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沌未開,天地漆暗。
暴雨奔馳,打得滿山的枯枝瑟縮抖響頻頻,遠近繁疏俱遭雷亟劈劃,方圓百里隨處可見焰火騰然於潑滂之中。
耳內轟隆依然,更勝滾石震耳,一聲駕過一聲,震人肺腑。
抱元守一,尚且如此,不知對手如何?
劍子仙跡暗嘆自然威力,再瞧對峙蓄勁待發按捺不動,勢如鼎鐘,推測亦是顧忌叢雷引動連番催發的後果,心下明白再次動手便是雷霆暫止之刻。
離開懸浮奇谷幅圍,越過礫原約再二刻即回到中原,怎想念頭方過,突有強勁襲來,挾帶鳴耳欲聾的音波,道者想是未想,登時腳步騰移拂塵揚掃,還以四兩撥千鈞之力掃起巨石格檔。身猶鴻飛於空,眉目已是定看:強橫的氣勁不僅將巨石震碎,所經之處,泥石俱粉,斷然不留生機。
見此,劍子仙跡肩膊瞬然一動,劍嘯破空,疾似帚星探向源方,招式交接,緊跟著強大掌風襲進。
那廂招起迅似電光,這端身落不及眨眼,伏襲與還擊,快逾兩息,竟似同時發生。
一擊未成,地理司收起巨鼓,掌風赫赫,逼身而來,劍子仙跡亦藉落勢之力縱身騰近,縮小戰圈。初以拂塵揮掃收轉,避開直攖的可能,俟遊走招式其中,待距約雙臂,始化招扞格,收放運化,拂掌還擊,袖衫洒然,恰如流水,進退搏風,其力也悍。
二人出招破百,劍子愈覺該人外招大開大闔,寓巧於內,剛中濟柔,拆、解、化、推、帶,內力竟似綿綿不絕,招來式往狠辣不留餘地,心神更凜,是驚訝其修為,猜測其身份,更不解相殺的動機。戰意愈酣,思維益沉,出手更是較真。申盡酉來,二人衫袖盈水,分不清雨汗鹹淡。
直見對手騰龍氣象浮顯週身,劍子仙跡目色遽寒,內元急提倏退三尺,拂塵揮變封氣入雨,萬點氣勁掃出牽制對方的同時,古塵再出,間不容緩,疾速穿破對方護身罡甲,直出胸腹濺血斑斑。未料地理司悶哼一聲,散髮颺起,赫見面容凹陷,異於常人,再觀他中傷不退,反撲向前贊掌,劍子仙跡心知近是咫尺,避無可避,丹元一沉,硬接贊於心口的勁道,霎時摧重暗創,喉間一甜,脣角已是逸血。
各自胸腑一陣激盪,遂成僵持。
嘩厲漸轉霪綿,雨濃霧密,淌進眼裡聚成刺痛流下,歇停的二人,峙持成凝,無人眨眼,耳聽雷霆漸疏,目懾焰竄寒枯,人間明亮照眼,更顯天地陰隅黝暗。水線重密,快速侵透礫原上毫無遮蔽的二人,洗去彼此身上早已漸乾的血跡,急沓中或聞遙渺而來的雷聲。
良久,劍子仙跡忽地長笑一聲,濃眉一揚,足畫方圓,拂塵還復撩掛於肩,古塵還鞘收招立定。
「北嵎國師,非常的面孔,不凡的飲水方式,果真高人。」劍子仙跡揚袖拭去嘴角血跡,語氣好似話說家常。
「耍弄嘴皮,會改變你死亡的結果嗎?劍子仙跡。」耳聞輕鬆的語氣,地理司負手冷笑。
「硬碰硬的下場,總是令人期待。」
「收劍是想束手待斃?」
「非也,就因為愛惜生命,所以才有如此的動作。」微揚的嘴角,難以度察笑意抑著鮮為人知的冷漠。「看看方圓三里之內,現下除了你我之外,可還有樹林的存在?」
