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車】(上)[搜捕]

劍龍現代~
作者:陰川酷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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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急速運轉中的古塵號，老舊地車鍊嘎嘎作響。

跟往常一樣，劍子騎著古塵號出門採買晚餐的食材。十分注重養生的他，很不贊同年輕人養成吃速食或微波便當的習慣，因此無論打雷閃電刮風下雨，他都一定堅持要出來買東西回家自己煮。

但是其實他的運氣很好，搬來新城市已經半個多月了，迄今還沒碰上任何一場雨。

奮力踏著古塵號，在35度的高溫之下汗流浹背是他最享受的一件事。

偶然經過附近的R大，他會停下來一陣子，觀賞來來往往的大學生。高中畢業即在工廠幫忙的劍子，家境並不寬裕，即使他成績足以考上全國頂尖的一流大學，依舊沒有多餘的錢讓他去讀。彷彿考取只是榜上留名紀念，高興完就算了。

大學生來來往往地，穿著五顏六色自由搭配的衣服往不同的教室走去。沒有課的人，可能跟三五好友去餐廳吃飯、喝咖啡、或是在體育館打球、或是乾脆窩在宿舍裡打電玩。

劍子很喜歡這種自由的感覺。雖然去年辭掉了工廠的工作、轉為網拍自由業，照理說應該沒有人比他更自由，但太過自由老實說不是他想要的，他覺得那些大學生能夠在束縳中追尋自由，才是真正的自由。

所以，每天他都會在R大門口看上幾分鐘。好像等著要接女朋友一樣，不過他那台古塵號不太帥氣，又總是愛穿白白淨凈的衣服，給人的感覺倒像是接女兒的年輕爸爸。

「好，該走了。」天邊泛起淡淡的橘紅，黃昏市場差不多開始營業，劍子一拍把手，用力往踏板一踩，乘著風全速往目的地奔馳。這台古塵號是他16歲的時候，用自己打工賺來的錢所買的第一台單車。

在當時，年輕人買單車都喜歡挑有變速、外型帥氣的，像古塵號這種外型棕黑、前面有個菜籃、還有塊後坐墊的中古單車，配個16歲的學生實在太不搭調，老闆結帳的時候還頻頻用懷疑的語氣問他：「你真的要這一台？同樣價錢可以買到更炫的。」

「這台就很好啦，有籃子以後買東西才方便。至於後面這個坐墊，以後載女朋友就不怕她說屁股痛。」聽到這種論調，車行老闆差點沒把嘴裡的汽水給噴出來。

然後，劍子仙跡就騎著古塵號跑遍大街小巷、甚至最後搬家的時候，也從上一個城市騎到現在居住的城市。古塵號的確耐操、好用、而且被他載過的人沒有一個會說屁股痛的。

只是，他還沒載過女朋友罷了。

女朋友啊──騎車中的劍子每每想到這三個字，就不禁冒出一身冷汗。他在高中即將畢業那年，確實交過一個女朋友，其實也不能算是女朋友，充其量只是比較熟的女性朋友。而這位女性朋友卻瘋狂地迷戀他，情書、示愛、跟蹤、糾纏，無所不用其極。弄得他一聽到對方的名字就恨不得轉學。因為，她名字的叫做─仙姬。

有了這等不平凡的慘痛經歷，劍子現在完全不去考慮女朋友的事。

他的人生觀很簡單，既然沒辦法得知未來會發生什麼事，那不如就認真地去過每一天。

他熱愛生活。想到快樂處，劍子放開把手伸展雙臂，大力地深呼吸，若不是路上行人很多，他有可能當場大吼：「I am the King of the world.」是的，他還有個特點，就是愛看電影。

騎下住宅區坡道、騎過公園、騎上大鐵橋、正準備騎往市中心的他，忽然在那一瞬間停住了。

在橋上可以看到非常美的夕陽，將橋下的河川照得晶瑩剔透、閃閃發光。「還真是～美。」他發出怪叫，吹著沒什麼旋律甚至可說是難聽的口哨。

縱使熱愛生活如劍子，一旦碰上了美好的事物，他還是會選擇毫不猶豫的浪費生命。比如說，他沒注意到，騎到黃昏市場還有塊半個小時的路程。

正當他吹得渾然忘我，絲毫沒注意到腳下多了一道影子。

「不好意思，請汝安靜，勿打擾吾觀景。」劍子被這身後傳來的莫名男音，嚇得差點從古塵號上摔下來。

「哇！你別躲在後面嚇人好不好？呼呼...幸好我心愛的古塵沒有壞。」心疼地拍拍把手，劍子沒有抬頭看那個怪腔怪調的人，只全神貫注在他的寶貝單車上。「古塵，好孩子，沒嚇著你吧？」

