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滂沱大雨，夜色幽暗茫茫，遠近一逕朦朧。
雨下了好久，這樣的夜晚讓人沉默，刻意地打開音響，讓房內流洩輕快女歌，混合淅淅瀝瀝雨聲，企圖驅散清廖。
客廳玻面長桌上散置著許多書報，及兩杯繚繞氤氳白氣的熱茶，劍子與龍宿靠坐柔軟的絲絨料沙發，靜靜的，各自翻閱手中書籍。
電話鈴聲倏然響起，兩三聲後，劍子已放下書本，接起身旁擺於桌几上的電話。
「喂？哪位？」溫聲開口詢問，靜待下文。
驀地，沉穩男音破空而來。「劍子，我是佛劍，你行李都準備好了嗎？」
「差不多了。」一手拿著話筒，他偷偷瞧了龍宿一眼，發現對方也望向自己，四目相接，劍子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卻顯得有些複雜。
「明天早上八點集合，不能遲到。」電話那頭，佛劍再次叮嚀。
「放心，我只會早到，不會遲到啦。」看到身旁那人不以為然的神情，白髮男人的眉毛和嘴角輕揚，似乎有點得意。
「嗯，你記住自己講的話，晚安。」
「哈。」輕笑一聲，仍禮貌地道謝︰「謝謝你的提醒，明天見。」
掛上電話，劍子向後一靠，全身放鬆地陷入沙發，側了頭凝望再度專注閱讀的龍宿，帶有些許溫度的視線再三留連。
沒有人說話，一陣靜默。
劍子悄悄往龍宿靠坐的方向移動，於是他們坐得更近，肩併著肩，有種不經意的曖昧。
因為胸膛略感滯悶，他衝口說道︰「剛剛那通電話，是佛劍打來提醒集合時間。」
「我猜得出來。」沒有特意忽略明顯為藉口的話語，很給面子地回應了五個字，以他輕亮的嗓音。
話題方起了個頭，隨即數秒間完結。再度一室寂然，除了外頭滴滴答答的清晰雨聲。
「欸、之前那本封皮黑底燙金的書你看完了？」把頭硬湊過去，試圖拉回紫髮男人的注意力。
「如果覺得無事可做，你可以再去檢查一次行李。」推開突現眼前的腦袋，手掌朝旁隨意來回揮擺，示意劍子別來煩他，雙眼仍緊緊聚焦在書本上。
劍子沒有回答，只略微傾斜身軀，一手手肘抵著大腿，單掌撐起下顎，劍子無語地凝視眼前專心思索的男人，趁其不備，霍的撥開他手中的書本，整個人迅捷地撲進龍宿懷中。
眨眼間，他將人壓入沙發。
「劍子——」皺了下眉頭，瞪著伏在他胸前笑臉猖狂的某人。
直起身，劍子心底打定主意要執拗到底，抓住龍宿雙手，微一使力將人拉近，低頭聶在耳際，輕聲低語︰「吶，別看了。跟我說說話。」
拿他沒辦法，龍宿心想。嘆了口氣，微微使力，想要抽出手臂，明白目的已經達成，劍子順水推舟，配合地放鬆桎梏，雙腕立即白鱔似的滑開。
龍宿輕輕推開劍子，使得兩人間的空隙突生。
「說啊。」聲音很淡，語詞很簡。
「唉唉，我明天就不在家了，你沒什麼話想跟我說嗎？」唏噓幾聲，劍子雙眼不慎溢出些許期待。
偏頭思索了一會，龍宿試探地問道︰「記得帶禮物回來？」
與心中所想幾乎搭不上邊的問句，讓劍子無力地瞟了他一眼，停頓片刻，方才開口回答︰「……放心，我不會忘記的。」
雙眉緊蹙，龍宿二次陷入沉思，他們之間的氣氛越來越微妙。
他再問︰「嗯？不用擔心，我會按時吃飯？」
「……你一定要記得吃飯。」差點忘了睡前要傳封簡訊給仙鳳跟言歆，請他們定期關心這懶人的三餐和睡眠。
身體往旁動了下，他又問︰「噯，明天不要遲到了？」
一聽這話，劍子頓時瞇起眼睛，期望一再落空，情緒輾轉略起不快，他怏怏說道︰「龍宿、你——」
「我怎麼？」龍宿神情無辜平靜，瞳眸深處卻隱隱約約透著一絲詭譎。
他到底怎麼了？劍子心想。驀地心底生起朦朧不安，龍宿今晚反常的漠然，令他的直覺猛然迸生。
凝睇半晌，確定對方意圖閃避，只得暫時放棄。淡淡嘆了口氣，望著龍宿說道︰「沒事，我再去檢查一次行李。」
微微頷首，然後緩緩垂下眼簾，龍宿隨意癱靠在沙發椅背。
伸手關掉整夜廝摩耳鬢的歡快女聲，明白龍宿藏話於心，劍子刻意放慢腳步，一步一步地踱至臥室門扉，暗自等待他接下來的反應。
