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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泓
撤哨。
剑龙夫妻推进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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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4.18 並行 (完) 6F — th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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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被 Maryanna 从 ≡暗香盈袖≡ 移动到本区(2008-1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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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


  劍子仙跡在暮色依垂時分走進疏樓西風,值秋的微涼吹起兩袖振擺,從後望去難免覺得孤身蕭瑟,抿緊的脣角更顯得面容嚴肅;穆仙鳳見集眾人之力亦難尋的劍子仙跡,直入疏樓西風,儘管難掩驚詫,猶未忘了禮數,欠身一福再起時,發覺劍子仙跡臉色的憔瘁,直覺地步上前去攙扶。

  「毋須擔心。」久違的聲音在側身避過他的善意時如是說。


  依循著琴音,劍子毫不費力地找到來源;然而,有如泉瀑奔流的激昂,卻在他站於房門前時嘎然而止。隔著一扇門,望不見雙方的咫尺之距,在短暫的沉默後,隨著霎然開啟的房門似有了進展。

  門是開了,沉默仍舊存在;坐落堂廳,疏樓龍宿勾著脣角微笑著,睇著門檻外的故人,卻不打算開口,直至清冷渲染一地,終於聽到一聲呼喚。

  「吾當汝也啞了。」搖扇的手停下,也放了手裡的扇,略別過身,手纔按上絃索,便又聽得一句。「未得好友准許,劍子不應僭入。」

  「哈,汝踏入疏樓西風時,可曾想要得到吾的應允?」

  「好友你既知我的來到,卻不打算吩咐仙鳳趕我出去,想來也是應允了我的拜訪。」

  「久別經年,劍子仙跡汝的臉皮亦是厚於當年。」聞此辯答,疏樓龍宿嘆了口氣,收了三兩興致,復望向門口未曾移動寸釐的故人。

  「吾若不出,亦不允汝入室,汝打算立於門口多久?」

  「那就要看好友何時移動大駕,或開金口了。」

  「是麼?」

  沉吟半晌,疏樓龍宿喚來穆仙鳳,要他在房裡備上晚膳。

  「那麼,可要多備一份餐具?」

  「照舊即可。」


  聞見房內動靜,劍子仙跡雖是在心苦笑,神情仍舊鎮靜,負手於後,形態自然,強自撐持長途跋涉後內外不濟的疲勞。

  在殘林內受慕少艾之助接臂數日後,殘林之主便將他託顧於魚婆;傷勢縱然漸癒,連番耗損的元功短期之內卻難以復原,在他試了數回反倒引發舊創復發的情況下,這病一養就費時將年;期間他亦曾聽魚婆語帶玄機地表示外頭有人積極尋找他的下落,他卻未想到那人是龍宿。

  畢竟,彼時怒顏迄今他猶未忘卻;這段時日,他想了再想、又何嘗不明白龍宿真正離去的原因。


  「主人,仙鳳剛瞧了眼夜幕,現下雖然月色澄明,難保稍晚不會有雨。劍子先生他……」飯罷,穆仙鳳邊收拾盤餘,似是想起什麼邊道。

  「鳳兒向來對汝劍子先生是青睞有加,不如吾作主……」

  「主人就別故意取笑仙鳳了。仙鳳是不想見到主人為染了風寒的劍子先生憂煩啊。」

  清楚疏樓龍宿收勢的話尾非是源由於試探,穆仙鳳搖了搖頭。

  「劍子他皮粗肉厚,區區風寒要不了他的命的。收拾完後,汝也早些休息去吧。」

  他不是沒有看見劍子的臉色,那是裝也裝不來的疲憊,可以料想他為了走到疏樓西風花了多少氣力,雖是納悶緣由,但心裡仍不免猜想其它可能。

  這些日子,他動用了儒門天下外的人力去尋找,每件回傳俱是在殘林之後便斷了訊。自己欲尋求的答案究竟為何?僅僅是安在否麼?


  戌時一過,窗外真如仙鳳所言地叮叮地落起連珠雨,秋風搧弄楹簾更生弄盤之聲。疏樓龍宿就著硯墨謄寫,須臾,纔寫罷『都來此事,眉間心上,無計相回避』,又聽得門外忽來一句。

  「龍宿,關門吧。」

  「吾若不關又如何?」依著他的意思,仙鳳離去後並未將門扣上,透過這一扇之啟,門裡門外俱可清楚地坦測兩方動靜。

  「夜寒露重,且現下有雨,實不適——」話未畢,便見龍宿抬起頭來,神情似笑非笑,劍子仙跡再次暗嘆在心斷了話意。

  「……劍子,如果汝來是為了道歉,就回去吧。汝吾之間本就無所謂原諒,吾現在見到汝安好也就安心了。」

  話似盡,房門隨而關閉,半晌過後,燭影亦暗。




  愈入深宵,雨勢愈大,直有傾盆之勢。劍子仙跡雖立於庭廊裡,素衫亦受風斜使然而濕,髮絲與臉龐均有雨水點點,臨風漸冷。

  忽地,房門呀然開啟,昏昧的光線讓他看不清來人的神情,依稀蹙攏山眉模樣,只知掌指撫上臉龐,替他抹去半邊的濕漓。「劍子仙跡,汝可是吃定吾的心軟裝可憐?」

  「我來不是為了要你的原諒,是為了感謝。」

  「吾疏樓龍宿行事不為任何人的感謝。」欲撤回手,卻被握進掌裡,此時他纔知劍子的狀態是有違於練武之人的乏弱。

  「汝的體溫怎會低若如此!」


  劍子仙跡對疏樓龍宿在扣住自己脈門測度後立即愀然而變的臉色並不驚訝,亦隨他的拉扯走進內室坐落,俟明了燭火,便讓人就著光亮端詳細微。

  按常理而言,以劍子的修為並不會因為風雨襲身便如此易受四時變化感染風寒,所幸眼前不過因為沐於濕冷空氣過久的體溫略低,尚不至於成疾。

  「這是怎麼回事?」取出長巾擦拭劍子髮鬢眉梢,擦沒二下,便犯起疙瘩,遂令他自行處理;本欲待完畢再問,似是想起什麼,遂行離開。


  待得適纔纔得以近看多時未見的容顏,如今一見,他放心了些。龍宿並非無法審時度勢、隨勢而變的人,只是有辦法的時候,絕不肯屈就罷了;見他雙頰紅潤,僅眼窩處微暗影,亦緩了原先的忐忑。

  寧闇血辯之事縱源於無心所失,但隱瞞確屬不該,說到底,他只是不願……,將事情的處理過分簡化的結果,反倒陷已履薄冰的信任硼然碎裂。

   
    「喝完它。」

  未多時回到起居,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劍子若有所思的神態,部分髮梢凝露如故,疏樓龍宿微挑起了眉,三步併作二步地走到劍子仙跡面前放下手中的薑湯。