「我未必不能擊殺你於落雷之前。」地理司目望四方,但見滿地瘡夷,濕土盡裸,傾盆之中雖有燃焰,火勢漸垂,面色一沉,終現懾怒,可開口仍是毫無忌憚的冷哼。
「哈!下一道的閃雷何時出現,你可要一算?」劍子仙跡表面負手作笑,內心不敢輕忽,注視地理司絲毫動靜,猶須凝神聽辨自然。
他深知蟄藏於積厚裡的沉悶聲響,猶如萬千卵石於沸鑊中滾騰,千百次的輾軋,掙著要尋得脆弱,撞開空隙,衝破雲穹。話方落,突聞沉悶乍微,卻非休止,更似被無儔的力量壓阻……劍子仙跡神色一變,左手袖起袂飛頓生太極,氣勁掃向地理司;地理司對出其不意的攻擊,冷笑一聲,僅是運化龍氣護身作擋,卻在招拭交接時,發現不過虛招一晃,塵土飛濺中但見劍子仙跡不進反退,人竟躡景遠去,堪捕殘影。提勁欲追時,赫見明爍亮極,驚虹轟然——
劍子仙跡數個縱躍,隱入莽野,回到中原幅地。雨水霎微,濕衫已透。見此,修道人速度稍緩,步伐猶健,教潮重的袖帶,亦得振風飛起。
須臾,便來到魘魅鬼沼附近。
「你傷勢不輕。」察得來人接近,一步天履隱匿身形辨看,未想劍子仙跡負傷而至。
「無礙,路上已稍做調息。」
「何人所為?」見劍子仙跡神情如常,一步天履也不勉強,示意他隨行深去,待至鬼沼深處,才問道。
「詳情聽說——」
『聖蹤,要見上你一面真是困難,莫非是……避而不見?』
『哈,這次不就讓你找上了?』
『朋友來訪,不請我入座嗎?』
『請。』 「按你形容,攻擊之人該是北嵎皇朝的地理司無錯。」細聽劍子仙跡敘述時已蹙起的眉間,隨著一聲嘆答稍抒。
「此人修為已臻上層,加以化納龍氣為用,實力確實強撼。所幸龍氣非是不可破,真正麻煩的恐怕是他手上的巨鼓。」
地理司殺他的理由緣何暫且按上,殺他的時間與地點,值得探究。見他行跡不似尾隨自己,而是俟伏於途中,待他經過再行搏殺。地理司如何得知自己的行蹤?
『無事不登三寶殿,劍子你此次前來,對聖蹤是福、還是禍…呢?』
『耶,故友來訪,算是好事吧。』
『你前次來到懸浮奇谷傳遞蘭若經的消息,形色尚且悠然,此次面帶憂患,聖蹤是該不聽方為上策。』
『多年不見,話可以不談,茶不能不喝。聖蹤你的待客之道,會是怠慢的怠嗎?』 「目前僅知地理司他出自波若海,其餘一切成謎。近日,我亦遭遇該人手下前來試探。」自他再出,尋查蘭若經之案便多了不同以往的阻力與疑惑,處處受其窺探與伺探,其一便是地理司。自司徒長歌,寒夜飄仙亡故迄今,歲過百年,奸宄恐怕修習蘭若經內中記載的武學妙法有成。當年龍扇鳳羽二人武功皆屬上乘,然觀其現場,幾無打鬥的痕跡,迅捷無倫的速度,配合輕薄銳利的劍器,取命祇在呼吸之間。蘭若經內所載,並非經文佛理,尚有精妙的武學,是否原先認為獨力所為有所錯誤……還須詳查。一步天履微一沉吟,語意未盡之處,更添想像。
「此事所藏蹊蹺,或許比原先所想更大。」前次會面,尋即告知協助查探蘭若經之事也許會有麻煩,沒想到會在離開懸浮奇谷後受到伏擊。不提此回再訪聖蹤,與前次相比,問法更顯隱晦,他亦有所自信,為蘭若經一案找上聖蹤,此事無第三人知曉,何以地理司竟會出現偷襲……若是聖蹤與蘭若經真有牽連,又是如何告知地理司前來?
