嫦娥應悔偷靈藥?(下)
這一等又是數個百年,時光冉冉,月界也有了極大的改變。
東側向陽處有座玲瓏四柱牌樓,抬頭看時,上面有個大匾額,乃是四個大金字『疏樓西風』,一顯此地主人貴氣華麗。西側暗處由於某兔怕熱於是便選擇在此落居,奇花異草填滿許多坑坑洞洞,不遠處立了個木牌子,叫做『豁然之境』。桂樹成長處則成思惟樹,為佛者長修之所。五十年前龍宿、劍子決議在光暗之間加蓋一座『宮燈帷』作為三人聚會之所,於是半面月輪便在三人佔地為王下大興土木,處處風情萬種,不若當年蕭索寂然。
疏樓西風裡,龍宿提筆作畫雪兔一只,正是直立姿態搗藥的玉兔。思了又思.在胸腹處又加點了幾許墨黑顏色。仔細瞧了又瞧,龍宿總算是滿意一笑。
放下手中畫軸,執起一旁華扇輕搖吟唱,「蜉蝣子,天地依,水波不興煙月閒。」一陣清風吹進疏樓西風裡也送進了另一個聲響,「忘塵人,千巒披,山色一任飄邈間。」來人身穿雪白衣袍,手持拂塵,肩後背負古樸名器.氣質超塵絕俗,一揮衣袖更添道骨仙風,此人正是許久未出現疏樓西風的故友。
龍宿笑彎了眸,緩步走出亭外相迎,「『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今夕是何夕?共此燈燭光。』劍子汝真是稀客,今日疏樓西風可要蓬蓽生輝哪。」
這兒還蓬蓽,那家徒四壁的豁然之境得稱什麼呢?「這話說得可酸了,好友的氣色真好啊。」奢糜風格依舊,怡然自得性子仍然,弄月摶風好不愜意。只是瞧他獨自一人悠然寂寥,不知為何竟惹得劍子些許惆悵,如此龍宿和那傳言中的龍宿,究竟何者為真?怎地相交數百年他似是不明瞭。
「那兒的話呢,」龍宿不以為然,噘了美唇道,「自從好友汝修成正果得以有能力跨過月界、人界後,吾這疏樓西風就更加孤寂了。」不知是撒嬌亦或是抱怨口吻,聽得劍子心下不捨、眉頭微鎖,緊盯著龍宿直瞧,惹得龍宿尷尬舉起華扇遮住劍子太過放似的目光,趕忙轉移話題,「今日吹的是什麼風,竟得仙人到來,真是讓人受寵若驚呢。」
「正是一陣好奇妙的風啊。」瞧著龍宿的不自在,劍子驚覺自己竟為此分心失神,連忙一揮拂塵恢復一派從容。
「喔?」這可引起龍宿的好奇,這回劍子不會是又從人界帶回古怪的東西吧?
