再吸一口雲煙,輕吐。「不過事有先後順序,一件一件來。」

  「魔龍已伏誅,此件還有何事可議?」嘴角微揚,戲謔嘲諷:「難不成你想以此邀功討賞?」

  隨口懶散應道:「若吾說是的話,劍子,汝打算怎麼賞吾?」

  「這嘛,看你誠意了。」手執拂塵拋空一擲,將雲霧雰團揮去。

  唇角微微牽動,對道者之舉不以為意,呼氣吸吐之間,白煙輕霧充斥繚繞。

  「一個問題。」

  「問吧。」

  「汝對魔龍祭天瞭解多少?」

  蹙眉不解。「據杜一葦所言,魔龍乃為意識能力者,以噬他人能力增強自我功體,是當今不可小覷之強者。這些你不也聽過?」

  點頭,復又搖首。「吾想知的是,汝與他,究竟有何干係?為何魔龍懼汝如見鬼神?」

  「一個問題已答,換吾問你。」俊顏愀然變色,嚴肅正視反問:「他說了些什麼?」

  「沒有。」歛起笑容,無太多表情於上,淡漠平靜。「劍子,汝之答覆呢?」

  雖不信答案,仍不動聲色依言答覆:「吾擁有一只金劍,此物能克制意識能力者,將其功體封鎖於體內,無法使用功力。」手探入衣袖,拿出金劍為證。

  伸手借取,放在掌上賞玩。「喔,真有如此玄妙?為何以前從未聽汝提起,此物是何來歷?」

  「因為只是虛幻傳說,所以當時聽聽就算,未曾掛在心上。你若想聽的話,我就告訴你吧。」接回金劍,小心翼翼地收好。

  「願聞其詳。」

  「傳說中,上古時候,極東之處有一仙境,因群龍棲息於此,後人稱為龍泉鄉。當時人族與龍族同居仙境,雙方和諧共處,但不知為何,某日龍族之人突然兇性大發,大肆殘殺鄉里村民,後來人族遺孤以金烏之羽打造伏龍劍,這才平定禍事。這隻金劍,據說就是當年遺留下來的伏龍劍。」

  儒者似笑非笑,一臉怪異神情。「果然很符合道家,淨是空談虛言。」

  「欸,這是師尊告訴我的,也許只是老人家一時興起隨口編撰的故事,你也知道,師尊他最愛說故事和講大道理了,你每次來道門,師尊不也愛拉著你東扯西聊,一直到儒首親自來討才肯放人。」

  憶及往事,疏樓龍宿不由得噗嗤一笑:「也對,害吾好些日子都不敢再去道門找汝,算起來,道尊這招還真是厲害,吾得學起來去對付三監司,省得三不五時就來疏樓稟報事務,煩都煩死了。」

  「這種事不學也罷,別忘了你可是堂堂儒門龍首,光領薪不做事你好意思嗎?」

  「哼,不用汝管。」眼珠溜轉輕睨,返回話題。「扯遠了,吶,劍子,汝認為是否尚有龍族遺脈存活?」

  「你心底想問的是『魔龍祭天是否就是傳說中的龍族』吧?」

  「就當做是好了。汝認為呢?」

  「不知道。對於魔龍或是金劍傳說,我所能告知你的僅限於這些,除此之外,你該向杜一葦詢問才是。」

  見劍子仙跡不願再談,疏樓龍宿也不追問,輕煙漫漫間一陣沉默,好半晌,才再開啟溫雅柔嗓。

  「嗯……」金眸微瞇,裝作不經意的提起:「劍子,如果對上龍族之人,汝該如何?」

  「傳說龍族之人因仗著天賦異稟而驕矜自重,若是有害於天下,必當除之為後快。」

  「喔。」垂眼思量,突如其來一問:「汝似乎很討厭魔龍祭天?」

  「今日之前說不上討厭,但絕無好感,現在倒是十分厭惡。此人城府過於深沉,狼子野心,又擅於心計,對武林而言非是好事。」

  「什……」什麼以往現在?討厭就討厭,還有分時間的嗎?

  見儒者還想再追究,劍子仙跡有些不耐,搶先出聲阻斷:「既然魔龍已然伏誅,那麼我們應該不須再為此憂心勞煩,也不該再花費時間在這問題上打轉。」話畢,語意深長地凝視吞雲吐霧之人。「還是你其實……」

  打斷道者疑慮,「這是自然。」不閃不避,反視回以笑顏,手拈信箋遞上。「喏,附送給汝的。」

  「這是……?」接過信函打開觀視。

  「九幽的親筆道歉函,裡面文情並茂,精彩絕倫,令人拍案叫絕。」

  漠然收起信紙,「是你的主意?」

  「是,不過內容與吾無關,全是她自己所寫。」輕敲煙灰,再填入新絲,點燃清香薄雰。

  「為何?」臉色微慍。

  無辜眼眸眨動。「以一只信箋結束戰爭,減少犧牲人數,不好嗎?」

  「這……」雙方血海深仇非一紙一筆能消,只怕事情會更加麻煩棘手,再者,似有暗潮伏流,若此時再起風波,只怕……

  「怎麼了?劍子,汝想說什麼?」

  「這是你真正的目的嗎?龍宿。」

  不答反問:「不然呢?」

  撤去儒者手中煙斗,揮散煙霧雲團,指扣下顎逼迫金眸正視。

  「我要聽的是你的真心話,不是這種冠冕堂皇的官話。」

  不避不拒,「這就是吾的真心話,」淡然一笑,續道:「要不然,汝覺得吾應該說什麼才好?」

  「我不知道,但是依你個性,這事沒這麼單純。」

  「汝不知道?」拍去扣住下顎之手,轉身啐道:「先前吾不願隨汝入塵,汝說吾自私自利,不夠朋友,千方百計拖吾下水,如今如汝所願,吾已身陷泥濘,進退不得。再來,汝要吾去斬魔龍,吾完成了,汝要吾說真心話,吾也照做了,可汝卻疑東嫌西,無理取鬧……劍子仙跡,汝真是教人難以伺候。」

  「無理取鬧的是你吧!到底在發什麼脾氣?」扳過身子皺眉注視,「自從與魔龍一戰之後,你的神情態度跟以往不同,究竟發生了何事?」

  「變的人不是吾,是汝,劍子。」冷言冷語相應:「打從汝進門至今,未聞汝言一字謝,不說便罷,吾不會計較與汝這些,但汝也未給好臉色看過,若汝只是想找人當打手,那麼很抱歉,吾不願這般低聲下氣,讓人呼則來,揮則去,外人若是知曉,還當吾疏樓龍宿專供汝劍子仙跡差遣使喚,儒門顏面盡掃落地。」

  「我從沒這麼想過,是你自己要硬扣罪名的。」耐住性子,雖是不悅但仍勉強平心靜氣解釋:「我既沒有不高興,也不是不信任你,只是希望能再謹慎些,畢竟現在情勢如何,不用我說你也知道,一切還是小心為上。」

  見儒者偏過頭悶聲不響,不為所動,轉為柔語輕言:「許多事情你不說,我也無從得知,更遑論如何去解開癥結。無論如何,劍子仙跡自始至終都當你是最好的朋友,所以希望能與你同進退,一起並肩作戰,不願將你冷落獨留原地。」

  聞言默然不語,良久,握住厚實掌心,低聲幽嘆:

  「倘若吾說了,汝真的會聽嗎?」

  「會。」沒有考慮。

  「假如吾說了,汝會相信嗎?」

  「會。」沒有遲疑。

  「假若吾說了,汝會照作嗎?」

  「會。」略一皺眉,頓了頓,「龍宿,不要挑戰我的耐性。」

  「如果吾要汝留下來,不再插手武林紛爭呢?」

  瞧見墨瞳眼底的震盪,眉宇之間更顯憂鬱,疏樓龍宿扯開一抹苦笑,是自嘲,亦是嘲諷:「劍子,汝放心,吾不會再對汝說這些話。因為吾知道,這些年來,汝的心,終究不在吾身上。蜀道行也好,傲笑紅塵也罷,汝是心懸天下的劍子仙跡,而吾只是私心獨善的疏樓龍宿,吾不會再期盼汝會給吾任何承諾,因為汝給不起,吾也等不到。」

  「龍宿……我……」

  「劍子,如果要吾相助,就請汝相信龍宿,這是吾最後一個請求。」

  「好。」

  深邃黑眸凝望,眼底漾著憐惜不捨,欲伸手給予安慰,卻被閃避了去。

  「不要那樣看吾,吾沒事,接下來呢?」拒絕柔情眼神,平淡口吻輕撇帶過。

  「信我會替你送到,下一步,等我問過眾人再告訴你。你……」欲語還休,卻又不知該說什麼。

  換上慣用笑顏,揮手示意。「去吧,吾等汝消息。」

  「嗯。」目光詳視再三,想儒者已平復情緒,毅然告辭離去。

  飄然身形漸行漸遠,直到再也看不清,華豔容顏漠然冷情,心底無聲輕喚。

  「吾真的可以相信汝的那聲『好』嗎,劍子?」


※    ※    ※


  翠綠林蔭環山,偶有煙嵐迷霧朦朧,恰如薄紗籠罩,讓人看不清層層山巒交錯圍繞下的幽靜谷地,谷中藏有波光粼粼,一池靜潭澄清,湖畔植滿絳紅楓葉,山谷終年寒涼,火炎狂燄映照,水色豔紅如血。

  多年前行經此地,初見此地湖光山色,疏樓龍宿訝於楓紅淒美,水波淋漓,動時漫天飛舞如龍翔,靜時湖面無波如明鏡,為其命名為血龍湖。

  谷中向來人煙蕭瑟,今日有客前來,一紫一金立於湖畔兩側,似是感應到詭異氣氛,水面漣漪陣陣,象徵此刻的不平靜。

  凝重氣氛圍繞在兩人之間,良久,紫色人影打破沉默。

  「說吧,汝想怎麼做?」

  「我知道你不會完全信任我,所以就當做是單純的利益交換,如何?」

  「可以。」

  「我想要的,你應該知道。說出你的條件吧。」

  華扇揚起,一只信箋飛過湖面,落入金色人影手中。

  「方法呢?」

  「隨汝高興,前題是不留痕跡。」

  「嗯,我知道了。」

  「那麼就此別過,告辭。」

  見紫影轉身欲行,出聲阻撓。「且慢。」

  回身冷視,依舊不帶情感。「還有事?」

  「你不考慮昨日所提之事嗎?畢竟我與你的關係,比起他與你的情份,還要來的強軔堅固。」

  「哼哼,汝不覺得這番話,說的十分可笑至極嗎?」冷諷訕笑,不留情的說道:「吾與他相交數十載,與汝,不過萍水相逢,汝認為百年情份會不敵曇華瞬間嗎?」

  「若是如你所說,你怎會邀約相談,又怎會與我定契,不是嗎?」雖是疑問,實為肯定,金色人影好整以暇的看著紫衣人影,眼裡更是戲謔嘲弄。

  「喔,汝不怕吾在事成之後殺人滅口,或是……這根本就是場騙局呢?」

  仰天狂笑,傲視冰冷儒者,完全不為所動。

  「哈哈哈,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宿紫卿,就算經過輪迴轉世,你體內依然殘留相同的血,相同的氣,這是鐵一般的事實,瞧,你的眼睛,就是最好的證明。」

  倏地氣震平湖,激起一池鮮紅。

  「住口,吾不是他,更與汝無關,吾不知道汝在說什麼,也不想明白,更不想聽汝胡言亂語。」

  「是不是胡言亂語,危言聳聽,聰明如你,自然是心知肚明。勸你還是趁早接受事實,否則往事重演,舊恨添新仇,受傷的永遠只有你自己。」

  冷哼,「不勞尊駕煩心,吾自有分寸。告辭。」旋身化為紫光飛馳而去。

  金色人影雙臂交疊於胸,信心滿滿地看著紫光離去的方向。

  「是嗎?沒關係,你一定會回頭來找我的。這個世上,只有我才能接受你的一切,因為人永遠不會相信魔,只會敵對仇視,唯有魔與魔之間,才會彼此互信相助。」

  突來靈光乍現,臉上笑意更盛,心念一轉,遂旋身離開谷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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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端 Posted: 2006-10-29 23:33 | 10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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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鑰匙


  人都有秘密,有著一兩個不想讓人發現的秘密。

  為了不讓別人發現,將它藏匿在盒子裡,埋沒於心底深處。

  但,即是如此,還是有被挖掘出來的一天,

  所以,人使用一種名為「謊言」的鏈子,緊緊地將盒子綑綁起來。

  只是,綑上第一條鏈子之後,就會覺得不夠,還要再添一條,

  然後,一次再一次,一層再一層,如雪球一般,越滾越大。

  大到完全看不清盒子的模樣,大到忘卻了原先隱藏的東西,

  只看見那密密麻麻的鏈子。

  藏匿秘密的心情,早已被恐懼代替。

  害怕綿密鏈甲哪天鬆脫,害怕層層包裹之下的秘密曝露。

  所以,人又拿出一只名為「假象」的鎖,牢牢地將鏈條扣住。

  而,害怕使人喪失理志,恐懼令人惡從膽生。

  於是,除去鎖匠,滅絕製鏈者,殺盡一切。

  如此一來,再也沒有人能夠找到這個盒子,再也沒人可以開啟這個秘密。

  從此高枕無憂。

  時間的洪流可以沖淡過去,卻無法湮滅曾經。

  人忘了,還有一種東西叫做鑰匙,

  只要找的到它………

  只要輕輕一轉………

  就會……


※    ※    ※


  激戰過後,塵沙落盡,天地復還一片清明。風雲吹散肅殺之氣,卻帶不去憂愁煩心,望天浮雲飄泊捲動,如同紅塵俗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總是有除不盡的惡性劣跡,總是有救不盡的無辜蒼生,這一刻平靜如水,下一刻是否仍舊悠然,比起瞬息萬變的穹蒼青天,或許遼闊大地更為波濤洶湧。

  「解碼後的西蒙果然不同凡響,連驅魔神器也無法傷其半分。」

  經過一場驚天戰火,白衣道者再添新愁,為未來世界更是煩心不安。

  「變臉後的茶理王亦同,其實力不下於西蒙,若是他們聯盟合作,就連吾等也無法佔得贏面。」紫髮儒者說出看法,略微一頓,提議道:「也許真的得考慮一下茶理王所說的方法了。」

  「不妥,此法太過極端,若是未能成功,被噬之人反而會成為嗜血者之助力,這對我方來說,無疑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再議、再議。」

  三人沉默半晌,仍思索不出任何解決之道,一股靜默氣息繚繞徘徊不去,佛者見狀,遂開口向二人示意。

  「吾立即前往西佛國,詢問佛子是否尚有解決之道。」語罷,足步移動,即刻就要出發,卻被道者搶先一步伸手阻撓。

  「不急,你傷勢未完全痊癒,不妨先至疏樓西風暫作歇息,待功體恢復後再行不遲。」

  聞言一愣,儒者不滿出言抱怨:「劍子,汝倒真會慷他人之慨啊。」

  道者搖指,換上笑容滿面:「欸,華麗無雙的疏樓龍宿不是一向豪爽大方,對待好友從不小氣吝嗇,借疏樓西風一憩,討一杯茶水止渴,想必好友你應該不會拒絕吧?」

  「好好好,怎麼說都是汝對。」沒好氣的白了一眼笑容可掬的人,華美絹扇指向一旁默不作聲的佛者。「不過,那也要佛劍應允了才算數。」

  「佛劍,你說呢?」轉過身,修長高瘦身影擋住儒者目光,不留痕跡地對佛者擠眉弄眼,換來不悅反視。

  「也無不可。」饒是如此,仍是順了道者之意。

  「嘖,那就走吧。」知道是道者從中作祟,也不當場說破,任由那人佔盡便宜。

  「等等,」佛儒兩人欲轉身就行,聽道者再喚,又停下腳步回頭探視。「光是喝茶閒聊也是無趣,我有個提議。」

  「慢,」絹扇一揚,打斷道者話語,「每回汝之提議皆無好事,還是不提也罷。」

  「哎呀,這麼說就傷感情了。我是覺得,最近大家被嗜血族之事弄得憂心忡忡,煩惱不已,頭上華髮又白了幾根,地上也掉了不少。所以,得找些樂子來舒緩一下身心。」

  看道者誇張的訴說,雖是十分不以為然,但仍不由得被逗笑。

  「呵,汝之髮色原先就已灰白,佛劍是出家人,頂上無髮本屬正常,別亂牽連鬼扯。劍子,汝究竟想要做什麼?」

  「哈,我是為你煩惱啊。」咧嘴一笑,「好,廢話不多說。聽聞最近市集裡出現一攤演掌中戲的,看過的人都說好,連秦假仙都讚不絕口。既然要上疏樓作客,不如趁此機會,將它請來讓我們一睹風采,印證一下傳言是否屬實。」

