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璽珍
级别: 江湖大灰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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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2.28 【魂兮歸來】 (完) 4F

1
〈魂兮歸來。序—5〉


白……雪花輕落,綿綿的飄飛……

天際,第一道光,灑落後……
眼到之處,沒有一絲任何雜色。


細碎的白,覆上一切,掩住所有的存在的謊言、心機和罪惡……
像是什麼都沒有……
純潔而又悲傷的延續到永無止盡的前方去……


有人駕著馬車奔馳,揚起一地粉雪……

降世的白花,在凡塵鋪了一條乾淨、明亮且無塵的路……


懷中,駕車人毫不知覺的遺落了,他所要帶出的消息……
消息在雪地上,輪軸碾過的痕跡旁,靜靜躺著……


昨夜才剛飄過一場雪。
那場雪,帶來的是無聲的喪帖。
銀白緞面,繡著,如同泣血般的豔色龍紋……


素潔的白燈籠,取代溫暖刺目的紅……
蔓延十里的哀慟、冰凍十里的淒絕,終點竟在……


疏樓西風。



※  ※  ※  ※



儒門天下,遍布四方。

天下儒生此時全聚集在疏樓西風前……
善於悲春傷秋的文人儒士,白壓壓的一片……和雪景融在一起。
隱約可聽見,啜泣和吸鼻的抽氣聲……


這場喪禮,到底是誰的?


直覺,強烈的震懾住所有的思考……
會是……腦中所想的那個人嗎?

反覆的回憶,只想找出推翻直覺的理由……
就算,只有那麼一點也好!

誰能給一個答案、給一個希望……


中原武林人士,無論正派、邪道,抑或是牆頭草……

該到的,全來了。
不該到的,也全來齊了。

*     *     *

陰鬱的天……


疏樓西風緊閉的大門,驀然開了……
披麻帶孝的穆仙鳳和默言歆,直直的站在中央。


烏雲移動到疏樓西風上方,便不再移動半分。

養植天下琪花瑤草的庭園,只剩荒草淒涼。
薰染香氣的紫幔金紗,全數換做一色慘白,隨風舞起一彎夭折的姿態……

死寂的疏樓西風,琴聲已不再聞。


有著纖長手指,常撥弄過弦,奏起樂音的那華麗佳人……在哪兒呢?

咦?
他怎麼在睡呢?怎麼沒回房呢?


醒醒啊……
醒醒!醒醒啊……

不要睡錯地方了……
張開眼睛……張開……

*     *     *

穆仙鳳和默言歆,衣帶給風吹的飄揚。
他們不記得,他們有發出如此多的喪帖……

不請自來的人,走漏風聲的人,抱著懷疑的人,純看熱鬧的人……


「言歆,唸出受邀之人。」
穆仙鳳拿出懷中有題字的白紙,交給默言歆。


劍子仙跡,佛劍分說,儒門僅一人代表。」


兩個人名,一個儒門人士。
穆仙鳳再度望向疏樓西風門前,那比上頭人數還要超出許多的眾人時,氣勢寒絕。


「非被邀請之人,請儘速離開……主人怕吵雜。」
穆仙鳳說道,可眾人的目光,全在兩人身後……

庭院中,六條金龍頂著晶瑩透亮的華美棺木。


冰晶琉璃的長棺,黃金鑲著古典繁複花紋,四邊嵌著圓潤珍珠、各色璀璨寶石,無雙華麗,不在話下……

一絲陽光從雲縫射入,棺木耀出萬千彩光,卻依然透得讓人一眼就能望穿……



什麼時候……
他的臉色,變得那樣白,近乎透明?

什麼時候……
他水漾琥珀色澤的雙瞳,早已深深闔上?

什麼時候……
他那一頭和鳶尾、紫藤有著相同髮色的細軟長髮,不再是記憶中的那樣,而是和他懷中,那白玉琴弦一般的顏色?

什麼時候……
他紅潤的唇瓣,不再微微輕啟的吸著水煙,無論你怎麼和他說話,他不會再張口,同樣的緊抿著?

什麼時候……
他不再嗅著淡淡花草的香氣,不再去聞著夜晚下雨的味道,不再呼吸著這世間上的空氣?

什麼時候……
他捨棄他的一襲絢爛紫服,換上一襲有著同樣華麗且綴滿珍珠的白絲緞衣?

什麼時候……
他被眾人指責為叛龍的聲名,使他拋下儒門龍首身份、捨去三先天威望,與邪魔並肩?

什麼時候……
他忘記他生存的目的,自私的拋棄他在乎的人,帶著僅存的愛恨情仇,睡去了?


眾人並不在乎,他魂歸何時。

僅是來看,這一場,華麗遨翔卻逆九天而行的紫龍的……最後一面。



※  ※  ※  ※



「誰知道你們儒門的喪帖是不是發假的!堂堂儒門龍首又有嗜血者的污穢身份,哪這麼容易死!」
旁門左道的小派,污衊死者的話語,囂張的直接脫口而出。

「是啊!是啊!給出證明啊!」


「汝、汝怎能這樣說吾們的龍首!」一位面貌清秀的儒生,不平的說了聲,立刻得到眾多回響。


「哼!你們的疏樓龍宿罪大惡極,誰知道是不是假死呢!」


「汝太過分了!」另一名儒生憤慨的拔出腰間長劍,那架式可不是普通的柔弱書生做得到的。


攪亂的人們,咆哮起來……

他們揮動手中的武器,下一秒,隨時就有攻上去的打算……

眼看,兩派人馬就要在書樓西風前上演一場精采絕倫的打鬥。

*     *     *

「連人死了,也不給個安寧嗎?」
默言歆望了穆仙鳳一眼,低聲。


「這就是所謂中原人士的正義行為……」


「倘若,主人還在……他會怎麼做?」


「當然是……叫你拿掃把『請』他們安靜外加掃地出門。」


「仙鳳……不只掃出門而已……」
穆仙鳳此刻顯太過平靜、淡然,默言歆提高著警覺。


「那不然?」


「是要『華麗的』掃出門。」


「小心給龍首聽見了……晚上會去找你聊天。」


「我……我是真的希望……他能來找我聊天……」


聞言,穆仙鳳別過頭去,肩膀輕輕的抖動……


「別、別哭啊……妳都哭好幾天了……」默言歆想也沒想的攬過穆仙鳳,可自己也紅了眼眶。

*     *     *

「喂!你們別演戲了!」
「儒教的人善用心機!滿嘴仁義道德,卻是滿腹的陰險狡詐!」


「汝們這些粗人!怎可如此污衊儒門天下!」


「給出證明!不然我們是不會走的!」
馬上,又是一陣的叫囂不停……



原本緊揪著默言歆胸前衣襟的穆仙鳳,忽然的抬起頭來,紅腫的雙眼,兩頰還掛著淚……

她沈著聲,哽咽著:「你們以為自己是什麼!正義是什麼?邪惡又是什麼?打擾死人的安寧,你們的良心還存在嗎!?你們是正義的嗎!?」

「儒門的人善用心機?儒門的人滿腹陰險狡詐?疏樓龍宿罪大惡極?」
「……儒門天下,他不曾立過任何的下任龍首……你們誰要,就拿去!」
「你們不是正派嗎?你們自己去選吧!下任龍首,交給中原武林的『正義人士』選去吧!」


視線對著那旁那陣容,穆仙鳳挺直腰桿,一字一句:「身份、權力、地位,主人他什麼都不留戀……」

「你們口中的疏樓龍宿是個叛龍、是個罪孽,他自私的想得到至高無上力量,而背叛了中原武林的正義,欺瞞朋友的感情,讓自己變成嗜血者……」
「所以,他落得這樣下場……畏首畏尾的躲在疏樓西風,就怕被眾人發現,然後抓住他的弱點,殺了他……」

「他不是怕被發現,也不怕面臨你們眾人擱在他頸上的那把刀,取他的命……他只是要守住一個誓言!」
「主人什麼錯都沒有,最大的錯,僅僅是為了他所著想的那個人……為他而生,為他而死!」


「主人他要的,要不到……」他希望,他擁有強大令人恐懼的力量,可以為他擔下一切,保護著他……
「主人盼的,盼不到……」他希望,能在火紅燃燒十里的宮燈幃,再看一次那白衣人,踏過長路漫漫,穿雨而來……
「主人愛的,愛不到……」他希望,那白衣人能夠認清他的心意,承認他對他的愛情,看見他、愛上他、眷戀他,與他相守……
「主人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沒有得到……」就連他的死亡,都無法打動那『斬無私』的人……

「……你們為什麼……要讓他連一刻平靜的時間也沒有!?」


「你們沒有憐憫,不要緊,主人也不在意……」因為,他在意的人,連看他最後一眼,都不來……
「可他死了,他已經死了!人死了!心也死了!他不會再給你們帶來任何威脅……這還不夠?」

「……誰能回答我?難道,這些都還不夠嗎!?還不夠、還不夠、還不夠、還不夠、還不夠嗎!?他為什麼連死了!都這要這樣狼狽!」

穆仙鳳失去溫婉的態度,淒冷的吼,一聲接著一聲……



真的,還是不夠嗎?



他們有誰明白……身子包在華麗紫衣下高傲的疏樓龍宿,他睜著嘲諷的淡淡眼神在看著這個世界,是誰一刀刀的割他的心,讓他悲泣著淌血?

他們有誰看到……絹花紫扇掩面後談笑風生著的疏樓龍宿,是真的從心底笑著,還是為人情所笑出美麗的沈重無奈?


有誰還能記得……疏樓龍宿雖是先天,但他依然是個人,活生生的人……
他不是個只有外表華麗的空心娃娃,他的心,是會跳動的!

被人愛了,他會笑!
被人傷了,他會痛!