漫指一氣的詢問,銜尾而答的意似有指……一去一回,聖蹤真與蘭若經真有干係?他不願輕判。
『茶非萬能,能治療你的傷嗎?』
『治傷的良藥,還須藥引催化,就不知聖蹤好友是否願意割愛。』
『觀劍子你的傷勢,恐怕聖蹤的尋常傷藥不足以治療。』
『哦,好友目光真是犀利,言談不過半刻,我的傷勢如何,已是一清二楚。』 「此行之後,你對聖蹤的想法可有所改變?」
「變與不變之間,尚欠一個關鍵。」世人對正義的界限看似明確,實則於情理已有了計較。
「嗯……保留的但書背後,存在著何種可能,看來你心中已存有盤算。」
「哈,盤算嗎?祇怕料想不到的代價,往往超出算計之外。」
「北嵎國師身上的疑處實多,我會再做查探,兇手逍遙多年,是該時候水落石出。」
一步天履端詳劍子仙跡的神態,終是嚥下浮生的疑問—兇手若真與聖蹤有所牽連,劍子你可會動手—僅管難以琢磨來者形容下的審度,他記得多年前的答案。
「此人實力深厚,若是對上,務須小心。」
雲湧烏沉,漱雨將至。
儒者端坐琴台之前,嗅著深宵的露水凍息,掂量瓢潑時候,擺袖的指間儘是冉冉,桐琴空彈,嗚禽不來。
一時三刻,立時傾盆,橫風逆雨,宮燈飄搖,錯紅牽動亂影,祇見孤亭若渚,立於淅零。
睜眼,卻非真的看著眼前,龍宿辨著因著雨水而消失的呼息是否確然離去,十指猶勤,散泛於指,琴音滑曳雨中,漫乎遠方。
響聲愈疾,火光愈趨孱弱,終至孤盞乏力虛盡,儒者眼梢裡的水線業已霧成一片。
後歇與低吟,眸目睇向亭外滂滂生煙,祇見濃霧淡薄了亭外黑暗,簷下祇餘零丁。
「既然來了,甘願不吭聲嗎?汝的膽量莫非已全教歲月磨蝕,君楓白?」
不知經過多久,但見一人行於雨水,緩步走向西風亭,未傘的形姿瞬間就吞雨水吞沒,水線密密麻麻縫遍他的青衫,狂態兀從孔隙裡張揚而出。
「恐怕我一開口,就忍不住嘲笑的言語。曾經權傾一時的儒門龍首,作夢也想不到今日的淒慘落魄吧。」
「君楓白,睜大汝的雙眼,看看汝與吾之差別。」聞言,龍宿不怒反笑,取煙品抿,謬誚輕吁,將出口成笑的撩撥隨風流化。
「口舌逞強對失勢的下場無益,何不趁早面對孤立無援的困境,也許還有生路可走。」
「是嗎?汝倒是勾起吾對汝盲目的判斷由何而來感興趣了。」放下煙斗,眸目微瞇,「不問反叛的汝對儒門的瞭解有多少,吾祇問汝可明白現下在此與汝對話者是誰?他們,又或者是…汝君楓白,動得吾半片衣角嗎?」
龍宿啟口似歌若吟,輕柔悠慢,反教刻於言義的詮述著顯夾槍帶棍的輕視。
「龍宿,你以為我會受到這等低劣的手法激怒嗎?」
「哈,龍宿實話明講,何來激怒之說?」
君楓白冷眼盯視十尺前的身影,不過顧自撫琴不再言語,流水罷峰巒遞,神情怡然淡定,彷置無人之境。對時將半,依是如此,他盯視的視線裡慢慢燎出心火,奈何雨勢滔天猶不能滅。此時此刻,君楓白但覺打在身上的雨水,滴滴滲入骨髓,麻痺他的筋絡,繃直的身軀在抵抗凍徹心肺的痛苦之下,仍在是走是留間游移。