  聞言頓時愣住,不滿地嚷著:「這分明就是變相看霸王戲!為何吾得為了滿足汝一人的慾望,就花上大把銀子請人專程前來演出?」

  「欸,不是只有我一人,別忘了,還有佛劍在,你覺得養病的人是看我和你說相聲好呢,還是看點新奇的掌中戲來的好?」

  儒者想也不想,立即出言反斥:「都不好,受傷的人就應該安靜休養。」

  「喔,是嗎?佛劍,你是當事人,就你說了算吧。」再度擠眉弄眼,非要對方答應不可。

  語畢,換來佛者注視,反瞪回去,不悅眼神中帶有疑慮,道者挑眉笑笑,當作無事一般。

  「就依你之意吧。」還是先應允了下來,靜觀其變。

  「對嘛,人就是要求新才會有進步,那就這樣說定了。」

  見這兩人一搭一唱,自己也不好再推託,冷哼一聲當作答允。

  「那麼,三個時辰後疏樓西風見。」

  佛者與道者相偕而去,儒者心裡盤算再三,終化為輕幽一嘆。


※    ※    ※


  甫一踏入家門,就見兩個侍從你推我我推你,臉色陰晴不定,十分扭捏不安,疏樓龍宿眼神輕掃四周,直向臥房走去,兩人雖是頭皮發麻,仍快步追上,跟隨主人進了內堂。

  「說吧,發生何事?」

  其實不用問,光是看到屋內擺設不同,心裡早已有底,出口相詢只是給一個解釋機會。這兩個孩子是自己從小一手栽培,對他們的功夫底子自是瞭若指掌,能突破重圍闖入的賊人想必身手不凡。

  「屬下失職,昨兒個夜裡有賊人闖入,此人武藝高強,我與言歆皆非其對手,請主人治罪。」

  「哼,傷人盜物,這筆帳,疏樓龍宿必定加倍討回不可。」執筆沙沙,片刻將信箋交於兩人。「汝等照信上指示行動,不得有誤。」

  「是。」

  待兩人離去,目光剎時黯淡下來,眉頭深鎖,容顏盡是憂鬱神傷,手撫白玉琴座,隨意撥弄琴絃,瞧見座面遺舊痕跡,一時五味雜陳,內心倏地狂怒震顫。

  『為什麼總是阻礙我!』

  驀然手緊收握拳,一掌拍落桌面,發出撼天聲響。

  「怎麼了?」站於門前準備敲門的道者,聽見房內異常聲音,立即推門進入一觀。

  「沒有,沒什麼。」迅速收起情緒,換上尋常神情回身應對。「不過是隻蟲子罷了。」

  「喔,是嗎?」瞟見儒者背手而立,長寬衣袖下一雙手微微顫動不停,走進一步,迅雷不及掩耳抓起柔荑,定睛一看,挑眉笑道:「打隻小小蟲子需要你用上這麼大力氣,連手都紅腫起來,究竟是何種頑劣小蟲,劍子仙跡倒是很想瞧上一瞧啊。」

  鳳眼微瞇,涼涼開口:「和汝一樣,打不死的那種。」

  「客人都上門了,還窩在房裡不去迎接,你這主人做的真是失職。」

  沒好氣的抽回手,裝作不在意地甩袖走向窗邊,俯瞰庭中戲團準備情況,再望向一旁涼亭,疏樓龍宿眉一蹙,臉上愀然變色。

  「劍子,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傲笑紅塵會出現在疏樓西風!

  「喔,因為我去蒿棘居的時候,小俠他們剛好在談論劇情,傲笑紅塵說他沒看過,怕與孩子之間沒話題聊,但是最近事務煩雜,沒空去市集觀賞,空閒時又與之錯過,正好今日疏樓西風請到劇團來演出,所以我就順道邀了傲笑紅塵一起來看。怎麼,不行嗎?」

  道者慢條斯理的解釋原因,聽的儒者心頭無名火直冒,但又無處發洩,一雙美目金光閃爍,像要冒出火般地絢爛。

  「不是不行,只是……」為什麼偏偏是傲笑紅塵!

  「既然沒有不行,那就是可以了。」急急打斷儒者話語,裝作沒瞧見金眸眼底的隱然怒濤,故意扭曲話意:「哎呀,這戲班子今日既然已經被你包了下來,就不差多一個人看,老闆不會跟你多收錢的,放心。」

  「吾不是這個意思,汝……」

  「不是就好,來來來,別再你啊我的,時間寶貴,戲要開始了。」

  不待對方回應,一把扳過清瘦身軀推置向外,手抵肩骨直往門邊行。

  「別推,去就是了。」

  無奈形勢比人弱,不悅側頭反視怒斥,足步挪移間已到了門前,正要開門時,熟料一個爆栗撲面而來。

  「跟汝說不要再推了,吾自己會……唔──!」

  「對、對不起,你沒事吧?」看著眼前摀著額頭向後傾倒的人,傲笑紅塵一臉錯愕,手仍維持敲門的姿勢懸在半空中。

  「好痛!汝做什麼!」連退數步,額上隱約傳來陣陣灼熱,怒火更盛,若非遭人強扣肩胛腰身,早一拳盡數奉還回去了。

  可惡,就知道八字不合一定犯沖,舊恨再添新仇,這筆帳,疏樓龍宿記下了,哼!

  「哈……呃,傲笑紅塵,你不是和佛劍在涼亭等待嗎,怎麼會在這裡?」劍子仙跡同樣一臉錯愕,不過一張俊臉扭曲的十分辛苦,若非腳上多了一足,踩得他齜牙咧嘴,此刻真想仰天狂笑,奔去亭中與好友佛劍分享難得精彩的好戲。

  「嗯……戲要開始了,佛劍分說要我來通知你們,才正要敲門就……」

  「哈哈,人果然不能做壞事,會有報應的。」意味深長的瞟了一眼怒容滿面的儒者,有意無意地在耳邊小聲細説:「這是『正義的鐵拳』啊。」

  「劍子?」傲笑紅塵不懂其意,皺眉看著臉色詭異的兩人。

  「哼,應該說有人天生專帶麻煩散佈,今天過後,疏樓西風門戶閉鎖,來客一律不見。」

  「抱歉。」劍客以為儒者針對自己,再度賠禮。

  冷眼瞪視,片刻,勉力維持修養,淡然開口:「罷了,快走吧。別讓佛劍等太久。」

  「是啊,否則輕則翻桌,重則佛牒上手。」

  「劍子,」回頭一聲輕喚,語氣十分平靜無波,似有風雨欲來之前兆。「為什麼汝今天話特別多,而且特別的令人感到刺耳?」

  「沒有,是你想太多了。」無辜笑笑,牽起纖細手腕,推著傲笑紅塵。「走吧,再不去,佛牒真的要飛來了。」

  「不是叫汝別再拉了,劍子仙跡!」

  三人半推半拉,隱約可聞細微怒語,一路拉拉扯扯行至亭中,佛劍分說一臉疑惑看向表情怪異的三人,一個滿臉怒容,一個無所適從,另一個則笑的十分詭異。

  瞟瞟眼,佛者詢問:「怎麼了?」

  儒者瞪了一眼道者,冷哼一聲,坐至佛者身旁,悶聲不響拿出小瓶罐自行上藥。

  再看向道者,以眼神相詢。

  「哈,沒事,戲比較精彩,我們看戲吧。弄老闆,請你開始了。」

  弄三平見四人安坐定位,遂開始演出戲碼──紅塵劫。

  
※    ※    ※


  一陣金光煙霧後,幕落戲終,弄三平冷汗直流盯著台前四人,硬著頭皮賠笑。

  「各、各位大爺,戲演完了,不知是否合大爺們的意?」

  沉重氣氛凝聚,四人臉上各自陰晴不定,疏樓龍宿不經意的一瞟,看的弄三平從腳底寒至頭頂,全身血液幾乎要瞬間凍結,只差沒有當眾下跪求神保佑,內心暗自發誓從此以後要慎選東家,千萬不要再為了錢來為難自己。

  正胡思亂想間,耳邊聽聞鼓掌聲。

  「好,好啊,」丹蔻扣夾煙斗,纖手輕拍掌心,薄唇吐煙如嵐,一派悠閒地讚賞。「果真如傳言般,十分生動鮮活,可說是神乎奇技啊。妙哉,妙哉。」

  「謝……謝謝龍首大人的稱讚,小的只是糊口飯吃,還怕上不了您的眼。」

  「欸,哪的話,弄老闆客氣了。」招來一旁侍者,交代道:「默言歆,帶弄老闆下去領賞,好生招待著。」

  「是。弄先生,請隨我來。」

  聽見侍者溫文嗓音,弄三平頓時覺得天地一片光明,人生重獲希望,連忙躬身道謝,擦去額上冷汗,推著戲攤趕緊離開庭院。

  「覺得如何呢?各位。」含著煙嘴,儒者好整以暇地詢問眾人。

  道者依然噙著一抹不明笑意,佛者默不作聲,卻見傲笑紅塵一臉陰霾,表情嚴肅,立身甩袖作勢離開。

  「且慢,」煙斗一擺,擋住劍者去路。「傲笑紅塵,汝該不會當將戲當真了吧?」

  冷眼視察眼前笑容可掬的儒者,卻尋不出破綻,傲然冰冷言道:「吾自會查明,告辭。」

  目送劍者離去,斜眼睨視身旁的道者。

  「哎呀呀,劍子啊劍子,這次吾會被汝害死。」

  「如果沒做虧心事,又何必害怕夜半鬼上門?」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卻又語重心長地說道:「不過,你最好是查個清楚明白,免得讓人誤會。」

  「嗯,吾曉得。」放下煙斗,換回絹扇輕搖,低吟半晌,狀似無心地問著身旁之人。「吶,劍子,汝想戲裡的『疏樓龍宿』為什麼要獻計給君楓白,且事後又奪書殺人滅口?」

  「是為了紅塵劍譜吧。舉凡天下練武者,無不希望自己能夠擁有比他人更高深的功夫,即使自己無法修習,亦可參考加以研究,以便日後對上時能輕易破解招式,求得致勝契機。」

  「喔。那,佛劍,汝認為呢?」轉換詢問沉思已久的佛者。

  「吾與劍子看法相同。」

  道者與佛者眼神交視,再繞回儒者身上。

  「龍宿,你自己呢?」

  「呵,汝都將話說完了,吾還要補充什麼嗎?」手揚華扇翻轉,遮去白皙臉龐,淡然反問道:「不過,如果只是為了劍譜,又何必殺人奪書,大可一開始就與主謀者相約,奪書之後再借閱劍譜,如此兩人皆可得益,也不用犯下殺人罪行,導致現今惹的一身腥,不是嗎?」

  「嗯……這就得問當事者了。」視線有意無意瞟向儒者,凜然正色探視對方神情。

  「呵,問當事者是嗎?」語意不明地喃喃自語,唇角上揚半分。「夜深了,兩位早些歇息吧。鳳兒,替客人準備上房。」

  微歛睫羽,迷離月光模糊朦朧,一抹訕笑自絹扇下露出,仍舊是盈盈笑靨,扇後金眸漾漾,閃爍著璀璨星光,看不出豔麗容顏下真正的心思。

  道者黯然嘆息,與佛者相偕而去,心有掛懷,遂輾轉反側,一夜無眠。

  
※    ※    ※


  夜闌人靜時分,血龍湖畔兩條人影會談。

  「汝何時行動?」

  手揚起,信箋隨風遞上。

  「無須多問,你只管照信中所言行事即可,剩下的我會處理。」

  「好。吾等汝的好消息。請。」

  嘿然一哂,金色人影眼露詭譎之光,猖狂笑聲迴蕩山谷,震下楓紅片片,似為未來泣下血淚,預告不安的到來。



=========
9~10章字數:94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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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什麽樣的苦與痛啊………………
    不能說,不敢說,無法說……
    只因爲不想把現在所擁有的一點點的幸福天平打破……
    隱藏起風雨慾來……僞裝成風平浪靜……
    但,平靜之下的波濤洶湧,也會找到出口隨時爆發出來。
    縱然一切依舊,可是什麽時候開始有了一絲絲的變化……
    暴風雨前的寧靜,讓人覺得那麽毛骨悚然……
    只待那打破一切虛假的驚雷……劈空而來……
    現在,還能祈禱幸福的所在麽???

    (N久沒回來的人……完全不哉自己想表述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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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宗啊~我圓滿了~~(感謝草家的蒼、翠和木頭以及他們的娘“草”友情相助)
    顶端 Posted: 2006-10-30 22:10 | 12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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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O 風神夜月:

    建立在隱隱風雨中的幸福縱使再美麗光彩,卻如同泡沫般脆弱,一觸就碎,
    這樣的幸福,只會帶來不安與恐懼,不會美好,
    即使如此,還是讓人不捨,想緊緊守護那份薄弱的幸福,
    因為太過渴望,所以更害怕失去,
    百年難得,好不容易有了回應,燃起希望,
    在歡喜之餘,卻害怕只是場夢,醒來之後,又是虛無,
    更懼怕的是,若有朝一日,隱藏在心底的"曾經"被發現,
    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幸福又將毀去,就連過往的一切也將消去,
    但已經發生過的事,無可抹滅,即使今日用盡方法掩飾遺忘,他日依然存在,總有被發掘的一天,閃避不了。

    幸福其實不遠,只是太多的外在因素化成層層圍牆,阻隔分離,
    砌牆阻斷的人,不是他人,而是自己。
    什麼時候能得到幸福?
    當想得到的心夠堅定,將能發現,它就在不遠處。


    謝謝夜月的觀文&回文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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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珍珠:3 (By hiroma) | 理由: 回覆讀者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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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顶端 Posted: 2006-11-15 02:25 | 13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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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拾壹、紅豔


      時至立秋,雖已過了大暑那炎炎夏季,天氣卻不見有轉涼跡象,方過卯時,日光已是耀眼的令人感到刺目,熱意直逼大地,庭中嬌弱花草顯得有氣無力,垂著頭無言地承受熱浪熾燄,等待好心人給予片刻清涼,才正想著,半天高處忽生濃密陰影,降下淡薄灰紗籠罩大地,遮去磨人高熱,縫細灑落幾縷光線,伴隨馨風搖晃盪漾,如同金波海浪一般,燦爛亮麗。

      修長纖指拈起池中粉瓣蓮華,湊至鼻尖輕嗅,扇袖揮去,須臾數朵含苞初綻的清蓮已修剪完好,整齊置在一旁竹籃。接過冰鎮蓮茶,抬頭瞇眼望向燄陽,忽地笑開麗顏,起身走回亭中,執筆從容落下,不多時,一幅出水芙蓉盡現其上,再添幾筆,只見一條飄逸身影,足踏蓮華,瀟灑迎風舞劍。

      「鳳兒,」揚手,一封信箋落入小侍女掌心。「持吾邀帖,請劍子先生酉時前來疏樓西風一趟。」

      「是。」小心收起帖子,提起竹籃離去。

      偏過頭,拿取一旁擱置煙斗,輕含,朦朧間,瞟見一抹白瓣悄然降落,蕩起一池漣漪,瞬間靈機一動,拋去墨筆,丹蔻沾上些許朱砂,隨意染紅蓮華下一池清水。

      畫中之人身影飄飄,灑脫清亮,足踏蓮華渡紅塵,手持秋水舞清風,卻不沾染一絲腥紅。

      貪戀凝視畫捲許久,低頭看向自己手上紅豔,一旁侍從捧來水盆,將鮮艷丹蔻放入,清水緩緩轉成絳紅,起手之時,仍是斑斑豔魅,失神地望著朱紅,兩指輕輕搓揉,只見瑰麗越推越大,順著水痕滑落,剎那間,絕美容顏綻開笑靨,歡心愉悅的看著水珠將畫暈開,笑聲併發響起,意猶未盡的再灑上,直到染滿整幅圖才肯收手。