然而,他極端性格所造就的愛情,讓他……愛越深,傷越深!
這回,他太痛,痛了過頭……痛的,忘記恨……


疏樓龍宿在他的華麗之下,自負的藏盡一切弱點,自私的藏盡所有血淋淋的痛……
一直,沒人看見他的傷口,但她卻清楚的知道著……



※  ※  ※  ※



床幃內,正上演著不可觀的巫山雲雨情事。
沒有任何的呢喃軟語,反倒像是相隔百年的仇人重逢……

飢渴的反嗜,上癮般激烈動作,感受過彼此的身軀、體溫、呼吸、臉龐、耳垂、眼眸、嘴唇、頸項、胸膛、髮梢、指尖……和最最隱私的地方。

等到一切平息,只聽聞還在狂亂的心跳……


金雕芙蓉縷空銅爐,安靜的立在牆角,薰染一室華貴曇香……

許久……有人下了床,輕的絲毫沒有發出聲響。

滿月已移向東邊,透過雕花窗櫺,灑落一地瑰麗花影……


「天下事物就如此的多……需要汝劍子仙跡,一件又一件的去熱心的助人解決?」

紫金薄紗後頭,慵懶的人聲響起……驚動了,正在著裝的白衣道人。


被問者選擇不回答,繼續著手上的動作。


那人撩起紗帳,半趴臥的姿態,臉上凝著一抹笑。
「還是……汝就這麼想快點回到汝的仙姬身邊?」


赤裸著雙足,散著一頭軟紫長髮,龍宿僅披著薄薄絲衣,語氣就像是就在問候著今日天氣如何一般。
劍子回頭,對龍宿的問題,微楞。


「呵……」忽視般的,龍宿繞過劍子身旁,嘲弄的輕笑。
推開齊腰的花窗,龍宿背對劍子,若有似無的一聲感嘆:「女人……終究比男人好啊!劍子汝說是或不……」


「龍宿!」
打斷龍宿又在悲傷春秋,故意說這些話來讓他留下的伎倆,劍子仙跡的表情竟有那麼點的不悅。


龍宿旋身,飄飄的紫髮落在白玉似的肩頭上,反著問:「怎麼,吾說錯了嗎?」
他背著月光,黑暗裡看不清臉上的表情,但那雙紅瞳子卻在發亮……

「劍子汝對吾越來越不耐煩……」


「……我沒有。」
咬牙,劍子繫上衣帶。


「汝在逃避吾。」


「……沒有。」


龍宿一步上前,兩指扣住劍子下頷。
劍子微偏頭,斂下雙眸。

「連吾……也不願看了,是嗎?」


一室歡愛的氣息還未散去,潛伏著的風雨竟來勢洶洶……

劍子望著龍宿,無語。

*       *       *

「汝在躲什麼?」
龍宿的聲音幽幽,雙手就要環上劍子腰背。
「汝怕吾現在的身份?嗜血族?」


奪人視線的燦亮紅眸,直勾勾的緊盯住眼前人,竟讓劍子感到不寒而慄……
反射性的手動,推開懷中那絕豔麗人,劍子的動作粗暴的令人出乎意料,也讓龍宿吃了一驚……

對劍子毫無防備的龍宿,摔在地上的龍宿怎麼相信……劍子會推開自己,力道狠勁的推開自己!
「劍子?」


「……你真的不懂嗎?什麼都不清楚嗎!?」


「吾……吾不懂……吾不曉得汝是什麼意思……」


「你怎麼會不懂?你怎麼會不曉得?」

劍子的拳頭捏的死緊,他單膝跪下,抓著龍宿的雙肩,就是一陣搖晃。
見龍宿茫然的眼神,劍子重重的說:「我們不應該這樣!不應該!」


「汝、汝到底在說什麼?」


「疏樓龍宿!我們不該再發生這樣的關係!」


在剎那間,能言善辯的疏樓龍宿,只能任由靜默死寂著,空氣低沈凝著……
紅光退去,他琥珀色澤的眼眸倒映著劍子的俊秀的怒容。

微弱的理智線在拉扯著,拿開劍子在自己肩頭的手,龍宿起身。
「……劍子,汝說這話……是不是太遲了?」
手指撫過安放在一旁的邪之刀,他仰首,閉眼。


劍子無法克制的怒吼,彷彿那平地起了炸雷,轟去所有!
「夠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我恨你恨到想要殺了你!」


刀身劃破指尖,殷紅滲出……
紫髮遮去側臉的全部面容,極輕柔的話語,是鋒利的刀刃,他道:「汝是憎恨嗜血者,並非吾。」

龍宿忽地覺得,他的心……原來還能擁有如此淒冷溫度。


「……」
劍子咬唇,鐵鏽味瀰漫在口中。

龍宿的話已踩入他內心疆域,順著自己的血流,竊聽一切秘密……
以華藻麗辭,讀出讓他屢屢難堪的心思……

*       *       *

在那狼狽不堪的心緒癱瘓前,劍子仙跡背起古塵,出了龍宿房門。
轉角處,碰見了尚未安歇的穆仙鳳。


「劍子先生。」
穆仙鳳福了個身,從手上的繡籃裡揀出一樣東西,遞到劍子面前,笑說:「主人親手編的手環呢!說要送給劍子先生的。」


劍子立在原地,手心平躺著那串著一塊白玉結成的紅絲繩手環。


穆仙鳳看著劍子的表情,柔聲問:「劍子先生,主人歇息了嗎?」


握緊著手環,劍子艱澀的回頭望一眼,才應了聲:「還沒……」
就突如其來的感到一陣撕心裂肺的痛,被憂傷鎖牢般的難以呼吸…………他的心海猛然震起無數大浪。
手環的溫度透過掌心,傳達著……心給刨挖殆盡般鮮血淋漓的悲情。
再也無法多聽任何一字的,劍子足尖一點,迅速離開疏樓西風。


穆仙鳳看著劍子匆匆遠去的身影,一轉頭就瞧見主人的房門並未關好……從門縫偷望,只見得龍宿的背影。
穆仙鳳從未看過主人這般不對勁,主人感覺十分的敏銳,好遠之外他就知道有人了。
不知名的寒意冷冷自腳底竄上頭頂,穆仙鳳決定冒著被主人罰的危險,直直進了屋,朝龍宿面前一站。


雙眼都泡在鮮血裡,會使人毛髮直豎和放聲尖叫的驚悚畫面……
僅一眼,穆仙鳳心口,殘酷的被一刀命中!
「……主……主人」


疏樓龍宿的珀晶雙瞳,呈滿淒楚火豔血色。
那眸子,滴著血……

兩行紅淚,淌下儒門龍首的蒼白雙頰,蜿蜒到他纖細頸項……


雙掌覆上龍宿沾滿血的臉頰,穆仙鳳手才剛抹去鮮紅,下一波的豔色淚水就又急又快的流淌而下。

驚惶怕了,穆仙鳳顫抖著嗓子,大聲驚喊:「默、默言歆!快點過來!」


血色溪流,一點、一點的紅了絲衣,前襟、袖口……
染上龍宿的全部……

*       *       *

屋內,餘香盡散,風正淺吟,悄譜一曲,音絕西風故人聲……
窗外,梨花斜映,夜聆孤芳,半醉低喃,魂斷疏樓浮生夢……



※  ※  ※  ※



飄渺雲煙,皓月當空……
山巔,有人獨坐。
俯首,遠處十里紅光照。


劍子回想……
那一夜,微涼的天氣……
如果他沒去找龍宿把酒言歡,也沒去找龍宿合奏一曲絲竹管弦……他們便不會發生超越朋友情誼關係。

但,劍子怎麼想的到,龍宿會在酒裡下藥……

龍宿朝他緩緩走近,劍子嗅到他熟悉的氣息,從未改變的香味……龍宿的味道。


被下了藥的劍子很氣憤,長臂一伸,把龍宿鎖進懷裡,懲罰似的擁緊、弄疼他,是情慾抑或是肉慾,沒人知曉……

劍子怎麼會想到,他竟吻了龍宿!
劍子怎會會想到,他竟抱龍宿上了床!
劍子怎麼會想到,他竟是如此的渴望龍宿的一切!

只是在他清醒後,龍宿卻不知去向……


沒了平日穩重風範,劍子仙跡慌張的奔出疏樓西風找人,就連想『報復龍宿』的心態也頓時全消……
劍子驚恐的心想:龍宿那麼自傲的人,竟然被壓在下位,他不會想不開吧!?

心中情緒千百來回繞,狂奔到半路,劍子猛然停下腳步,模樣被閃電轟過一樣……
他……他怎麼這樣在乎龍宿?


頹喪的回到疏樓西風,劍子往涼亭走去,便望見龍宿與佛劍正在喝茶的一幕。


那短短的瞬間,劍子十足十的想要賞龍宿一巴掌……他這麼辛苦找他,他竟然在家跟佛劍喝茶!
然而當龍宿看見他時,他走向了他。
細細的凝視劍子好一會,龍宿伸出單手,貼在他的臉上,用拇指指腹,輕輕摩挲著他的臉頰,
『……劍子,吾以為汝離開了。』

臉上是很淡很淡的笑容,龍宿說完,天就下雨了……

雨勢很大,濕透劍子一頭銀雪色的長髮。
雨滴垂掛在劍子的眼睫上,眨不去的水滴,擾亂他的視線……
但是,劍子並沒有忽略過……龍宿當時看著他的漾光眼神,像是心愛的東西不見後,又失而復得的那種神采。

當他學龍宿的動作,指腹也輕輕摩挲的龍宿臉頰時,劍子感覺到那不屬於雨水溫度的熱流,滲進他的掌心……

*     *     *

劍子有時候總問自己,他是愛上龍宿嗎?還是,他只是太關心龍宿而已?
在接下來,數十年反覆的不時自言自語和自問自答後,劍子稍稍的默認了……
他……是愛龍宿的吧。

可這樣的行為,是對的嗎?


劍中破真相的事件爆開後,劍子利用龍宿的背叛和欺騙,來停止自己對他的愛。
龍宿那『判龍』的名聲,不久,便響亮的更勝於他儒門龍首的稱號。

而劍子在全無龍宿音訊的生活裡,他開始會想起龍宿和他說過的每一句話……
其中,劍子最常想起的是龍宿在那場雨裡,對他說的:『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劍子小心翼翼的推斷過後,他明確知道,自己對龍宿的相思……已經超出太多。
於是,劍子親身去尋龍宿,找到他,並告訴他:「我思念你,思念的很多、很多。」

之後,兩人解開誤會,言歸於好……
只是,龍宿偶爾仍會拿這事與他玩笑,說:「吾才不信,失去了吾,汝會多想吾……當吾被眾人誤會時,汝卻摒棄了吾,光這點就叫吾該如何信汝!」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劍子不能否認龍宿說的任何一句話,劍子對龍宿感到虧欠……
可在後來,龍宿反嗜提摩,讓自己變成嗜血者一事……讓劍子忽略了對龍宿的虧欠,也不再注意到紫蘿華扇後的那雙眼睛,無聲的漾滿了當初被拋棄的哀痛欲絕。

因為,劍子最憎恨的,就是嗜血族!

*     *     *

劍子無法忘懷,龍宿用他那雙紅眼,望向自己時,他是衝上去……兩手緊巴龍宿的雙頰,驚惶的道:「你漂亮的琥珀色眼睛呢?」


用那不再溫暖的手拉下他的手,龍宿笑得風輕雲淡,將劍子的手給平放在自己胸口,笑問:「劍子,現在吾這樣不好嗎?」


劍子手擁著龍宿,覺得世界都崩塌……
只聽得,龍宿在他耳畔的低語:「劍子……無論如何,吾還是汝的龍宿呀……」


劍子會開始後悔,當初劍中破真相時,沒有將古塵一劍刺穿龍宿的胸膛嗎?

他,此刻是……
無比後悔!