變態。對方心中浮起的第一個字眼。「汝的聲音妨礙到我了。」

「什麼汝來汝去，你哪個時代的人啊？」劍子有些生氣，又不是國文課，講話這麼文鄒鄒的，簡直無聊。

「吾再說一次，請汝不要在公共場合吹口哨。」對方沒有搭裡他的意思。

「我吹我的關你什麼...」本來一直低頭查看古塵號情況的劍子，一聽到對方霸道無理的要求，氣得想破口大罵，立刻抬起頭來直視那不知哪跑來的怪人，這一看，滿腔怒火皆被震驚錯愕取代。「..........事。你、你..」

在他眼前的，是一位紫髮飄逸的男子，有琥珀色的深瞳、雖是滿臉鄙夷之色，卻絲毫不減半分高貴氣質。說得簡單點，這男人美得幾乎不像男人，要不是注意到他男性化的穿著、還有明顯尖銳的男音，他恐怕真的會以為是哪個千金小姐站在那裡。

「吾如何？汝亂吹口擾吾之心神，失禮非常。請汝停止。」脫口一連串的古語，再加上聽著就讓人害怕的稱詞，劍子簡直頭皮發麻，猜想這該不會是什麼掉入時光異次元的古人之類...。

「呃...敢問兄臺，如何稱呼？」等一下，我幹麻學他？劍子大力搓了搓臉頰，又換了一種語氣：「啊，我是說這位先生，你叫什麼名字？」

「龍宿。」簡單報了兩字，也不知他是姓龍名宿、還是名字就叫龍宿？

劍子還想再問，卻遭對方拒絕。「吾與汝素不相識，既然汝已經明白吾之訴求，那麼吾就先行告辭。」

「兄臺慢走、這廂有禮.....唉唉！什麼跟什麼，我老是被你牽著鼻子走。我說龍宿，可以這樣稱呼你吧？」

「嗯。」非常不耐煩的龍宿，無意再跟劍子多說，轉頭就往橋頭走去。

劍子連忙騎上古塵號，三兩下就騎到他身邊：「哎哎，你別急著走嘛。你是哪裡來的？本地人嗎？為什麼說話老是那麼怪腔怪調？還有，你頭髮是染的還是天生的？」

「關汝何事？不要跟著吾！」龍宿被追得沒地方跑，乾脆掉頭往橋尾走。

劍子也立刻轉向，早已把黃昏市場的事忘得一乾二凈。「喂！交個朋友嘛，我對你很好奇。」

「輕浮！」龍宿朝著劍子一吼，凶神惡煞的，好像要把對方給生吞活剝。

「你想太多了吧，交個朋友就是輕浮？人家說相逢自是有緣，你就不要拒人於千里之外嘛。我叫劍子仙跡，今年22歲。學歷高中畢業，半個月前搬到這裡，工作是網路拍賣、平時喜歡騎車趴趴走、興趣是愛管閒事，無不良嗜好，堅持吃飯自己煮、開水自己燒、茶葉自己泡。好啦，你還有什麼想了解的？」劍子批哩趴啦一連串的說給這位根本不想聽的龍宿，光是一座橋就來回繞了快10次，繞得龍宿滿頭大汗一肚子火。

「............。」想不到看起有些嬌弱的龍宿，體力還非常好，劍子騎車他用跑的，竟然臉不紅氣不喘。

「你跑累了吧？我載你？看看我這後座，好多屁股坐過都說舒服喔。」劍子十分得意的拍拍坐墊。

「沒水準。」那句〝很多屁股坐過〞，頓時讓龍宿臉紅得像火燒似的。「吾不想與汝交朋友，請自重。」

「是喔？但是你這樣跑來跑去的，為什麼不乾脆離開這座橋算了？你明知道在這座橋的範圍之內，你不管跑到哪裡都會被我給追上，不就證明了你其實想交我這個朋友嗎？」不忍心看龍宿再這樣跑來跑去，乾脆將古塵號騎到前面一堵：「好啦，我真的很想認識你，龍宿？」

「.........」龍宿沉默了許久。這個叫劍子的人確實很怪，不過那雙充滿熱情和誠懇的視線，倒是很具說服力。「吾叫疏樓龍宿，20歲。R大二年級，興趣看夕陽、研讀古文。」