      起身步出亭外,袖風一振,將黑衣青年手上水盆拋向天際,再發掌擊碎,頓時落下及時紅雨,淋濕主僕二人一身,默言歆不解,欲送上乾淨帕子,卻驚見主人極寒冷眸望向遠方,唇畔似有若無的笑意,彷彿鬼魅一般駭人;沾濕的髮絲緊貼細頰,鮮紅水痕順流滴下,如同泣血一般哀慟,豔的令人目不轉睛,無法克制地直視。

      就像──被妖邪纏上一般,動彈不得,卻又自甘墮落,不想掙脫枷鎖。

      「……言歆……」

      猛然回神,熾熱氣息在頰邊灼人,眼珠斜移,倏地瞪睜雙瞳,一臉不可置信模樣。

      「主、主人……?」努力嚥下唾沫,顫聲詢問,卻見一雙冰涼玉手襲上臉龐,默言歆只覺自己的心像要蹦出口一樣,僵直了身子,不敢移動半分。

      「吶,言歆,」暖暖溫熱的柔媚嗓音,挑逗似的凝睇,「汝說,吾美嗎?」

      「……美……很、很美……」

      囁嚅半天,好不容易擠出個字來,低頭瞧見儒者滿意的笑著,以為沒事了,稍微放鬆緊繃的身軀,不料蛇一般的纖細身子黏的更緊,貼的更密,嚇得默言歆血液瞬間凍結,隨時都會暈倒一般。

      「那……汝喜歡吾嗎?」

      「……我……我……」

      聞言心更驚,眼睛不斷的左顧右盼,希望有人來解困,卻又害怕有人闖入,一顆心忐忑不安,臉上血色盡失。

      「說嘛,說汝喜不喜歡吾。嗯?」

      「……喜、喜歡……」越說越小聲,一句話說的七零八落,生怕一個不小心就看不見明日的太陽。

      「喔,呵呵呵,乖孩子。」

      笑的甚是邪魅,金眸閃爍熾盛,玉手緩緩下移,撫上胸口,感受生動鮮明的脈動,還不夠,再將耳朵貼近,傾聽著失控狂亂的心跳聲。

      「吶,言歆,」惑人聲響又起,說出更驚人的話語。「汝……想要吾嗎?」

      腦中轟隆炸響,只覺腦海中一片空白,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聽不到,茫然地望著懷中之人一臉詭譎笑容,像蛇信一般的紅豔吞吞吐吐,濕亮的薄唇一開一閤,不斷誘惑著自己。

      「不……」啞著嗓子,用盡全身氣力吐出,像是耗盡生命一般。

      「不?」輕笑,柔荑再度撫上面頰,指腹輕描唇型,「可汝不是說喜歡?」

      「……我……」

      「喜歡,吾就給汝。但是……得拿汝的心來換!」倏地纖手化成利爪,狠狠壓住心窩,金眸直視墨瞳,不讓對方有逃離的機會。

      默言歆噤聲不語,任由儒者利爪刺入胸口肌膚,微微滲出鮮血,染紅白皙丹蔻。

      「痛嗎?恨嗎?怒嗎?害怕嗎?驚恐嗎?……說啊,說汝想怎麼樣?殺吾嗎?殺了吾,汝就能得到一切,快啊!」

      「屬下不敢。」在金色瞳孔中看見自己的映影,瞧見他不該去探究的東西,心中忽地冷靜下來,恢復原本守護侍從的平靜情緒。

      「汝!」

      怒氣恨意一時上湧,瞇眼冷視表情鎮靜如昔的侍衛,糾結黑褐色的襟口,將人拉的更近,在墨瞳中看見狂亂的自己,夾雜著……隱藏不住的……憐憫……?

      「汝看到了什麼?」抓住雙肩胛骨,尖銳毫無保留的刺入,惡狠狠的瞪視,咬牙切齒低吼:「說,汝看到了什麼!」

      「沒有,主人,默言歆什麼也沒看見。」強忍住肩上傳來的陣陣抽痛,仍是無表情的回答問話,只是眼底多了一分哀傷。

      偏低過頭,全身不由自主的顫抖,原先緊蹙細眉漸漸垂下,眼神飄忽不定,須臾,緩緩收回雙手,美目茫然注視染紅指尖,呆然站在原地不動。

      「為什麼……吾總是得不到……汝的心……?」

      輕嘆中的呢喃,無意識的自言自語,是說給自己聽,還是說給誰聽,疏樓龍宿一時也分不清。

      「主人,」忽聞低沉嗓音響起,訝然抬頭一望,只見長年跟隨自己的青年,緩緩執起自己的手,輕巧柔細的擦拭著十指丹蔻。「您若想要默言歆的心,默言歆立即剖胸掏心給您,不須要您如此屈就低下。可是,那個人,不值得讓您弄髒了雙手,默言歆心中的主人,永遠是高貴無瑕,即使染了血,依然是華麗無雙。」

      重重一顫,倏地抽回纖細青蔥,轉過身,掐緊胸襟,半晌,啞聲失笑。

      「呵呵,言歆,汝長大了。可知汝這番話,要是說給姑娘家聽,不知會迷住多少人,小心被鳳兒聽見了,可有汝好受的。」

      「屬下句句出自肺腑,絕無虛言。」

      「好,好,吾知道汝是一片真誠。」仍舊是背對著,低著頭下達指示。「將亭子收一收,去換下這身濕衣,記得上藥,傷口不要碰水才會癒合。」

      「是。」恭敬的彎身低頭。

      隨意揮手示意,無言走向主屋,行了幾步,停下輕喚。

      「默言歆。」

      「在。」依然是恭敬的彎身低頭。

      過了許久,仍沒聽見命令下達,默言歆悄悄抬頭望去,見紫髮儒者佇足不動,像是在思索著什麼。

      「………」

      隱約傳來隻字片語,卻聽不清內容。

      「主人?」

      「………」還是模糊不清,但卻一字一句傳入青年耳裡。

      站直了腰身,深深注視著離去的背影,忽然憶起幼時第一次看見那人之際,還是高挑修長,傲氣凜然不可攀附的天,而如今突然覺得那個身影好嬌小,纖細的隨時都會被風吹倒。揮不去方才狂亂中冷豔的容顏,忘不了方才憤怒下含恨的怨懟,還有……無法忽視的……絕望眼神。

      踏著看似沉穩的步伐,實際上是舉步蹣跚,金眸裡已經看不清前方的路,仍是咬著唇繼續往前走,落下的淚飄散在和煦清風中,滿腹的酸楚哽咽在緊縮咽喉裡,每一步都是心如刀割,每一滴都是痛徹心扉,無聲的千言萬語化做一絲血痕,緩緩滴落塵土,終歸虛無。

      當精緻雕門再開啟時,他又是神采飛揚,高傲不可一世的華麗無雙.儒門疏樓之主──疏樓龍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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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顶端 Posted: 2006-11-15 02:30 | 14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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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拾貳、酉時


      向晚時刻,劍子仙跡依約前來,行經門前,瞧見終年守門的青年,走上前去,習慣地打聲招呼。

      「晚安,默言歆,我依約前來了。」如同往常一般的禮貌笑容。

      黑衣青年點頭示禮,手往門後一擺,請來人進入門內。

      道者有些不解,為何青年眼神不同以往,隱約藏有不滿與怒氣,卻又不敢顯示透露,微微怨恨的眼神,像是在責備自己,想要出言詢問探究,卻見其下一秒又神色自若,彷彿不曾有過,心想也許是自己一時眼花,遂不掛在心上,拂袖從容走入。

      才入庭中,就瞧見紅衣侍女明眸巧笑,上前打過招呼,帶領道者走向亭中坐落。

      「仙鳳,你家主人呢?」

      「回先生的話,主人在藥室忙著呢。」

      「忙?他忙什麼?邀了人來還在磨蹭什麼?」不解那人邀約是為何意,劍子仙跡一臉疑惑。

      穆仙鳳笑了笑,奉上茶,慢條斯理的解說著:「先生勿急,請先生先喝杯茶消消氣,待仙鳳前去通報主人可好?」

      「還是妳機伶。」涼茶下肚,退去暑氣不耐,思及方才門口異況,隨口問道:「仙鳳,妳可知默言歆在氣什麼?」

      「嗯?仙鳳不解先生此問何意。」

      「呃,剛入門時,覺得默言歆似乎不太歡迎我,是有什麼事嗎?」

      「嗯……有嗎?言歆他可有說了些什麼?」

      「不,他沒說話。只是眼神……有些古怪……像是強忍著怒火一般。」瞟向依舊笑容可掬的小侍女,頓了頓,像是喃喃自語:「也許是我多心了。」

      聞言,穆仙鳳內心已然有底,表面仍是笑意盈盈,看不出一絲破綻。

      「是先生多心了,回頭我會說說言歆的,還望先生勿掛在心上。」再替道者斟了一杯,福了福身。「仙鳳就去請主人出來。」

      「不用去了,人來已經來了。」

      一回身,瞧見紫髮儒者緩步行來,臉上笑容依舊,揣著華扇從容入席。

      「劍子,汝真是沒有耐心。」

      「好說,總比某人要人等的好。」

      「呵,汝現在才知道,每每相約,汝之姍姍來遲,讓吾與佛劍等的是心焦又心急。沒跟汝算上帳,汝倒是好意思來指責吾。這可不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嗎?」

      一哂,好整以暇地回道:「特地邀我前來,是要算舊帳,還是吵陳年往事哪一樁?」

      啞然失笑,搖頭。「呵,該要說汝下這步是『置之死地而後生』,還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呢?」

      「欸,就看這虎值不值得一抓了。」意深言長的凝視著。

      眈視半晌,又是慣用笑容,輕搖華扇,結束唇槍舌劍的寒暄話語。

      道者玩弄著手中瓷杯,可有可無的詢問:「說吧,今天差人來邀約,又是為了什麼?」

      「有感於劍子大仙白日頭頂烈陽,夜裡衣沾露水,為天下蒼生如此勞苦奔波,憂心傷神,吾等才能終日閒散家中安享清福,因此,特地擺宴設席款待,由吾親自熬煮上等蓮子湯,讓汝補身退火,消暑解熱。」

      「唷,今日真是好興致,儒者一向敬庖廚而遠之,你倒是樂此不疲啊。上次那盅的確是色香味俱全,香甜不膩,爽口清涼。該是要誇你學的精,還是損你太過清閒?」

      「好說好說,能為好友盡一己心力,實為龍宿榮幸啊。」絹扇輕搖,抬頭看看天色,笑道:「那麼就請好友暫待片刻,讓鳳兒與汝切磋棋藝,消磨一下時間吧。」

      「也好。」瞟過儒者臉上過多的笑容,直覺有些不對勁,卻又說不上口。「那麼,就等你這位『君子』大展身手了。」

      起身讓位給小侍女,深邃的琥珀金眸留戀地瞧了一會兒,轉身往屋內行去。


    ※    ※    ※


      傲笑紅塵獨自立於血篁嵬坡,憶起當年慘事,不禁怨嘆人性險惡,更怨恨人心醜陋,無法理解多年相交,竟為了一本劍譜而相互仇視。原以為自己已能釋懷,但傷口不斷被人挑起,過往記憶倏地湧現,仍舊是怒不可遏,誓言今日一定要擒住主謀者,斬斷往日情仇。

      月漸西,忽來濃霧朦朧,一陣熟悉聲響由空中傳來,一抹華麗身影從天而降。

      「華陽初上鴻門紅,疏樓更迭,龍麟不減風采。」

      驚見來人,全身怒氣併發,顫聲指責:「竟是你,疏樓龍宿。」

      華麗身影狂傲冷笑,一雙金眸甚是邪魅。「行不改名,坐不改姓。」

      傲笑紅塵忍無可忍,背上紅塵劍即刻飛出,直刺疏樓龍宿要害。

      雙手翻掌之間,寶劍上手,擋去奪命一擊,再趁勢拔足奔馳向前,劍尖斜挑對方命門。

      橫劍隔開尖銳,心下一凜,極招上手。

      「紅塵輪迴!」

      紅塵劍夾帶驚天之威,如狂嘯巨浪襲捲而來,紫色人影旋身站定,猛然揮劍橫擋,兩劍交錯剎那間,紅塵劍不堪負荷,應聲而斷,劍者不可置信地看著落地斷刃,驚愕一瞬,冷鋒穿透身軀,毀筋斷脈不留痕跡,傲笑紅塵尚來不及反應,人已倒地昏厥不振。

      閃爍金眸隱約透出紅光,邪魅再添三分,含諷一笑,手起落下就要結束劍者性命,倏忽一道劍氣襲入,連忙閃身避開,煙塵過後,劍者傷軀不在現場,看著地上血跡,欲提步追趕,不料一記風刃撲面而來,趕緊退後數步舉劍阻擋,穩定腳步後凝視來處,一抹白影翩然而降。

      「汝是何人?」快速在腦海中搜尋,想不出當今武林誰有如此功力。

      輕蔑睨視面前之人,冰冷容顏訕笑。

      「你問我?呵,我才想問你……你是誰?」

      「吾乃儒門龍首.疏樓龍宿。」

      「是嗎?哈,哈哈哈……」

      狂風颯然驟起,紫衣儒者只感此風有如薄刃,像要將人攪碎飛散,勉力持劍舞出劍網護身,卻被壓力逼迫不住退後,頓時感到無比恐懼,立即虛晃一招,藉氣勁化光而去。

      白影冷哼一聲,手中摺扇輕緩拂面,紫眸歛起妖異光芒,旋身一轉,化成雪白櫻瓣隨風飄揚,追蹤光點行跡。


    ※    ※    ※


      望著爐火上呼嚕吐氣的陶壺,有些醺然渙散的眼神,思緒飄浮到許多年前。


      ──當時,他們都還年少,所以輕狂。

      
      那是個一連下了好幾天梅雨的午後,由於不小心染上風寒,龍宿病奄奄地半臥床舖,看著窗外下不停的綿綿細雨。頭痛俱裂,雖是昏沉沉的想睡,卻怎麼也睡不安眠,總是小憩幾刻鐘,又幽幽轉醒,醒來頭疼更甚,腦中有如驚雷轟轟作響。

      正兀自胡思亂想,眼角瞧見窗框多了一隻手,接著多了一隻鞋,最後多了一團濕淋淋的人。

      「汝……汝怎麼進來的?」沒記錯的話,這裡好像是三樓,這人的輕功已經有好到可以一躍而上了嗎?

      「喔,那個啊,」指指窗邊直聳入青空的桐樹,「我瞧正好彎向你窗口,就借來用用了。」

      「真是亂來,要是摔傷了怎麼辦?」掙扎起身,卻被壓下肩頭制止。

      「哎呀,擔心什麼,師尊他老說我像隻猴子,整日爬上爬下的,早就習慣了,何況這棵桐樹沒有我家那棵松樹高,安啦。」

      「那……汝也該打傘才是,瞧汝淋的一身濕,快擦乾換上衣服,否則受了風寒就不好了。」指著一旁屏風後的衣櫃與巾帕。

      「打傘?這樣我就爬不上來啦,」傳來唏唏囌囌的更衣聲,還有那人含混不清的應答聲。「有看過猴子拿傘爬樹的嗎?」

      聞言一愣,在腦中勾勒起畫面,忍不住噗嗤笑了出來,笑的渾身顫抖,淚水都給逼了出來。

      「喂,你這樣很傷人耶,我真的那麼像猴子嗎?」邊擦著頭髮邊走向床舖,一臉不滿地瞪視榻上笑得樂不可支的病人。

      抹去眼角淚水,臉上殘留方才因笑而染上的粉豔,衝著那人嫣然一笑。

      「謝謝,吾好多了。」

      「好?你好什麼?我都還沒給你藥吃呢!」睜著眼,一副不可置信的瞧著,手摸上白淨額頭,搖頭晃腦道:「嗯嗯,沒發燒,很好很好。」

      轉身斟了杯茶水,回到床邊擱置,從袖口中取出小小綠瓶,執起雪白手掌,在掌心倒出一顆紫色小藥丸,模樣兒晶瑩剔透,聞起來還有淡淡清香。

      「這是什麼?」有些歡喜的問著,小巧精緻的讓他愛不釋手。

      「這是本大仙特製的靈山神藥,服一顆,包你藥到病除,立即生龍活虎。」

      「啊?」嬌俏小臉聞言瞬間黯然失色,將藥丸塞回大手裡,拉起棉被半蒙著臉,悶聲說道:「不要,吾不要吃藥。」

      「不行,不吃不會好。」

      「不要,誰知道會不會『藥到命除』。」

      沒記錯的話,這人在學煉丹製藥時,向來不是燒了禪房,就是胡亂調配一通,然後到處找人試驗,連道尊都曾經慘遭不測。雖然傷風感冒很難過,但是吃了萬一有個不測更可怕,死是沒關係,大不了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要是控制不住自己胡亂非為,想必醒來更會痛不欲生吧?