離開是可解脫此等困境,卻讓他直覺輸贏立判的痛苦。君楓白煞然而覺,自疏樓龍宿出聲至今的態度,非但不是因由有話欲言,更非因著顧慮遂引他而出。所言所語更似隨興而起,對於他顯或隱地留伏此處,毫無在意,遑論為忌。體略遭人徹底漠視,他身形一動。
「掉頭離去,對汝…真有那麼困難嗎?」聞得鏗聲,龍宿慢慢收了曲,執扇輕揮,不意外君楓白的恨目相對。
「君楓白,自一開始,汝的目標就不該為吾,一錯再錯,不知進退,死了也不冤枉。」
他很清楚君楓白接近自己,並非為了親近交遊,抑或靠勢,不過為了建立於他人目光的虛榮價值,證明自身的能耐。達到巔峰的徒徑,或經由崢嶸出采,或朋比襯顯,或攀附扶搖,諸切手段計較,若不為爭得一席之地,死於險途多是必然。
龍宿化扇為劍,秋水映顏冷冷,神情還如雪淡,袖手一揚,鋒沾寒雨,劍尖對指君楓白。「苟活的人生有何意思?為汝自己華麗地一戰吧!」
君楓白渾身微顫,握劍的手心為之一潤,是冷、是驚,更有無以名之的期待,難辨沁汗或是雨水。近距離的觀視,迎指而來的劍鋒熠熠生光,立暗不減其眩,較當日立於遠處所見來得驚人。他想起歷代儒門掌領,龍宿於武學的相關記載不過寥寥數句,不知著精為何。單論根基,他自知不敵,自身的目光猶教闢商所惑,若論其它或許尚有較戰的可能……即便未曾想過與疏樓龍宿相戰之刻,此時此刻,先出手的自己已無後路可退,容不得猶豫。
念起招出,君楓白臂腕倏提,劍馳飛虹,芒生飛花,殺向疏樓龍宿。
龍宿冷眼看著大喝後即向自己殺來的君楓白,袖裾波動間,僅採取守勢,身勝游矯,順勢借力挑撥點落攻勢,足不出亭,藉對方之力擇限於亭中。
「……汝的覺悟祇有如此嗎?」
起招不慢,續招更快,時過一刻,面對遊走劍光的疏樓龍宿,君楓白的劍招縱猶不紊,心眼漸現躁浮,所謂怒氣猶盛,殺意未專,不顯敗勢,已肇開端。察覺如此,龍宿哈哈而笑,露骨的蔑語更有幾分厭煩,劍氣厲破寒雨,漫射向君楓白。
未想龍宿冷不防出聲,不假掩飾的惡意順著風雨之勢傳入耳中,字字聽得一清二白,君楓白暗暗攢緊拳心,捺定心神,手上青鋒祇進不退,無視打在身上的痛楚,寸寸進逼,毫釐盡苛,招式未老追招頻生,直取尺外面門、心窩等要害。
龍宿脣角微起,知君楓白一招一式終捨餘地,闢商反守為攻,足履飄躍,避過殺招,反手斜劃,教劍風自君楓白鬢邊削身而過,君楓白剎覺臉面一冷,揚手抹去,已現鮮紅,再見尺外似笑非笑,冷冷而道:「君楓白,汝真是令人索然。」未及反應,劍尖再次破風而來。
君楓白下意識舉手橫劍欲擋,怎想龍宿臨前收劍,霎瞥袖影起落,手腕頓感一麻,劍方脫手,即有壓力如浪湧逼來重挫胸腑,身軀離去之時,一口鮮血迸出。
抿入脣邊微霑,並不意外君楓白藉勢凌出疏樓,待雨水沖淨殘血,龍宿將闢商交予穆仙鳳,稍作沉吟,眸中寒色略淡,才道:「默言歆,跟上去。」
察見案上桐琴絃斷,穆仙鳳暗驚,欲走上前去收拾,反教龍宿阻去身勢,「仙鳳,汝所見的傷損祇是一時,下去吧。」蟄伏在外的魔龍祭天可會收化無路可退的君楓白,或他會回頭找上北辰胤……所牽動的局勢可謂大不相同。
可會是連結過去與未來的開端?