「喔喔！原來你是R大的學生啊！那間大學我知道，全國第一流的，我也考上過。」劍子興高采烈的說著，這樣，龍宿很有可能也住在附近。

「汝也考上過？」這是什麼鬼話？說話極拘謹的龍宿，其實內心話跟劍子的說話方式相差無幾。

看龍宿彷彿不相信，劍子拍拍胸脯，笑得十分豪邁：「真的啦！還是榜首喔！只不過沒錢唸罷了！」

「嗯。」就算如此，又怎麼樣？幹麻跟他說這些？龍宿不解。

「喂喂，還有啊，你講話怎麼怪腔怪調的？什麼汝汝、吾吾的，講你我不就好了？」劍子的問題好像永遠問不完。

「吾是古文研究社、儒家經典研究社的社長，自然需要以身作則。」

「聽起來很悶，如果是我，就去參加棋社、滑輪社、單車社、能動腦筋或動身體的社團才好玩嘛！」提到單車，劍子精神一來，立刻從車上跳下，抓起龍宿往後座上一按：「走，我載你。」

「不要！」立刻站起來。

「別跟我客氣，很舒服的。坐下！」又按回去。

「吾不要！」這人怎麼越來越過分？哪有強迫人家給他載的？再說...單車這種東西，他痛恨。

「你不是喜歡看夕陽嗎？相信我，這樣看夕陽最美。快坐下。」劍子跨上古塵號，將龍宿的雙手圍在自己腰際，轉頭對他痞痞的一笑：「像你這種缺乏律動感的大學生就是需要好好體驗一下人生。抓好喔，你要是放手，摔下去我可不管。」

「汝...汝這跟綁架有什麼不同？」龍宿倍感委屈，一向怕單車的他，不想坐又不敢放手。

「當然不同，天底下哪個綁匪會騎車帶你看夕陽的？」劍子用力一踩踏版，古塵號隨即飛奔出去。

龍宿緊緊抓著劍子不敢放手。從小他就不會騎單車，曾經被家人老師逼著練過，但練一次摔一次，到最後看到單車都討厭。腦海裡的常識告訴他被載其實不會摔跤，有摔車恐懼症的他，還是嚇得手足無措。「拜託...汝可不可以...騎慢點？」

「這已經是我最慢的速度。放心，讓你摔了我從此改名劍子烤雞。我要下堤防囉？」劍子將古塵往上一拉，朝著堤防直衝下去。

「啊──汝幹什麼！」龍宿驚叫出聲，本來只是圍著劍子的腰，現在整個人已經趴上去，毫無顧忌摟著。

單車技術一把罩的劍子，自然一點都不擔心會出事。但背上傳來的炙熱觸感，還有龍宿那一身淡淡的奇特香味，他倒是很害怕被龍宿發現那顆活蹦亂跳的心。

沒搞錯吧？老實說，劍子也覺得自己今天的舉動很詭異。平時他不會亂發神經纏著一個才剛認識的人，因為這樣有些無禮。可是對龍宿，他好像沒辦法控制，行動快過思考。

「你.....龍宿，你不用抱那麼緊啦，我開玩笑的，我載你怎麼會摔下去呢？」劍子有點受不了了，暗自慶幸龍宿現在看不見他的臉。

「吾...吾不管。這都是汝的錯、汝要負責！」龍宿斯文莊重高貴的形象已經完全破滅。

「有沒有那麼嚴重啊？你不會騎單車嗎？」

「誰要會騎那種鬼東西？」連以身作則、被劍子形容為怪腔怪調的特殊口音也變了。

「你這樣說就不對了，我靠著台單車已經生活了6年，騎單車是最健康最美好的事。你不會騎怎麼可以？」劍子繞著橋下的堤防一路往前騎，伸手向後輕輕拍了拍龍宿：「你看，我說這樣看夕陽最美吧？像不像在跟他賽跑？」

龍宿緩緩抬頭。的確，那是他活到現在，所看過最美麗最耀眼的夕陽。

有一瞬間，那甚至以為，劍子可以載著他飛奔到那夕陽的裡面，看看更深層、更燦爛的光芒。

然後漸漸地，龍宿才意識到，自己是怎樣抱著劍子。對一個還算陌生的人來說，這樣的抱法確實不太妥當，他慢慢試著要放開..