      盯著陰晴不定的俏顏,換表情的速度和幾天前下山看到的戲子有拼,不知道現在小腦袋誇張的在想些什麼?需要這麼的驚慌嗎?

      「不會,我保證這次一定有效。」自信滿滿的推銷,只差沒有當眾發誓,見客人一臉鄙視,遂又採取軟姿態來哄騙。

      「呃,好啦。是沒有吃一顆就馬上好,不過,它真的很有效喔,出門前我有偷偷加在茶水裡給師尊喝,師尊馬上就躺……不是,是睡著了。」

      睡著了?這是什麼鬼東西?

      思及此,更是搖頭如波浪鼓,小手拉被拉的更緊。

      「哎,你別搖頭啊,會更暈的。」果不其然,沒兩下就頭昏目眩,身子一歪倒向床邊之人。

      「嗚……頭好暈、好痛。」

      「所以我說嘛……」將藥丸抵在唇邊,硬是要餵入口中。「乖,吃了藥就會很好睡,好好睡一覺,醒來就不痛了。」

      「嗚……不要……不要……吾不要吃藥……」雖然意識朦朧,還是下意識地拒絕吞下這來路不明的詭異丹藥。

      瞪著懷裡超級不合作的病人,劍子腦中飛快思索著讓人吃藥的方法,瞟過一旁水杯,嘴角上揚半分,手指使勁一捏,化成粉末融入茶中,輕搖杯身,湊至鼻間嗅嗅,如預料中的無嗅無味,滿意的推至小巧唇邊,連哄帶騙的要其飲下。

      「好,我們不吃藥,喝水,我們喝水喔。啊。」

      「不要……吾不要喝水……」完全不知道在說什麼,閉著眼,無意識的拒絕。

      有些怨恨地咬牙切齒,像是報復一般宣告著。

      「不喝是嗎?很好,我幫你喝。」

      仰頭將茶一口吞入,扣住柔軟下顎,賭氣般的含住喋喋不休唸著拒絕詞語的小嘴,以舌翹開牙關,將茶水全數渡過,末了,才滿意的擦去溢出水痕,意猶未盡地凝視昏睡過去的人。

      「看吧,就說很有效,一喝……就……就會……躺平……」

      一句話還沒說完,沉重眼皮一閉,抱著懷中纖弱身軀,倒向床舖沉沉睡去。

      事後,儒尊和聞聲趕來的道尊狠狠訓了那人一頓,之後換那人在床上躺了足足三天,其實照身體健康狀況來說,是不用躺上三天的,只是那人靜不住,還發著燒又跑來推銷那罐藥,硬逼著自己吃下睡去才肯乖乖回家養病,所以後來當自己能夠下床走動之後,換作自己跑去他家逼他吃藥,結果兩個人都被罵的很慘,一起面壁思過了好些天。


      ──真是年少輕狂。

      當年儒尊只念了自己這句,害他高興也不是,難過也不對。

      其實……心裡面真的很甜很甜,這麼久了,想起來,都還會不自覺的笑出來。

      搖晃手中的碧綠小瓶,裡頭還有當年剩下的些許藥丸,再抬頭瞧向爐火上的陶壺,蓋子被蒸氣掀的喀啦喀啦響,就像心跳一樣亂七八糟,原先璨亮的雙眸不禁黯淡下來,深吸口氣,嘆息。

      起身緩緩走向爐灶,端起厚布掀開蓋子,打開瓶口,將藥丹倒在雪白掌心,看著仍然泛著晶瑩剔透的紫光,淡淡輕噫,因為自己喜歡紫色的物品,所以那人特地染成紫色,卻沒想到這招也有失效的一天。

      不自覺又笑了出來,惱著,歛起笑意,慢慢的拈起紫色小點,一顆一顆的放入陶壺中,紫丹落下時,激起兩圈漣漪,詫異,驚覺頰上涼意,原來是眼淚,自嘲被熱氣燻的眼紅酸澀,揚手抹碎尚未滑下的水珠,卻止不住水珠滾滾而落,懊惱著失控的自己,倏地將瓶裡剩餘丹藥全數倒入,高舉翠瓶欲砸,卻怎麼也狠不下心,緊緊揣在懷裡,無聲的吞著苦澀。

      良久,聽見外頭交談聲,連忙抹去淚痕,掬起一旁清水淨臉,整理儀容,將熬好的湯汁小心倒出,仔細濾過殘渣,兩碗清澈澄明的蓮子湯完成。再從袖中取出一包藥粉,混著茶水喝下,再飲些清茶潤潤嗓子,端起托盤,開門走回涼亭。


    ※    ※    ※


      深夜,兩人三道氣息走入華美雅房,掀開重重紫幔,讓黑衣青年將白衣道者送上床去,均勻的呼吸聲顯示此人正在熟睡。

      望了一眼,轉身走向房門,喚住正欲離去之人。

      「默言歆,謝……」

      黑衣青年搖頭,阻斷儒者話語,僅是深深的躬身行禮,愀然無聲地替他闔上門。

      盯著門扉雕花,金色眼眸失去平日光亮動人的璀璨,取而代之的是濃厚無盡的歉疚與感激。

      「您不需要說任何話,您的決定,就是默言歆的行動,請您……請您好好保重。默言歆告退了。」

      聞言,疏樓龍宿緊緊摀住顫慄不已的唇與心,像是逃離似的奔向後室浴池,扯去一身衣飾,仰頭讓溫水沖去滿臉淚痕,試著浸泉來填補充滿裂痕的心,擊在身上的水柱,濺出如雨水花,一時看的傻了,好像看見自己止不住的淚一般。

      於是他笑了。

      低低切切地在浴池中笑了起來,聲不可抑,縈迴滿室。

      「你這是在哭,還是在笑?」

      剎那間一切靜止,心頭突地一凜,驀然回頭,此時該在榻上沉睡之人,竟出現在浴池邊,溫霧迷濛,看不清臉上表情,只知道他沒有笑,應是一臉嚴肅的樣子。

      「汝醒了?」

      「被你吵醒了。」

       兩個人心裡皆十分清楚,問的很明白,答的也很明白,知道說的是謊言,可是沒有人戳破,小心翼翼地維護如肥皂泡沫般的信任。

      「那,現在怎麼樣?」不遮不掩,緩緩走向池邊。

      「醒了,就得找些事做做。」蹲下身,不慍不火的伸出手,掌心向上。

      「喔,汝想做什麼?」纖手貼上掌心,似有若無的在掌心輕輕磨蹭。

      「你說……我還能做什麼?」

      語畢,猛然拉起池中麗人,緊緊摟住纖細腰身,大手穿過濕透髮絲,扣住後腦,狠狠吻上柔軟薄嫩的雙唇,洩恨般的啃咬,毫不留情的噬蝕,嘗到血腥甜味,更為瘋狂吞沒,直到氣空力盡,雙腳無力支撐兩人身軀,反身倒向水池,激起漫天水花,灑落在甫探出水面急喘的兩人身上。

      凝視著對方,注視著對方每一個表情,試著在臉上探出不尋常的理由。

      如玉般的臂膀,纏上精瘦的胸膛,丹蔻靈巧的解開白色盤扣,冰涼的柔荑,緩緩的探入襟內,感受那份脫序紊亂的心跳聲。

      帶著厚繭的掌心,同時撫上細緻臉頰,癡迷愛戀地看著百年如一日的絕美麗顏。

      曾經是那麼的靠近,現在卻是這麼的遙遠,遠到……手中的那份觸感都像是幻覺。

      心中一凜,兩人狂亂地互相索求對方,卸去身上重重衣飾,撫遍每一吋肌膚,吻遍每一處柔軟。

      此刻沒有超然聖潔的儒道先天,只有沉淪在慾火無間的瘋狂痴人。

      修習了百年的道德倫理,在此時化為濃厚喘息聲響,以及高吟嘶喊的激情嗓音。

      不熄滅照明光珠,是為了看清此刻表情;不閉上雙眼,是為了記住對方容顏。

      直到再也無法動彈,緊緊貼合相擁沉睡。

      這是最後的告別──此時此刻,心裡再明白不過。


      夢醒過後,再睜眼時,即是生離死別。


    ※    ※    ※


      「……主人……主人……」

      一陣輕搖,聲聲呼喊,耀眼陽光刺目,睡眼惺忪地勉強撐開,啞聲詢問。

      「……什麼事……」

      「主人,蒿棘居差人來請,說是傲笑紅塵昨兒個夜裡遭襲,現下傷重昏迷。」

      傲笑紅塵?關吾什麼事?傷重?昏迷?……乾脆死了算了……

      扯了扯嘴角,算是回應,眼一閉,又要沉沉睡去。

      小侍女一著急,拉起意識不明的主子,輕拍著細緻臉龐。

      「主人……不行睡啊……佛劍大師和劍子先生在前廳等您啊……」

      佛……劍……劍……子……劍子?……劍子仙跡?

      倏然回神,張開疲憊紅腫的睡眼,訝然問道:「汝說誰?誰在等吾?」

      「佛劍大師和劍子先生,兩人已來了一對時,正在樓下前廳等著呢。」

      茫然無緒的低頭,瞧見自己身上穿著整齊乾淨的白色縑衣,隱約飄來極淡的薄荷藥味,想必是那人離去前替自己穿好塗上的。習慣咬唇收神清醒,熟料──

      「好痛──!」這次真的醒了。

      「主人?」捧著巾怕走來的穆仙鳳,被突如其來的叫喊聲嚇住,傻愣瞧視床上摀著唇閉眼皺眉的人。

      「沒事……拿鏡子來……」取過巾怕,輕輕擦拭臉龐,果不其然,雪白巾面上染了幾朵紅豔,苦笑著輕拭傷口。

      小侍女依言遞上,疏樓龍宿看著鏡裡的自己,失魂落魄又睡眠不足,整個人黯淡無光,紅腫的嘴唇和眼皮,曝露著昨晚一夜的瘋狂行逕。思及此,臉色越加難看,甩手丟出鏡子,反身拉起被子,將整個人幪在錦被裡。

      穆仙鳳一愣,隨即一把扯開被子,硬是拉起蜷縮在床舖內裝睡的某人,急切地搖晃呼喚威脅著。

      「主人,再不起來,佛牒就殺來啦!」

      「好好好,不要再搖了,頭很暈。」舉白旗投降,拂著頭,指尖在額際輕按著。「還有,不准學那個人說話。」

      那個人?劍子先生嗎?

      「是,仙鳳記住了。」

      連忙拿出衣服替自家主子換上,快速靈巧的梳理一頭柔絲,貼心的取來粧盒,輕輕的在儒者失色的臉上增添風采。

      「好了,夠了,再畫下去吾就可以到梨園唱戲了。」

      聽見如同往昔一般的嘲弄字句,穆仙鳳笑了笑,擱下粧筆,呈上溫茶讓儒者潤澤嗓子。

      「唷,檸檬蜜茶,鳳兒,不是不准吾一早喝這個嗎?」

      「時間緊迫啊,主人。」抿嘴一笑,抽走空杯,塞入華扇,催促那人出門。

      「欸,就叫汝別學他了。」踏出房門,忽地回頭一喚。「鳳兒……」

      「是?」

      「……算了……吾走了。」

      「恭送主人,請務必一切小心。」

      「嗯。」走了幾步,又回頭再喚。「鳳兒……」

      「是。仙鳳會全部收拾乾淨,一個也不留,請主人莫要煩心。」

      微愣,莞爾微笑。「知吾者,鳳兒也。」

      「主人,快去吧,要正午了。」

      「鳳兒……」躊躇半晌,決定說出口:「吾……」

      「主人,」打斷儒者話語,溫柔平靜的接續:「您什麼都不用說。言歆也好,仙鳳也罷,我們都是心甘情願。因為只有您,是我們心中唯一的主人。」

      「鳳兒……吾……」

      對著紫髮儒者深深一福,含笑闔上房門,往內堂而去,不再理會外頭之人。

      凝視著精雕細琢的房門,深深吸口氣,再重重吐出,絲綢華袖一擺,絹扇翻轉間,昔日亮麗自信風采再起,依然是華麗無雙的儒門先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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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顶端 Posted: 2006-11-15 02:36 | 15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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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拾參、落花


      「殺人者斷無救人之舉,傲笑紅塵之傷,就由吾疏樓龍宿負責醫治。」

      ──早知道,就不要逞一時之快誇口答應下來了!

     
      瞟過床上躺臥的那人,疏樓龍宿厭煩地轉過頭去,慵懶地支著頭,看著亭外園景發起呆來。

      其實,大可不用去理會外頭那些風聲雨繪,就算全天下的人跑來疏樓西風,指著自己鼻子大喊大叫,怒罵『殺人者、偽君子』,或是要單挑決鬥……真的無所謂,真的,他真的一點也不在意,反正只是虛名而已,反正自己心安理得,一點也不在乎外頭的人對他指指點點。

      那……幹麻帶個麻煩回家?

      要不是那天心情不好,要不是那天頭昏腦沉,要不是那天一時氣不過……

      氣不過劍子仙跡那一副討人厭的臉色。
      氣不過劍子仙跡那一臉讓人煩的表情。

      其實,最氣不過的原因在於自己。

      已經說好不再為那人心思浮動,已經決定不再為那人愁煩苦惱。

      而偏偏……自己就是嚥不下這口氣,無法平靜定心。

      「唉……」一聲長嘆,嘆不盡心裡百轉千迴。

      來探病的人來了又走,走了又來,若不是被人逼著要對病患負起責任來,他才不想整天待在這裡看顧這個自己厭惡的人,浪費時間。

      「唉……」二聲長嘆,嘆不散腦中千頭萬緒。

      小侍女笑了笑,出言欲化解主子困擾。

      「主人,您去歇息吧,傲笑紅塵讓屬下來看守就行了。若是有訪客前來,仙鳳會在第一時間內通知您的。」

      挑眉微睨,扯了扯嘴角,無力的聳聳肩。

      「好是好,可是鳳兒……汝的腳步有比人家的輕功快嗎?」

      「這嘛……」立即明白問題癥結所在,無言退至一旁。

      「唉……咦?」

      眼睛一亮,像是發現什麼,起身走出亭外,伸手一抓,攤開掌心時,面露喜色,笑逐顏開。

      「吶,鳳兒,汝看。」

      「嗯?」穆仙鳳聞聲靠近察看,訝然喜道:「下雪了,真的下雪了!」

      抬頭仰望,庭中樹間佈滿皚皚雪色,半空柔美細緻隨風飄零,與葉縫金芒交錯閃爍,一片絢麗奪目。

      「如果當初沒有……該有多好……」

      亭中,躺臥多時的病患,幽幽醒來。


    ※    ※    ※


      三劍相交,氣勁併發衝擊,一聲驚爆,空中驟降漫天珍珠細雨,灑落在三人僵直錯愕的身上。

      淋的不是身體,而是脆弱的心。

      身上不痛不疼,卻已寒透了心。

      啞聲,不可置信地怒吼。

      「為什麼──!」

      彷彿可以感受到身體裡某個地方正被撕裂,如絹帛一般清脆響亮,音量不大,極微細小,可卻小的讓他再也聽不見外界的聲音,轟轟隆隆的。

      應該很痛吧?他想。

      他應該是痛到想哭,痛到淚如雨下,痛到嚎啕大哭。

      可是他沒有。

      他在笑,他居然在笑!