龍宿閉上眼睛，持續好一會的緘默，在劍子打開門扉的剎那，突地問了一句︰「劍子，你要帶手機去嗎？」
「這嘛、應該不會，用不到。」他一面回答，一面轉身看他。
「反正你剛換了3G手機，就帶去吧，有重要的事情可以聯絡。」坐在沙發上的人慢條斯理地睜開雙眼，向站在門旁的人微微一笑。
劍子朝他看去，不著痕跡地上下打量，心底瞬間泛起困惑，隱約察覺到龍宿隱喻於笑容後的異樣堅持，只猶疑了一下，便立即做下決定。
劍子點點頭，回答他︰「——也對，好吧。」
午夜方過，生活規律的某人便拖著枕邊人上床睡覺。
淨潔素白雙人床，白色的枕頭、被單與床套，通常左半邊是龍宿的地盤，右半邊是劍子的領域，偶爾膩了便互換位置。
原先截然不同的兩人，已習慣這樣的生活。
起初不經意地萍水相逢，在工作空檔時，相偕吃飯、聊天，漸漸發展成牽手、接吻與擁抱，進而一起看電視、睡覺。
邂逅，他們邂逅。相熟，他們相熟。慢慢地，他們像對戀人。
彼此各自忙碌，即使假日待在家中，整天下來，也許說到口舌焦燥，也許說不上幾句話，享受著近乎拘束的親暱，明確又不定的愛情。
閉眼靜躺了一段時間，聽到身旁舒緩呼吸聲漸起，龍宿才悄悄張開眼睛，轉頭凝視那人顏面。
良久，他低聲說道︰「我會想你。」
劍子沒有回應他，眼瞼緊閉，已沉沉睡去。
隔日，挾著些許風雨，白鳥颯颯地直飛扶桑之國。
2.
比鄰於都市著名的綠道河岸，大廈內的居所擺設處處可見用心，室內裝潢深具時代特色，卻混合了歲月幽微的味道。
白牆掛著精裱卷軸，為唐朝名僧懷素的自敘帖，行而下的運筆狂書，行而上的乾坤一氣，緊挨角落的老樟木桌鋪著藍染棉布方巾，擺上筆墨硯石等古物，似話當年天寶舊事。
木桌下放了個植栽，褐色圓盆長著數枝木槿，桃紫重瓣的，陡峭綠莖或直或傾，靜靜地倚靠牆壁。
晨昏雨氣倍顯鮮涼，木槿朝放暮落，每一朵花極盡盛展著，花期三天。
劍子離開的那日夜晚，就寢前，龍宿突然想起，每當他出神的時候，劍子總會用唇輕觸他額上的血紋。
雨下得淅淅瀝瀝，天氣依舊陰濕，客廳一角，淡紫小花逕自半開。
結束一天紛繁行程，劍子與佛劍回絕眾人邀約，鑽回旅店房間修身養息。
他們各據房間一方，專心工作，先瀏覽龐雜的相關資料，再將之整理妥善，闔上筆記型電腦時，赫然驚覺已至後半夜，兩人趕緊輪流梳洗。
沐浴結束，佛劍步出浴室，手上拿了條毛巾，正想擦乾頭頂水珠，轉頭卻瞥見遠處桌上擺了一物，讓他感到有些意外。
暗自思考片刻，想不出劍子改變慣例的原因，佛劍決定開口︰「劍子，你帶了手機？」
「對，龍宿要我帶的。」一邊擦拭濕漉白髮，劍子一邊解釋原因。
「龍宿？」皺了眉頭，佛劍重複一次剛提到的名字，確認似地問道。
「他說，有急事時可以聯絡。」
「反常。」深諳兩人的性格，佛劍直接說出他的想法。
「我也覺得奇怪，但龍宿堅持，只好順他的意思帶了。」心底暗補了一句，不過好幾天沒充電就是。
拿起身旁的吹風機，將插頭對準插座插入，劍子隨手調整溫度與風速，霎時暖風迎面吹送，白髮飄揚。
佛劍不急不徐地擦拭腦袋與脖頸，一面沉思，片刻後他揣疑問道︰「難道這十天來，你完全沒跟龍宿聯絡？」
「嗯。」聞言，劍子手頓了一下，隨後繼續動作。
「什麼理由？」佛劍眉頭蹙得更深。
微一沉吟，他回答︰「你知道，我沒那習慣。」
聽完這推託說辭，不甚贊同劍子的理由，佛劍出言提醒︰「這次你有帶手機。」
「要講話，回台灣後多的是機會。」說完，似乎欲言又止，稍後他補充說道︰「……而且也沒什麼急事。」
「嗯。」看出劍子故作平常神態，好掩飾心底的忐忑，佛劍不再多說。
翌日，他們依舊奔波勞碌，直至天色漸漸暗去，街燈亮起，方才完成討論商議，解決這次出差難度最高的事務後，眾人放鬆心情，行闖大街小巷，隨興找了家中華餐廳用餐。
劍子、佛劍等一夥人坐落成一桌，周圍雜鬧，人群各自大快朵頤，抑或舉杯高談闊論。
三口組吵成一團，半分之間要豆乾炒豬肉絲，四分之三點涼拌三絲，佛劍茹素，青菜多來幾盤，劍子拿筆不停勾選菜單，還不忘幫自己叫了份三色蛋。