從龍宿身份變調後,他不止一次想過,要殺了龍宿!
劍子愛著龍宿,卻要去面對著他那令他厭惡的身份……


一回,龍宿枕在他的腿上,沈沈的午睡……
劍子輕撫龍宿面頰的手,不知不覺的移到龍宿的頸項,手掌緩緩的貼上他的頸子,要用力的剎那……
龍宿的一個翻身,伸手纏上劍子的腰,貓一樣的縮了縮。
午睡中的他,絕世的面容上漾起滿足的微笑,喃喃的夢囈:「劍……吾愛……」

劍子給驚醒了飄離的神智,心狠狠的揪緊了……
他用盡全力的擁住龍宿,力道大的弄醒了正安睡的人兒。


「唔……疼!吾好痛……劍子汝輕點……」


急忙的放鬆力道,劍子低頭探視著龍宿:「我弄疼你哪了?哪弄疼了?嗯?」


見狀,龍宿加強了臉部表情,誇張的整個人朝劍子靠近。
「吾啊……唉呀!吾全身都給汝弄得好疼!」


「對不起……我幫你揉揉……」


「吾不要汝揉啊!」
擋住劍子的手,龍宿猖狂攀上他的頸子,大大眼兒一眨又一眨。
「吾要汝說……汝愛吾!」


劍子的目光瞬息間冷了,手驀然鬆開,……
而龍宿,睜著眼,笑了……

他下了劍子的腿,不再正面對著他,說:「吾還有事,吾叫仙鳳代吾招待汝……」
一開房門,強勁的西風便吹亂他一頭紫髮……


龍宿離開,西風卻沒帶走他轉身時的秘密……
劍子什麼話也沒說,手移上自己的左臉……

水滴,濡溼了他的手指……

單純的水嗎?不,並不是水……

……這是,淚。
可這卻不是他的,是……

龍宿。



※  ※  ※  ※



冷鋒,無情的肆虐過疏樓西風前……
咆哮,猖狂的驚擾已逝人兒的安寧……


穆仙鳳毫不畏懼的昂首,吩咐:「言歆,關門。」


「是。」
默言歆不多言的,照做。

就算與神魔為敵,他們依然捍衛著自己的主人。
只為,給他最後的清靜!

眼看厚重木門闔掩三分,不知好歹的眾人就要衝上……



「休再向前!」


眾人大驚,仰頭一望……

來人嗓音清朗,是最澄澈的水流……可此時卻像,北方那千年不解的嚴冰雪山,凍人入骨。


默言歆朝門外看去,剎那全沒了動作。

眾人再看,全都倒抽了口涼氣:「佛劍分說!」


佛門先天騰空落下,冰寒氣流圍繞周身三尺。


「佛、佛劍大師……」默言歆再一次拉開大門,結巴起來。


穆仙鳳見著佛劍,微微一福身。
佛者點個頭,便走上前……但他的腳步是那麼的遲疑。
當他見到……那隨雪飄來的訊息後,他竟是如此驚惶。

生死關頭時,他不曾怕過一分一毫。
但此刻,他怕,真的怕!

停下步伐,他低頭朝棺內看去……
手掌在袖內緊握成拳,肩背是如此緊繃,冷汗薄薄的沁出額,百種情緒攪和……


額心的龍紋還依然紅豔,時常勾笑的薄唇失去紫銀胭脂的上色竟有些看不慣,蒼白的臉龐消瘦到下巴明顯的尖了,紫扇般的濃長翹睫不再有隨著話語而眨動的撲蝶之姿……
佛者,不由分說的在瞬間被打亂了所有思考!

兩頰旁輕輕垂放的柔長髮絲,奇異的變了調,紅與藍的極端融合是狠狠給褪了色,換成如同今早的那一場雪的單調白,看起來就像山澗奔落下的流瀑,耀著銀亮光芒……
佛者,不由分說的在瞬間被擊斃了所有感覺!

連死後都要這般華麗無雙的穿著,一顆顆圓潤在巧奪天工的手藝下製成專屬於他的華服,串串珍珠竟無法在他習慣的轉身而舉扇掩面時,輕舞飛揚……
佛者,不由分說的在瞬間被撕裂了整顆心臟!


佛劍分說退了一步,藏著傷痛的眼,僅是淺淺一抬……
那抹珠光帶紫的翩翩身影還在眼前晃動,持著華扇的掩面兒,用那淺淺柔柔的儒家嗓音,笑問著:『佛劍好友,陪吾喝杯清茶,好嗎?』


目光二度移上那炫目刺眼的冰晶琉璃棺,佛劍清秀而嚴肅的臉上,有千百年來從未出現的動容……


他雖躺在那兒,靜默的安眠,可依然美的使人驚豔。
他雖沒了呼吸,卻依然讓人產生,他還活著的錯覺。

依稀、彷彿……陽光再多落在他身上一秒,他就能夠重新有了生命……

*   *   *

冗長的沈默……


佛劍張口、閉口,此次反覆,嗓音不似來時般的清朗,反而略微沙啞。
「……劍子。」


穆仙鳳站在佛劍身後三步遠處,垂下眼簾,答:「劍子先生他……未來。」


沒有回頭,眼睛仍鎖著棺內已死之人……
赫然,佛劍手一翻、身一轉……
疏樓西風,大門前三尺,佛牒早已入地三分!

白影定位,佛劍單手背於身後,衣角給風冷冷吹拂……


「越線者,斬人不由分說!」


化作光點離去前,佛門先天,他如此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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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mcx0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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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親愛的璽珍
    真高興在這裏看見你的文章

    這篇文文是我最喜歡的劍龍文之一
    所以大人您要趕快更新哦

    雖然已經讀了很多遍了
    但是每次看前幾章的時候
    還是認不出會傷心難過啊
    爲龍宿的癡
    爲劍子的後知後覺

    還是很希望,龍宿轉世以後,可以讓劍子好好的疼愛他
    不過這之前
    恐怕劍子還有一番波折吧
    [我很喜欢你的文章,送朵给你!] [我对你的文章有点意见,扔个给你!]
    龍宿是拿來疼的~~

    于是,我回来了~~~~~
    顶端 Posted: 2006-02-26 13:53 | 1 楼
    璽珍
    级别: 江湖大灰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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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魂兮歸來。6—10〉


    皎潔月夜,一襲流白色內衫的少年,站在滿樹花朵的樹下。
    少年的容顏隱在花樹後,他勾起微笑,只因看見了今晚的好友來訪。

    「佛劍,許久不見汝了!」


    來者僅點個頭,當是回應。


    「佛劍汝依然不多話啊!」

    踏著輕靈的步子上前,花樹後的面容在月光下,一覽無遺……
    精緻的五官是上天對待寵兒的傑作,細嫩又白皙的瓜子臉蛋,額心那豔色且意義不凡的龍紋,星河般流洩在身後的軟長紫絲,搭著少年本身一股傲世、驕狂的味道……
    光是匆匆一撇,竟讓人轉不開眼,移不了視線……
    還以為是看見了那個神話裡,那不染紅塵俗事的神女下凡……

    來到佛劍身旁,少年仰首,道:「吾再多加把勁,就能同汝一般高了!」


    眉一挑,比少年高出許多的佛劍,沒多說什麼,卻是瞄見少年領口內那頸上一層層包裹的白紗。
    指節分明的修長手指,輕柔的抬高少年的下頜。
    「怎麼了?」


    「樹葉劃到罷了,小傷。」笑著,少年那輕鬆語調顯的他有些輕挑。


    佛劍彎身,掌心貼上那似乎傷的不清的頸子。
    「小心。」吐出二字,佛劍的鼻息間盡是少年剛沐浴完的香氣。


    「吾什麼時候都十分小心啊!倒是佛劍汝,得好好照顧自己……」
    少年一雙水燦的珀晶眸子,略感無奈的眨了眨。

    看佛劍又開始雲遊的眼神,少年忽然拍了他一下。
    「對了!佛劍汝若沒地方吃飯,儘管來吾這,千萬不要去劍子那!」
    少年湊近,神秘兮兮的在佛劍耳邊低語:「……劍子的廚藝,吾們都有目共睹的!」

    佛劍朝亭子裡看去,搜尋著……
    少年像是看出他的心思,拉他進亭內,邊說:「劍子今日不來,道尊的病體情況……不樂觀。」
    坐定位,少年挽起衣袖,提起熱水,沖入擺了茶葉的壺……

    少年泡茶的動作,很優雅。
    少年側臉的弧線,很漂亮。
    少年微瞇的眼眸,很俏麗。
    少年上揚的唇瓣,很誘人。

    佛劍知曉,他這位好友的絕世容顏,已勾過不少人的心魂,包括……
    他的。


    「佛劍,汝嚐嚐吾的手藝如何。」
    自信滿滿的遞上一杯茶,少年等著作品被人喝下肚,然後得到好的評語。

    一杯入喉,品茶人不亦察覺的擰眉……


    「佛劍,吾泡的茶,好喝嗎?」


    佛劍思考著,看來有些苦惱,該說實話還是誠實以告。
    這少年的自尊,可禁不起人隨意貶低……
    「咳!吾說……」


    「怎樣、怎樣?」


    沈默一會兒,佛劍抬頭,很認真的望著少年期盼的眼。
    「不如劍子。」


    「是嗎?」淡淡的問了聲,少年仍然綻開笑顏。
    他的反應,並沒有佛劍預期中的失落。

    少年啜了口自己泡的茶,下一刻,那張美美的臉蛋皺成包子,直呼:「好澀!好苦!吾真該把劍子緊綁在身邊,叫劍子給吾泡上千年、百年的茶!」


    佛劍莞爾,眸中的溫柔悄悄洩漏。
    「喝口水。」


    少年接過清水,用衣袖掩著面,立刻喝的一滴不剩。
    「這樣的茶,怎會只是『不如劍子』而已……佛劍汝可真是什麼都成吃、什麼都能喝!」


    「汝是下任龍首,吃食怎會隨便。」


    「佛劍好友,吾可是也很在意汝們的吃食啊!像劍子,吾的頂級食材,八九不離十都全進了他的肚。」


    「吾友龍宿,汝很在意劍子。」


    「佛劍汝說此話,龍宿不得不反駁了……吾也在乎佛劍汝呀。」


    狂風倏起,吹散夜空聚集的雲,掩蔽冷冷月光……
    樹枝搖動,粉白花兒禁不起這般折騰,飄空的如雪,墜地的如泥……

    佛劍隱約瞧見少年那沈靜的粉嫩臉龐透著光芒,一種說不上的蜜糖情感……甜,但不膩。


    「汝在想什麼?」


    話一出口,佛劍就後悔了……
    他不會是那習慣探討別人秘密的人,人家發人家的痴,與他並無關連啊!
    可是,看見少年那種沈醉在思念裡的神情,他的心……怎麼會有點酸?
    好似上一次,眼前少年聯合他們倆共有的另一名友人,拿了白醋給他當茶喝的味道……
    那白醋,酸的讓他緊緊擰眉,可他還若無其事的與他倆談天……

    半斂眼眸的佛劍,一想起此事,心緒便不定的想要立即離開這地方……


    「佛劍,等等!」


    一句呼喚,伴著肢體動作,才剛起身的佛劍就被拉住。
    扣著佛劍的手腕,專注的看進佛劍的眼睛深處,少年的眼瞳有曇花的豔蕊色澤……
    「吾有個秘密……想告訴汝。」


    「秘密?」


    佛劍回望著他,少年放開他的手,唇畔有了淡淡笑意,一朵傾世的稀有珍曇,便隨即綻放……
    舒展著細膩的柔嫩花瓣,白底上的紋理還一絲一絲的帶著貴氣淡紫,明亮花蕊也脫離那捲曲的金色歲月……


    「吾最信任的人,除了劍子外……莫過於就是佛劍好友汝啦!」


    「那汝要說的是?」佛劍的手腕,被少年握過的地方傳來火燙,磨燒著他的能耐。


    「吾疏樓龍宿,喜歡劍子仙跡。」

    *     *     *

    「……」
    佛劍略呆,好一會兒才吶吶開口:「……汝、汝的秘密,就只有這樣?就汝喜歡劍子,如此而已?」


    「對!」


    對著少年美麗的瞳子,佛劍沒有多做思考,簡單應了聲:「吾也喜歡劍子。」
    嗯……原來,喜歡劍子也可以算是個秘密。

    少年邊點頭邊附和,只是好像有些什麼不對……
    「喔……汝也喜歡劍……」


    啊!
    佛劍說了什麼!?