  「這是你做的?你並不用——」

  「閉嘴。」仙鳳早依他的吩咐早早就寢,難道這薑湯會是老薑自己跳入鍋中煮來的?接過手巾,疏樓龍宿不由嘆了口氣,待劍子喝完,他纔細細地替他揩去脣角殘餘,續立於身側以其它部分攏乾擦去身上濕氣,此時已暫放下心裡的鬱結。

  「劍子要感謝你長久以來,一路的不離不棄。」半刻過去,疏樓龍宿取了件外褂披在劍子仙跡身上,未料再次聽聞他如是說法。

  「……怎麼會是一路呢?莫忘了汝吾曾橫劍相向,欲置彼此於死地啊。」

  「龍宿,別再嘴硬了。」驀地拉下龍宿使他坐於身前,遂執起雙手,感受握在掌心的踏實。

  「……你的身體怎會落到如此境地?」

  「不礙事,多加休養即可。」許是感受龍宿安順地任自己牽握在手裡,劍子仙跡素來顯得嚴肅的面容亦緩和不少,舒展開的除了眉頭尚有嘴角。

  「不愧是劍子大仙,傷及內腑,亦只需要多加休養便可自行康復。」聞言,不冷不熱地笑了二聲。

  清楚自己揚起的聲調平淡,但又無法橫顏以對劍子飽含溫情的目光,然聽著三言二語便想打發他的回答,便知他壓根兒不在意傷勢問題,抑或純粹不願讓他擔憂縈懷使然,即便如此,稍獲解氣的心緒仍略有起伏。

  「總歸說來話長,我並無推搪的意思。」對於龍宿的挖苦,僅苦笑而對,省去多餘的反駁。

  「不要緊,吾有的是時間任汝娓娓道來。」

  劍子但覺龍宿回握住自己,瞬即從交握處便有熱流從穴道渡入,纔欲開口便收到『廢話少說』的眼神。「離天亮尚有二個對時許,相信好友不會吝惜與吾分享這些時日的經歷。」


  雨勢在丑寅交會時達到最大,風雨瀟瀟輕易地掩過任何聲響,亦掩過門窗內平緩的答問,隨著五更漸近,嘈切亦趨緩,逐至細綿,而後歇止。

  步踩地面晨昕,穆仙鳳承慣俟得允後推門進入,走過外廳,首先映目的便是自家主人挨坐床側握著劍子先生手的模樣,當下便明白疏樓西風將會有一段不短的時間有客長住了。





  【中】


   今年的冬日來得較以往稍遲,然卻多雨、多雨且濕冷,連綿宿雨,忽如珠線、轉眼滂沱,漫散的涓潮教宣紙的表面亦潤透,著了墨便暈散而開。

  疏樓龍宿坐臥在長榻,視線狀若著於手中的答客難,然眸目微斂,掌抵頰腮的神態幾分慵散,渾然手懶身懶的乏勁。

  「華如沉香,雨若分龍……」

  「此等模樣若讓底下一干儒生見到,恐會有損你長年建立的威信。」見龍宿毫不在意因手托腮致袖滑肘口既而裸露前臂的儀態畢現,連向來梳成繁複盤髻的長髮,亦只僅用珠錦作帶簡單繫綁,替換後的衣著飾件縱華美如昔,但著眼只需稍扯便會顯得鬅鬆的疏懶,劍子不免揄笑出口。

  「汝不知道疏樓西風裡祇有龍宿,沒有龍首麼?」似連瞟顧也懶,索性低眉闔眼佯寐,抽出水煙徐慢抽著。

  「人說龍是大蛇修來的,見你如此樣態,這說法的可信度似乎又多了些。」

  走入廊末接簷的延亭,劍子甚而自然地坐在榻上另端,亦因分占原先龍宿用以拄倚的寬闊,充當倚靠的便由物事轉為自己。

  若說再度彌縫以來最大的差別……莫過於彼此對於肢體的觸碰無所諱忌。

  初是緣於調息未沛行氣難走,雖有龍宿陪側先行渡入真氣輔助,但許是礙於久創難癒鬱結臟腑使然,他只記得咳出瘀血後便昏厥而去,待醒來後便發現自己枕臥龍宿膝上,情景較彼日在敘述來龍去脈時覺得困乏難當還來得讓他慨嘆。

  對於此等的改變,於他,省卻尷尬,任其發展未作掩避;諸切端賴情致,任隨自然。至於龍宿作想何如,他不作探問,亦未試圖臆測,但見彼舉措坦然大方,毫無作態,想來合該無所掛介。


  「世道亦有蛇蠍心腸此說,汝信是不信?」脣角勾深笑意,略答反問。

  「哎呀,就讓手中的甜湯為我無心的失言賠罪吧。」

  「難為仙鳳明白你十句總有八句說錯,連解氣用的賠禮都代汝準備好了。」

  「所幸錯與不錯,都無損這甜湯的滋味。」


  就著枕靠劍子肱膊的姿勢,龍宿沒好氣地扯了扯劍子微濕的髮梢,聊表嗔惱之意;扯沒二下又覺此舉委實親暱過分,較稍早前的擁抱更勝三分,遂收回勁力,藉勢梳攏自己業已滑散的部分,再接過劍子遞來的湯碗。


  『假使好友不棄,禮尚往來,未始不可。』


  劍子曾在調息時昏厥二次,許事出突然抑或關心則亂,彼時探他內息紊弱且憂貿然傾注反致危害,未有多想,便握住其手緩渡真氣,又為便於觀察氣色扶靠顱首偃臥在膝,前後猶未想過不合行矩;祇是於再次發生時卻因與之的玩笑話,讓後來的日子有了著想殊別於暨往聽聞劍子甦醒後的訕訕道謝所泛生的興味。

  『這次又多虧好友在旁,不然——』

  『耶,多餘的話就省下,倒是屢次枕膝之情,汝何以回報?』

  豈料劍子竟認真思索起來,正當他玩興罷了要他別再犯頭疼時,居然獲此回答,饒是敏俐如他,也得怔愣倏瞬。

  或許因為他太過瞭解劍子,所以能辨信他眼裡的誠摯有多真確;又或者由於他深切明白自己,是以再清楚不過修斂後的嘸然裡內藏的底蘊是何。

  『……好啊,那就這麼辦吧。』若無其事,笑對晏然。


  見龍宿咕噥幾句在先,待舀用甜品後便稍復霽色,兩番眉目流轉間各具風情,劍子不禁失笑嘆道:「同樣是冬日,往年怎不見你如此頹靡?」

  「哦,汝確定顧往未是如此麼?」

  「莫非我的記憶有誤?」

  「劍子,汝怎知汝吾二人會面以外的吾會是何種模樣?更何況……汝要嘛不是過年前後來訪,不然就是入冬不久,雖有例外……總歸是懶得開伙來吾這裡吃便飯的時候多;算來算去,飯桌上不請自來的招呼次數應是為冠。」