「別放！」劍子連忙抓住他的手：「這樣就很好了，沒關係...」

「好、好什麼啊？」龍宿臉紅紅的，劍子流了滿身的汗、整個身體曲線散發著無窮的男性魅力，竟使他有些害羞。

「嘿，被依賴的感覺不錯啊。龍宿，明天，你明天有空嗎？」劍子鼓起勇氣大膽邀約。

「明天...吾下午沒課，但是要去社團。」又是生平頭一次，龍宿想蹺頭。

「這樣...那就算...」劍子以為被拒絕了，正想打哈哈過去，卻猛然被龍宿打斷───

「但是、吾...吾可以安排、讓社員自修一次。」龍宿感覺自己的聲音如蚊子般細小。

聽到如此令人滿意的答案，劍子喜上眉梢，快樂的在堤防上高速迴轉──「哈哈！那太好了！龍宿，明天我教你騎車、保證讓你學會，絕對不摔跤。」

什麼？騎車？龍宿聽了差點沒昏倒，後悔剛剛說了那些話：「吾突想到、明天有幹部會議、吾看還是...」

「喔～你在害怕？」劍子先聲奪人，故意激將。

「少來這套！吾才不會上當，反正這種東西吾學了十幾年還是沒學會，也沒必要再學了。從此以後，雙腳行遍天下，未必比騎車的人差到哪去，多運動本來就會有益身心的。」說得滔滔不絕的龍宿，竟沒發現這是今天最長的一段話。

「騎單車也是一種運動啊。除了有益身心之外、高效率、高樂趣，有什麼不好？」劍子有自信絕對辯得贏龍宿。

「汝、有沒有人說過，汝很煩？」真是的，不要害吾被說服。

「沒有，你是第一個。」猛然煞車，劍子回過頭來，給龍宿一個燦爛的笑。

烘托在耀眼的夕陽之下，龍宿深深被這個笑容給震住了。

後來，在回R大宿舍的路上，劍子也問了一句：「龍宿，有沒有人說過，你其實是個很好相處的人？」

「其實？汝的意思是，吾本來不好相處嗎？」琥珀色雙瞳染上一絲嗔怒，顯得更加明亮。

「是有點。哎、你還沒回答我耶！說啦說啦！」

不搭裡那隻吵雜的雞，龍宿靠在劍子背上，繼續欣賞著日夜交替的那一刻。

沒有，汝是第一個。當時，龍宿是這樣告訴自己的。

　

　

第二天，劍子算準了下午沒課的龍宿，必定不會附昨晚的邀約。索性草草吃了中飯，等中午12點一到，立刻騎著古塵號殺到R大校門口伸長脖子往裡面看。看到龍宿一踏出殿堂，立刻上前去攔住他，死皮賴臉的想要拖他去練習單車。

「劍子、汝放手！吾等一下要開會....唉、不要用拉的、很難看！」堂堂古文研究社、儒家經典社的社長、號稱全R大最有氣質、最華麗過人的疏樓龍宿，被個騎單車的怪叔叔強拉著滿校園跑，吸引了不少人側目。

「走啦走啦、你不是說可以安排社員自修嗎？那還擔心什麼？整天看那些東西人會變笨的，走！去享受日正當中、用汗水散發熱情的美好。」劍子完全不理會週遭目光，拉著龍宿就往古塵號後座一按，搶過他手上那一堆硬殼精裝版宛如辭海的課本往車籃裡一丟，也不管龍宿的掙扎，就定位用力踩踏版。

劍子十分清楚，只要古塵號一動，龍宿絕對乖乖聽話。因為他怕摔跤，真是個非常好用的弱點。

「劍子仙跡！吾跟汝很熟嗎？汝這樣強迫吾上車，旁人觀之，成何提統？」龍宿氣呼呼地抓著劍子，縱有再多不滿，還是不敢放手。

「哈，又來了。你是現代人，就學點現代人的用語好嗎？」劍子笑得十分滿足。

又被劍子堵得沒話反駁，龍宿一咬牙，一連串現代用語衝口而出：「就是很丟臉！好歹吾也是R大第一社團的社長，在學校認識吾的學長學姊學妹學弟、多到能把汝壓死！汝今天表演這一幕，要吾明天怎麼上課？」

唯有〝吾〞、〝汝〞的稱詞改不掉，劍子心頭莫名爽快，想不到他終於把一個外表光鮮亮麗的〝古人〞給改造成現代人了，疏樓龍宿，真是很可愛的一個傢伙。

「好啦、頂多我明天送你上課當作賠罪？」哪壺不開提哪壺，索性再刺他一刺。

「免！吾住宿舍，無須汝來送。」邊說著邊歪出頭去一點點，偷看前方景色。「汝要帶吾去哪？」

「昨天的堤防，你不覺得那地方練習單車很適合嗎？」而且，那是他劍子仙跡最喜歡的地方之一。

「不小心摔到河裡怎麼辦？」在河邊練單車，哪裡安全了？

「我救你。」斬釘截鐵。

霎時，龍宿忽然覺得，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喜悅在血液中流動，差點就要不受控的傻笑起來。他堂堂斯文人，怎會愚蠢如廝？