    啥!
    佛劍也喜歡劍子!?


    「不、不是的!佛劍汝誤……」


    明瞭的拍拍少年的肩膀,佛劍一臉就是:汝的心,吾懂!
    「龍宿,吾全部都懂,吾不會跟劍子說這事兒的!」


    汝都懂!?
    不!汝不懂!

    少年知道,佛劍想的跟他想所講的,絕對不是同個樣子!
    「佛劍汝……」

    少年望著離去速度飛快的佛劍,突然想要大聲的哀嚎……
    佛劍!汝什麼都不懂啦!



    ※ ※ ※ ※



    十萬火急的雷電急馳,光影掠過。
    不見人,只聞風呼嘯。
    清晨時分,不解巖的薄薄門板給人敲的震天響,催促的一聲快過一聲。


    「佛劍大師!您在嗎?」
    默言歆全身汗水淋漓,來的路上就耽擱多時,等待佛劍大師又不知道要多久……


    日出早已升個完全,天也大亮了……
    要是平常,叫他等上三天三夜他都不會說些什麼……
    可現在不同,他家主人的命怎麼能再等下去!

    彷彿失去心魂、知覺的疏樓龍宿,讓他跟穆仙鳳搬上了床。
    片刻不到,床的顏色就與主人身上沾滿的血色同化……

    六神無主的穆仙鳳趕緊叫自己來找佛劍大師。
    他反問穆仙鳳,為何不找劍子先生?
    誰都知道佛劍分說是那種四處奔走的人,待在不解巖的時間怎麼能算的準呢!

    穆仙鳳搖頭,解釋說昨夜是劍子先生走後,主人才成了這付模樣……
    八九不離十,准和劍子先生扯上邊!
    要是再找劍子先生,那下場……主人說不定會……

    一想到這情況,默言歆拍擊門板的力道加重許多。


    「佛劍大師!吾是默言歆!吾有天大的急事要找您!」
    「佛劍分說大師!佛劍分……」
    門面出現了凹下的手掌印,默言歆還是毫無注意的用力打下去。

    「啪!」的一聲,似乎是木板碎裂的樣子……
    盯著那熱騰騰剛出爐的『美麗傑作』,他、他竟然打穿了門板!
    默言歆應該說自己的功力太深……還是該說,這門板太過脆弱不耐敲擊?


    一陣黑影驀然籠罩,默言歆寒顫……

    *   *   *

    轉動頸子,就見那把往生咒發揚光大的佛門先天,正用一種要人『往生』的眼光盯著他。

    想也沒想的,也不怕自己被秒殺『超渡』,默言歆撲上佛劍分說,抓著他的衣擺,急切且慌亂的……
    「往生咒等會兒隨佛劍大師您唸!求大師您先救主人!」


    佛者微楞,不能太快理解。

    主人?默言歆的主人是疏樓龍宿……
    他是說,要『救』龍宿?

    「汝說龍宿?」
    懷疑自己聽錯,佛劍再確認一次。

    默言歆急的如熱鍋上的螞蟻,佛劍大師竟然還同他開玩笑!?
    「佛劍大師!普天之下難道還有第二位儒門龍首?」

    佛劍的臉色沈下來,家門未進,二話不多說的便朝疏樓西風的方向走去。
    「龍首情形如何?」

    跟著佛劍的腳步,默言歆差一點就要跟不上。
    「主人意識渙散,血淚不止……」


    佛教先天猛踩了一記剎車,思緒在瞬間斷了線。
    默言歆的臉,正面撞在佛劍的背脊上,剎那間讓他以為自己也要鼻血不止了……
    佛者慢慢連上腦袋的思路,想到過往的記憶裡……曾經也有個人和他提過『血淚』二字。

    *   *   *

    飄雪的午後,前任儒首的墳前……
    穿著一襲白衣繡紫紋的男子,手指撫著墓碑上刻字凹痕,目光悠遠而飄渺……

    『佛劍汝說……先天也會有哭乾淚水的時候嗎?』

    『吾尚未哭過。』就連在自己師尊的葬禮上,他也沒掉過一滴淚。

    『是嗎?吾說……如果吾能傷心到連淚水流盡,那麼能代替淚的就只有血了……吾的血淚,想必也是汝們所不能逼視的華麗無雙啊!』

    『汝又再胡說。』

    『紫龍非是胡說呀……』


    帶著笑意的輕語過後,仍又是一場……雪花重重的沈默墜落。
    許久,等到肩上已積了厚厚粉雪,才不真切的聽見了,那人的淡淡嗓音傳入耳內……


    『好友,假若吾真有那樣的一天,在吾死後,請汝千萬別為吾超渡啊。』
    男子側過半張臉,凝在紫髮上的冰雪結晶,轟然崩落……

    *   *   *

    捂著鼻,默言歆不能理解的看著眼前人那碩長的僵直背影。
    他痛的眼睛都快張不開,才想伸手去揉揉鼻子時,便感到一陣天旋地轉!

    下一秒,他已被扛上佛劍肩頭。    

    默言歆很害怕……難道,他這麼快就要被『超渡』了嗎!?
    「佛、佛劍大師……您要做、做什麼!?」


    佛劍仰首望天,只給一字:「飛。」
    走路,太慢了!



    ※ ※ ※ ※



    龍宿首次對佛劍傾訴秘密那晚,他回程的步伐,走凌亂……

    對他這個『局外人』來說,龍宿對劍子的情感,他看的很明白。
    他懂,真懂……

    忘了哪一年,哪個夜……儒門龍首意外的出現在不解巖。
    佛劍該怎麼去忘記,那時龍宿的模樣?

    他竟然沒有穿一身能夠照亮的黑夜的珍珠衣!?
    紫髮凌亂的散在身後,只穿著薄薄單衣,怎麼看都沒有一絲華麗無雙的氣勢,說是狼狽或悽慘,還倒有幾像……


    「好友,吾想找汝喝杯茶……」
    整身都沾上塵土,外加衣衫不整的疏樓龍宿,見到他時,扯出了笑,苦澀的笑……


    ……喝茶?
    找他喝茶!?


    「佛劍……」


    見龍宿還要說話,佛劍給他當下用力截斷。
    「不由分說!」

    強硬的態度一現,髒兮兮的人兒是馬上被架到瀑布邊,不由分說的來個全身沖澡。


    佛劍留下一套乾淨衣物,守在遠遠的一邊。
    看似表面上鎮定的他,在心底,已經把所有背過的經書,全拿出來唸了……


    到底……
    儒門天下的龍首,是遇到了怎樣的事情?
    他未曾如此『狼狽』的出現再任何一個人面前……
    可今日,是怎麼了?

    佛劍在想著,等等該拿怎樣的態度來跟龍宿說話。


    好像過了千年那麼久,所有聲音都停止下來……
    只剩下……不規律的水聲,激打在岩石上的聲響,給夜風吹送到耳裡……
    悄然無聲的安撫著佛劍那慌亂心情。


    「……佛劍?」
    穿著佛劍衣裳的龍宿,衣帶在腰間纏繞個幾圈,輕喚:「吾……梳洗乾淨了……」


    「坐下!」


    龍宿聽從指示的乖乖坐下,手才剛要抬起,才發覺慣用的扇子不在身邊,似笑非笑的搖頭。


    「為什麼。」
    沒有疑問,而是肯定的為什麼。
    這樣的氣氛,沈到龍捲風都快來湊一腳。

    佛劍看著龍宿,他要一個答案,簡單明瞭的答案。
    讓他能夠快速知道,龍宿今夜為何如此。


    「……吾逼劍子,做了他不願意做的事。」
    龍宿長睫低垂,彷若一蹶不振的紫蝴蝶,失去輕盈飛舞的天空。


    「哪種事?」


    「……吾下藥讓劍子……與吾歡愛。」
    「雖然……劍子把吾弄得全身都痛……」揚睫,珀金燦瞳雖亮的耀人,卻是無邊無際的深不見底,龍宿頓了下後,才開口:「但吾達到吾的目的了,吾不後悔……只是……吾只是怕劍子醒來後看到吾,會露出嫌惡的眼神。」



    號稱,三先天『最強』流氓的佛劍分說……
    此時,他的臉色絕對沒有好到哪裡去,光是一個呼吸就能讓你窒息。

    佛劍很慶幸,此刻佛牒並沒有在他眼到之處的範圍內。
    否則,他不保證,明日轟動中原的新消息將會是:『佛教先天發狂,儒門龍首慘遭佛牒斃命!』

    佛劍吞忍那不知名的火焰熊熊燃燒,起身想要離開,卻感到腰際一緊……
    看著腰間的那雙手,佛劍嗓音一沈:「放開。」


    「不放!」


    「疏樓龍宿!吾說放……」
    才要去拉開固執人兒的手,滾燙水滴打上手背,留下灼傷的痕跡。
    佛者才俯頭,就見那水漾珍珠淚,滑落儒門先天頰畔。


    「吾自私,很自私……吾不是那種只付出而不求任何回饋的人。吾不要那個只有在宮燈幃與吾琴蕭合鳴的劍子仙跡!吾私心的想擁有『全部』的劍子仙跡!但劍子仙跡是天下蒼生的、是中原武林的……」
    他,從來就不是紫龍一人獨有的,從來都不曾是……
    「每當吾靠近心中只有著天下蒼生的劍子仙跡時,吾都感覺如此冰冷,卻又好像隨時會被灼傷……」
    「佛劍汝知曉嗎?吾的心……真的好痛,好疼啊!」


    千年冰山迅速溶解,變成最溫暖的水流,悄悄淌過那顆柔軟的心……
    佛劍分說佛火未發,就給紫龍淚一舉澆熄了火氣。

    現在,最好的安慰方式……是不是,就什麼都不阻止的任由他傾倒心裡話?