      他聽見自己無法抑止的仰天長笑,瘋狂地大笑,笑得他眼睛好澀,笑得他渾身顫抖,笑得他……再也笑不出聲。

      「為什麼?哈,哈哈哈……呵,劍子,汝居然問吾『為什麼?』,真是好笑,好笑至極啊!」

      「為什麼?」怒氣沖沖,咬牙切齒再問。

      「什麼『為什麼』?」挑眉笑笑,不答反問:「劍子,今日汝的問題真多,汝不是一向機智過人,靈思聰慧嗎?怎麼,今個兒全忘了帶出門嗎?」

      「疏、樓、龍、宿!」怒不可遏,忍住想上前揍人的念頭,厲聲嚇言。

      「喲,生氣了,吾好害怕,哈哈哈……」笑不可止,彷彿道者說了什麼笑話一般,忽停,靈光一現,雙掌合十拍擊。「啊,是了,吾有沒有告訴過汝,其實啊,吾真的很怕汝生氣,因為汝會很認真的生氣。可是現在,吾不怕汝了,劍子。」

      「為什麼?」聽見儒者如是說之後,語氣反倒平靜無波,淡然問道。

      「又是『為什麼』。」偏過頭,麗顏滿是不解,疑惑著:「劍子,汝今天真的很奇怪耶,老是喜歡問吾『為什麼』。想想,以前都是吾問汝『為什麼』,原來,被人問『為什麼』是這種感覺,這種想要回答,卻無從回答的感覺……」金眸冰冷眈視,唇畔笑意寒透,口中話語更是酸辣帶刺。「真的是──令人非常厭煩啊!」

      「龍宿!」

      急急怒喊打斷儒者話語,儒者不理,自顧自說了下去。

      「啊,對了對了,吾有沒有告訴過汝,吾最喜歡聽汝這樣喚吾。明明是非常生氣,卻要努力忍耐,還得佯裝溫柔來掩飾隱藏,否則吾不會理汝的。呃,吾真的不喜歡汝生氣,可是,吾真的很喜歡聽汝喊著『龍宿』的聲音。」頓了頓,露出迷人笑靨。「所以,吾要很任性的鬧脾氣,故意惹汝生氣發怒,這樣,汝就會一直喚著吾,一直喚吾……」語末,雙眼微闔,好似沉醉在回憶裡,一時無法自拔。

      「你這是何苦……」別過頭去,一臉哀慟悽苦,不願再聽下去。

      「苦?不,吾一點也不覺得苦。」纖手撫上胸口,低聲細語:「因為,比起這裡所受的煎熬,其他的,又算的了什麼?」

      怒意漸退,取代的是更多的無言以對。劍子仙跡茫然若失,怔然看著笑的瘋狂又寂寥的昔日好友,心中思緒亂紛紛,像是無數顆炸彈同時引爆,炸的他心力交瘁,心亂如麻。

      「吶,劍子,其實汝現在,一定是非常非常的生氣,氣到很想殺了吾吧。」

      「我沒有。」

      「別再否認。」鳳眼猛地怒瞪,厲聲斥喝:「汝總是在心裡想,想著很多很多事,卻不肯開口說出來。劍子,汝曾經要吾對汝說出真心話,可是汝知道嗎,最不肯說出真心話的人,其實是汝啊!」

      「我……」連聲逼迫,字字如針插入心窩,痛的無法反駁。

      「別說話,吾還沒說完。」不悅揮擺華扇,續言又道:「劍子,汝還記得嗎?汝說,如果吾開口要汝做什麼,汝會照吾的話去做,可是打從那一日起,吾就再也沒有求過汝,汝知道為什麼嗎?」倏忽停住口,自嘲的笑了笑。「哈,吾真傻,吾不該問汝的,因為汝不知道。讓吾來告訴汝吧。因為,汝總是在不知不覺中許下承諾,而吾總是傻傻地守著那些承諾,可是,那些承諾從來沒有兌現過,以前沒有,以後,吾想也不可能了。汝說對嗎,劍子?」

      像是失去了聲音一般,劍子仙跡張口欲言,卻發不出一絲聲響,乾燥唇瓣動了動,最後選擇閉上嘴,沉默不語。

      琥珀色的金眸凝視,道者僵立身軀映入眼簾,有些模糊不清。

      「其實吾要的很簡單,但是汝永遠不會給吾,所以吾也不會告訴汝,吾要的是什麼。」眨了眨有些酸澀的眼睛,打起精神,故作輕鬆的轉移話題。「哦,對了,吾可以告訴汝三個秘密,汝與佛劍一定很想知道的秘密。」

      「什麼秘密?」

      淡然微笑,十分促狹的望著。

      「瞧,劍子,汝總是不費吹灰之力的就從吾身上得到汝想要的,而吾總是等著汝的憐憫施捨。哈,原來疏樓龍宿……也不過是汝無聊閒暇時的玩物而已。」聳肩,自嘲的笑了笑,不以為意的繼續說著:「呵,別在意,吾只是自言自語地在發牢騷罷了。」

      見道者瞳中即將再起怒火,疏樓龍宿抿抿唇,揚聲瀟灑的宣告。

      「這秘密嘛,就是……人,是吾傷的;書,是吾盜的;人,是吾殺的。」扳指算算,不多不少,正好三個,臉上笑得十分燦爛。「不知道這些秘密,是否足以回答劍子大仙與佛劍大師今日特地前來疏樓西風的問題?」

      「理由呢。」不慍不火,冷然以對,彷彿早就知道答案一般。

      「殺人奪書,還要理由嗎?真麻煩。」低頭盯著手上絹扇,口中漫不經心的應著。「當年夕月村奪書一案,有人應該會向汝等說的非常詳盡,恕吾天性懶散不再贅言,只可惜了君楓白福大命大,閻王不收啊。」突然覺得好笑起來,搖首一哂,隨及續道:「另外,派人假扮蜀道行殺劍盟之人,然後嫁禍於他的,也是吾。」

      咬緊牙關,忍氣再問:「那傲笑紅塵呢?」

      「不……」詫異微愣,飛快的思索一番,立即回聲應對:「嗯,汝說是就是了,反正人證物證俱在,就算吾說不是,汝等也不會相信,對吧?」

      一旁佛者仍舊不語,收起佛牒,悄然退出庭院,默不作聲地等待。

      劍子仙跡默然不語,沉思半晌,忽地開口問道:「那天夜裡,真是你?」

      「不然呢?」眼神漠然飄散,瞳孔對不住焦,抿唇不語,復又嫣然一笑。「這事,問汝……比問吾清楚,反正現下吾說什麼,都和廢言沒什麼兩樣,汝又何必再白費功夫浪費時間呢?」

      袖甩扇離,手一揚,倏地寶劍上手,劍尖直指道者眉宇。

      「拔劍吧,劍子仙跡。就讓吾看看,最後究竟是汝之古塵贏,還是吾之紫龍勝出。」

      無奈拋擲拂塵,眼一閉,古塵出鞘,手竟微微顫抖,再睜眼,劍式翻飛隨人一躍而上,直挑儒者心窩。

      一道細碎穿刺綢緞皮肉之聲,伴隨四方驚訝與一聲輕笑乍然響起。

      「龍宿……為……什麼……?」

      手顫,抖的無法控制;劍重,沉的無法握住。

      匡啷一聲,長鋏落地,纖手拂上額際輕揉。

      「汝真的很奇怪,不要再問為什麼了,吾的頭好痛,都被汝問煩了。」

      踏前一步,接住往後直退的軟倒身軀,不可思議地怒吼著。

      「為什麼?為什麼你不還手?難道你從一開始就打算……」哽咽,聲音緊鎖在喉中,一時啞然失聲。

      半闔金眸染上困惑,相當不解道者話意,柔荑撫上堅毅臉龐。

      「劍子,為什麼汝的表情這麼難過?明明汝已經殺了吾,應該要開心的笑,像以往贏了吾之後,那樣的驕傲自信。」

      皺眉低吼:「別說了,我替你拔劍,帶你去找太夫。」

      「不要!」纖手護住劍柄,掙扎揮開道者大手。「你別拔它,這樣,吾才能感受到痛楚。吾以為吾已經不會疼了,沒想到吾身上還有痛覺存在。」自嘲一哂,笑道:「原來,被古塵刺穿是這麼的痛,所以汝才一直堅持不隨意出鞘,這樣也好,只有吾知道這份痛,就當作是汝給龍宿的獨享吧。」

      「你在說什麼?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有心情說笑!」

      拭去白皙淨額上的冷汗,驚覺這人怎生如此冰冷,下意識將人摟緊,想傳遞自己的體溫。

      「哎,吾是在學汝啊。汝曾經誇過吾學什麼都快,學什麼都精,難道汝又忘了?啊,沒關係,只要吾記得就好,記得就好。」

      緊緊握住涼透的修長細指,輕聲柔言訴說:「我沒忘,我還記得你最怕痛,最討厭吃藥,可是偏偏天生體弱多病,每次都要出動許多人去尋你捉你,鬧上好一陣才讓太夫看診,服藥時又要人哄騙誘拐,等你病好了,大夥兒也累垮了。可是,這次說什麼都不讓你逃走,我要帶你去找大夫,讓他好好治治你。」

      兩綹細眉蹙起,欲言又止,話未語,先咳了起來,道者連忙輕拍背脊,替懷中之人順氣止咳。

      「咳咳……大夫有什麼好看,不如看汝比較好。汝知道嗎?其實吾常看著汝,然後就會失神忘了自己,如果汝肯讓吾一直瞧著,吾一定會傻傻的讓汝餵藥吃。」

      「是你說的,就要自己做到,等會兒我就去煎藥,煎很苦很苦的藥讓你喝。」

      聞言嬌顏皺起,又笑又氣的啐念起來:「啊呀,劍子,這樣汝也要欺負吾,汝真是黑腸黑腹,沒肝沒心。」視線有些矇矓不清,遂瞇眼注視。「不過,為什麼吾這個被欺負的人沒哭,汝這欺負人的卻一直掉眼淚?是因為汝終於可以擺脫吾的糾纏,還是讚嘆吾終於不會再去害人了?」

      「沒有,」揚袖拭去水滴,急忙解釋:「你看錯了,這是汗,剛才和你對戰的太激烈,汗都滲到眼裡,澀的眼睛好痛。」

      淡淡一笑,「那,吾幫汝吹吹可好?」

      「當然好。」

      低頭拉近兩人距離,驀然發現手中重量越來越輕,人影越來越淡薄,心下一凜,臂彎束的更緊,擁的更近。手邊動作不斷,視線不離半分,耳邊仔細聆聽傳來微弱嗓音,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此斷了音訊。

      「劍子,其實吾之前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想去殺人奪書,現在吾明白了,因為吾嫉妒他們。傲笑紅塵也好,蜀道行也罷,為什麼汝總是對他們好,對他們笑?對吾卻是冷言冷語,壞事多過好事?吾與汝,明明就比他們認識的早,認識的久,相知的深,不是嗎?」

      語氣幽幽,是風輕雲淡的相詢質問,卻牽動了堅如磐石的心門,一連串的問話,如同碎石丟入湖面,激起一池漣漪,攪的劍子仙跡心亂如麻,無言以對。

      「所以吾要報復他們!吾要搶走他們最珍惜的東西!」說到激動處,牽扯傷口再度咳喘起來,十指丹蔻緊抓,努力平復氣息再續:「吾以為這樣,汝就會留下來了。可是,杜一葦一來,說幾句話,汝又被他帶走了,吾真的很生氣,所以吾逼九幽寫道歉函,去殺魔龍祭天。可是……咳咳……可是為什麼,汝都不對吾笑?都不回頭正眼看著吾?哪怕是一眼也好,可是汝卻連那短暫一瞬也不願給吾!劍子,汝真的很小氣,很吝嗇……」

      深深吸了口氣,迷濛雙眼睜了又閉,閉了又睜,還是矇矓不清。

      「後來,吾想通了,只要吾變成汝的敵人,汝一定會只想著吾,只看著吾,驕傲自信的汝,一定會想盡辦法打倒吾,阻止吾。果然,吾猜對了,現下,汝是吾的,是吾一個人的,可是,汝為什麼不笑呢?汝明明贏了啊……」

      「不……」

      「劍子,汝好貪心,真的好貪心,不過沒關係,這麼多年了,能佔的便宜都讓汝一人佔去了,不差這一次。既然汝贏了,吾該給汝獎勵才是,汝再靠近點吧。」

      勉強伸手貼上悲慟顫抖俊顏,輕柔依戀的磨蹭描繪,將道者耳朵帶至唇邊,薄唇微微掀了掀,細不可聞的說了些話。

      只見道者墨瞳倏縮,愕然僵住,看著淡影唇畔含笑,感到頰邊倏忽失去冰涼觸感。

      「不──!」

      驚慌訝然狂喊,震驚的看著紫點紛飛上天,古塵驀然落地鏗鏘響亮,猛地立身而起,伸手胡亂揮抓,想要抓住光芒,光芒卻穿透手掌,消失在天地之間。

      「不、不會的,你一定是在騙我,龍宿,你不是要我看著你嗎?你出來啊,出來讓我看著你,這次我真的不騙你,也不哄你了……龍宿……」

      無力跪地而坐,淚水潸然落下,滴在掌中白玉紫環,激起淡薄馨香盈盈,只是長年戴著它的人已經不在,徒留光亮潤澤如昔。

      閉上眼,將指環緊握壓在胸口,彷彿可以抑止狂亂爆衝的痛楚。

      佛者嘆氣無言,靜默走回,拾起劍身收起,搭肩扶起失去意識的道者,忽地仰頭一瞧。

      「下雪了……」

      穹蒼無聲降下白色櫻華,風驟起,飄揚皓雪翩翩,皚皚櫻瓣如雨風飄搖,落了滿庭園地,掩盡一切塵世是非,淨去一切悲歡哀樂。

      「這就是你要的結局嗎?……櫻之君……」


      風無言,雨無語,天地一片悄然無聲,徒留落花繽紛絢麗,笑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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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顶端 Posted: 2006-11-15 02:44 | 16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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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忘了要來補完....||bbb

    *************************


    拾肆、幻夢


      十里宮燈遙掛,精緻景色依舊,唯獨人煙渺茫,少了熟悉的儒音軟言,失去悠揚的絲竹樂聲,昔日華麗光采不再,遺留一室黯然幽歎。亭中瑤觴陶壺仍在,房裡玉琴文房尚存,只是塵埃遍佈其上,令人無限噓唏。

      重回故地,白衣道者三分警戒,六分懷傷,一分期待,自大門踏入,往事回憶如海潮洶湧般,一波接著一波襲來,每行一步,陷的越深,進入華美雅緻臥房,瞬間遭受巨浪吞噬,沉沒相思海中。


    ※    ※    ※


      「吾作了個夢。」

      輕柔細聲,虛幻縹緲的溫文嗓音,幽幽傾訴。

      「什麼樣的夢能讓你如此掛心?」撫上失眠有些憔悴的臉,好奇詢問著。

      眼神飄然,穿過劍子仙跡望著不知名的遠方。

      「我夢到……在宮燈幃,你與我不知在談些什麼,有時笑,有時爭吵,你一個勁的賠禮道歉,不停的逗我笑……然後……你吹著紫金簫,我彈白玉琴,就像以前一樣……」

      「那不是很好嗎?」

      舒坦雙眉,鬆了一口氣,原以為這人作了惡夢,驚嚇到連平常慣用的儒家官腔都忘記用上,沒想到內容只是尋常生活而已。

      搖了搖頭,纖手緊抓著衣襟,低頭喃喃自語:「可是……可是我……為什麼我會覺得如此難過?」

      「你想太多了,龍宿。」攬住失魂落魄的儒者,溫柔安慰著:「俗話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你只是潛意識在抗拒著某些事而已。聽我說,涉足武林並不會擾亂原先的生活,只要平定了亂世禍源,我們還是能夠回復到以往,一樣的相聚,一樣的閒暇快意。」

      「是嗎?」儒者並未因為此番話而釋懷,顏上愁眉益發深鎖。

      望著愁眉苦臉的好友,劍子仙跡緩緩挪移手臂,緊擁略嫌冰涼的身軀,讓他靠在胸口聆聽規律的心跳聲,撫慰紛亂的情緒。

      「夢這種虛幻的東西,只是為了讓人在醒來時感到慶幸所作的。如果是惡夢的話,醒來時,就會覺得『還好只是場夢』;如果是快樂的夢,醒來時,就會覺得『真是一場美好的夢』。可是,不論是惡夢還是美夢,終究也只是一場夢,並不會改變任何事實,所以,你無須將它掛在心上。」

      「是啊,只是一場夢。但是,就算它是那麼地虛無縹緲,吾也希望能有美夢成真的一天。」

      道者不解,疑惑地看著仍舊哀傷的容顏,溫言勸慰道:「你的夢早已成真,昨天是,今天是,明日依然是,它會一直持續下去,永遠不改變。」

      「不,汝不懂,汝不會懂的。」金眸幽幽望向道者,喉間一陣苦澀。「汝的永遠太遠了,吾怕吾會等不到。只怕美夢成真的那一日還未到,汝吾早已結束幻夢而醒來。」

      聞言,劍子仙跡釋然笑道:「醒來也好,與其活在不真實的虛幻之中,不如腳踏實地,靠自己的雙手去實現夢想,才會得到真實的幸福。」

      沉思半晌,離開溫暖的懷抱,推窗迎風而立,有些模糊不清的喃喃自語。

      「假如,美夢成真的那一天,也是幸福降臨的那一天,那就好了……」


    ※    ※   ※


      蠟燭燃盡的熄滅聲響,拉回了沉浸往事的思緒,劍子仙跡望著窗外,眼神飄的好深好遠,心中無限感嘆。

      終於明白為什麼當時龍宿那麼害怕,因為害怕夢醒時的空虛,害怕自己隨口輕易而出的諾言。

      事實證明,就連最簡單的夢,自己也無法讓它實現。

      而如今,就算讓夢成真,還能期盼它帶來幸福嗎?