  不明底細者多認為劍子拮据困苦,甚而三餐不繼;殊不知劍子儘管未同他一般優裕,離衣食匱乏的困境還差得遠。說到底,就一個字作祟。

  「龍宿,如此說法就傷感情了。話說回來,我亦不知為何往往我的來訪與你開飯的時間總不謀而合,究竟是巧合,或算有心呢?」

  「是啊,前前後後汝也吃過鳳兒不少頓飯菜,就不知——」眼角餘光瞥到鳳兒正往這兒走來,作勢輕呵了聲欠便轉了那廂話裡的暗示道。


  「哎呀,主人還予劍子先生的玩笑話莫又要開到仙鳳身上來了。」

  纔從庫房找出自家主子交待的藥品及它,沒想到大老遠就聽著二人抬摃來回後風頭又兜到自己身上來,穆仙鳳只覺好氣又好笑。

  「吾是想為鳳兒汝討些公道,不提交情,好歹飯錢總得要有個交代。」

  「仙鳳認識劍子先生的時間不比主人久長,更何況平日的吃穿花用端賴主人給予;若真要計較,劍子先生當要償還主人才是。」思及半個對時前,劍子先生拉著主人勢如追星地趕回疏樓西風時,二人衣衫零亂的樣子,教他忍俊不住掩嘴笑道。

  「憑他?連人帶衣也不知典當有二貫錢否。」


  聽罷一大一小宛若雙簧搭唱,你來我往暗損他於無形,最後乾脆沽量值價幾何,劍子仙跡選擇取了另碗品嘗,並不打算作聲。

  心頭明白,從頭徹尾,龍宿不過是藉風馬牛等不相及之題,紓解悶氣罷了。自他出現在疏樓西風後,龍宿迅速撤回各方探子,亦不忘差人到不解巖捎上訊息,是故今日過午佛劍便前來探訪,只是地點並非疏樓西風,而是自身的處所。

  正巧龍宿偕同仙鳳前去儒門,設想焉有慷他人之地待客而用的道理,又見雨同牛毛,忖算自己應已痊癒個八九,遂捨去那些與龍宿華麗程度堪擬的備傘冒雨赴行。

  未料佛劍欲離時雨勢轉大,便將豁然之境裡僅有的一把傘給了他,而自己一想到待龍宿回返沒見到人與佛劍問他從哪處趕回後貌似了然的神情……,最後仍是隨便撿了片寬大的葉子充傘而用,沒想到走沒幾步,便見龍宿停佇半路上,冷冷地看著淋成落湯雞的自己,『劍子,汝不為自己著想,好歹也要替吾這個為汝的身體耗費恁多心神的笨蛋顧念幾分。』

  說這話的時候,龍宿的神情平然、口吻平常,唯握著傘柄的手勁緊掐得筯脈浮顯,足見動了真怒。欲辯白非是蓄意趁人不在離去,又想解釋事出突然纔會落此境地,再見龍宿掉頭欲走,心裡一急,便就勢拉住了人帶擁懷裡,劈里啪啦便是一串的毫無倫序。

  『……劍子,很冷。』俟他話畢,龍宿纔慢慢地吐出一句話;原本衣飾乾爽的龍宿被渾身濕透的自己一抱,也不復整淨,凝神再睇竟發現他頰色些微泛紅。

  『你著了風邪?我們還是快回疏樓西風吧。』


  待回到疏樓西風,先洗了個澡,再到廚房飲過薑湯,頂著一頭隨意爬抓幾把便任其披散的髮絲,便提著仙鳳囑咐的甜湯到此找龍宿,便從坐下來後一路被挖苦到現在。縱情有可原,總歸是連累了龍宿,他想遭其損言數句當屬事小也罷。

  「汝倒沉得住氣,不吭一聲啊。」

  「疏忽由我而起,你解了氣便好。」輕哼一聲,算是答覆。


  時入立冬,從己甲中距迄今,劍子留居疏樓西風,也有月餘,在自己的悉心照顧下,可說全然康復。劍子確然如他所言祇需多加療養便可痊癒,祇是若靠他自行調養,不知還得幾多光陰纔有辦法將欠缺的行氣蘊養。練武之人最忌氣竭,何況是大量損氣在前重勁傷腑於後:諸多的皮肉傷甚至再續的斷臂都與短損的真氣相比實微不足道。


  那日夜裡聽他敘述間以自身真氣輔其氣行周天,暗驚之餘,便立時做了橫豎都得留人養傷的決定。奈何問及他何以如此,僅覆應一句「舊事何需重提」,便笑而避答,不肯再談;未多時便難支疲態沉沉睡去。

  固然今時劍子真氣未若當年盈沛,亦與墜崖前相差無幾,雨勢再如何滂湃亦不足以致他病殆,然則憶及娓述當下忽轉昏寐樣態,心竅裡頭的怵懼便有增無減,又以自己在回轉疏樓後不見其蹤跡尤甚。

  沉吟晌久,登時下了決定。


  「吾一直想問汝,汝當初是真不知聖蹤底細,還是……」遣退穆仙鳳後復取煙管上手,俟呼出的裊裊迷濛了彼此的視線,疏樓龍宿纔緩緩地開口問道。

  「或吾該問汝因何執信於他?」





    【下】  


  霪雪懷風,拂了一身還滿,疏樓龍宿手裡挑著水煙,微瞇著眼睇著探出鼎口的煙綃順往亭外飛絮延展,看那一場緩緩飄落的追疊。這本是年年歲歲裡的因襲成習,連消磨時間久了的瞧望,逐形虛空的眼前亦與去時無異。百來個歲末寒盡,無一不是如斯光景度斷此時締結來日,他想。

  劍子數日前回返豁然之境,疏樓亦還復了一貫的幽靜,雖說二、三人的差別並不大,增減之間猶是多少。

  宮燈依舊點著,溫暖的顏色圍繞著這座宅園,搖晃著應風的赭紅閃滅,照見頰邊的髮絲微揚,疏樓龍宿移開目光,在捻熄了餘光後步回起居。

  紹繚餘煙,繞指逐散。

  
  九曲回廊的另端便是來處,蜿蜒復曲折,依著闌影綽綽,疏樓龍宿搖轉著扇,承昔顧往地施然慢步在這條行而復行的縈紆,未料行少數步便見遠遠處有人佇立,他微微地啟脣藉抒驚訝,亦止了步伐同然凝望。