    最強流氓不再去拉開腰上的雙手,反而將手掌覆上那輕顫的背脊,拍著。


    「起初,吾以為,把一個人好好收藏在心底,默默守著那個人背影,就是永遠的擁有他的全部……但漸漸的,吾不想只能在劍子離去宮燈幃時,默默目送著他的背影……」因為,那讓他說不出口的情愛,深埋在心底久了……竟是這樣的想要扒開血肉,破心而出!
    「好友……汝有汝不由分說的逆天之路,吾有吾不由分說的戀劍之情。對吾而言,愛劍子仙跡不需要理由。」只是,吾多希望劍子也能愛吾……

    倘若,要劍子仙跡去愛疏樓龍宿,需要一紙昂貴交易……那疏樓龍宿會毫不在意,拿出他所擁有的一切,來交換那一點的……
    劍子仙跡的愛!


    維繫著就快繃斷的細膩情感,承受不住的雪色容顏緊緊依附著佛劍分說的白衣衫,而同主人一般慈悲的白衣衫,毫無聲息的吸飽鹹澀的水液……
    眼睛掃過龍宿的髮頂,佛劍有生以來的首次試探,問:「就算,汝被天下人負盡、唾棄?」

    腰間的人兒,重重的點了頭。


    「汝願捨棄安然生活,為劍子承受他肩擔上的天下蒼生……堂堂儒門龍首,為了劍子仙跡,竟寧願意給天下人負盡……」


    「啪搭!」掉淚的聲音,是濕透衣袖抓不住那水滴墜落……
    伴著,那人以命宣示般的字句。

    「疏樓龍宿寧負天下人,也不願負劍子一分一毫……疏樓龍宿願意為劍子仙跡擔下所有!即使是叫他下到鬼畜地獄、叫他化為夜叉修羅,他都願意,千萬的願意!」
    眼淚在地面上摔碎,灰撲撲的岩石,染上一滴又一滴的黑色小點……


    佛者的思緒倒退回過去……
    重疊上,當年,他聽見的一句:『吾疏樓龍宿,喜歡劍子仙跡!』

    佛劍的聲音很輕,小聲到如同自言自語一般。
    「龍宿,汝到底是多愛劍子?」


    「佛劍,吾不惜化成妖邪魔物,只為保全劍子仙跡。」


    在那麼一瞬間……
    佛劍的心底,好似有些什麼東西,給抽去了……
    就跟,那場花樹搖晃碎影的月夜一般……
    那種,一模一樣的,空蕩的心情……

    彎下身,佛者的手掌輕捧著儒者的雙頰,語氣輕軟,溫柔的不似平常的佛劍分說……
    「若汝疏樓龍宿化做妖魔,而斬殺汝者是劍子仙跡呢?」


    十指揪緊那佛者的衣襟,儒者的話語,是訴不盡萬千的堅毅。
    「吾命,已給劍子!」


    「……」
    聽了,心那邊又讓這話刺一下……佛劍感覺,有更多的什麼東西,被刨走了。


    「……龍宿對吾呢?」汝,對吾呢?可在意嗎?


    那倒映在佛者瞳裡全部的自己……
    龍宿毫無遺漏的掌握了佛劍眸中的全部情感,莫名的驚愕。
    「佛劍汝……」
    疏樓龍宿看見,手執古塵的劍子仙跡和開啟佛牒的佛劍分說,正把自己一步步推入羅剎魔道……他,不能回頭!

    什麼也不願再看見的龍宿,斂眸,深深埋首於佛劍的頸窩,額心的血龍紋,妖異豔光微閃。
    「汝與劍子無論在哪,紫龍必相隨!」


    是的……
    未來若有荊棘檔路,疏樓龍宿便隨機應對,見招拆招!
    有佛劍分說、劍子仙跡之處,必有疏樓龍宿!



    ※ ※ ※ ※



    少年劍子單手撐頭,半伏在桌上,無意義的問了句:「龍宿,先天會死嗎?」


    午後的疏樓西風,梨花瓣片片飛雪漫天…


    「嗯?」
    龍宿擱下手中書卷,不解的看向問話的劍子


    「我們……會死嗎?」


    「嗯……」
    沈吟一會兒,龍宿倒了杯茶,像是在想著該如何回答。

    今早,龍宿從儒首那裡得知……佛劍分說的師尊,前兩日,去逝了。
    而平日,總是神采奕奕的儒首,在飯桌上說著這事的時候,看上去竟憔悴了那麼的多……


    茶香靜靜溢滿小亭,帶著淺淺花香……


    好半晌,龍宿轉回目光,反問:「……汝是不是人?」


    「……」
    無語,劍子給了龍宿一眼,那一眼擺明說了:你說廢話嗎?


    接到回應,龍宿紫睫輕搧幾下,好似梨花上翻飛的淡紫粉蝶。
    「那,吾回答汝……好像,沒有不死的人。」


    劍子點了下頭,視線掃過腳邊那墜地的落花。  
    看他這模樣,龍宿心底似乎有個底了……
    劍子也知道佛劍的師尊去逝,再加上他家道尊的病體,最近似乎也沒什麼好消息傳出……
    所以,劍子才會如此一問吧……
    凝著劍子糾結的眉,龍宿壓下竄動的心疼情緒,繼續的不動聲色。


    好半晌,劍子又問:「龍宿……死的時候,會痛嗎?」


    「只有吾讓人死,吾不會死。」
    龍宿不加思考,快速、肯定、堅決、果斷的回答。


    「耶?」


    餘光瞄著劍子,龍宿二度捧杯,笑著:「劍子汝死一次,不就知道了?」


    「不!龍宿你先試一次!」喂!劍子我怎麼可以先讓自己入地獄呢!


    龍宿的眸子閃過微光,唇角輕扯:「……劍子,汝這般的想要吾死,是嗎?」


    「我若說『是』呢?你會嗎?」
    劍子為自己倒了一杯茶,半是玩笑的說著。
    他不相信,愛惜自己身體如珍寶般的龍宿,會真下手。


    淡淡掃了劍子一眼,龍宿的目光飄到外頭,高高揚起的下巴,那表情看上去有些狂傲。
    微動手指,在半空旋轉的花瓣忽然全朝亭內飛來!

    下一秒,少許的柔軟花瓣在亭柱上入木三分……
    絕美的暗器,是不?

    那雪色殘瓣早已變的鋒利如刃,劃過龍宿頸項……
    當鮮血灑到劍子的臉上時,那熱燙的溫度,震撼他的每一根神經。


    「龍宿!」
    劍子不可置信的起身,手掌在瞬間就往那不斷冒出鮮血的雪白頸子覆去,怒吼:「你瘋了嗎!?」


    龍宿維持著那仰起下巴的姿態,笑意盈盈。
    「汝不是要吾死嗎?」

    *     *     *    

    他笑著看著他,態度十分輕率。
    可他知不知道,他是好認真的在問他呢?

    還有……
    他真的要他死嗎?
    誰來告訴他,他說的,是真的嗎?

    ……
    他,不能死啊!

    他想陪他,再多飲個數千年的……
    悠然。



    ※ ※ ※ ※



    室內,飄散不去的的濃稠血腥味,充斥在鼻息間和呼吸裡……
    眉緩緩的聚攏成山峰,蔥蔥白細的手指節彎了下,驚醒那倚在床柱邊睡著的紅衣小婢。
    金風掃過……
    搖晃起,繫著流金色繡紗絲幔的翠金珊瑚珠串,響起滿樓清脆的叮叮噹噹聲……


    「主、主人!」


    誰?誰在喚吾?
    喔……
    原來是他那無比貼心的鳳兒呀!

    鳳兒,吾好累、好累……累到連眼皮都抬不起來。
    吾的眼睛,好乾、好澀……讓吾多閉眼休息一會兒吧……
    鳳兒,吾好倦、好睏。
    吾會記得要再睜開眼的……
    汝就不要叫醒吾,讓吾多睡一下……


    指尖那一道道極為淺細的傷口,是曾捻著紅豔絲繩,秘密編入了紫芒的千年盟約……最後,串上了染淚的寒光晶玉。
    絲繩紅的耀眼,搭著一襲白衣仙風,顯的無比突兀……算是種故意華麗的霸道宣誓!?
    想著,那會繫在一個人的手腕上,陪伴、相隨……


    紫扇般纖長捲密的睫,顫了顫……卻仍遮掩住珀色揉金的瞳眸。


    現在,那一絲絲的綿柔纏繞……

    是不是斷了?
    是不是斷了!
    是不是……斷了。


    刺痛感順著血流、經脈,傳到左胸,像冷冷冰冰的刀劍,鑽進心臟……
    彷彿見到了潔白的無垢雪峰,流光在雲間跳躍,變換色調,明、暗、深、淺……

    想念他、思念他……
    於是,午夜夢海,他就出現在那雙黃昏色調的落日眼底……


    吾能再踏上那分岔路之一,走向有汝的小徑嗎?
    進那頂上鋪蓋著蒲草的小亭,故意的與汝巧遇,費盡心思的敘個舊……
    也許,聊的晚了……
    汝會留吾,同往常般,於汝的小茅篷中,睡一宿。


    有回,吾留宿。
    月光下,雲霧席捲千山……
    屋外,薄雪草一夜開滿,東風朝西邊吹拂、飄飛……不知覺中,遍長於疏樓。
    當夜,濕氣沁入單薄的被褥,汝的眉心便揪起來……

    是冷了嗎?
    還是,放心不下蒼生?

    呵熱了手,輕輕的一下又一下,撫平汝的眉峰。
    吾說,吾怕冷,汝什麼時候才能擁吾入眠?

    共床而眠的夜半,偷偷與汝十指相扣,吾整晚不眠……


    「啵!」
    華麗的他,聽見,無法錯過的輕細一聲,是什麼東西綻開的樣子。

    一朵絕色雪梅,提早的,點燃冬季的銀屏畫……


    「鳳兒,給吾穿衣。」硬撐著,起身。

    「不、不可啊!主人的身子還……」

    紫睫一揚,語氣加重:「穿衣!」
    那早已不復跳動的心音,自內裡與將逝的秋季和那來訪人的氣息,發出共鳴……

    *   *   *

    佛劍踩著草地上鋪的白灰石板,兩旁梨花早就全然凋謝,稀疏枝椏隱約露出前方的朱紅色涼亭,枝頭末梢那明黃枯葉正隨風落地……
    熟悉的……他走向彎曲迴廊,穿過爬滿紫藤花的露天花架,經過書藏萬卷的華貴書房,繞過流光映照的半空水閣,抄那黃葉深疊的石階小徑……
    再多走幾步,遠遠瞧見……白若紙張的臉色,失去神采的眼睛,唇色好似每年凋零的透白梨花瓣,鳶尾色澤的輕軟長髮舞空……

    紫漾身影,衣裳給風掀的飛揚,憑欄而立。






    字數:7652


    ※ ※ ※ ※

    題外話:
    咳咳......關於不解巖的門板,各位就當沒看到吧^^''~(毆死)
    [ 此贴被璽珍在2006-02-28 13:54重新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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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璽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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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3Re:[s]【魂兮歸來】序—10,2F

    〈魂兮歸來。11—16〉


    白光閃過天際,形成一道炫目的彎弧,向東而行。
    雲端急奔的佛劍分說,不斷加快腳下速度。

    驀然……


    『佛劍!汝們給吾停步!』

    一生必定不忘的人聲,在耳畔響起!