　

　

但是更讓疏樓龍宿想不到的，是從那天起，劍子仙跡就天天來R大堵人，好像發誓非把他單車教會不可。

龍宿的運動神經其實沒有秀逗，反而還非常發達。不管是跑的跳的丟的玩的、水裡游的、地上滾的，他通通會兩手，就唯讀單車，領悟力之差跟學齡前兒童有得比。

自從被帶去河堤邊練車、第一次跨上古塵號開始，到現在已經摔了不下 50次....什麼〝我保護你〞〝絕對不摔跤〞〝摔了我劍子仙跡變烤雞〞之類的承諾全部跳票，他一點平衡感都沒有，無論劍子在後面怎麼扶、怎麼抓，只要稍稍一鬆手，龍宿馬上傾斜摔倒，原本光滑如鏡膝蓋變得坑坑疤疤、慘不忍睹。

「龍宿、你看前面，不要管我有沒有放手，專心踩踏版就對了！」耐心極好的劍子，仍然一遍又一遍叮嚀龍宿。

「吾....吾已經很努力踩了。」雙眼含淚，龍宿的自尊心深深受創。「明天不要來接吾了，反正吾、吾不可能學會。」

「少滅自己志氣，你比前幾天的情況好多了，之前你連3秒都撐不到，現在至少撐得到5秒。有進步！加油！」劍子樂觀的天性，正是龍宿到現在都還沒放棄的主因。

「痛得不是汝的膝蓋，汝當然這麼說！啊....警告汝，不准放手。」發現肩膀上那隻手有鬆開的意圖，龍宿立刻轉頭凶神惡煞的瞪著劍子。

「不放手怎麼學得會？這樣子好了，我會一直跟你說話，你只要聽見我的聲音，就想著我沒有放手。如何？」對於聒噪的他來說，找話題跟龍宿哈拉再簡單不過。

「這個方法汝前天已經試過、沒有用！」害怕劍子真的會放手，龍宿心一慌，好不容易維持的平衡感立即消失：「啊、吾...吾又要摔跤了、怎麼辦？」

「哎、我根本沒放手啊！你不要緊張！撐好撐好...再摔，我古塵號都解體了...啊！不要採踏板了啦！停下來！」

劍子完全拉不住橫衝直撞的龍宿，他實在想不透，都快要倒了龍宿為什麼還拼命踩踏版呢？

「停、停不下來！臭劍子，快拉住吾！汝這烤雞、鹹水雞、白斬雞、炸雞、汝....啊！」果然，敵不過命運的安排，失去控制的古塵號向右一倒，龍宿劍子雙雙飛出、跌落草皮。

驚魂未定的劍子，摔得眼冒金星、屁股強烈刺痛、幾乎要站不起來。「喔...天啊！龍宿、我終於了解你的感受.....」

不遠處，龍宿和古塵號散落兩地，沒有一個開口應他的話。「.............」

「龍宿？你還好吧？」生怕龍宿受傷，劍子也顧不得全身的疼痛，飛奔至龍宿身邊將他扶起來。「對不起啊，看來我這烤雞的教學技術還有待磨練。膝蓋給我看看...」

「走開！」一把推開惱人的劍子，龍宿恨恨地說：「去關心汝的古塵號、他快解體了不是嗎！？」

「你生氣啦？」想起剛剛那句玩笑話，劍子有些歉然。「哎，我這人說話就是亂七八糟的，一台破車解體就解體，重要的是你，你沒受傷吧？」

說完，還不忘瞄了一眼倒再草皮上、看起來好不悽涼的換帖兄弟。

「劍子，汝說話缺乏公信力。」搖搖頭，龍宿咬著牙撐起身子，白了他一眼：「跳票早就不是一兩天了，吾沒有笨到去相信汝。還不把車子牽回來？」

「哎呀，你這話傷感情，我好難過喔！」但是臉上沒半分難過之意，從龍宿的口氣中，劍子知道他沒有生氣，便安心了不少。笑嘻嘻去扶起古塵號，拍了拍上面的灰塵。

「天色已晚，送吾回去吧。」

「你不練習了嗎？」

「......吾不想虐待自己的膝蓋。」

「說的也是，回去記得上藥。這樣吧，今晚我好好想想最有效的教學方式，明天同一時間再續前緣。」

「續....續什麼前緣？誰跟汝有前緣？況且吾已經很久沒管社團的事情，明天吾..」不太想管了...唉。