一一上桌的菜餚猶冒著熱氣，與台灣相比，異地餐廳菜色雖不美，尚可迎合口味，他們嘻嘻笑笑，滿足地大吃一頓，進食速度媲美秋風掃落葉。
回到旅店，劍子與佛劍本想好好休息，拗不過秦假仙等人，只得和他們到頂樓酒吧慶祝一番，四分之三也一同被拉了過去。
入夜，月色朦朧。
酒吧聚集不少男男女女，老少皆有，酒保正拋瓶調酒，吧檯上方懸掛數排潔淨玻璃杯，映著閃耀的紅光、黃光，杯身輕輕開出一朵朵的花，不願與人挨擠，繞過吧檯與側檯，劍子等人選擇同坐角落一桌，自成一格。
他們用柔軟的冷暖話語，談起過去與未來種種，說著生命的片段風景。
爽氣放下酒杯，杯底猶殘幾許白沫，秦假仙提起當年的風流韻事，加油添醋地描繪，時而揍飛吐嘈的蔭屍人跟業途靈，一發不可收拾。
除了不時參與他回首當年的蔭屍人跟業途靈，半分之間也嘰哩呱啦的開了話匣子，佛劍垂眼沉默，久久不發一語，四分之三喝了半杯琴酒後，已攤倒在旁。
幾杯啤酒下肚，秦假仙已略顯醉態，說得正興起。「……我應該寫本書教育天下癡男怨女，書名……啊、有了，叫做『朽木不可雕也之我來救救你』好了。」
劍子對他的風流帳不感興趣，神思早已飄邈，聽到重點處，仍記得溫穩回應︰「噯，改成『朽木不可雕也之燃燒吧廢柴』會更好。」
「哈哈！好名字、好名字。」半分之間笑著起鬨，舉杯一飲而盡。
似是而非的幽默應答讓秦假仙十分滿意，他瞇起眼睛，大力拍打劍子肩膀，豪快地說︰「劍子，讓我秦玉安來傳授你幾招。」
一聽這話，劍子頓時冷汗涔涔，正想幾句打發掉他，對面的業途靈早戳了戳秦假仙，急忙提醒︰「大仔、大仔，人家有龍宿了。」
伸手敲敲業途靈的腦袋，秦假仙嚷道︰「你懂什麼，大餐吃久會膩，偶爾換換清粥小菜有益身心發展。」
濃烈酒精焚燒智商，但腦袋若尚且保有些許清明，會明白秦假仙正建議大夥跳向火坑。
「大仔，被龍宿知道，你會慘歪歪。」因不想惹禍上身，又一人出言攔阻。
劍子不動聲色，表情依舊嚴肅正經，四兩撥千金般將談話重心轉向別處，但心底雙手贊同蔭屍人的意見，且暗自吶喊，沒錯，而且他會死得更慘。
「第一次見面，你們還互看不順眼，誰知道後來交情好到可以住在一起。」刻意加重語氣，強調幾個關鍵詞彙，半分之間促狹地說。
笑得勉強，劍子含糊回答幾句，迴避了這個話題。其他人接續說些什麼，劍子不知道。他低垂著眉，無心應對，也不細聽他們的談話，一口口啜飲黑色陶杯中的冰水，最後藉故離開。
半分之間向佛劍低聲問道︰「劍子的反應很奇怪，他跟龍宿吵架？」以往劍子不會明顯避開無傷大雅的玩笑。
「不，磨合。」想了一想，佛劍一如往常簡單地回答。
半分之間又問︰「啥，磨合？」他心想，兩個在一起好幾年了，不會、還是新車引擎吧────
「嗯。」不再多說什麼，佛劍站起身，欲回房間。
劍子緩緩穿越了大廳，隻身走出旅館，他漫步橫行，走到離居所不遠處的小河，或許稱之為大溝更妥切。
旁邊幾個人抬眼偷瞧他，有時低聲交談，看了一會，便走了。
前一天夜晚，夢裡似乎悄悄瞥見刻在仲夏白雲的身影，卻是鷓鴣飛天般消逝，他驚醒過來，夾帶急遽膨脹的難言情焰。
也許聽聽夢中那人的聲音，叫囂的牽掛能勉強得到些許慰藉，但是他執意選擇用沉默代替難言的思念，一種堅持停於原地的我執。
河面洵洵粼粼，有半月沈落，天上的明月與水中的明月相照，波光溶溶，甚至浮起薄薄青霧，花葉隨風搖曳。
劍子靜靜站立，逆光三千白絲透著清潤冷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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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很久的七夕文，是說中秋已經來了……(遠目)
大家加減看看吧……OJZ
[ 此贴被起泓在2006-10-11 23:55重新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