    佛劍硬生生的煞住,看紫影晃過身邊的流動浮雲……
    「龍宿!」

    佛劍迴身,只有雲海層層疊疊的變換、日光明明暗暗的交錯……

    紫影呢?
    儒音呢?


    仔細的看過每一片雲海,看過每一朵雲的縫繫,佛劍目光又不知不覺的放遠……

    ……他想起來了!


    那是……龍宿第一次的學飛。

    他在半空中,苦苦的追趕他與劍子,既生氣又興奮的叫他們慢點、叫他們停腳……
    絲絹般擁有自己生命的紫髮在飛揚,隨著人兒優雅的旋身,甩出紫色虹彩……

    是呀,他怎麼忘記了呢?


    現實和回憶重疊一起,在佛劍的腦海中旋繞,揮不走也忘不掉……


    『佛劍……許久不見汝了!汝還是一樣的話少啊!』
    『吾再多加把勁,就能同汝一般高了!』
    『佛劍,吾泡的茶,好喝嗎?』
    『吾有個秘密……想告訴汝。』
    『紫龍自私的想擁有全部的劍子仙跡!』
    『劍子愛吾,吾便可以放棄、犧牲,拿一切來做交換!』
    『疏樓龍宿願意為劍子擔下所有事!叫他下到鬼畜地獄、叫他化為夜叉修羅,他都願意!千萬的願意!』
    『華麗吾雙的疏樓龍宿,不惜化成妖邪魔物……』
    『吾命,劍子手!』
    『無論在何處,吾們三人,心中都有彼此。』

    *   *   *

    哀淒,倒入了佛劍沒有堤岸的眼眸……
    他狠狠的將眼一眨,那俏紫笑顏,仍未消失……


    『佛劍,佛劍?』
    『佛劍汝都不理吾!』


    彷彿……
    又見那華麗無雙的疏樓龍宿,不含雜質的晶瑩淚水,在他面前……失速、潰堤!
    霧氣模糊紫影,水波漣漪,讓他瞧不真切。


    『佛劍……吾也在乎汝呀……』



    佛劍分說,仰嘯入九霄,頂上舍利四方爆飛!


    「疏、樓、龍、宿——!」


    佛門先天痛失好友,悲痛驚動天、地、人三界,化身修羅!


    誰道佛教先天,無情無慾?
    誰道頂峰佛尊,無悲無喜?
    誰道殺生佛者,無血無淚?

    ……先天無淚,只因,未到傷心處。



    ※   ※   ※   ※



    劍子仙跡,清晰的記得……
    他十九歲那年,有個未滿十七歲的紫衣美少年,盯著他的眼睛……那表情有多麼的認真。


    在頸子那奔流不停的鮮血終於止住後,劍子撕了龍宿的裡衣先包了一層,再撕了自己的衣擺固定……他怕,自己粗糙的衣服,會磨擦到龍宿那細嫩的皮膚。


    亭外,花雨繽紛,柔和的絲毫沒有方才的那種殺傷力……


    劍子彎著身,鼻息間盡是龍宿身上香味和血味混合的味道,那味道……竟讓人不自覺的醉倒。
    劍子偷偷的朝龍宿的側臉看去,恍了神……

    龍宿的髮……
    龍宿的眉……
    龍宿的眼……
    龍宿的鼻……
    龍宿的唇……

    他的一切、一切……正悄悄滲入劍子平靜無波的靈魂……



    龍宿瞧劍子停止動作,喚道:「劍子?」
    「劍子!?」
    龍宿看劍子毫無反應,提高了音量:「劍子仙跡!」


    「啊!?」
    猛得一驚,劍子的表情就像隻被貓發現老鼠般。


    「汝在想什麼?」

    「沒、沒有!」劍子收斂心神,手指顫抖的將布條打上平結……


    瞇眼,龍宿側身,一把握住劍子的手指,輕聲:「劍子汝要吾死,吾便死。」


    聞言,劍子想也沒想的,反手給了龍宿一巴掌……粉嫩雪白的臉龐上,立即多了紅豔豔的五指印。
    「龍宿!你就沒顧慮到我嗎?你這樣死了!我要怎麼辦?」

    話才出口,劍子自己也愣住了……


    龍宿那珀金瞳光瞬見錯愕,粉唇微啟:「但劍子汝……要吾死,不是嗎?」



    假如,龍宿離開了……
    萬一,龍宿不在了……
    那沒有紫龍陪伴的日子,會如何?


    「你、你分不清,我是說真還是說假嗎!?」



    眼眸相對,龍宿試著分辨劍子話裡和眼底的真偽。

    「劍子汝這墨黑心腸,吾怎麼能知道是真還是假呢……」

    無論,真或假,他都寧願朝好的方面去想。
    無論,以後、未來,他都會為他奮不顧身的犧牲一切。
    即使是,劍子仙跡要取疏樓龍宿的命……
    他,會給!

    「但,劍子……吾跟汝說的話,全是真的。」



    火焰狂燒上劍子的眼眸,但與龍宿對上時,竟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龍宿的表情回復狂傲,語氣也是平常的輕鬆音調,笑容更是全然沒改變過的迷人……
    「劍子,汝要吾生,吾便生。」
    龍宿雙手捧住劍子的臉,額抵著額,笑花漾在唇畔,也漾在心底……

    「龍宿……」

    *   *   *

    劍子,吾為汝生,也為汝而死。
    這是吾,讓自己萬劫不復的承諾……
    劍子,汝能瞭解嗎?

    呵!
    汝定是不瞭解。
    因為,汝心底……

    尚未有吾的立足之地。



    ※   ※   ※   ※



    回憶停步……


    自嘲的笑,劍子才放下瓷杯……
    「啪!」的一響……
    清脆的破裂聲,讓劍子盯著那裂成兩半的瓷杯,來不及收回的手指被碎屑給割傷了一小口子。
    「真是的……」劍子把手指含進口中,皺眉。
    看傷口沒有再冒血,他甩甩手,手腕那圈的白玉紅繩一閃一閃的亮著淡淡紫光……劍子好熟悉這光芒。

    把紅繩湊近眼前,劍子瞧不出什麼端倪……
    只是在印象中,龍宿的頭髮總會在陽光下這樣一亮一亮的,和方才所見的光色相同。


    當他在疏樓西風時,龍宿累了就會枕在自己腿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紫睫像蝴蝶一樣上下輕舞。
    他的手則會在龍宿髮間穿梭,那頭紫髮很長,像絲綢一般的滑軟,不經意的就會從掌心溜走。

    啊!還有呢!

    龍宿身上的香味和他的髮香是不一樣的味道,卻總是絕妙的融合在一起,甜淡又貴氣的香味。

    嘖!他是怎麼,竟想起龍宿了?
    但是,他對龍宿……他竟對他……


    昂首,劍子搖頭……



    天外,西方傳來吼嘯……可聽在劍子耳裡,那是悲鳴,一種失去的發洩!
    是父母?是情人?還是朋友?


    剎那間,劍子眼神瞬變。


    雲端火焰四起,雷響不絕於耳,挾帶肅殺之氣,朝豁然之境席捲而來!
    劍子氣定神閒的姿態,左手緊握古塵,眉宇間盡是專注。
    只是……當劍子見到來人時,呆愣住了。


    「佛、佛劍?」


    不!不只是佛劍……
    是修羅版佛劍!

    *  *  *

    「劍、子、仙、跡!」
    單掌向旁一揮,豁然之境的小屋頓時搖搖欲墜……


    劍子當下唯一產生的念頭,是:紫玉簫還在屋裡啊!
    顧不得還要去問佛劍,他是為何事而化身修羅樣,劍子孤身衝入屋內。


    腳下土地震動像要龜裂開一般,小屋禁不起摧殘,宣告終結!
    塵沙一陣天昏地暗的飛揚……佛劍停了手,緊握的拳也慢慢鬆開,可仍未回復正常模樣。

    時間像是過了很久、很久,傾倒的小屋才有了動靜……


    「佛劍!」


    灰撲撲的劍子仙跡爬出現在連廢墟都稱不上的小屋,手裡緊抓著華美的紫金簫,整身塵沙的狼狽不堪。



    ※   ※   ※   ※



    樹連樹的相互相依,枝攀枝的交錯纏縛……
    月正守夜,零零落落的燈花燃燒火焰,柔韌不知名的透紫薄花被冰封在凍晶水面……

    寂靜宮燈,幾度風雪,多少次的積雪於亭頂的脊端……


    煮茶的水氣,遇冷,凝成薄薄的白色煙霧……
    執著火鉗,撥弄著眼前的紅光炭火,燃起頂上壺中的滾滾浪濤。


    純然白衣屹立於天幕之下,既虛幻又真實……如那前生今世,萬般相住夢裡。



    ……後悔,說出那樣傷人的話語嗎?

    目光巡視而後停駐在蒼白的臉容上,清瘦的雙頰和黯淡的雙瞳……寫不盡的萬般愁。



    絲毫不曾察覺,火星子濺上了雪白手背和紫綢衣衫。

    沿途宮燈豔色,殘敗的光倒映了眼眸深處,那數步之遙的……風雨故人。
    幻夢化做結界,為城。

    ……依然,恨著吾嗎?



    十指弄絃,商角音律,琴韻飄空。
    簧琴迭奏,悅耳非常,時而金玉交響如龍吟鳳鳴,蔚為絕世仙音妙樂……
    天樂清音,隨著心緒波動……瞬成銀河落下星塵雨的哀傷,漫天銀花似的潑灑著悲淒。

    *  *  *

    「琤瑽」一聲,割心的尖銳高音,劃破夜色無邊……

    琴絃……斷了……
    斷絃垂落在桌沿,無語的輕晃……


    劍身穿過左肩,鋒利的刀尖在他身後,寂靜的滴落著點點殷紅……


    「……為什麼?」


    劍子知道,他手中的古塵,刺偏了。
    劍子知道,他手中的古塵,從來都不偏差一分一毫!


    「劍子,為什麼?」


    眼前人的語氣……好細、好輕,卻隱含了好多、好重的情感。
    眼前人在微笑……好美、好柔,卻笑得連最剛強的人都要為他心碎。


    「汝回答吾啊……劍子……」


    劍子仙跡避開疏樓龍宿的明亮雙眼,語氣輕的,連風都能吹走……

    「……你,不能活。」


    龍宿不語,而他沉默……

    是否,華紫流波永遠追尋不到那移遊天雲!?