自從劍子藉由神桂之助便得以提早脫胎換骨轉為人身後,他便由月界上的製造者晉級成傳遞者,不需像過去一般搗葉念咒。想要什麼直接從人界運回便行,也因此讓龍宿有機會接觸許多現下人界時興的玩意,長了不少見識當然偶爾也會有那出乎意料之外的東西出現便是。
眷戀紅塵的謫仙人何時才能羽化乘風而去呢?龍宿心中偶爾也爲劍子可惜,但思及若與摯友永世分離,恐怕自己也將墜入孤寂的無間裡孑然終身吧。劍子的求仙之路與自己的私情,龍宿的心中何嘗不矛盾。
「劍子汝是無事不登三寶殿。說吧,汝在人界又要完成什麼降妖伏魔的大業?」前陣子去人界遊歷,適巧於問俠峰聽得『俠道』之說,瞧他一臉興趣模樣也猜測出蟄伏他胸中的古道熱腸蠢蠢欲動,想來將來入人界攪和一番是斷不可免了。無妨,只要不要拖他下水就好。
「你呀,真是沒感情。」嘆了口氣,「枉費我為你千辛萬苦找著了可以回到人界的方法呢。」
人界?真的讓他找出方法了?龍宿立即討好問道,「好友大人大量就別同吾計較了,龍宿願聞其詳。」
劍子也不多加刁難爽快回答,「遮去月華,施以貫串之法連成兩地便可得回人界通路。」
「有這樣容易?那百年來朔月不知凡幾,天狗蝕月次數也不算少,怎不聞劍子汝用此法?況且吾當初到月界來是因為體質改變,並不是像汝一般莫名其妙睡到這兒來的。」
「耶,當初程度不到那處,此法自是不可行。你也不想想百年來我搗出了多少東西,舉凡月界上吃的、用的、住的哪樣不是出自劍子之手,持家辛勞外還得時時精進自己的修行,哪有這樣多閒功夫施法造橋呢?再者這些年來你服食神桂的量並不比劍子少,說不定體質也有所改變了,我們目前應當只差臨門一腳而已。」
瞧他說的吾龍宿專司虐待長工哩,懶得同他計較。「原來如此。不過,待在月界笑觀紅塵、不做痴人也無啥不好啊,劍子。」
「月界雖好,但你可知人間早已變化萬千,不復當年吾等所居情景。龍宿,被製造出來的東西總是有使用期限,這裡的一草一木終究會如鏡花水月消逝。再者,你有多少年沒見過春櫻吹雪的景色,不懷念嗎?」
龍宿讓劍子那無心的『鏡花水月』四字起了愁思,沉默思忖著那世間情感是否終究也是如此?
劍子並未忽略龍宿眼中一閃而逝的憂愁。不想他鑽牛角尖,趕緊五指扣上龍宿的並快步將他拉出亭外,「走啦、走啦,晚了可就趕不上了。」
兩人攜手一路疾馳,行至月界暗處,劍子以掌畫出太極法輪,而後以內力護持手中古塵劍,大喝一聲,便見古塵向前方疾射而去。
「不知在前方待吾等的是啥?」莫非是近鄉情切,怎地覺得有些不安呢?往返月界、人界之間皆有劍子相伴,還真是奇妙的緣分。
「當然是熱烈歡迎。」劍子笑得異常燦爛,詭譎得讓龍宿直打起哆嗦,不妙,非常不妙。
來不及問明劍子何意,龍宿便讓他攔腰抱住,兩人一躍而下,迎向久違的故里。
***
中原玄空島之上,正道、葉口月人雙方大軍各據一方,戰事一觸即發。此時天際突然乍現三道光芒,須臾只見三把曠世名器矗立兩軍短兵相接地帶,宏大的劍氣震攝兩造雙方皆難越雷池。
儺葉部執首猊戩儺葉怒問,「來者何人?」
「佛劍分說。」
「劍子仙跡」眼看龍宿神色不佳,劍子趕忙加了句,「他正是華麗無雙的疏樓龍宿。」
「和尚、道士、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也膽敢到此撒野。」猊戩不屑譏笑,敢情這中原武林是沒人才了嗎?
手無縛雞之力?好個沒長眼的醜類,龍宿瞧向始作俑者微笑道,「劍子,果然是盛大歡迎啊。」汝這隻劍兔竟敢算記吾,這筆帳龍宿記下了。
劍子尚不及安撫,後方傳來一震怒斥打斷兩人對話,「疏樓龍宿,是你?!」
劍隨語到,紅塵劍招已殺向龍宿,龍宿雖是吃驚但立時不甘示弱提劍還擊,刀來劍往兩人絕代劍藝莫不令在場眾人讚嘆,但其實心中亦是充滿疑惑,怎麼窩裡反了?