      他不敢想。

      幽幽低吟,深深歎息。


      原來,夢醒時分,是這麼悽涼感傷。


      其實一直活在夢裡的,是自己;分不清夢境現實的,是自己。

      早在第一眼看見那人時,就已經身陷夢境,一直作著只屬於自己的美夢。

      在夢裡,他要那人和他一起走,那人不願意,於是他離開,等到那人忍不住了,就會自動尋來跟上,一點也不費事。

      在夢裡,他要那人助他渡情,那人猶豫不決,於是他伸手,拉著那人沉淪慾海,踏著那人浮出呼氣,忘了回頭援救。

      在夢裡,他要那人給他真心,那人含笑不語,於是他譏諷,挑釁那人修養氣度,成功的得到他要的,忽視黯然神傷。

      他喜歡新奇的事物,喜歡和人談論結交,喜歡打抱不平伸張正義,習慣裝模作樣,隱藏自己心裡真正的想法。

      那人也是,喜歡嘗試新鮮事物,喜歡和人伴嘴鬥智,喜歡享受美事美景,習慣誇張浮華,將自己隱藏在華麗的包裝裡。

      他討厭一成不變的事物,討厭惡行邪念,厭惡被人欺騙,害怕被人背叛。

      那人也是嗎?他不清楚。

      由於他討厭那些『討厭』,所以不願意探究下去。

      因此他不讓那人有機會將他留在舊地原處,不讓那人有機會沾上他的潔白衣袖,不讓那人有機會將他拉下泥沼。

      他總是振盪衣袖,甩開那如玉一般的手,揮去那芙蓉般的憂傷愁容,只留下肅穆清風,漫天塵埃迷濛。

      而那人,總是掛著如花笑靨,悄然收回撲空的手,用盈盈笑語對他,接受他留下的寂寥沉靜,默默地為他守候。

      無論言行還是其他之上,都是如此契合無異,在他想來,他與他,就是一體。

      所以在夢裡,他要什麼,那人就給他什麼,一切是如此自然而美好,好到他忘了只是場夢,忘了美夢易醒也易碎。

      當古塵劍鋒劃破錦衣綢緞,刺穿柔肌嫩膚時,他才驚醒,從夢裡醒過來。


      現實中,他是一個人,那人也是一個人,他們是如此相同卻又不同的兩個人。


    ※    ※    ※


      「上次我還你的那個杯子呢?」

      看著手上新穎的白色瓷盞,突然想起之前常見的瑩紫瑤觴,遂隨口問起。

      「杯子?」這麼多,是說哪一個?

      「被我弄壞的另外那只。」再給個提示。

      飛快思索一番,想起,眼神倏忽黯淡,隨即恢復原樣。

      「那個啊……壞了,所以丟了。」

      「壞了?我記得拿來還的時候還好端端的,該不會是你自己弄砸的吧?」

      「嗯……這麼說也是可以。」

      「為何?不是還能用嗎?」真是浪費,早知道就自己收起來用了。

      「對不成對,留它何用?何況杯子多的是,汝若想要,儘管去挑去尋,就當吾免費送給汝的。」隨口敷衍了事。

      「喔,這麼慷慨,不愧是豪爽大方的龍首。」嘴角上揚,一哂。「不過,敢問龍首大人,您是對它哪裡不滿?何必下重手毀了它,將它贈人不是更好。」

      「沒有。劍子,汝多心了。」笑容可掬的試著轉移焦點:「若汝喜歡這種款式的,改天吾再讓鳳兒上市集替汝找尋就是。」

      「呵,我不是第一天認識你,別騙我了。」故意鑽研問題,不讓那人閃避。「你的『沒有』向來就是『很有』。沒記錯的話,那對酒杯是你最喜歡的,怎麼可能說砸就砸。說吧,到底是什麼事讓你砸了那只杯子?」

      儒者瞪視片刻,才悻悻然出聲諷刺。

      「劍子,汝好像忘了,汝曾說過『我前足步紅塵,你當然是後腳入江湖』這句話。所以說,汝都毀了第一只,吾能留下另一只嗎?」

      「欸,公歸公,私歸私,怎麼能夠相提並論呢?」反諷嘲弄笑著:「你幾時氣度變得如此狹小,藉著小小酒杯來與我過不去了?」

      「是啊,吾就是度量小,小的跟這杯子一般,裝不下汝劍子大仙的百般挑釁,很容易溢滿灑出,濺的一身濕透。」

      看著挑眉譏訕的儒者,道者仍舊不以為意,只當那人一時胡亂發著脾氣,向自己耍嘴皮子撒著嬌。


      回想起來,其實真正讓那人狠下心砸碎杯子的原因,恐怕是──


      一日,兩人閒聊時,道者突然有感而發。

      「如果有一天,我比你先登上西方極樂世界,你會怎麼樣?」

      「不怎麼樣。」偏過頭給道者一個大白眼,不想理會。

      「哎呀,問問而已,說嘛。」鍥而不捨的追問著。

      「吾不要。」沒頭沒尾的一句。

      「啊?」一時詫異,弄不清狀況。「你這是回答我的問題,還是你不想講?」

      橫了一眼面前之人,肅穆沉重的開口。

      「吾說,吾不要汝比吾先登極樂世界。」頓了頓,像宣告一般:「吾一定要比汝早些登上。」

      「為什麼?」該不會是先幫我佔位置吧?

      「因為,如果汝先登仙,就沒有人可以陪吾,這樣太孤單了,汝會如此狠心的對待吾嗎,劍子?」

      看著太過正經嚴肅的表情,道者反而有些後悔問這問題。

      「呃,我只是隨便問問而已,無須太認真……再說,佛祖未必會讓我上西天,搞不好會被打入十八層地獄也說不定。」說罷,自嘲地笑了起來。

      「誰教汝壞事作太多,喜歡欺負人,嘴上又愛逞一時之快,活該。」

      兩人對視而笑,良久不語,道者當話題已經結束,正想再提旁事,熟料,輕柔嗓音搶先打破寧靜。

      「不過沒關係,若是有那麼一天,吾就陪汝一起入地獄,汝上刀山之時,吾就在油鍋中等汝,汝說好不好?」

      「不好,我們哪裡也不去,就待在這裡。」

      「哎呀,只是說說而已嘛。」抿嘴笑笑,又開口:「不然這樣好了,地獄汝不用去,吾一個人去就好了,汝該是和佛劍一塊去找佛祖上課的。」

      「喔?你不是想要有人陪嗎,怎麼反而要我和佛劍同行?」

      「因為汝是仙,所以要往天上飛。無間不適合汝,就算汝愛跟來,吾也會要閻王把汝趕走的。」

      「我是仙,所以要飛上天。那麼,你是龍,就該跟我一起飛才是。」

      「不對不對,劍子,汝果然沒有好好念書。」笑得十分燦爛無邪,「書中有說,龍是住在水裡的,所以龍只會在水裡游,不會在天上飛。」

      「好好好,你說是就是了。瞧你,整天捧冊讀書,念得痴呆傻愣,滿腦子胡思亂想。」

      手指輕彈淨額,疼的儒者摀頭哀叫,吐了吐紅豔,佯裝生起氣來。

      「哼!總比汝腦袋空空,只會想盡方法整人的好。回頭吾要告訴道尊,請他老人家每日再教汝再習上幾個時辰的書,讓汝沒空到處害人惹事。」

      道者仍是笑容滿面,覺得對方太過天真,卻又讓人感到窩心,只是忽地心裡隱約傳來一陣微微酸楚,快的抓不到,輕的記不住。


      如今,那一份天真就像一根芒刺,狠狠的插入心窩,隨時提醒他,再也沒有人會等他。

      因為那個人已經將他一把推開,自己先把位置佔走,一個也不留給他了。


    ※    ※    ※


      人總是不知足,在得不到的時候,心心念念的想著它,得到以後卻不懂珍惜,只想尋求下個更好的,直到失去了,才知道懊惱後悔。

      擁有的時候,是習慣。

      失去的時候,是可惜。


      失去的情份,還能要得回來嗎?

      就算回來了,還能如同往昔一般的情深意長嗎?


      佛劍好友在臨行前,語重心長地告誡自己:

      「如果你還念著這段情,就去把他找回來,即使行遍萬水千山,踏過荊棘火海,斬盡擋路屏障,就算豁盡一切,犧牲生命也要在所不辭。因為,這是你欠他的。」


      所以,他回到了疏樓西風,望著窗外漫天飛舞的櫻華雪瓣,靜靜的等待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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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顶端 Posted: 2006-12-05 00:02 | 17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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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拾伍、往事


      緩緩睜開疲憊的雙眼,室內一片昏黃,再眨眼,看著熟悉不過的四周,才放心的鬆了口氣。

      這裡是……宮燈幃……宮燈幃呵……

      閉上眼,從千年前的遠古,到數天前的曾經,往事如潮湧入腦海中,像跑馬燈一般快速播放著,篇篇鮮明生動,歷歷在目;亦如書冊經風吹撫,不由自主翻著頁數,沙沙細微聲響,深深刺激渙散的意識,不容許自己矇眼摀耳逃避。

      古老的往事,在一劍沉睡之後,零碎的記憶陸續回籠,腦海中浮現陌生的容顏,有著熟悉的感覺,說著自己明白的話語,卻懵懂它們的意涵。只是這段記憶,與幼時母親告訴自己的傳說太過相似,青年與少年,白與紫,琴與簫,究竟是冥冥之中的巧合,還是人為故意安排的呢?

      思索良久,太多殘篇斷簡聚集,腦中亂成一團,一片渾沌不清,搖頭輕喟,決定先不去探究。

      前塵往事可以暫時不理會,但近日來發生的事卻無法不去管,複雜的情緒與起伏不定的心,讓他想要忘記一切,裝作沒這回事,但是理智不斷地提醒自己,該要勇敢接受事實,唯有正視問題才能解決困境。

      他明白,他一直都清楚明白,只是還有些惆悵罷了。

      雖然能夠理解釋懷,也能接受事實,但仍然是心痛不已。

      心痛?

      有些迷惘的看著床頂雕花,手拂上額頭,遮去眼眸,苦澀一笑。

      「原來……我還活著?」

      想要起身,一牽動身體,四肢百骸有如遭到電擊一般,瞬間吃痛,又臥了回去,全身無力的躺回炕上,深吸口氣,不死心的再爬起,咬緊牙關撐起身子,費了好大功夫才倚靠在床頭喘息,正想嘲笑自己體力竟衰退到如此程度之際,耳邊傳來腳步聲,緩慢卻沉重地向床榻走近,伴隨淡淡馨香飄送,依著朦朧月光,好不容易看清來人,才要開口喚出熟悉名字,卻遭來人一頓搶白。

      「你這大笨蛋!」第一句不是久別重逢的感人語彙,而是怒不可遏的責罵聲。

      語畢,揚手就是一個巴掌要下,疏樓龍宿自知躲不開,下意識縮起身子,偏過頭緊閉雙眼,從容就義的等著巴掌臨身。

      「啪!」聲音十分清脆響亮。

      「嗯……咦?」

      沒有預期中的火辣燒熱,反而一股溫暖觸感撫上,紫髮儒者偷偷睜開眼,見來人一副強忍憤怒,夾帶著哀傷不捨的無奈神情,憐惜輕拂著自己削瘦的臉龐。

      垂下眼,將兩手溫熱收在掌心,輕輕揉搓,柔聲安慰道:「吾沒事。抱歉,讓汝擔心了。」

      少年撲身抱住床上之人,頭埋在襟前,悶悶的發出聲音:「是我的錯,我不該獨留你一人。」

      「不,沒有人錯。汝做的已經夠多了,就算有錯,也不在汝。」撫摸著柔細髮絲,如同昔日一般的寵溺,只是多了一分哀傷。「其實汝不必如此……」

      「不要緊,我還看的見。」抬起小臉,推扶鼻樑耳掛鏡片,笑著。「用一隻眼睛就能換回一命,這筆買賣我還算賺到了,何況只要戴上這個,視力和常人沒什麼兩樣。」

      「是嗎?」

      嫣然一笑,纖手取下連鍊靉靆,細細柔柔的撫上俏臉,輕輕的觸摸讓少年沉浸在溫柔鄉中,毫無防備的黏著人。疏樓龍宿噙著笑意,看著像小貓一般乖順的少年,倏忽舉高柔荑,反手一個巴掌要下,少年驚慌失措,來不及閃躲,反射性的瞇眼,眼縫中只瞧見修長纖手硬生生的停在頰邊,並未襲上自己,暗自鬆了好大一口氣。

      「我都沒打你了,你還想打我喔。」很哀怨的瞅著。

      「誰教汝這樣犧牲自己來救人,汝以為吾會高興嗎?」薄怒斥喝著。

      「不想要人家這樣救,當初就不該以身試法,我也是千百個不願意啊。」眨眨眼,看儒者漸退怒氣,換上討好笑容。「好嘛,下次不敢了。」

      「唉……汝啊……以後別再這麼做了。讓吾好好看看汝……」

      擁攬懷中嬌小身軀,歡喜之心盡表於顏上,仔細瞧著少年成長之後的姿態,像是為人父母一般疼惜。

      少年回以微笑,一雙星眸靈澈清澄,只是紫瞳如昔,單邊靉靆下,綠瞳顏色極為淡薄,與眼白將近融為一體,如墨長髮整齊分束垂掛胸前,一身潔白衣袍包裹粉嫩柔膚,手中摺扇紅骨絳繐更顯柔荑白晢,左手無名指上一枚銀戒,內嵌紫晶十字圖紋,中央一枚櫻瓣,代表其身份。

      「汝果然很像她。」憶起久遠前的慈愛容顏,有些懷念。

      「你比較像她。」

      「呃,吾不是指這個,」頓了頓,思索著該怎麼說,續道:「應該是眼神吧,汝和她的眼裡,總是透著一種奇異的光彩。」

      少年沒有回應,只是微笑看著。

      「她與汝,總是喜歡這樣看著吾,只是在她的眼底,多了愧疚與欣慰。以前吾總是不明白,現下,吾終於知道她的心情了。」

      看著少年相仿的容顏,眼神輕飄,穿透面前之人,回到過去幼時的記憶。


    ※    ※    ※


      據說,從我一出世,就很喜歡母親,緊黏著母親不放,父親總是搖頭,說我將他的妻子強占去了,而母親總是溫柔的笑著,靜靜地看著我們。

      母親是個非常溫柔的女子,恬靜少言,笑容是我對她的唯一印象,小時候只要看見了母親,不論受了什麼委屈,或是被長輩責罵,在她的笑容下,一切煙消雲散,甚至傻傻的跟著母親,笑逐顏開。

      隨著年歲漸長,母親溫柔的笑容,卻讓我越來越覺得空虛,明明是如此溫柔可掬的甜美笑容,為何我總在笑容之後,感到虛無縹緲,感到歉疚,我不懂。

      於是我問了大娘。

      大娘說,母親的眼睛太澄淨,像是要映出這世間的一切罪惡,所有的邪念在母親眼中,無所遁形,家僕們害怕看到母親,一見到她,便會不自覺的自以為是罪大惡極,所以待她有禮卻生疏,母親從不說什麼,只是笑笑,溫柔的笑容中帶有寂寥。

      我問父親,怎麼與母親相識?