  劍子仙跡負手而立於盡處的闌珊,一襲雪白暗裡浮動,襯得些許笑意教清明份外明亮。

  祇見劍子仙跡作了手勢要彼方勿進,自身卻是循就著紅闌前進,曲折復蜿蜒地踐著曳動的交錯,不急不徐地走到疏樓龍宿身前。

  「北方的星宿正明,好友若尚未打算歇息……」搖了搖手中的酒,劍子眼中的笑意似隨著溢香顯得更加醇厚。

  幾乎是捺著呼息,龍宿凝神瞅著來人隨著時間流動一步步地向自己前進,但覺隨著漸趨的靠近,陌生且灼熱的揪痛愈發鮮明,然擂動欲焚的痛楚,卻在劍子啟口的瞬然消弭無蹤。

  劍子話未說盡,祇是靜靜地望著他,淡定卻又專注得教他避無可避,有意的空白是邀請,圖留的晦昧似是未得允肯便難能融合的虛空。

  「自汝插手中原之事後,吾再也沒見過如此瀟灑,丰姿俊凜的劍子仙跡了。」兩相瞧望了一會兒,龍宿忽地低嘆出聲,扇面隨而自然地掠頰而過,掩去大半神情。

  「所以……現在在好友眼中的劍子仙跡想來是如同形容那樣的佶倬風範囉?」

  「是啊,是以吾揣想著汝若再入泥淖打滾,此等風華不知尚能留存幾分。」

  「這嘛,以後不會如此了。」風一颳捲,便將龍宿身上沾染的馥穠散漫而開,一旦意識,遂感呼吸之間更勝酒氣醉人,心下但覺宮燈映得身前微紅的眉眼更顯無可狀述的好看。

  「是不會弄到灰頭土臉,抑或不會再蹚渾水?劍子,汝是說哪一個呢?」

  「唉,世事多變。」看著俄而前還肅容說著風雲難測的神情,瞬及復變微笑樣貌續道:「不知適才的提議,好友意下如何?」,疏樓龍宿忍俊不住而笑:「若是盛情之邀,當無推辭的道理。」

  「那好,我倆並行,悠散前去即可。」


  確然是悠散,但速度決計不慢,髣彿躡景,二人無分前後,左右牽繫,不想其它,須臾便至劍子仙跡口中所言的北方。

  「這裡就是北方?」環顧南嶺,不正是豁然之境的後山麼?

  「確是北方。」誠懇得可以的回答。

  輕誒了聲,算是答應,任劍子引路,後便挨著一畦冰清就地席坐,彼此整衫敞坐僅任靜謐蕩漾,坐觀天上地下,兀自招展。

  抬首遂望斗指烜烜,漫天靛暗堆疊、去遠起伏深淺,雲曇星曜各展其美,背處嶺脊及至步履所及均是雪色顥潔,再眺遠森泫露萃聚,含煙籠霧承高接低別具另種縈青繚白景趣;近處池湖上霧淞沆瀣密麻,幾方清輝交折,更添迷離。

  再仰首蒼茫,星斗燦煥,終其不離廣閣無垠,龍宿忽地眼睛一閉,心神馳迷,再睜時卻發現劍子不知何時眙視著自己,眼色溶溶,深意蘊藉,下意識便側首作避,未想手卻在此時被握住,「恁冷,喝些酒暖暖身體吧。」

  握入掌指內的溫度分明與自己同等暖和,明瞭此句不過是解慰之用,龍宿順勢接過酒壺,就著已然開封的壺口小抿一口,乍然的緊繃亦沖淡許多。

  手依舊交握著。
  

  「還在著惱?」

  「犯得著麼?吾何嘗不知汝萬不可能許諾。」

  「誒,知我者莫若龍宿,劍子答或不答俱是你意料之中的答案。」

  「汝是不答,亦是不能答。」

  「我若應允,便是騙你。」

  或因來往的口吻似談論尋常琑事的淡然,一者陳述、一者敘說,淡薄了言語裡的綿纏,只餘情愫流轉,意動心瀾。

  
  『或吾該問汝因何執信於他?』

  有些話是不能說白,例如龍宿前次於疏樓西風的詢問。

  此問開口之前,龍宿便已有了設想,於己內心清楚部分因由即便與他有關,他是怪不得誰,亦不願推責於其它。既是如此,何有什麼闡明與否問題。

  究竟、與其說明擺著立意與聖蹤一賭,不如說是與自己一賭。

  而這、剔透如龍宿,也是解他至深。所謂的問答,真箇不在於問與答,卻是著意於過程了。

  
  縱然不騙也有隱瞞。這話到了嘴邊,又吞落了心底。想想,有誰心頭沒有幾個竅是不願讓人明瞭,尤殊為甚。況論緣由為何,終歸是個瞞匿;動機善偽、無奈與否,難道會因此改變?

  「總之,汝是別想再將吾拖下水。」

  「好友斷不會忍心見我一人浮沈江海吧?」大嘆一聲,攢眉佯苦。

  「衝著好友二字,吾定會沿岸觀賞劍子汝的泅泳英姿。」

  「哈哈。」朗聲笑畢,劍子仰喉入酒,聽龍宿笑說他難得放縱,祇是哂然答曰偶而為之也是任恣情趣則順勢揩去殘餘,繼而取出隨攜的紫金簫。

  「汝今日倒是恁地興致——」

  「這嘛……我卻是想許久未曾聆賞龍宿你的簫聲。」搖了搖頭,卻是將簫遞予身旁,未料,彼還以審度眼神,沉默打量。

  「——確是如此,哎,龍宿你不信我麼?」面對搜逡的疑釁目光,立時擺出正經招架。

  「所謂前科累累……」非是不信,而是納悶。劍子不會害他是真,但滿腹心思就不知安的是什麼主意。

  然見他欲辯忘言模樣,心裡頓覺芫薾暢快,笑吟琅琅,猶是接過,抽手便作按上。

  
  但聽三兩成調,波起秋水彈鋏錚然。名作秋水,恰如秋水。

  漫捲山雲、行嵐過霧,少頃化遇煙縷穿林的洋灑,間如昕露梳木,復還江天聚湧,愈近餘末卻是虛散四去淡入悠渺風清。

  側身專意研聆,劍子仙跡不覺微笑。簫韶作引易勾心緒,然龍宿品來,此曲通透表裏均是滌蕩舒懷,確然淡泊自在的逍遙。明曉瘀結確散,心中自是明朗得百般歡快。

  
  曲將盡沒,蕭索紛揚再起,見狀,劍子持傘而立蔽去風雪沾衣,又見龍宿髮肩各有簪披,遂弓身欲拂,不料龍宿察影貼近而側仰疑望,這一拂便未梳及片落,卻是撫過臉龐,撩絲於指,倏止耳鬢。剎時二人同為不意的親觸怔然:局立者為指隙裡的細軟觸感醒卻心顫,盤坐者亦為這意外的牽動而情,兩相廝望,眼色既成溶蕩,終教掬捧輕吮綢繆難分。
  