「哎呀、好啦好啦！管社團什麼時候都可以啊！」看準龍宿搖擺不定的心思，劍子趁機遊說。

他真的不懂，教會自己騎車有那麼重要嗎？大不了等暑假去駕訓班學開車，四個輪子總比兩個輪子跑得快些吧。

嘆了口氣，龍宿無奈地開口：「劍子，莫說吾是社長，就算一個普通社員，曠課這麼多次早就被吾開除了。而且社團展覽也快開始了，吾還有一大堆資料沒準備...。」

「要準備什麼資料？」劍子很是失望，無法想像沒龍宿的下午會有多無聊。

「古文演進史以及儒門百年傳承史的小論文，發表會上要演說的。」恢復一本正經的專業風采，龍宿低下頭審視車欄內幾乎被摔爛的幾本精裝書，不時發出哀嚎：「天啊、筆記...吾的筆記都亂掉了，這下又要重新整理...」

對龍宿而言終究是課業比較重要。劍子搖搖頭，放棄了。「好吧、不強迫你了。」隨後掏出一支筆在龍宿的課本上寫下一排號碼：「有時間就找我，好嗎？」

「再說吧。」不敢給劍子任何承諾，龍宿很自然地跨上後座，習慣後便不怎麼害怕了。

劍子聳聳肩、踢掉固定桿，踩著踏板疾馳而去。

一路上，兩人各懷著滿滿的心事，什麼話也沒有說。

　

　

R大電子資訊圖書館。

跟劍子分開三天，龍宿致力埋首於小論文的撰寫工作。

黑棕色大理石長桌上堆了幾十本厚重的書，有的太過巨大放不下，就乾脆疊在地上。

時近凌晨2點，戴著一副深黑邊框的眼鏡，龍宿拿著一枝鋼筆，沙沙沙沙沙，寫了滿滿三大張的稿子。

坐在他對面的應無憂、默言歆、穆仙鳳、桐文劍儒和楚君儀等諸多社員。

其中，楚君儀是儒家經典社的前社長，已經升上大四，這次是特地以前輩的身分回來協助龍宿。

默言歆、穆仙鳳是儒家經典社的幹部，而應無憂、桐文劍儒則是古文研究社的幹部。

其實，兩社之間的關係相當親密，雖然所學不同但師出同源，因此在R大裡統稱─「儒門天下」。

疏樓龍宿，即是在兩社社員共同推舉之下，正式接棒聯合社長，成為社員口中的「儒門龍首」。

龍宿的學識甚至在楚君儀之上，順利將儒門天下拱上R大的第一社團。

人人望龍而自嘆，崇拜者、迷戀者更是多如過江之鯽。

儒門龍首的風采，不僅是儒門天下的精神領袖，也是眾社員心目中的驕傲。

所以，當這份不容侵犯的驕傲，連續失蹤數日去向不明，一回來就恍神無主，開會頻頻出錯、稿子開夜車還寫不完時，眾社員不分男女老幼通通嚇傻了，連忙派請號稱儒門教母的楚君儀和兩社重要幹部前往一會龍首，打探究竟。

這就是這五個人十隻眼睛，赤裸裸盯著龍宿到凌晨還不肯離去的原因。

龍首平日氣定神閒專心一至的功力消失無蹤，忙了一晚上才寫出三張稿子，旁邊的紙簍箱裡還有十幾張被撕毀的。鋼筆寫壞了三支，書借得比平常還多，立可白用到滿桌子都是，現在的龍首就好比一個作業寫不完的痛苦小學生。

眼看那辛苦寫出來的第四張稿子也即將被心浮氣燥的龍首撕毀，默言歆趕緊搶下交給一旁人稱教母的楚君儀學姊。

「汝意欲何為？」龍宿略一皺眉，滿心不悅。

默言歆不善言詞，沉默已對。旁邊的小學妹穆仙鳳趕緊出來解套：「龍首，言歆是看你寫得這麼辛苦，撕毀太可惜了嘛。」

「既已出錯，要來何用？教母，不用研究了，拿給吾撕毀便是。」龍宿彷彿賭氣一般，狠狠將鋼筆摔到書本上。

一旁的哥倆好應無憂和桐文劍儒開始竊竊私語：「你有沒有發現到什麼？」

「龍首很奇怪。」桐文直線思考。

「我當然知道他很奇怪，問題是奇怪在哪裡？」應無憂指指龍宿從坐下到現在都不曾翻動過的某本書。「你看...他一直停在那頁很久了，上面是不是有什麼？你距離比較近，偷瞄看看。」