      父親說,某年賞楓時,在林子裡迷了路,隨興而走,看見一株白櫻開於滿片楓紅之中,不該出現於當季的白櫻,飄落的櫻瓣灑在紅楓的葉上,有著說不出的美麗與哀愁,櫻樹下坐著近似與雪櫻融成一體的女子,臉上漾著溫柔的笑容。望著那抹笑容,他的心裡湧出一股名為幸福的感覺,於是他來到樹下,伸出手,問她是否願意嫁給自己,她的眼中映著他誠摯的臉,柔荑覆上他的,於是,她成了我的母親。

      記得我問過母親,為什麼總是望著櫻樹?為什麼總是笑的寂寥又空虛?

      母親沒有回答我,她只是說了個故事給我聽。

      那是一段在櫻樹下,青年與少年,琴與簫的淒美傳說。

      當年的我不懂,為什麼聽完故事,會落下眼淚,直到多年以後,我才明白。


    ※    ※    ※


      第一看見母親流露出真正歡喜的表情,是在她懷孕後。

      這是我第一次發現,母親溫柔的笑容後面,沒有空虛寂寥,有著的是期盼的笑容。

      母親還是喜歡坐在櫻樹下,一邊撫著微微隆起的肚子,一邊低頭喃喃自語,我問母親在說些什麼,母親總是笑著摸摸我的頭,將我的手放在她的肚子上,體驗生命力的強盛,然後溫柔的跟我說:「琇兒,將來你要好好待他,知道嗎?」

      我以為母親要我做一個好兄長,後來才知道,母親話中的意思。

      母親瘦了,隨著日漸隆起的肚子,越顯的母親的嬌小,每過一日,她就顯的蒼白一分,卻從沒聽過她喊一聲累,怨過一句言。

      父親雖然不願如此,但也只是要母親好好照顧自己。

      記得那段日子,只要一有空閒,就會返鄉探望母親。每次回到家中,母親總會牽著我的手,到櫻樹下散步,告訴我:

      「……開的更盛。唯櫻華絢爛,為吾所願。」

      那句話,我總是聽得不確切,只記得「唯櫻華絢爛,為吾所願」這兩句。一直到了『那天』,才恍然想起。

      當時的我,只是以為母親真的很喜歡櫻。

      如今,我才明白,母親心裡掛念的不是櫻,而是在她內心的小小願望。


      ──對不起,紫卿。但是,請你一定要幸福。──


    ※    ※    ※


      「你在想她嗎?琇哥。」

      收回飄散的思緒,歛起失焦的金瞳,眼眶微微濕潤,有些酸澀,但是暖意更盛,疏樓龍宿綻開笑顏,心情有些豁然開朗。

      「嗯,吾在想,其實她不用這麼愧疚的。對吾來說,她真的是一位好母親。」

      「是啊,不過,如果不是她的那份『愧疚』,現在你也沒辦法坐在這裡和我說話了。」語重心長,似有無限感嘆。

      「為何?」

      「她的愧疚,來自你的眼睛。她一直認為,是因為自己的失誤,導致無法將你體內的魔氣淨化消除,殘留的魔氣形成金色瞳孔,使你與常人相異。不過,幸好當年遺留這些力量,讓我不須花上更多氣力使你重生,否則光靠我一人之力,現在恐怕還在和閻王搶人呢。」

      聞言,心下一凜,腦中忽閃靈光,正色問道:「嵐兒,汝與她瞞了吾什麼?為何要這般幫吾?」

      「我……」低吟沉思片刻,問道:「你對當時的事記得多少?」

      細眉微蹙,應道:「斷斷續續,僅是殘篇而已,總覺得快要想起,卻又模糊不清。」

      「那,你記得她告訴你的故事嗎?」見儒者點頭,星眸微微黯淡,躊躇不語。半晌,驀然嘆道:「也罷,該是讓你知道一切的時候了,雖然由我來說,恐怕有失公允,不過,我還是把我知道的部份全都告訴你,聽完之後,你可以選擇留或不留,繼續或停止,我與她,都會支持你的決定。」

      「好。」

      伸出手,雙掌貼合,瞬間白華光亮四射,思緒超脫現實世界,靈魂穿越遠古千年,回到那個最初,也是結束的地方。


    ※    ※    ※


      滿室光芒漸弱,須臾,又恢復一室幽暗,遠處傳來雞鳴啼叫,窗縫微微透出亮光,一夜過去,又是天明之際。

      沉默靜謐瀰漫,沒有人開口,一片靜寂無聲。良久,才聞深深嘆息,是無奈,也是釋懷。

      「謝謝汝,嵐兒。」

      「一命還一命,何必言謝。」少年笑道:「當年若不是你為我重新栽種,每日細心照料,我早已命喪黃泉,消失在輪迴之中。」

      「可是,汝為吾做的已經太多,早超過吾給汝的。如今,又讓汝損了一眼,反倒是吾欠汝了。」

      「這倒無妨,是我與她心甘情願,你不必掛懷。」略停,又開口續道:「如果你覺得有所虧欠,那就請你好好珍惜自己,別再讓人擔心了。」

      聞言一笑,反言道:「那麼汝也別讓吾擔心可好?」

      「好好好,你說什麼都好。」笑得十分開心可人。

      「光會應好,也不知是否能兌現,當心食言而肥。」

      寵溺地撫摸少年青絲,凝視巧目神情,這般機關算盡的得意自滿,倒是像極了那人,腦中思緒一閃而過,疏樓龍宿眸中頓時黯淡下來,抿唇不語,見少年擰眉擔憂,覆又揚起一貫笑容。

      「吾沒事,別擔心。」

      「我還是有些後悔,不該告訴你實話的。」少年臉上透出煩悶,幽幽續道:「我看到的『記憶』,並非是事情的全部,剩餘的部份,得靠你自己去拼湊成形,只是,這段往事太過悲傷,若是可能,我但願你一輩子也不要記起它。」

      「可是吾還是想起來了。」垂眸低嘆:「發生過的事,不管再怎麼隱藏,都不可能憑空消失,只是忘了在某處罷了。既然吾已想起,自是不可能再將它忘記,就算它再多麼悲傷,也是吾的曾經與過去,無論如何,吾是不會輕易捨去的。」

      少年眼中流露憐惜,似怨似嗔:「你太傻了,捨去一切有何不妥?至少不再憂傷愁煩,日子過的快意怡然,不是挺好?」

      「吾欠了太多人太多債,若是這般輕易就放棄,豈不是對不起他們與自己?再者,欠債償還乃是天經地義,早早結帳算清,吾才能恢復一身輕盈,不再為其所擾,所以,汝也別再勸,吾自有分寸。」

      雖是不滿,仍然尊重儒者意願,癟嘴問道:「那麼,你待如何?」

      「亡羊補牢,猶時未晚。順水推舟,事半功倍。」儒者唇角微勾,笑道:「你該知道的。」

      賭氣回應:「我不想知道。」

      「嵐兒……汝幫吾,吾也幫汝,就當作是吾任性的請求吧。」

      「嗯……唉……好吧。」

      略略沉思,兩人又商議些許細項,片刻之後已有共識。

      「就照你所擬的計劃行事吧,人手方面由我來聯絡。」私事有眉目了,該辦正事,只是現下這麼一攪和,變得有些麻煩棘手,雖然和之前的計畫符合,不過施行起來恐有困難。

      「嗯。」思緒又飄回過往,不禁有些感傷,蹙眉歛容不語。

      知道儒者內心癥結,九緋櫻暗自嘆息,輕拍手心,白衣侍女推門而入,手裡端著食物與湯藥,輕巧靈敏的走向床邊兩人,將托盤擱置桌案上。

      瞧過湯藥,少年正色言道:「你們之間的事,該由你們自己解決,要繼續還是結束,選擇權在你,無論最後決定是離或和,我都會支持你。不過,在這之前,請先把傷養好。你會覺得全身無力和感到迥異不適,是因為施術還魂重生的關係,雖然我與她已盡全力,但仍削去你三分功體,在適應的這段期間,好生思量下一步吧。」

      「嗯。」床上之人輕輕應了聲,垂首望著修長青蔥,神情看不出是悲是喜,沉浸思緒裡。

      侍女瞧了一眼,在少年耳邊輕聲叮囑幾句,只見少年收合手中摺扇,立身而起,與侍女步出房門,將寧靜留給沉思之人。


    ※    ※    ※


      「主子,先生已在疏樓等候良久。另外,宮司追蹤龍跡,探出他們數天後打算對佛劍大師下手,我們需要介入嗎?」白衣侍女跟隨其後,報告著外務回傳的訊息。

      「不用,冒然出手只會打草驚蛇,告訴宮司,只須觀察即可,無我允許,不得任意行動。」紅燄陽光令人刺目,揚手以扇遮去耀日,略停,似想些什麼。

      「是,那麼,疏樓方面……」

      「疏樓嗎?真是使人厭又令人憐啊。」唇角微動,一哂。「好吧,我就去聽聽他的說詞,看他怎麼給個交代。」

      「主子,屬下有事不明。」

      「說吧。」

      「一劍過後,封印解除,咱們的行蹤也會傳回『闇流』,屆時『東之宮』必有動作,依屬下所見,何不先解決這檔事?以免到時有人干預,反壞了計劃。」

      「東之宮嗎?呵,她不敢的。」少年輕笑:「同是東宮一脈,我怎會不知她心底在想些什麼,無非是希望將燙手山芋丟出,好自由快活去。不過,期限還沒到,她是沒辦法卸除重責的,只能私下做做小動作,當做無聊消遣罷了。」

      鳳千尋點頭,又追問道:「話雖如此,但新代東之宮向來不表明自己立場,主子怎知她是否口蜜腹劍,在人前笑容滿面,卻於背後倒打一耙,暗劍傷人?」

      九緋櫻抿嘴笑笑,一副早已料中的模樣。「這嘛,若是如此,當作餘興節目也不錯啊。」

      「那麼,關於先前您與上官恬的契約,又該如何打算?要是術皇追查下來,只怕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解決的了。」

      『闇流』架空於四界之外,存在於古往今來的傳說之中,至今無人知曉座落何處,只聞其名。組織自術皇以下又分四方,四方之主各有所司,專為世人圓夢成願,九緋櫻為當代御使,在時空移轉中尋找祈夢之人。

      千年前,因緣際會遇上前世紫龍,為仙龍之間的情愫所感,遂佈下計策,欲將宿命輪盤逆轉,盼今生能得償如願,求得夢圓。

      與上官恬的契約,是她的夢想,也是少年的心願,但由於『闇流』規定成員不得涉入其中,若有違者則嚴懲重罰,因此鳳千尋十分擔憂,為自家主子煩心不已。

      「別擔心,天塌下來尚有人頂著,還壓不到我呢。」少年不以為意,笑嘻嘻的應道:「老人家只看重『成果』,過幾天待另一邊『收成』,送回去給他們瞧瞧,一旦術皇心情愉悅,罪自然就判得輕囉。」

      反正會判哪種罪刑,內心早已有底,從來也不感到後悔,只是有些愧疚於那人……

      「希望如此。」雖然有些不滿意,但也莫可奈何,唯有遵從主令。「主子,千尋不解,既然您已下定決心,為何當初選擇上官恬?應該尚有許多比她還要好的轉世媒介才是?」

      一樣的後果,卻挑了一個不算好的選擇,說到底,還是覺得吃虧就是了。

      明白少女心意,九緋櫻笑了笑,不答反問:「妳對上官恬的印象怎麼樣?」

      「她嗎?純淨與善良吧。」偏頭再想,突然靈光乍現:「難不成她就是傳言中的『水鏡』?」

      「不錯,她正是鏡精所化。」頷首續道:「因為她的純淨與善良,能夠映出世上所有罪惡,同時也能洗去惡念,因此上代東之宮視她為珍寶,一直不肯讓其現世,若非宮中遭逢變故,東之宮不得以將她作為條件贈予我,才有機會讓紫卿轉世成人。」

      「但是,最後還是失敗了,這樣的結果算是在預期內嗎?」

      「這不算失敗,該說是『未完成』。關於失誤這點,你可以說是天意,也可以說是人為。」見侍女一臉狐疑,踱步走向庭園涼亭坐落,飲落遞上的冰涼甘茶,才又慢條斯理的解說:「是人,總會有私心的。最初,以說故事的方式去引發她的善心,是希望鏡精抱持純真心意去孕育生命,讓紫卿脫離過去種種,重新來過,只是萬萬沒想到,在無形之中,上官恬自己也產生出一種情愫,有了私心,使她不再是全然單純,因此過程有了失誤,只好施術將他前世的記憶封住,獨遺下金瞳。」

      鳳千尋腦中飛快思索一番,直言接續道:「所以她感到愧疚,自己主動與您定下契約,希望藉她的身子產下您,來延續她的願望與您的希望。對嗎?」

      「沒錯,正是如此。」再細嘗一盞,開口補充:「由於她已失去『純淨之心』,無法用同樣的方式再孕育一子,因此她以命相換,將我的魂魄植在她身上,噬著她的靈肉,飲著她的血,從妖精墮入邪魔而生,所以我雖有肉體,卻是與常人不同。」

      「『白綠的潔淨』與『紅紫的邪魅』嗎?」少女打趣道:「這麼說來,雖是失誤,卻造就更多的契機,未嘗不是件壞事呢。」

      「殘留的氣息讓我在施重生術時,可以不用完全犧牲自身能力,也讓他在重生時,只付出三成功體作為代價,沒有被抹去今生記憶,算是意外的收穫。」取下鼻樑上半邊鏡片,淡綠色的瞳孔閃爍,夾雜著歡愉與快意,俏臉綻開笑靨。「若能知足,不去怨天尤人,好好珍惜運用,將可化危機為轉機,不是很好麼?」

      少女點頭,又問:「這是天意,那,人為因素的可能呢?」

      「我想,是術皇偷偷動手的吧,他想要水鏡很久了,結果卻被東之宮當成廉價品一樣讓給我,心有不甘才來搞破壞。」思及往事,快意連連,鈴鈴笑聲不絕於口。「東之宮絕對沒想到,當年松之君根本就不想入主術皇之位,經他這麼一鬧,不但讓松之君繼任術皇,自己還莫名其妙丟了位置,更失了水鏡,想來真是好笑至極。」

      「人性總是貪婪,有了一樣還要一樣,結果承受不住而崩潰。」鳳千尋有感而發,無法理解的嘆息。

      「那個人也一樣,給他的時候不知道要珍惜,等到失去才後悔。」冷笑幾聲,眼神倏地變的駭人。「真想在他身上也穿個洞,看會不會比較清醒一點。」

      白衣侍女噗嗤笑出聲,勸阻道:「這種話,我們自己說說就好,真要是下了手,二爺那關可是很難過的。」

      「欸,所以我才說『想』嘛,想想又不犯法。」語氣有些悶,似為不滿。戴回靉靆,斜眼睨了睨房門,立身甩袖而起。「該是去會會他的時候了。」

      鳳千尋躬身行禮,目送少年化櫻而去,端起桌上殘茶,步回別院屋內。

      日漸西,天色逐漸昏暗,房門微開,趁著月光未明,一抹紫光揚長而去,暗處少女輕嘆,反手化出白羽,隨即隱身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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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顶端 Posted: 2006-12-05 00:07 | 18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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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拾陸、決定


      看著窗外月落日又升,日降月再起,不知道過了多久時間,不清楚外頭又發生什麼事,只是瞧望著窗外如風雨般不斷飄落的花瓣,腦中不停回憶往事,等待那人的到來。

      晚風吹送,將雪白櫻瓣淋上道者衣袍,劍子仙跡茫然拾起花瓣,一股熟稔馨香隨及撲鼻而來,心喜,倏然起身,直奔庭院涼亭而去,但見一抹嬌小白影,於昏黃月色下佇足等候。

      「果然是你,嵐兒。」是喜悅,也是放心。

      「嵐兒嗎?也無不可。」輕輕一笑,躬身行禮。「久違了,劍子……先生。」

      先生?叫的真是生疏……果然是惱了……唉……

      「嗯……他、他……不……你、你好嗎?」

      久不見,還是一樣,對於面前之人,自己總是又愛又恨,又喜又怕。

      「呵,你這是問他還是問我呢?」又笑,笑的更是燦爛。「怕什麼?現下不比當年,你現在可是武林道上當紅炸子雞,只要報上你的名,那些妖魔鬼怪嚇的是呼爹喊娘,還沒動手就通通自殺了。我這區區小妖,怎會讓你劍子大仙連個話也說不完全,是不?」

      「呃……這就叫『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吧。」突然想到什麼,又趕緊補上一句:「我沒有偷罵你是蛇啊。」