  「所謂進退,自是有進有退,此後並行,何須趨往待候——」
[ 此帖被think在2011-03-03 20:25重新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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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目前,不常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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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晨看到了這篇傳神又有趣又可愛的好文,覺得很是幸福歡樂XDD!(配咖啡香甚妙)
    於是有點不自量力的想回文,但文字這種東西真的不是一個沒練過的妖道角駕禦得來的(毆)~~想了半天,腦中除了好文好文好文以外,其他空無一物,正如往常一樣想乾脆放棄看白文就好(累犯),突然靈光一閃,還好劍龍大神有保佑!想起了老師才剛剛講過但我立刻忘光的東西,於是頂著鍋蓋,借花獻佛,拿易經六十四卦中的第十九卦來回文,意在博辛苦的作者及轉載的大人一笑,嗯,廢話落落長,敬請海涵。
    地澤臨
    卦象:吉也。
    臨,元。亨。利。貞。(以下略)
    運勢:就本身實力,漸漸萬事亨通,前途充滿了光明。(劍龍股利多)
    願望:可成,就差臨門一腳,加油吧!劍子!(親下去就對了!)
    事態發展:即可見到成果。
    戀愛:不要過急,可發展成親。(意思是先入洞房?那還能不急?)
    婚姻:良緣,雙方有共同理想,二人同心其利斷金!
    (我想改成劍龍同心,其利斷金XD)

    其實下面這二句才是在下想強調的東西XDDD!
    尋人:會自動回來!!!!(神準?)
    討(情)債:心動不如立刻行動,可順利(快呀!龍宿,能要的都給他要回來)

    最後忍不住還是提一下,在下篇文章中“北方”那一段很有趣味。坎,地理位置正是水邊沼澤地~劍子把人拐到自家小河邊喝酒看星星呀~真不知該誇他也有浪漫情調,還是傷養好了,腹黑水又川流不息了~(但就像是正劇裡劍子龍宿的互動,作者大人真的描寫得很傳神呢!)

    感謝作者大人的好文章,也感謝轉載的大人,送您鮮花聊表心意~^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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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珍珠:4 (By hiroma) | 理由: 回覆用心,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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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澤地萃(第45卦)
    聚集之象.形交氣合,生聚萬物,喜悅昌隆.
    哇哈哈~春吉夏也吉,劍龍運勢大好~~
    顶端 Posted: 2006-12-29 09:45 | 1 楼
    liuliu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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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的是好可爱的甜文呀
    一开始看到剑子那么有原则的等龙宿请他进门(?)真的真的是好好好惊讶呀~这还是那个腹黑的剑子么?难道是被魔界3先锋打傻了?= =
    后来继续看,才发觉,原来。。。剑子大仙闹别扭了,在象龙宿撒娇(抖下先)
    可惜。。。腹黑的剑子始终是腹黑的啊。。。远目
    最后还是原形必露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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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顶端 Posted: 2006-12-29 15:01 | 2 楼
    起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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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謝二位的回應(回應於個人,就像是走在路上意外撿到,笑)。

    此篇看似純情,情節也是老梗歸老梗、芭樂復芭樂,然而實是一篇文字處處都有性暗示的作品。orz
    為免影響讀趣,就不多說了。

    文裡的北方位於豁然之境以北,簡單地說他倆已出了豁然之境的幅圍,龍宿所言的南嶺便是豁然之境的後山。可見文字圖解。

    劍子龍宿
    ^我是山^
    豁然之境


    至於劍子的腹黑……
    因為每人對腹黑的看法未盡完全相同,回到以一碗劍子飯的心態而言,就當它是一種對龍宿特別的表現吧。。。XD
    (龍宿:…………)

    總之,再度感謝二位的回饋。



    代貼think的回應。另,感謝lavender 的小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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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目前,不常上來。@@
    顶端 Posted: 2006-12-31 01:16 | 3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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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肆】


    這日暗得早,劍子仙跡瞧了瞧天色,雖是十五但月面隱於雲後,遂順手提了只行燈便輕服前往;未料纔踅了個彎便在岔路口撞遇穆仙鳳,見他手提漆盒,稍作寒喧,便代為提拿。穆仙鳳亦大方謝過,並不推卻。

    「沒想到會在路上湊巧遇到劍子先生。」

    「仙鳳的疑詫卻是令我不知所以了。」

    略行於前的紅衣女子聞道者意料之中的回應,頓步側首嫣然一笑答曰:「現下也纔入酉二刻,記得主人與您成約戌時,難得先生一改姍姍來遲作風;故以湊巧形述,應是符實。」

    「隨侍龍宿多年,仙鳳你的口舌亦是精進不少。」

    周身籠於橙火光圍的道者亦祇是微微一笑地答話,神情依是雲淨風清的輕鬆。

    似連如此的再應也非意外,穆仙鳳雖仍保持嫵然笑意,卻是輕輕嘆了口氣,翹首認真地望向亦是認識了若干年的長者,口吻髣彿有些遺憾,又像是明知此等面貌纔是憶實同契般地回道:「劍子先生若是會因仙鳳適才的無禮有所不悅那就好了。」

    話話間歇,便取過劍子仙跡手上器物,俄而似豫,再道:「仙鳳並未同主人一般有劍子先生如此知交相伴,不過偶拾小慧罷了。主人素來珍惜與先生的相聚,還望先生日後行事時能多顧念情誼溫厚;疏樓已在眼前,仙鳳先為失當的僭舉向劍子先生致歉。」

    「縱然非是儒門學子,潛移默化之下是更偃其風了麼——」

    看著行禮過後的背影輕靈地梭身進入,劍子仙跡纔略微苦笑,即然一閃而逝,但又確然曾存。

    相對而言仍是孩子,但已無法以「孩子」概括的後生小輩,這樣的改變並不獨於年歲爾。於他甚或龍宿在人情世故裡或許都未若練達二字之於仙鳳來得適合。



    一燈如豆。

    偌大空間裡充滿昨日纔製曬的狻貎;不同以往的沉香,而是早春便發了馥郁的百結。

    疏樓龍宿靜坐於室,磨出一方書硯,謄寫著三帖,《平安》方罷、《何如》纔始,然毫尖捺落便未起,睇待宣紙涵墨甚渲纔緩緩提筆,瞧了半晌皂染後忽爾逸出輕笑,連同俟續《奉橘》的興致也索。