「嗯。」趁著教母和龍首討論論文的細節，桐文連忙伸長了脖子，努力想在那書上找出一點蛛絲馬跡。

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龍首娟秀高雅的字跡。桐文看了三四遍，找不出問題在哪。

「怎樣？」應無憂急得像熱鍋螞蟻。

「沒有任何異常。」桐文搖搖頭，順便推了推旁邊的仙鳳。「喂，妳比我還近，再去偷瞄一次。」

仙鳳很自然地將這個工作又丟給了奴隸男友默言歆，最後眾望所歸的他，只好硬著頭皮將目標物偷偷拿到仙鳳旁邊。

所幸，龍首跟教母討論的很熱烈，沒有注意到任何不對勁。

書本傳回應無憂手裡，他用最快的速度瀏覽一次，馬上發現問題的癥結點。

在那井然有序的字海裡，有一處空白，上面寫了一組號碼。字跡跟龍首截然不同，顯得特別突兀。

「就是這個！」應無憂指給桐文看。「太不搭調了！」

「達文西密碼？」一向愛看懸疑小說的桐文，推理劇情在腦中奔騰上演。

「去你的！」身在儒門天下，講話卻很潑辣的小仙鳳，不屑地踢了桐文一腳。「看也知道是電話號碼。」

「噓！」默言歆急忙阻止講話過於大聲的三人：「龍首未覺，物歸原主。」

應無憂連忙抄下這組不尋常的號碼，然後書本又原封不動回到龍首旁邊。剛好他和教母的討論也告一段落。

「多謝教母指點，龍宿受益良多。」

「哎呀，現在就我們幾個人，龍宿學弟，講話不用如此拘束。」楚君儀拍拍龍宿的肩膀：「早點休息，熬夜對身體不好喔。」

「教母先去休息吧，還有汝等也是，留體力應付明日。」

應無憂四人如魚得水，互使眼色，齊聲說了句：「龍首晚安。」就魚貫出了圖書館。

結果，龍宿還是得一人應付剩下未完的論文，這也是應該。其他人該負責的部分早就在數日之前完成，只剩下他這個貪玩的一門之首，什麼都還沒寫好。眼看明天就是發表會，龍宿無奈嘆息。

「這都是汝害的，劍子仙跡。」下意識伸手碰觸那排數字，彷彿還能感覺到深深的筆痕。

雖然只是阿拉伯數字，卻仍可看出那蒼勁有力的筆觸和瀟灑如風的快意。

摸著摸著，龍宿忽覺一陣燥意洶湧而來，不僅坐立不安，連看到那堆積如山的書都極其厭惡。

這論文還怎麼寫下去？起身來回踱步，右手不自然地插在口袋中，好像在掏什麼。

抓到了又放下、放下又忍不住抓起來。反覆折騰了5分鐘後，龍宿還是掏了出來，那是一支Sony Ericsson的紫白滑蓋手機。

坐回原味，很不甘願地盯著那排數字。「劍子，汝真的很煩。」嘆了口氣，彷彿認命似的將號碼連同暱稱輸入手機。

沒想到，再按下確認鍵的那一刻，龍宿恍若放下了心中的大石，豁然開朗。

「好，今天開夜車也要寫完！」放下Sony Ericsson，龍宿精神大振，重新提筆奮戰。

看來，論文有望了。

　

　

同樣埋首於工作，劍子仙跡就輕鬆很多。

住在廉價公寓─「頂峰莊」，一個月房租3200包水電、網路費、有線電視。而且地如其名，空曠安靜，除了自己就只剩一個足不出戶的鄰居。話說搬進來快一個月，劍子始終沒看過這位鄰居長得什麼樣子。只是偶爾半夜會聽見誦經聲。

「看來是一位虔誠的佛教徒。」抱著敬畏的心情，他也不敢主動去打擾。

堅持三餐自己煮、熱愛運動養生的他，除了工作吃飯睡覺，大半時間都泡在外面。騎騎車、散散步，不然就是到市立體育館報隊打籃球。但是自從遇見了龍宿，他大半時間都花在等待。