……渡者、漁者、抑或泅者,他龍宿的未來不在其中。
『江湖,風起雲湧,瞬息萬變啊。』
劍子仙跡想起這句話的瞬間,亦自謎寐醒來,半晌後,他走出屋外。
天朦,露水萃,三更將盡時分,離他與尋約見的時間尚有一個對時。
龍宿的神情與過往的姿態層層重壘,聲音穿透迷離而來,清楚彷在耳邊,剎時記憶傾倒而出。
『是嗎?人心難測,祇怕龍宿依然,劍子不再。』
『龍宿,變是應隨自然,猶須回歸人心。』
『託言於天地,藉辭在人心,不是好回答。』
『你我立於天地,存在人心,不談天地人心,談江湖如何?』
『身入江湖,才須言談江湖,江湖不是汝吾的範疇。』
『入世、出世,皆應自然。龍宿,時機的掌握,你我能夠掌握多少?』
『出世、入世,俱觀人心。明知故問的背後,無損真正的答案。一個字,難。』
自三人插手玄空島之事,高枕時候不復,亦著慮於因應難測,多以調息度夜。未料今夜一眠,反生夢憶。
夢裡對坐,交錯著舊時尚於儒門時的對話,幾似時光歷來。距離前次再見,已屆一旬,未再見著默、穆二人來到豁然之境,若非龍宿授意,合該無恙。
嗜血者之禍於邪之子現世後正式浮上檯面,順勢卸去武林對傲笑紅塵的注意,如此雖好,但龍宿所需面對的除了檯面上的儒門,暗底裡恐怕還有非敵非友的魔龍祭天與闍城一脈。
奈何再訪疏樓的時機,非是現在。
劍子仙跡的苦笑到了脣邊,隨而悄悄落入心底。周全,確是他的考量,言說不懂的龍宿,早已道破。
尋追索蘭若經懸案的手段,不再蟄隱於暗,懸浮奇谷一戰,不單自己萌生對聖蹤的顧慮,按語意來看,尋亦有他的籌算。雖未聽聞江湖起了風波,再至魘魅鬼沼,多是撲空,想來有所行動,今日接到他的手信後更確認猜測無錯。
祇是中宵已過,他仍未見到理應赴約之人,劍子仙跡邁出的腳步不覺加快。遲約非是尋的作風,路上的耽擱,祇怕非凶即險……稍一沉吟,旋而化光離去。
寒氣森森,惡水毒濁。
一路行來不見蟲鳥走獸,再見森沼半里外的打鬥的痕跡沿迤,愈入深處,愈見狼籍。劍子仙跡縱是強捺焦急,身影不免風馳,直至見到一步沐血的身軀,腳步遽止。
眼見友人身亡,劍子仙跡霎那情緒急湧,卻強抑神色不肯顯露內心悲憤與自責。
縱然沿途所見,不斷加深預感實現的可能,而僥倖的希望於親眼所見之前猶存,而眼前呈現的已是一步天履眼瞼怒睜,義仇未竟的神情。
他走向前去,將一步天履緊握的拳指一一掰開,但見一握劍穗未期然地落下。
「你的恨,劍子銘心;你的仇,劍子肩挑。」沾血的劍穗握在手中彷無一物的輕。
深入右腹的劍傷淌下的鮮紅依舊,噴濺出的血跡也以此處最遠,然而真正致命的創傷卻是由體內爆出的宏大氣勁。
以內力催發音波的攻擊招式,加上傷口所殘留的真氣,殺人者誰昭然若揭。以尋的修為與地理司的全力對戰,即然無法全身而退,對方還須付出相當損傷,何至敗亡?況且前次交手,對方創傷於先,真有能耐於雷霆之下毫髮無傷?