    心頭明白非是心緒不寧,晃悠如此不過意有所著。日前劍子與他提議或可偕同離開疏樓西風一陣,還復他未接掌儒門天下之前那般,恣興所至遊覽四方,即便走馬看花也好。

    緒索纔起,眉心便隱然套結,誒嘆輕輕,旋而掐熄芯火置身全暗。

    那日飯後未久,劍子來了疏樓西風,見他揮墨山水,亦祇坐於一旁瞧視,直至結束,足足靜默了二個對時未語;想他期間表情愜適,同昔未顯絲毫不耐、侷促,料此議也非因候待所致,若非見狀而覺,便是有備而來。

    又見劍子態度雖是輕鬆,眼神卻是已然下了打算的不容拒絕,縱當下無法立即瞭透動機,如今細想又怎會不解其意?祇不過、在面對的霎那,彼此各退了一步,迴避了現實的無解。

    思緒及此,龍宿環視室內,明四周漆黑確實,於己眼裡仍如待處白晝般的無礙,看著看著、驀地冷笑一聲。

    霍然,忽有風拂頰邊髮絲,轉首纔知是應劍子開門而入,疏樓龍宿甚而自然地取了案上扇,斂了方纔的冷然晏笑道:「汝何時養就納息於無、行不出聲的習慣?」

    「仙鳳說你謄帖,我便不欲作擾了。」走入暗室,劍子仙跡並未將門闔攏,揀了個不至遮蔽所有光線的位子坐,任背後清暉一片如扇鋪亮幽微部分。

    話說著,視線仍不忘在案上轉了一圈,瞧著單單污了個廓圍的紙張,亦不動聲色,微笑續道:「這箴《平安》帖說是書法,不如稱道仿畫適切。」挑開勾絆幾絲,劍子仙跡拿起龍宿手筆,有模有樣地評介一番。

    「得了、得了。」搖扇以對煞有其事的讚語,龍宿不甚精神地睬睞,竊自暗想:
    他看劍子一片明朗,就不知劍子瞧他如何?

    念頭遂生難抑;想像不得、陡添擬疑。

    「龍宿。」稍岔的走神,瞬間鎮定便見點漆直望自己,佯咳還欲舉扇,便被握住手:「外頭月色佳好,陪我走走吧。」



    望著二人步出疏樓的背影,穆仙鳳忍了忍、終究蹲下身揉了揉略紅的眼眶;然、淚水沒有滴落。

    須臾前回到疏樓,他便往後頭的廚所走去,未料劍子仙跡未直接尋找主人,卻是隨他來到灶前。暗暗揣懷著疑惑,猶是好生等待那做出意外之舉的長者率先開口。

    『不知仙鳳你侍待龍宿身邊有多久了。』

    『不過約略三十載。』許久已未見道者端肅神色,再聽他的疑問竟此,心頭驚顫隱約直覺不好。

    『不過……麼?』長者聞言竟露苦笑,再問:『你想你還能待在他身邊多久呢?』

    『劍子先生,恕我無法回答這個問題。』沉默良久,穆仙鳳纔咬牙道,手指也攢緊了衣擺,頓了話晌,續道:『請您切莫在主人面前提及此事。』

    不想在他回答後,劍子先生也是一陣沉默,俟後纔笑出一聲淡道:『哈!劍子仙跡真作木石、無可心痛?』聞其聲懇切無寓責怪,剎那反教自己無從答話,祇記得道者語畢離去時的神情、眉目無一不瀟灑得可以。



    間應著侍旁笑語,劍子仙跡於心的琢磨卻未同儀表那般灑脫。

    龍宿那聲冷笑,纔抵檻外的自己是聽得一清二楚;所笑為何,即便複雜未竟完全分明,尚能明白概略。
    選擇黑燈依舊,是否也迴避點燈喻底的差異憂懼?當下想也未想登時推門的自己在聞聲霎那感受到的疼痛猶不可明說。

    那日龍宿聽他提案之後,祇是未置可否地笑瞟一眼於他,調侃似地問道:『閑不住了?』語意下有說不出的早知如此意味。

    『既繪山水,何不盡覽山水?龍宿你如今已卸大半職責,不妨與我行旅名山大川,實踐你儒家亦崇的萬里路。』

    『天下都快讓汝走遍了,還不膩麼?』

    『唉,隻身獨行的樂趣,豈可與相偕並行論同。』

    『這……話雖如此無錯,不過,吾總覺得汝葫蘆裡的藥沒那麼簡單啊。』

    『耶,哪帖藥方,不都是真心誠意麼?』

    『人說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吾說還得再加句劍子臉皮難穿。』

    『吾酌量的尚有鳳兒,這事,再說吧。』

    見龍宿儘管佯瞋輕哼,當作未聞他故作嘟嚷的揶揄,再聽他如是說法,確然失機,他亦未再勸詢下去。
    而這篤意的盤算迄今仍在腦海裡兜轉,百般皆是得再尋造時機提出。


    「劍子啊,汝不專心哪。」手裡絹扇輕拍偕行者的胸口。

    「有麼?」質疑一出,劍子仙跡遂速斂心神。

    本著離開當時情境的念頭,沒想到走著走著卻步上往宮燈幃的路,難得霽明若此,蓋是滿月在天。

    「是啊。約吾出來是汝的主意,但主約人一路行來漫不經心啊,難道三魂走了七魄——」瞅著若無其事的形貌,疏樓龍宿就著攬在腰間的手背掐擰一把,端是料定吃痛亦不會放手;果不其然聽其悶哼一聲。

    「唉,龍宿你下手這麼狠,倘若我又殘了……」痛是真痛,尚不至難以按捺的程度。

    「念在並非初次,想來汝也會習慣。」

    「我是習慣,你可捨得?」

    「汝多想了,既是吾動的手,又何來捨不得?」

    耶……劍子忽地湊近鬢耳低聲一句未曾料想從爾口中道出的情話,還未及消化箇中甜膩,面上已略潮紅。

    「噯,明日定要替汝請上大夫好好看上一看,免得汝撞傷腦袋猶不自知。」

    「這嘛……你若不歡喜,我自不再說。」雖同然因為未慣的話語略顯不自在,作咳一聲,仍是收緊臂彎,貼近相仿高度的身線。


    二人交頭接耳又喁喁噥噥一番極至親密。

    未多時,宮燈幃已在眼前。







    【伍】


    此際,風勢極為輕柔,甚連未添熒火的宮燈都不足以曳動,天地偏靜,雲絲秀密。

    「實是未料汝懂得這些狎暱的話。」俟入亭中,二人反倒未語;固然同與情絲繚繞氛圍,不欲銷擾的默契,亦是緣由今昨殊別使然。

    熟悉的地方,陌生的情境,更讓現時已與舊日不同的癥喻放大。以桌案橫江,座椅為岸的相峙不復;儘管眉眼對望,情愫溶溶蕩漾彼此,共坐於亭周的身軀卻也非肩臂捱緊的依偎,而是保持分寸毫釐的從容距離。