    ※   ※   ※   ※



    黃昏將近……


    陣陣涼意伴著片片落紅襲來,一大一小的人影踩著淹沒腳踝的殘紅,一步
    步的向山上走。

    潔淨自然的流水,悠閒的在山上山下穿梭。
    整山,又濃又密的豔美淒紅楓樹,火也似的佈滿眼簾。

    紫髮少年在鬆鬆柔柔的落葉中停步,自髮頂拾下一片楓紅……楞楞的出神。

    空氣漸漸清冷起來,沒聽見後頭的腳步聲,流金華衣絢麗的身影回過頭來,喚:「龍宿。」
    少年聽見叫喚,快速的跟了上去,掌心的紅葉飄落在數不盡的紅葉堆裡。



    山徑間,飄散著變化不定的淡薄雲嵐,好似是他倆闖進了雲霧之鄉……
    隱隱約約的叮鈴聲,隨寒風迴盪在虛空中。

    「師傅,那是什麼聲音?」呼吸著山林的清馥,少年問著。

    有著清麗外貌的漂亮男人,唇邊綻開淺淺微笑,什麼也沒說、也沒停步的繼續向前走,留下與他同樣有著漂亮外貌的紫髮少年和少年滿腹的疑惑。



    快要到達山頂時,陽光一點一點的逝去……

    漸趨平坦的廣闊地勢,四周景物,並不如少年所想得那樣單調、荒涼。
    目光所見之處皆種植了精緻的花草,樸實的木屋佇立在清澈的水塘邊。
    屋簷上,大大小小的掛滿了瓔珞、銅鈴、雲母片,只要有風,便日夜不斷的響著叮鈴的清脆樂音。

    淡黃長衫的男人,站在水塘邊,聽見聲音,他抬起斯文的面孔,目光移到了那絢麗的來者。
    「汝是為了下任儒首而來?」
    視線轉向了較小版的絢麗少年,那男人的聲音,震動了少年的所有聽覺。


    「是,他叫龍宿。」


    男人凝視了少年許久,才說:「讓他進屋歇著,汝隨吾來。」
    男人走向了木屋後方緊連那有著百階石階的山壁,步履輕盈的踏上石階,而他踏過的地方,沿路都沾上了薄薄亮粉。


    「龍宿汝先進屋,好好歇著。」

    望進師傅那雙深深墨色且發亮的瞳孔,少年點頭。



    天色悄悄染上抹藍……


    少年望了會兒,男人離去的優美背影,可能是身在高處吧……
    沐浴著滿天星光,少年覺得,這頂上一閃一閃的發光星星,都耀人的像是那秘密收藏在櫃中的華美珍珠衣。

    少年喜愛光亮,喜愛那種四面八方交射放出明盈柔和的光芒,清涼的滑過他的皮膚……

    他知道,自己應該如何登上至高的境地,讓天下蒼生和他一樣擁有光明的心……但他的師傅,有天夜裡帶他上了高峰,讓他看清星群光亮背後的真實面貌。


    夜風掃過他的耳畔,黑色的漩渦漸漸從天際、從他的眼底,顯現,擴大……朵朵星火被吸進黑色漩渦,是迅速的,是無法預警的!
    少年激動的想告訴身旁的人,他所看到的一切,但他一句話都說不出……


    「謹記,汝未來要面對的一切,就是同現在汝所見到的景象一般……」
    師傅的聲音被呼嘯風聲蓋去……閃動的星芒,就這樣從他眼裡消失,找不到任何蹤影。

    寧當潛伏的暗流,也不做明亮的星子嗎?
    師傅,汝說的,是這意思嗎?


    木屋前,少年雙手負於身後,思緒千轉,徹夜未眠。

    好個璀璨長夜……

    * * *

    當天際雲層,再度露出濛濛的曙光時,石階上的步伐聲,也細微的響在冰冷的嵐霧裡。

    流金色的衣擺曳著地,儒門天下的龍首在少年眼前,蹲下……
    那常年執筆而長了厚繭的指尖,輕輕磨挲過少年白細的臉龐……一雙明媚的水靈瞳眸中,載滿許多不可言的情緒。



    ※   ※   ※   ※



    隔年,同樣楓紅的季節,多事之秋……
    迎風搖曳的葉片,染上嫣紅。
    舖滿青石板地的紅葉,在秋日的照拂下,還帶著潮濕的氣味……

    少年看著微風吹起眼前男人的絲絲緞髮,他那有著靈秀面貌的師傅,美的動人心魄的儒門龍首……在剎那,彷彿失去憑恃,同凋零、翻飛的空中樹葉,倒落在一片如血的丹楓殘葉上……



    「龍……龍傲九天,不、不墜……紅塵……龍宿……」

    他的嗓音還是像金風鳴玉的天籟般,好聽的不得了……

    「無、無雙天下……三尺……秋水斬無私!……絕情人……與劍之交,宜淡……似水……」

    「龍宿……莫、莫要用情過深……吾不忍……」



    琤琤瑽瑽的漫天金紅樹葉,似泣雨,繽紛落下……

    立冬時分,萬千珍珠的晶亮紫衣,穿上了少年的身,襯著雪光瑩潔的臉容,一雙珀瞳水漾勾人。
    抬手,旋身,紫蘿華扇遮面,掩去暗藏眸底的鋒芒黑漩……

    *   *   *  

    乾坤和天地凝凍……
    天降薄霜,雪映月華,金輝流爍。


    「你,不能活。」

    「不能活?」

    「是為汝,還是為天下?嗯?」


    該慶幸,他的心早就不會跳動了嗎?
    那,有誰能來告訴他,為什麼他的心……好痛!

    右手握上古塵劍身,龍宿漂亮的唇瓣,悄悄彎成一抹弧,毫無表情的自左肩上拔出古塵……下一秒,宮燈幃的樑柱上,便有了三尺秋水的立足之地!


    紫袖飛揚,紫龍左手攬過氣質神逸的白衣仙人。
    唇,抵在仙人耳畔。
    血豔紅光的閃爍珀眸,斂下了。
    「汝要的,吾給。」

    手,鬆開。
    結局,就該是這樣了嗎?

    最後……
    疏樓龍宿的殷切期盼和相思情懷,對讓他魂縈夢牽的劍子仙跡而言,都只是……一意孤行!

    羽狀似的大雪飛空,龍宿獨自走出宮燈幃。


    驀然……

    「龍宿!」劍子喊。
    龍宿充耳未聞。


    『龍宿……莫、莫要用情過深……吾不忍……』


    風聲入耳,隱隱約約,那時的人聲難忘。
    腳步停頓,龍宿駐足,聆聽,風。


    『不忍見汝,獨上黃泉!』


    終究,他依然逃離不了,注定要走上的這一步。
    龍宿舉步,即使染血,也是一如往昔的華麗!

    莫回頭了。
    飄飄飛雪,一再遮掩視線……
    莫再回頭了。
    紛紛白花,再也不見絢紫……





    字數:48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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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魂兮歸來。17—22。完〉


    點點宮燈,黯淡的亮著光,有一盞沒一盞的散落的疏樓西風。

    聽見外頭步履走動的聲響,穆仙鳳疑惑的披上外衣,下床……
    半睜著惺忪的眸子,悄悄的自門內探出腦袋。
    朦朧裡見得……一抹修長雪白的背影,手捧著一盞燭火,緩緩步行在幽冷的青玉石板上。

    劍子先生?

    白樸樸的顏色,讓穆仙鳳直覺的聯想到劍子仙跡。


    他們沒事了嗎?
    他們合好了嗎?


    穆仙鳳看著素白衣擺,長長的拖曳著……朝龍首的房門而去。
    主人和劍子先生的心結,彼此都解開了嗎!?


    星河似的長髮,隨那步伐,一閃一爍的耀著銀光……
    如幻身影,進了疏樓龍宿的寢房。


    穆仙鳳輕輕掩上房門,她的心隱隱跳動,傳遞著怪異的情緒。


    強風,捲來一陣殘雪……
    整排宮燈,瞬時熄了。

    簫聲來……
    被窩裡的穆仙鳳,她聽見了。
    這也更讓她確定,劍子先生此時是和主人在一起的。
    不然,怎會有簫聲。

    她壓下那一份不安感,閉上眼。


    風傳送簫聲,似泣如訴,哀婉入心。
    夜,深深、沈沈。

    * *

    如果……
    穆仙鳳有多去注意那雪夜裡的簫聲,那麼貼心的她,會不會發覺,少了點什麼?


    紫金簫,白玉琴……共飲……一世悠然……

    ……。

    ……是啊,白玉琴呢?
    琴聲呢?


    可是,這一切……都只是……
    『如果』。



    ※   ※   ※   ※



    「汝為何沒去。」
    酷肅冷然的淺金眸子,先天對上先天的情景,佛劍分說就快要不由分說!

    「什麼去哪?佛劍你竟然拆了我的屋!」

    「汝好友的葬禮。」

    「你到底在說什麼?我根本就……」


    精細的繡工,栩栩如生的血色豔龍,華而不俗的銀白喪帖……飄落在劍子眼前。

    「中原的叛龍,儒門天下的龍首,汝好友……疏樓龍宿的葬禮。」


    劍子仙跡瞬間知道了,什麼叫做被雷電給擊中的麻痺滋味……
    他現在,就有這種感覺。
    麻木的,連腦子都停頓……

    『劍子,汝要吾死不是嗎?』


    「葬禮……龍宿的……葬禮?」


    『劍子汝要的,吾給。』


    「佛劍……你說了什麼?我是不是聽錯……」
    那一劍,他扼殺的是什麼?


    動作絲毫沒有慈悲、憐憫的輕柔,佛門先天抓過道教先天,朝西化為光影而去……


    到底,他是殺了什麼!?
    ……。

    驀然,他淚水崩潰……
    不知……

    為誰悲!



    ※   ※   ※   ※



    水聲續續,有種讓人進入睡眠的能力……
    水不大,也不十分清澈,只因長年浸著鬱鬱樹影的綠。
    紫霧重重的沈在水面上,落葉如浮舟閒泊於湖綠,碧波悠悠晃漾水紋漣漪。

    細莖蔓藤,匍伏著,掛著一身銅幣似的葉片,以三跪九叩的步子向前爬去……
    看它從數根而樹腹而樹幹,不曾在時光中反悔,也不曾在雪地中駐足……枯瘦鳞剝的樹幹,漸漸被纏繞一身煙翠。
    若能去傾聽,才能了解,那生與死於空中的誓盟,像是一首……絕響的悼亡詩。


    衣袖飄飄,光透紫影,似有若無……

    一抹幽魂,千山萬水去尋誰?
    一抹幽魂,千山萬水來尋剩下的什麼?