      「這可是越描越黑啊,劍、子、哥?」眼睛彎成月牙狀,一邊紫眸精亮閃爍,半邊鏡片下綠瞳雖淡,卻發出惑人神色,更顯妖異詭譎。

      「我……不……」還是乖乖閉嘴好了。

      「不什麼?等你說呢。」摺扇輕搖,好整以暇地等待,見道者仍是沉默,笑道:「好吧,你不說,換我說。」

      「請說。」放棄主導權,垂頭喪氣的站在一旁聽候宣判。

      「我說,我改變主意了。」沒頭沒尾的丟出一句。

      「什麼?」說的人說的很明白,聽的人聽的很糊塗。

      「當年將他交給你,是盼你能好好待他,讓他在你身旁,能夠笑的開心,過的快樂。多年後,我回來了,迎接我的卻是冰冷的懷抱與眼淚。你說,我還能再把他託付給你嗎?」冷眼直視,不容那人逃避,惡狠狠地盯著,口中淡然語氣,更顯怨恨怒火。

      「這、這是有原因的,那是因為、因為……」急急開口欲辯,卻遭人打斷。

      「因為什麼?」摺扇一揮,扇骨指向道者眉心,聲更冷:「幾十年了,作了幾十年相同的夢,難道你都不會覺得奇怪嗎?好,就算你認為夢就是夢,沒有一點可信之處,那麼,我再問你,為什麼近百年的交情,比不過別人的一句話?劍子仙跡,你倒是給我說個理由來聽聽。」

      急切眼神瞬間黯然失色,耳邊字字句句讓道者無力反駁,半垂著眼看著地上雪花,是懺悔,也是悔恨。

      好半晌,才幽幽吐出一句話。

      「我錯了。」

      「你這話是要說給誰聽?我只要你給個理由,難道你連編個理由也不肯嗎?」

      怒,怨著這人如此薄情;恨,嘆著這人如此狠心。

      「如果我隨便編個理由給你,會讓你消氣減輕恨意的話,要我說上幾千幾百個都可以。可是,這不是你想要的,因為這一點也沒有意義,所以你要我怎麼說呢?」

      凝視道者淡然卻傷慟的表情,良久,深深的嘆口氣,甩袖拂去氣惱,展開扇面掩蔽容顏,煩悶苦澀的聲音傳出:「罷了,你什麼也不用對我說,想說什麼,該說什麼,你自己跟他說去。」

      「那,他人呢?」

      咬牙,偏頭撇嘴。「我不知道。」暗惱自己多事,一時口快。

      「不可能,」箭步上前扣住少年肩頭,沉聲詢問:「是不知道,還是不願說?」

      「就算你知道他在哪裡,又能如何?」掙脫道者雙臂,不悅的轉過身。「我問你,見了他,你想做什麼?是再打一場,還是裝作無事般的泡茶聊天?」

      「這……」此時心思的確沒想到這麼多,只是希望能夠再見到那人,劍子仙跡一時怔愣呆滯,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九緋櫻回身正色凝視,冷然地直切核心質詢:「我想,對於他的做法,就算你能理解,卻絕不可能茍同,那麼,你要用什麼樣的心情和態度去面對他?」

      見道者不言不語,似在思索該如何回應,少年搖頭再續:「輕易出口的原諒只會更傷人,隨意敷衍的謊言只會加深你們之間的裂痕,不經思考的行動只會讓問題更棘手。劍子仙跡,別再自以為是了,放棄你的成見,好好思考怎麼去創造雙贏的局面,否則這樣搖擺不定的感情,寧可就此結束,以前的事,就當做一場夢,醒來之後,各自過著原有的生活,再也沒有交集,這樣對你、對他都好。」

      靜寂良久,道者打破沉默。

      「他好嗎?」心中千言萬語終只化作一句苦澀,饒是再多紛雜思緒,再多愛恨悲歡,仍是掛念那人安危。

      「嗯……應該算好吧。」至少還活著。

      「是嗎?那就好。」淡淡一笑,滿是惆悵與感慨,卻又無可奈何。

      嘆口氣,歛起愁容,恢復平日道貌岸然的神情,意境深遠地看著眼前之人。

      「你呢?你怎麼樣?」

      「我?我很好,不過賠了一隻眼睛。」不自然的舉扇遮去投來視線,眼眸微瞟四方,冷然地輕描淡寫帶過。「不須花心思在我身上,管好你自己吧。」

      「你太胡來了!」扳過少年,道者一反方才挨打狀態,端起肅穆臉孔責罵:「若是為了造就那一份遙不可及的『幸福』,而犧牲了你或其他人,你可知,這對他或對我來說,都是多麼傷人的事,尤其是你,從小就被他捧在掌心上呵護,要是他知道你這麼做,他也不會高興,只會更自責而已。」

      「哼,這點你和他倒是很有默契,」睇了一眼神色憂慮的道者,扯開一抹訕笑,「放心,既然答應過他,我就不會隨意破壞約定。不像某個人啊……」

      假咳幾聲帶過,有些尷尬的阻斷少年未完話語:「得了得了,知道就好,別再牽連過來。」揮動手中拂塵,瞄了一眼少年,好奇問道:「我有個問題,既然你一開始就知道結局,為什麼不直接告訴我們,而非要透過夢境不可?」

      「沒辦法,這是一開始就規定好的。你也知道,將未來之事提前告知,是謂『逆天』。透過夢境告知,已是寬容中的最大極限,雖然行逆天之舉的是我,但若是將話說的太明,只怕連你們都會有事。」

      「等等,」道者心生疑惑,不解少年之語,遂打岔詢問:「那麼,為何只有我夢過,他卻從不曾提起?」

      「你既已完全恢復記憶,就該知道他的身份特殊。依他情況,要轉世為人已是難事,只能淨去前世一切,換取今生相逢的機會,因此失去記憶是必然的。再者,封印未解前,就算直接告訴他,一覺起來也會全數忘記,既是如此,又何必再冒風險走這步無意義的棋,何況從一開始,我就希望你們不要再走回頭路,不料天意難違,他仍是亡於你劍下。」

      頓了頓,見道者點頭表示理解,續道:「而你雖然在轉世時飲下孟婆湯,但是由於太過悲傷,所以殘存當時的一些片段,我只是略施小術,讓你在睡夢中重拾記憶。誰知,過了千年,你還是一點進步也沒有,依然固執如牛,堅持眼見為憑,寧可相信他人之口,也不相信纏了數十年的夢境,不知不覺中,竟又讓往事上演一次,重蹈覆轍。」倏忽停住口,眸光黯淡。「……也許,真正錯的人是我。」說罷,又是深深嘆息。

      「不,照此說來,的確是我的不該。」道者搖首苦笑,有些悵然。「古人常說,『人生如夢,夢如人生』,沒想到,這句話正好印證在我身上,過去種種,有如黃梁一夢,如今夢醒,才悔不當初。」

      少年不語,靜靜地看著眼前之人,輕搖手中摺扇,琢磨著道者所說之話。

      劍子仙跡似有所感,逕自嘆言續道:「長久以來,我們一直認為自己是清醒的,也知道夢境只是一場虛空,卻不斷地想要讓夢成真,因此,日日夜夜不斷地作著屬於自己的夢,在夢裡瘋狂地愛恨著某人,貪戀著一切,久而久之,卻忘了自己身在何處,分不清是醒還是睡,是幻夢還是現實。直到夢醒,才驚覺為時以晚,想要重新抓住,卻早已失去一切。」

      望向遠方,隱約可見十里宮燈搖曳,腦中浮現那人身影,不由得自嘲起來:「如今,無論是他或是我,誰對誰錯已經不重要,情愛這種東西本來就不合理,誰先愛上了,誰就是輸家,只是想要輸的心服口服,贏的光彩,還得靠各人自己努力,怨不得他人。」

      語盡,闔眼喟然長嘆,再睜眸時,已是豁然開朗,又見往日仙風道采。

      『唰』的一聲,少年收扇輕拍笑道:「怎麼,才不過短短數天,你就準備棄道投儒了嗎?這長篇大論的,改明個兒有空把它寫上,拿到儒門天下,應該可以把三監司踢下,讓他們好生欽佩一番,再將儒首空位供手讓賢,你說好不好啊,劍子先生?」

      輕哼一聲,抱拳打揖。「豈敢,豈敢。當今誰人敢在儒首座前第一狀元.龍三少爺面前賣弄文墨,小的只是一時口快,有感而發,還望大人不要見怪啊。」

      撇撇嘴,斜眼睇睨了片刻,又綻開笑靨,冷諷道:「果真是嚴重的欲蓋彌彰呢,真是討厭的惡習。」

      攤手,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樣,見少年瞠目瞪眼,唇意再度上揚,立即又換回平日嚴肅正經的神情,意境深遠地望著眼前之人。

      道者問道:「我有沒有說過你和他很像?」

      少年反問:「不,沒有。我們像嗎?」

      搖頭,「不,你們一點也不像。」

      偏頭,「是嗎?可是很多人都說像啊。」

      「嗯,你們的確很像。」

      「那,究竟是像還是不像?」

      「在我看來,你們是矛盾的像與不像。」

      「嗯,怎麼說?」

      「他,外表看似浮華高傲,總是強調自己華麗無雙,可是內心卻是令人意外的樸實純真;而你,外貌清秀乖順,待人和謙有禮,可是骨子裡卻心機甚重,變化無常。不過,個性倒是一樣極端,一樣愛恨分明,只是一個露骨,一個沉著。你與他,就算是流著相同的血,頂著相仿的面容,還是一點也不像。」

      少年一愣,隨即笑聲響起,連連誇讚。

      「呵,不管對還是不對,都該要誇你觀察的十分入微。不過,你可知,他和你其實非常相像嗎?」

      「願聞其詳。」

      「你們啊……一個半斤,一個八兩,一個個性固執如牛,一個偏愛鑽牛角尖,明明都在意對方,又不肯先開口提起,明明心有疑雲,卻不願挑明直問,只會暗示、推測,硬要繞個九拐十八彎的讓人傷透腦筋,使得事情越變越麻煩,真是一對活寶,好個天生絕配!」

      綻開笑容,爽朗稱讚道:「哈哈哈,果然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啊。」

      眼眸細瞇,涼涼訕語傳出:「別笑,就算現在清醒可能也來不及了。」

      「為什麼?」

      「這嘛……」躊躇半晌,還是決定開口:「吶,我問你,如果他忘了你,你會怎麼樣?」

      「這樣啊……」有些落寞,卻是相當釋懷。「這樣倒是很公平啊。」

      「是嗎?」小臉疑惑著,問道:「哪裡公平?」

      搖頭笑道:「忘了也好,以前是他追著我跑,現在換我去尋他,這樣很公平。」

      美目半闔,摺扇輕掩月光,將容顏藏在黑暗裡,不讓人看見此時表情,淡然無波地訴說:「我說過,半調子的心態是沒有用的,不改變現況,你是很難找到他的;而他,肯不肯再回頭,會不會再接受,就得看你們自己怎麼做了。」

      看向遠方宮燈,遙望十里雲霧,再低頭凝視指上白玉紫環,劍子仙跡頓時豁然開朗,心中似乎已有了決定。

      「還有,」橫了一眼道者,認真宣告:「過去這些年,我給了你機會,你不知道要把握,所以現在我不再讓步,也不再出手幫忙,想再續前緣,請憑本事。」略頓,眼眸望向星空遠處,開口再言:「或許,我會帶他走,離開你,離開這個太過雜亂的江湖武林,去一個陌生的地方,從此過著無人打擾的安靜生活。」

      回首,兩人眼神交錯,空氣中似有悶雷隱電,氛團剎時有如驚濤駭浪,瀰漫著詭譎迥異的氣息,雙方沉默不語,各自在心中暗地盤算策劃。

      忽地半空飄落一片白羽,少年心念微動,啟口打破靜謐氣氛。

      「看見的不一定是真實,聽到的也不一定是謊言,是與非,由你自己去判斷,這次沒有提示和答案了,勝與負,全在一念之間。」

      手一擺,茶具新葉呈現桌案,一旁爐火燒著滾燙熱水。

      「私事就到此結束,該談正事了。」率先坐落亭中,以扇示意。「坐吧,這次看你的。」

      挑眉睨視案上器具,緩步走向亭中,在少年對面坐下。

      「這麼久沒見,我懷念你的手藝,順便試試有無退步。」將壺推過。

      「不對,我出了茶葉,所以該是你泡才對。」再推回去。

      「喂,你知道什麼叫『敬老尊賢』嗎?」

      「哦,是喔,真是抱歉,觀貌不老,內無賢德,是要人怎麼個尊法啊?」略停,換言訕道:「還是說,其實你已經老到連個茶壺都提不起……嘖嘖,沒想到,多年不見,竟是外強中乾,這樣的如此不堪……是嗎,劍子『老』先生?」

      「呿,小鬼,要人服務也得先悅人,跟你哥多學著點。」瞪著眼前更狂妄的人。

      「那倒是,要人幫忙也得服侍的讓人和悅歡喜,等下你就不要來求我。」依然是笑容滿面,搖著摺扇,相當快意悠閒。「聽說嗜血族最近又有動作了?」

      聞言心喜,急忙詢問:「怎麼,『你們』也要參一腳?」

      「這個嘛……哎呀……怎麼覺得天氣熱了起來,令人口乾舌燥啊……」

      狠狠瞪了裝模作樣的少年,心不甘情不願地取過熱水,沖泡出上等甘茶,遞上。

      「喏,拿去。」好樣的,算你狠。

      「喲,這麼不情願,就不怕我手一滑,然後……」

      「行了行了,請用茶啊,這位大爺。」

      細細品茗,漾著被熱氣薰紅的小臉,彎眉笑著。

      「應該讓他喝上一口的,免得這麼多年了,還一直被蒙在鼓裡。」

      「哎,這可是我的福利啊。」

      有時候,做人不要太愛現,假裝不會和不擅,可以省下很多氣力,像他,劍子仙跡,就非常的熟知這個道理。記得有次被那人磨著泡了一壺茶,喝了一口,從此以後他再也不用自己動手,因為那個人嫌他泡的茶難喝,所以後來一直自動自發的當起茶僮。

      其實,那人也不相信那一口茶是真正的手藝,只是,心甘情願罷了。

      不經意的笑了出來,抬頭望見對面之人一副揶揄臉孔,輕咳幾聲收神。

      「咳嗯,好了,茶喝了,人你也虧了。說吧,『你們』打算怎麼做。」

      「就是……」

      月色漸漸淡去,黑夜悄悄撤去薄紗,晨曦探出頭來窺視大地,只見亭中兩人你來我往地談的十分暢快,似乎已經有了共識。

      「真的要賭這麼大?」雖然有八成把握,還仍免不了擔心憂慮。

      「要賭,就要有玩命的覺悟。」挑眉笑道:「豁盡全力一拼,贏了,就是天下太平;輸了,也是心服口服。」

      「那麼,大家就自己皮繃緊一點吧。」咋舌,腦中開始想像場景。

      執扇半遮視線,看向東方山頭。

      「天亮了。」又是新的一天。

      「嗯,不知道還有多少日子可以這樣看著它?以前總不愛它出現,不知道它的好,偏偏它準時天天報到,向人提醒著它的好,但是當它不見以後,又特別的想著它,真是矛盾啊。」

      噗嗤一聲,笑道:「你這是切身的有感而發嗎?」

      「是啊,看著它,我是特別的想念啊。」

      「哼,別怪我潑你冷水。公歸公,私歸私,於公,我會幫你,於私,不要怪我不留情面。」

      聳肩,釋然而笑。「我想也是。」

      「還有,不准打『闇流』的主意,我先說了,你那招對我是沒有用的,這次是巧合,沒有下次和以後了。」

      「是是是,還有什麼指教?」有點失望,但是不怎麼傷腦筋。

      「最後,」瞪了一眼道者,「你的笑話還是非常的難笑,再練一百年吧。」

      「好好,我不會再偷罵你是蛇,因為你是植物,所以應該是草繩?」

      「劍子仙跡,你真的很討人厭。」

      「哈哈哈哈……」

      冷眼看著兀自笑的十分歡愉的道者,瞪視與天上燄陽相同耀眼刺目的笑容,忽然找到討厭那人的新理由,暗自在心中偷偷再參上一筆,不動聲色地繼續品味難得茶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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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顶端 Posted: 2006-12-05 00:12 | 19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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