    還是下雨了麼……恍若持續好長一段時間的靜謐後,道者始開口道,語調像是隱晦的感嘆,又似是明白了什麼的若有所思。

    一過戌時,不雨也難。以扇掩笑似是積習難改的習慣,儒者的言語自然也捎了些笑意從扇後飄來。
    頓了晌,又以略較平常微緩的語調低語了句。

    「是未料懂得,抑或意外吐露?」扇外祇見一雙眉眼,見不著藏裡的實意,劍子暗嘆在心卻同應微笑,一句反問亦是落得一字一聲的清楚。

    「哈。」還以輕笑的應對來得容易且快,龍宿甚為自然撩起頰邊綹髮,稍稍地側首避開緊迫的視線。心竅髣同彼時灼然。

    那並不緣於懼怕,祇是太過複雜,以致囂騰不休。

    那夜輕抵在自己脣上的觸感他已記不大得,真切讓他思覺欲焚是自己的心顫,彷若左搖右晃地微盪。

    反觀彼此的情貌,纔真正地教他既疼且痛。他明白劍子從來就不是無心,而是心不在己;在於源於本心的凡情俗慾都似溶入水般的淡然,雖非虛無,但若要深執的拖磨是沒得可能。

    而自己與劍子最大的殊別在於,即然在世情上皆持以距離觀之,差別在於眾事可沸揚他,而己僅為專注起願波瀾。

    他一直是如此作想,顧展於歷往亦然,是以那夜劍子的情貌坦然——貼近離開,雖有稍咳欲消解尷尬幾分,然神情卻是自然,未因初先預想的舉動而有迴避轉卻之意。

    自己對劍子與其說是『有情』,實然已是超逾僅止一字的複雜;多年以來,劍子予他的確實也不僅止單純的深厚,而他自問捉摸不著的飄忽,便在於難以測定若有還無的方寸。

    情生意動,概抵如此。有何教他不震顫。

    「吾在想,初次聽到的話說能說得這般順口,就不知是否在多年前……有過經驗?」察覺纔勾念懷想,心衷便起騷動。龍宿清了清喉嚨,話鋒一轉,依是從容自若。

    「所謂的曾經,都不知是幾多年前的事矣。」劍子煞有其事地掰指掐算,「莫非…龍宿你尚有印象?」

    「耶……汝吾年齡相仿,難不成汝以為——」

    「我只是在想若說我還記得依稀,就不曉得龍宿你……」

    「哎呀,吾可是會計較瑣碎之人?」

    「你是不會在意那些,但卻會對『劍子仙跡』對餘它的懷念耿耿於懷啊」

    「……哎呀、哎呀呀呀,劍子大仙誠神算也!是以故往汝是蓄意佯作不知,存心惱吾囉?」

    「好友啊,這頂帽子太大了,劍子承受不起。」

    雨勢轉作瀟然,雖細雨滂沱各有賞聆雅致,但落遭雨淋漓便易掃去興致幾分,劍子遂讓半邊簾幕垂放,遮去應斜風飄來的細末,亦是有所藉動作挑開話題之意。

    「吾想想……噯,鎏法天宮的金妍華妃曾在汝行蹤不明時託人送函關心慰問,這封信函在無人收領的情況且天下悉知汝吾二人與佛劍關係匪淺,便又輾轉地轉交到我手裡。」豈料龍宿稍事歇息後,又搖了搖手裡的珠扇,貌似不經意地綴提。

    「所謂交情再篤,私揭人信這事總是暗偷的難看,吾即然不為亦不想落了有心者的底測,便回了信箴,知會華妃他的問候暫且悉數於吾這兒收下;怎知幾次往返.吾纔知道原來華妃在汝等解決聖蹤一事後亦有來函致意汝的傷勢,就不知道那數封封下落不明的信函是到哪裡去了……啊,難道是被汝的紅粉知己截走了麼?」順勢略作擊掌,猜測的語氣再改惋惜道:「唉,滅定師太實在是有心人,對汝亦是悉心照料——」

    「龍宿。」哭笑不得地看著龍宿唱作俱佳地既說且演地道來,心頭頓生再不出言阻止恐怕這幾番牽扯不知會再釣出什麼出乎他意料的往事。金妍華妃?他連對方長相如何都記不大得,這……

    「咦?劍子好友,吾說得不對麼?吾是讚汝的女人緣一向不差啊,敢情是挑剔吾說得不夠詳細?」

    「你我皆知你對此等事壓根未曾縈懷,如今提起分明——」

    「分明如何?若是分明圖見汝之困窘為樂,那麼吾確實因此開懷。」

    「分明……唉,劍子向你保證此後不會再有。」鑑於明眼拋來『這可是汝自己說的』的吟琅,儼然端肅以對方為正途。

    「再有什麼?」以扇輕拍眼前胸口,諾證與否並非那麼重要,主要是他看著有趣。有趣啊。

    「保持距離、嚴正拒絕便是。」

    「話說回來,雖然吾未見到汝與滅定師太的相處情況,但每每從屈世途所言摹景想來,吾就忍不住……」

    話未說完,龍宿已然眉梢盈彎笑出聲音,頰邊梨窩旋現,眼波流轉恁極動人。

    「別笑了。」出言阻了龍宿笑意並非由於不悅,而是騷燎。這些日子以來,龍宿在無所顧慮下的笑情風姿,是教領略了情慾真箇的自己瞧著也要屏氣凝神的心亂,遂緩聲出言欲以阻斷龍宿無意的誘惑引人。

    卻是未想言語不付,眼神也會說話。

    「劍子,汝…起了意念了麼?」眼波一橫,睇向劍子漆墨勝墨的瞳目,裡面有些他覺得陌生又想是應然的難訴,心頭一緊連喉間似也稍窒,以有別於低沉的輕聲道。

    劍子並未回答他的問題,祇是改以拇指摩娑柔軟;那脣嚐吻的滋味有多美好,他亦清楚不過。

    睇視著不同於其它的殷紅,現今微泛水光,相與龍宿神情更顯引人姿態,清楚自己已被撩得意馬心猿,他低歎一聲,搭身接近。

    暖意非是由脣互抵傳來,卻是吻落咫尺眉睫,彼端猶是持扇掩心,眼瞼淡作斂收,任輕緩濡印,且教心旌偃風搖曳,待輕緩離去,猶以一聲輕歎作回。

    「回去吃飯吧。」

    諸如牽手搭肩摟抱,所有肢體接觸俱表關係的親近;相接的霎那,即不緣由情慾肇因,亦會眷於溫暖為傍的舒愜與加深依持的情感。踰線之後,隨著時間益發瞭透的自覺,讓自己清楚明白所有順應自然發展的結果,或終有交頸綿纏的一天。