關鍵在於另一人……劍穗顏色鮮艷,歲月痕跡猶見,持劍者可會發現劍穗已斷?尋誅惡日久,縱是仇怨眾多,卻鮮有聽他手中有蘭若經一般懸而未結之案。在隱匿身份的條件下,更大幅降低他案事主與地理司的關聯性。時機與人物,無一巧合得使人疑竇。
劍子仙跡壓下思緒雜紛,斂收悲憾神色,覆閤一步天履眼瞼的手再無遲豫,步向北方而去。
霧嫩露盈,月籠雲影。
龍宿坐待亭中,輕晃杯中酒液,冷峻的眉間抑著一絲憂慮。
默言歆離開疏樓,歷時一日夜有餘,遲遲未歸,再二個對時便要天明……在解決闖入者之後,他是該有所行動。
「深夜不問而入,汝須有好的理由。」魔龍祭天的手下在默言歆追蹤君楓白同時,亦隨而離去,如今復返更登門踏戶而來,必然有異。
「奉吾主之命,特來轉告閣下必然有興趣的消息。」
「魔龍祭天的善意,祇怕利己損人,說吧!」
「閣下隨從在北嵎城外與驅魔人發生衝突,不知結果如何。」
「汝帶來的消息確實有用,所謂有來有往,汝不妨也帶個消息給汝主上——就說吾龍宿對驅魔人何以出現在北嵎附近亦深感興趣,還望他抒發高見。話既帶到,恕吾不送。」
去,恐怕是調虎離山之計;不去……無論真假,他皆必須走一趟。
「仙鳳,留在疏樓。」
他不記得曾為何事豁力過,然而躡景追飛的自己,疾行的速度確比以往來得快,再次前去北嵎的路途,看那沿途景照過眼倏逝,猶是遠近毫釐俱細,心知是嗜血者體質使然,亦不覺喜。
履近北嵎,察得空氣中的血腥味稍瞬,竟見默言歆蹣跚漸步而來,胸腹間的傷口不住地湧出血液,染紅衣衫與摀住傷口的手。
「護住心脈。」見著來者神貌,龍宿臉色愀變,立時抓住默言歆的胳膞阻去躬身的動作,緩度內力續命。眼睛所見,死像已現。
「……君楓白離開疏樓,速奔北嵎,一路挑殺了數名的覆面殺手,最後死於北辰胤手中。」
明白默言歆何以字句溢血,仍要勉力開口,龍宿一時百感交集,喉口若哽。
「屬下一出皇城,即遭遇驅魔人,他原意問出主人與闍城的牽連……豈料突然發狂——」
「默言歆,今日汝說的過了。」
「驅魔人……似乎受到不知名的力量操控,日、後若遇到,主人務要小心。」
「吾明白,回疏樓吧。」
穆仙鳳盼得二人返回,聽畢龍宿短囑,請求與默言歆單獨一談,待龍宿離去,才拭去默言歆面上的血污。
『若有機會,需除去會帶來威脅的驅魔人』此為他與默言歆的默契,但惜命為重,亦為龍宿的教誨,默言歆斷無可能忘卻——
「驅魔人的神智受制於外時,發揮出的力量超乎尋常。」龍宿縱然設法保住氣息不斷,卻無法讓衰壞的臟腑回復。默言歆心裡有數,現今能保有言談不紊已是多得。
穆仙鳳看著默言歆取下隨身的頸鍊,聽他輕輕一句抱歉教淚意更盛,卻不許自己顯露悲傷。他未曾見著龍宿神情哀戚如斯,所以、他不可流淚。
「這本是你的東西,誰能佩戴呢?你有聽到主人也讚你做得很好嗎……」
不意外西風亭案上留書一封,龍宿閱罷,冷冷一笑挫碎留信,想著默言歆途中與自己所說:沿路阻殺君楓白者所用的套數,不屬正規門派。君楓白入城不逾半刻,即遭北辰胤霎然而來的一招斷喉。
『君楓白,天錫府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骯髒之所還怕——』
按北辰胤的手段,翦除無用且會添亂的棋子也該是時候了。祇是、北辰胤,刀鋒上的狡狼,應明白雙方的交易是個終結,引君楓白出面,為的會是什麼?皇朝內部或有端倪可探。
又或許亦察覺闍城內部的變動,魔龍祭天才會命淍凜報信示好,但此舉亦無法排除驅魔人的出現與他有關;嗜血者、驅魔人的環節間,是否存在他尚且不知的訊息,依默言歆所言……
思緒乍凝,龍宿察覺分撥神思衡慮利害尚可,專意已難。執扇的指尖自返回疏樓始自此刻猶是微顫,提醒他試圖傾注全副精神的行止終告失敗。
自己留不住這個孩子的現實將成事實。
北嵎的聖水救讓他治得傲笑紅塵,卻救不了貼己的默言歆,哈哈……如今的他,摒除愛恨後,連虛妄的悲哀都難以完全。
世間得失豈能盡如人意、盡如人意?
熹光微白,天將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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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以上回應持續候著,若有餘暇即覆;或待二至三章完結後,再一併回應。
[ 此帖被think在2009-04-15 18:46重新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