    茫然的陌生中,也許來過,也許從沒來過……
    ……前塵往事,是已經疲於去尋。
    華麗的魂,僅認得那熟悉的分岔路。

    空蕩蕩的,它走入似曾相識的熟悉雨幕……
    伸手,風帶雨,飄過。

    「西風……」
    笑意綻放在唇角,對於落在身上的綿綿細雨,有著疲憊的溫柔……


    觸目,皆是人間煙火。
    遙遙只見,浪一般的縞素在風裡、雨裡,掙扎……

    有人吹響簫聲,其聲是如此的淒愴且不可聞,像清冷的水漫在胸腔……


    魂,無力的在哀哀樂聲裡,盪起、落下……
    莫名的,竟讓它拾起回憶種種……

    * *

    刺眼白光,挾帶聖潔的氣息,冰冷的劃過眼底。

    滴滴的雨,不是雨……
    原來,那是片片白雪……似花瓣一樣,穿過自己。


    此時魂,眼眸看著,那讓它無比疼愛的兩個孩子……
    還有,還有……

    那有著仙人氣質的白衣人。
    那有著莊嚴氣勢的白衣人。


    望著他們,站在華麗不凡的透晶棺木前……
    凝視著,安穩和詳的,它的……

    前生身。



    ※   ※   ※   ※



    一片、一片,一片片的……雪在落著。
    降在劍子的髮頂、眉梢、臉龐、肩膀……
    他看看穆仙鳳,再看向默言歆,最後……

    「……你是和龍宿一起開玩笑的,是不是?」劍子仙跡眼神茫然的,對上佛劍分說。

    那個……深愛他的人,深深愛著他的人……

    「佛劍,不要和我開這樣的玩笑……」


    晃眼的黃紙,滿地,是哭不完的悲淒……

    「吾從不以好友性命作為玩笑。」


    那個……愛慘他的人,以命愛著他的人……


    「劍子仙跡,汝還未看清嘛!」


    失神的,他對著棺木,讓空白淹沒自己……
    「……。」


    他有看清,他……看得太過清楚。
    然而……
    那就像是,每片落地枯葉都回不了一開始的樹梢。
    而他……
    也回不了最初。


    『劍子,劍子……我好愛你。』

    *  * 

    看著、聽著。
    紫魂感受不到被天雪穿透身軀的感覺……
    呵!是多想了吧……怎麼會還有感覺呢?
    別過頭,是不願再留……


    「劍子先生!」

    道教先天渾身散發著冷冽氣息,掌心對著華麗亡者的歸處。
    默言歆緊抱住急於上前的穆仙鳳,不讓她再向前一步。


    你……
    能一路尋魂,萬水千山,趕赴的去尋愛人孤魂,不忍它在曠野裡冷落嗎?
    若有任何消息給予你的話、可以的話,你會嗎?
    還會……傷害他嗎?


    「不要!」


    龍……龍宿。
    龍宿、龍宿、龍宿、龍宿、龍宿……你……

    歸來!



    穆仙鳳的驚叫聲,阻止不了蓄勢待發的掌氣。
    轟然巨響,空中雪花再散,連空氣都在震動……
    默言歆緊箍著的雙手被掙脫開來,穆仙鳳以身阻擋劍子仙跡還要再次發出的『震撼』!

    細細晶沙,漫天、漫天的輕舞……可晶棺卻如昔的完好。



    ※   ※   ※   ※



    「不!不要!劍子先生請你住手!」
    「主人長眠了,他不會再醒……」

    「你們別騙我!龍宿一定是和我鬧著玩的……他不會……」
    難以說出的那個字,卡在咽喉那兒。
    劍子一步向前,步步向前,面貌近乎扭曲。


    是不是?
    龍宿,你不會死的……


    護衛的姿態,穆仙鳳擋在飽受摧殘的棺前,頻頻搖頭。
    「鳳兒請你、求你……不要再驚動主人了!他好不容易才不會再痛了,不要再傷害他!」

    「主人他該還給劍子先生的,他所欠劍子先生的都給盡、還盡了。」向來少言的默言歆,此時他站在原地,低低的說著。
    「冰晶是主人刻意尋來的,主人用意是不想再染上天下蒼生和所有人的氣息。」那聲量不大卻足以讓劍子聽個明白,默言歆再道:「主人的想法和思路,劍子先生是最懂得他的人……如此,劍子先生何必再來打擾他呢。」

    這句話,聽在劍子耳裡,像是個極大的嘲諷!
    如果,他是最懂龍宿的人……為什麼現在會走到這樣的地步來!?


    「碰!」
    肉貼肉的相擊聲,還有骨頭折斷或是碎裂的響聲……

    「龍宿死了,他死了!」
    這一句話,接在佛劍分說的拳頭後面。


    狼狽的跌坐在棺木旁的劍子仙跡,目光恰好對上,靜躺在裡頭長眠的他……

    你不醒來了嗎?
    你不再來陪陪我了嗎?
    他們說的,都是真的……

    龍宿……
    對不對?



    紫玉簫讓佛門先天從地上拾起,在劍子的瞳孔倒映裡,全是放慢的動作……

    「劍子……」

    佛劍在說些什麼?他真的聽不真切……

    「佛劍?……」

    佛劍握著紫玉簫的手,血管在一條條的浮現,為什麼要手勁這麼大?他想要做些什麼……

    「人既不在,汝留簫何用?」

    隱約猜到了佛劍的下個動作,劍子喃喃的說著:「……別毀了它……我求你……」



    好響的一聲,從劍子的血脈裡直接刺往心臟……
    眨眼瞬間,簫斷……一分為二!


    「不——!」

    是,碎了。

    粉末狀的紫砂,隨雪瀰漫他的視線……

    劍子仰臥在雪中,死去般的姿態。
    睜著眼,睜著……直勾勾的望著天落雪。


    冗長的沉默,開口,是從地底下傳上來的嘶吼。

    「……歸來……龍宿!」



    ※   ※   ※   ※



    歸來……
    龍宿,歸來。


    無邊無際的深淵,幽幽孤魂獨坐。
    有人不斷的呼喚著他,就像是一首纏綿的曲子……
    只是,它連去尋那是何人叫喚、連回個頭的小動作,都沒有……

    為什麼?
    因為,那是它所熟悉的……卻是不願再去觸碰的……


    枯枝般冰冷刺骨的手指,自頸後滑到它的面頰……它抓住,入眼的是張曾亡於它手下魂的,孤傲美麗的臉孔。

    「為何不去?」
    「為何停留在這裡不走?」
    「奈何橋在前方,孟婆也正等著……」

    這是它問過它的問題。


    好奇異的感受……是它殺了它,但它卻無任何再次相見後的報復舉動。


    「你也是一樣沒走,不是嗎?真是……問這什麼蠢問題呀。」
    「還虧你生前是聰明得不得了,怎麼死後就變樣了?」

    銀白色的十字在它眼前晃動,它仰首笑了。



    也許,只是想再多聽幾聲呼喚……
    他從未這樣的叫著它,急切的連聲呼喊它……
    它聽著,覺得它就快要在這呼喚中……

    煙消雲散。



    淡淡望向身旁魂,它想說……

    「我們其實,很像。」那雙深深冰藍色的眼睛和它對上,那魂輕輕說著。



    它還沒說的,它先說了……
    扇掩住臉,沈默。

    * *

    好長、好長的安靜……
    同坐身邊的魂,不知何時又離開了……

    它凝視著奈何橋好一會兒,斂下眼眉。
    還是,要去的嗎?


    「龍宿!」
    石破天驚的一聲,真實的傳來,不似那悠遠而飄渺的呼喊……


    它看見了他,而他……見著了它。


    「不……」
    紫絲隨它搖頭的晃動,搖擺著,在身後散亂成慌張。

    它想他,依然想……
    但是它,不要了。
    即使他現在出現了,它也不要了……


    吾什麼都沒有了,汝不要再來傷吾。
    它退,再退……


    「你別走。」
    「我求你,不要走……」

    「汝拿什麼來求?拿命嗎?」
    它側過頭,極度哀冷的輕笑。


    劍子上前,抱住龍宿,可卻是滿手的空……
    「……。」
    他看得見它,但竟然連個擁抱的距離,都這樣遙遠。

    手指順著那可見的輪廓,柔柔的摩挲著,即便那像是對著空氣做動作的可笑行徑……
    「龍宿,我拿命等你……回來。」

    「再相見時,劍子命,龍宿手……」


    望了望劍子,他也用一種好溫柔的笑和無限蜜意的雙眼凝視著它,然後……慢慢的,消失。


    「命嗎?」
    它低頭,望著自己半透明的掌心

    風捲紫袖,魂歸去……

    * *

    天變。
    白霜亂舞,冰石墜凡,蒼生受難……


    倒臥在雪地裡的道家先天,倚棺且席地而坐的斬業佛者,華麗如昔卻以亡逝的儒門龍者……
    可能,這是世人眼中……
    最後的、最終的,也是不會再見到的……

    三人聚首。





    字數:3621

    魂兮歸來總字數:24126
    [ 此贴被璽珍在2006-02-28 13:57重新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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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顶端 Posted: 2006-02-28 02:50 | 4 楼
    kmcx0620
    天上星亮晶晶
    泣血恶人奖
    级别: 江湖大灰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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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這篇文
    不知爲什麽會想起王菲的一首歌
    撲火
    裏面讓我最深刻的一句歌詞就是
    “愛到飛蛾撲火”
    龍宿對劍子的愛情
    真是有飛蛾撲火的感覺在裏面
    那種滅頂的,不顧一切的,絕望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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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龍宿是拿來疼的~~

    于是,我回来了~~~~~
    顶端 Posted: 2006-03-01 23:05 | 5 楼
    simajingr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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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和36雨得好象不一样哦~~~~,那边的还有后续的说,为什么这边的没有阿

    吾不想看悲文阿~~~~,就算要死,为什么不是剑子而是吾最爱的龙宿大人,泪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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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顶端 Posted: 2006-03-03 21:41 | 6 楼
    ycyskik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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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痛,快要为龙宿心痛至死了.竟然这么悲伤,这么伤心.
    眼泪汪汪的看完此篇文,龙宿真的死了?我不信,我不信啊~~
    呜~~~~~
    龙宿对剑子爱得这么深,这么纯碎.可是剑子心里就只有他的武林,他的天下苍生.明明爱着龙宿的,结果弄得龙宿的丧礼都没有去.
    龙宿为他而死,如他所愿,真不知他要情何以堪?
    我心爱的龙宿~你就这样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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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顶端 Posted: 2006-03-06 14:43 | 云南省昆明市电信 7 楼
    violet19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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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啊,不要这样的结局啊,为什么会这样啊,为什么爱一个人会这么的痛苦
    要龙宿爱得这么的累,这么的痛而又这么的无怨无悔!!!
    剑子啊剑子,习惯了龙宿的陪伴,把一切当作理所当然,爱得这么的无所谓,等到失去再后悔,
    肯定是追悔莫及,心痛是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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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顶端 Posted: 2006-07-22 23:35 | 8 楼
    江水萧萧
    级别: 江湖小白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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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开始仙鳳说的那段,看得偶眼泪汪汪,
    越往后看越难过、越心痛,
    龙宿的爱太执著、太纯粹,在剑子面前华丽的紫龙可以为他变得卑微,
    可是剑子啊,真是...真是太太太让偶失望了,失去后才明白重要,可却再没有挽回的余地...
    PS:为什么所有的剑龙文,龙宿都这么悲凉呢,怎么没有大大会去虐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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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顶端 Posted: 2006-08-14 17:12 | 9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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