劍停之際,便見龍宿立於手中持有幻心甲、旱地雷的葉口月人之上,龍宿挑釁著,「這麼多年絲毫未見長進,使出汝最強一招,否則今日要汝貽笑天下。」語畢以劍尖挑出數枚旱地雷往敵方攻去,炸得正道眾人灰頭土臉,連一旁看戲的劍子也從白兔變灰兔。
讓龍宿言行激得失去理智,傲笑紅塵『紅塵輪迴』出招襲向龍宿所在位置,立時引爆其餘旱地雷,不及閃躲的葉口月人死傷慘重。一旁緊盯著戰事的劍子則趕在劍招擊中龍宿之前,以絕佳輕功劫走正欲反擊的龍宿。
身後火藥炸得玄空島宛若施放煙火般燦爛熱鬧,但劍子卻無心停留欣賞美景,因為龍宿氣得緊緊揪住他最大的弱點,兔耳朵。
好痛。
***
劍子將龍宿擄至玄空島附近山邊覓得觀月賞星好地點。說是『覓』不如說是事先計量,試想,有哪座涼亭會提供紅泥小火爐上頭還溫著熱水等著客人前來呢。
涼亭裡挑了個好視野落坐,劍子依舊將龍宿緊緊箝制懷中不放,龍宿索性也不掙扎,反正真相就是如此,倘若劍子為此翻臉無情,那正好清燉紅燒兔肉隨時上菜。
「喝杯茶,消消氣吧,人界著名的碧蘿春你也好一段時間沒嚐過了。」劍子奉上杯茶,頓時清香四溢,緩了龍宿上揚的火氣。
啜飲一杯後,龍宿美眸依舊防備瞪視著劍子,「吾在等汝的解釋。」卻見他滿臉為難模樣,不禁冷諷,「現在思量說辭豈不是太慢,馬上回答。」自劍子懷中站起,轉身與他對峙,兩人間頗有劍拔弩張之式。
沉默片刻,就在龍宿以為劍子根本打算直接定他罪之前,劍子開口「『羿請不死藥於西王母,姮娥竊以奔月。』這傳說是真的嗎?」
「是。」龍宿不加思索立即回答。
「爲什麼?」求得不死很重要嗎?
「年少輕狂。」理由便是這樣簡單。
當年好奇無知以為此藥真能助己功體更上層樓,遂與君楓白合謀取得。得手後,君楓白不敢輕易嚐試,而自個兒性子向來好奇嚐鮮,於是便服下靈藥試其功效。誰知,所謂靈藥其實只是脫離人界生生死死之物罷了,他的懲罰便是永世被留在月界裡,倘若沒有劍子、佛劍相陪,紫龍該是孤寂終身為結。
思及劍子性子,龍宿掩去心頭苦澀訕笑,「劍子,古塵斬無私,想動手便來吧。」龍宿瞧著沸騰爐水冒著輕煙,壞心盤算待會兒先把那壺茶丟出去洩恨後再說
「這只是私人恩怨,劍子會想法子爲你們排解。」重新沏上一壺,劍子倒了一杯茶送至龍宿身前。「比較重要問題的是……。」這要如何開口問呢?