等龍宿放學、等機會去堵龍宿、還有等龍宿主動跟他連絡。

留了電話已經三天，沒有接到任何回訊。

邊查看網拍買家的下標訊息，邊聽著隔壁的誦經聲，劍子都不知道自己心飛哪去了。

桌上擺著三年都沒換過的Nokia蝴蝶機，他懷疑自己是不是根本都在盯著它而沒注意到買家開的價錢。

等他按了結標才發現，對方居然用最低價購得他心愛的整套霹靂影碟。這下，損失慘重！

「硍！」怒氣沖沖關上電腦，劍子決定近期內都不做生意了！

心有不甘地他，忘了隔壁住著〝虔誠的佛教徒〞，下意識將廣播音量轉到最大，沉沁在音樂的世界中。

他以為，這樣可以阻止自己盯著Nokia看。

大概過了十分多鐘，他隨手拿起床頭上的小說來看。

20分鐘，改看漫畫。半個小時，乾脆用枕頭摀住自己。

直到一個鐘頭後，門鈴響起。「嗯...這個時候會有誰來拜訪？」腦海中第一個閃過的人是龍宿，但第一個淘汰的也是龍宿。

原因很簡單，龍宿根本不知道他住在哪。

慌慌張張開了門，映入眼簾的是一位意外訪客。

「嗯？請問你是？」劍子不確定自己是否看過這個人，有點點面熟。

「不好意思，可否請你把廣播轉小聲一點？我沒辦法做早課。」說話者的是一位俊美青年，聲音十分陽剛。

「啊！對不起！」急忙衝回房間關掉廣播，猛然意識到，會來抗議他廣播太大聲....難不成...他是？

「你、你你你你你、你是隔壁的..」衝回門邊，劍子簡直不敢相信。

「嗯，我叫佛劍分說，幸會。」果真人算不如天算，佛劍禮貌性伸出右手。

攏蓋著神秘面紗的鄰居終於現身，居然跟自己一樣，年輕人是也！

「哇！我還以為隔壁住了個和尚呢！」劍子又叫又跳，顯得十分興奮：「要是早點認識你，也好有個照應啊！來來，今晚我請你吃個便飯如何？」

不知道為什麼，劍子對於這位佛劍分說，非常有好感。

「這....也好，待吾做完早課再來拜訪。多謝！」佛劍點點頭，回去隔壁房間繼續誦經。

　

　

後來劍子才知道，佛劍居然也是剛從R大畢業的佛學系高材生。難怪整天抓著佛經、佛珠不放，而且還是個全素食者。劍子翻箱倒櫃了半天才好不容易煮出三菜一湯─高麗菜、空心菜、花椰菜、紫菜豆腐湯。

雖然清淡，佛劍卻吃的津津有味，對劍子的手藝讚不絕口。平常足不出戶的他都窩在家唸經，肚子餓了就啃饅頭喝白開水，這樣的佛劍卻顯得十分健壯，而且充滿了陽剛之氣，連劍子都要自嘆弗如。

兩人一見如故，徹夜談心到很晚。劍子談他的生活、工作，佛劍談他在佛學方面的領悟，意氣相投的兩人很快便稱兄道弟起來。

後來，劍子便跟他提起了龍宿。「你應該也有聽過吧？R大的疏樓龍宿，你畢業的時候他應該才一年級。」

「略有耳聞，曾經跟他修過同樣的課。」佛劍談到龍宿，並沒有什麼特別感覺。「他很驕傲。」

「驕傲？啊哈，剛認識他的時候，的確有那麼點難以接近。不過相處久了，他其實很可愛。」劍子說得眉飛色舞，拿著Nokia把玩：「就是太死腦筋了，到現在都不跟我連絡。」

「你很想見他？」佛劍一針見血。

「是呀。」劍子也毫不避諱。

「為何不直接去找他？此人名氣甚大，應該很容易找。」就憑他是儒門龍首，隨便問也問的到。

「這你就不懂了。因為我也會害怕造成他的困擾啊，龍宿愛面子。」劍子一臉苦悶丟著Nokia：「換成你的話，會怎麼做？」

佛劍雙掌合十，一副正經向：「阿彌陀佛，出家人不近女色。」

「喂喂，你不是出家人，龍宿也不是女色！」劍子笑趴，伸手對佛劍就是一拳。

佛劍俐落躲開，左腳趁機反擊，正中劍子下腹。「哎呀哎呀，流氓和尚！」

「佛見三千破，渡生斬罪！」唸著不知哪來的詩號，劍子佛劍打成一團。

「真是的，最近老認識一堆古人！那我也來個...道見萬物滅，殺生始元好了！看招！」

一道一佛，空前大戰。打得頂峰莊嘎嘎做響。

第二天，劍子參觀佛劍的房間，才發現那裡停著一台比古塵還老舊的單車，叫做「佛牒」。

內門上還掛著很大的一幅草書，上面只寫了三個字─「不解巖」。

激得劍子也跑去買書法用具、宣紙，在自己門上掛了「豁然之境」四字。

相對於頂峰莊還有一間無人居住的空房，劍子不僅開始幻想，如果那裡住得是龍宿，想必會更好玩吧！

唉，龍宿啊龍宿，你真的很煩！

                                          TO Be Continu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