「想問什麼直說吧!」見劍子似乎真不在意模樣,龍宿緩下了臉色,落坐下來,淺嚐劍子泡茶好手藝。
抓住龍宿執扇的左手,劍子深呼吸一口氣,豁出去問了,「你真是傲笑紅塵的妻子嗎?」
「噗!」龍宿一口溫茶就這麼噴向劍子。該死的,劍子汝果然是唯一能令龍宿失控之人!「咳、咳、咳,汝在胡說什麼鬼?」這一說可真是把龍宿給嚇壞了,簡直比偷嚐了靈藥的懲罰更加聳動恐怖十萬倍。
劍子趕忙爲龍宿順順氣並解釋,「傳說后羿的妻子嫦娥……」
「閉嘴!傳說、傳說不就是隨便傳傳,到處胡說,汝竟然會信以為真。紅塵輪迴的威力將汝打暈頭了嗎?」龍宿氣得又在抓住劍子脆弱的耳朵一回,疼的劍子又唉叫幾聲。
「同一個招式,第二次對劍子無效的。」只有龍宿無敵抓兔耳這招劍子才躲不了,泫然欲泣搓揉著痛處,真是好流氓的嫦娥。
「汝此話何意?就吾所知紅塵輪迴在當年十陽為惡時,曾使出過一次,這回應當是第二次,……莫非?!汝當年也在現場!」能在禁招下存活,真是隻讓人料想不到的九命怪兔,「別掉人胃口,快說吧。」
「好友還真是貴人多忘事啊。」劍子氣餒的有一口沒一口喝著茶,無論龍宿眼神如何施壓就是不肯回答。
『當年受元凰託付出手相救命危的佾陽,並無什麼白兔在附近啊?咦,不對,當時佾陽懷裡似乎還護著一隻奄奄一息的……雪兔?!』無奈之下他只好……,靈光乍現,龍宿訝異以華扇指著劍子「汝是那隻吾順便救起的雪兔。」
『順便。』劍子哀怨噘嘴,吾竟然是順便被救起的。而且龍宿顯然忘了,「當時你對傷重的吾說,死兔當作活兔醫,新鮮的好入味。」這般充滿鼓舞的話,讓他求生意志高漲,才得以撿回小命一條呢。
是這樣嗎?龍宿乾笑幾聲當作回答,「那汝陪吾到月界生活了這麼久,是爲了報恩嗎?可是,汝今日的盤算,吾倒覺得像是報仇。」
「順便是為你和傲笑紅塵間的恩怨鋪路。」今日釋出誠意,將來也好談啊。
「汝實在真奸。」老奸巨猾的傢伙,利用紅塵輪迴削去了葉口月人大半的武力,算的真精。
「耶,是巧非奸。」不過是順水推舟而已嘛。
兩人相對無語凝視片刻,龍宿不禁輕嘆,「劍子,過多的我執對汝之修行並沒有幫助。」以劍子的修為早該名列仙班去而不是被禁錮在月界裡為他搗出返回人界的解藥。現下更是得為龍宿和他人的私怨渡入紅塵惹來難以抽身的江湖風波。
「龍宿,你真希望吾羽化而去嗎?」無奈嘆了氣,這人不只健忘,腦袋似乎還遲鈍了點,相伴多年的情誼還不足以讓他明白自己的決定嗎?
再度讓劍子別有深意的雙眸盯得無措,龍宿趕忙執起桌上茶杯飲著,想要掩去不自在,「劍子,汝的眼神真讓人不安。」
「佛劍伐桂,發願為月界來一絲光明,而今入世江湖,解眾生苦,是他的大願,相助他是盡摯友之義。」劍子停了下來,笑看著龍宿似乎略顯失望表情,「而吾明瞭與你共飲消遙一世悠然才是此生圓滿的依歸。求得心的圓滿,才是劍子追求的道。」
臉不紅氣不喘的話令人羞赧。說的人一派自然,他聽的人卻心律不受控制,「這不會是汝與佛劍兩人在那棵桂樹下參悟了數百年的成果吧。」
「這簡單的道理,在我倆第一次相遇時吾就悟了。」順便相救雖不是浪漫的開始,但那雙憂慮眼神卻是劍子仙跡百年相伴的情由哪。
伸出暖掌,探求心意,暖掌的主人低喃問著,「好嗎?」
彎了嘴角,眼神撒嬌,暖掌的主人幸福答道,「好呀。」
爾後,
「劍子,汝要在人界爲吾再搗出一座疏樓西風還有宮燈帷喔。」
「龍宿,……你的聘金要太多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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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終於完了,簡直是不知道自己在廢話什麼?(擦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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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終於完了,簡直是不知道自己在廢話什麼?(擦汗)
珍珠果然不好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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