    然而、縱他有了這層體悟,卻不欲臆測龍宿是如何打算。

    「——也該是餓了。」覆答同意劍子所言,二人前後站起,俱感氣氛熏然更添膠膩,頓覺搭靠執牽都有赧然些許,又在思及如此豈非還比情竇初開來得拙笨而同聲大暢笑開,偕與化光離去。

    看來非得找個日子上一趟琉璃仙境,找屈世途好好切磋茶藝一番不可了。








    。。。。

    上、中、下且當壹、貳、參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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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


    三月。

    繁焰灼枝。

    二人於夜間飯罷,趁時序風流,偕與豁然之境後山一覽胭脂夭然之勝。

    視涉滿山織錦,眼前若畫,徐行於道彷溶景入墨,形容衫袖俱為宜色。

    來途綴與去路皆是落英繽紛多逾瀟然,念及此雨雖郁,繫衣累多,不免為贅,彼此仍持傘以待,迍迍慢行。


    劍子藉龍宿膝為枕,仰觀東風搖拂,香掃樹徑,賞軟萼猶簪,輾細發散,他倆沐於清冷之下,沾嗅無一不香,想來也是有趣,心曠神怡是以嘴角微微上揚。


    陽春焰火灼然,非一夕而成。月前於返途所見,不過半山繁錦,今朝再覽已遍群岫;再至疏樓邀與,偌大居處卻不見龍宿蹤影,心底疑奇,卻也未存逕自處待他人居處待主返回之思,遂留書於西風亭,便回轉豁然之境。

    然數日之後,仍不見回覆。即便在難明現況之時,惦念同存惑轉大,他亦不願張顯惶惴再至疏樓,所幸終在過午收到穆仙鳳帶來的確認。


    穆仙鳳的說法是龍宿業已離開疏樓西風一陣子,聞他所言時間幾以與己離開豁然之境相當,然他亦不知龍宿去向何處,臨行前祇交代時至自返;殊知那日按龍宿行前交代外出辦事,返回便見他留下的訊息。


    即然他明瞭龍宿身處荒礫與否,俱皆可與境安得;唯在接掌儒門後卻益發像隱於物外,深居不及卻轉簡出;猜想此舉是興致突發否:若是有意其因在何,在等待的時間內,他開始思考緣由,亦隨著等待的延長,心緒感到複雜。

    他明白這不完全是因由於思念、亦不單單是因為設身處地地體悟了什麼,實然、穆仙鳳的到來,帶給他最大的幫助是安心。

    等待之於可期的對象、不可期的時間……流動的光陰裡,爐上待沸的溪泉慢慢蒸凝出水氣,時而緩緩地佚散於眼前、偶又教風起吹散於指尖,而他在一次又一次的氳然中品嘗初甘、度澀後回甘的滋味之間,於茗葉舒展浸泡澆淋反覆,他所想的沉澱更加沉澱,清明愈發清明。


    歲載悠悠,時間對他們這些人,想要認真計較日子也已無從計較,用老來形容是不足復又太過。然而,度越天地源流,也說不得永遠。

    他、想到龍宿,輕輕捺下心口微疼的驚顫。


    「想什麼,莫非又有誰得遭殃——」顧盼有思,眄睞無意。

    景致確美,他的心思猶教其它移去注意。龍宿半是真假地笑問了句,亦算不得經心——眼角的餘光但見彼此髮梢漸末纏結,遂以指撩起。

    這日,日間稍熱了些,雖不至於沁汗黏膩,但總歸稍暑,遂澡浴過後才赴劍子邀約;未想劍子也是一身颯爽怡然,蓋是覺精神有些不濟,故藉澡雪提振。現下看來,這澡雪之效是確切達到。

    「我是在細辨置身於林內的馨香與身旁之人的馥郁之別,領會各自逸趣。」

    稍早,龍宿至豁然之境尋他,一身金玉依舊,然髮絲隨擺飄蕩,細看尚有細露掛髮,豈不與自己現下相同?再低聲問他難得,祇淡然答道:『見汝,還須大費周章?』,再讚他好看,便見矜意神態裡視所當然。


    「哦,那結果?」

    「桃杏芬芳自然。」不意外側旁聞此答輕挑眉山待他話尾,劍子慢條斯理續道:「龍宿你的愛美也愛得天經地義。各有佳好。」

    寥以輕哼算是不置可否,龍宿視線挪於眼前仿結千千的纏尾,祇覺那廂纔解得一二、這廂隨風拂引,又套得八九。方起念,膝頭一輕,抬眼便見劍子遂轉盤坐在地凝視著他。

    「散髮隨風怎地不生糾結?」

    「結結套結,牽一髮而動全身,遭其牽扯之人如何無感?」

    「真要一了百了,看來只好捨去頂上煩惱三千,遁入空門,或可一決。」

    「那削汝的煩惱即可,吾斷死結部分便罷。」握住自己的手確實是溫暖,可人間豈有永存的狀態?

    語罷,龍宿指劃如刀斷其纏繞,便有些餘落於掌中。

    「就說你儒家傷春悲秋,實際中的不切實際。」劍子起身後便盤坐於龍宿對面寸距,正是眉眼對眉眼,掌心貼掌心;眼下龍宿神情怡然,脣角噙笑無異,然覆於掌中的指掌輕輕一顫,輕得教他察覺也疑是錯覺,故出言紛亂對坐思緒。

    「哦,劍子汝知曉吾剛想什麼?」風吹得大了,拂起的髮擋去些微景致,龍宿問後亦不拂撩。

    「不知。」聽來略顯無賴的答案,在道者的口裡道來卻是簡單;龍宿沉默稍瞬也無再續打算,還想此段休止,忽聞劍子淡道:「我不欲見你難受罷了。」漫說一氣,不過欲斷龍宿遐思之虞。


    聽來如言天氣尋常的口吻,語尾恰又略略拉長了些許。若非相識百歲,恐怕也是無覺的絲毫。

    離開疏樓的日子,他走了很遠,橫越他山,行經煙雨問路、春霧掩橋,跋涉山水,看那差別有否與憶參差,最後僱帆滄海。

    舵手問他向哪去,他說由風決行。


    那天,風清雲朗,無須對時,已見不著津渡。眺目所見概是波潾浪燦,坐靠艉帆仰望海天無垠,看日沒遼廣,月繼升影,在光陰虛移裡,令神魂漫散於天地,不想其它。

    然後取出一管洞簫,按指嗚奏,聽調嗚咽,折轉幽絕、聽己引魄,震動心懷。曲迴虛繞先於窄管,後付清縷徐徐,他聽得低沉委婉,喁喁低訴……

    洞簫自非隨身物,雖說興起臨市購得,總歸動了意念,奏曲當下,他斂了眉目。

    太久、太久——久到諸切歷往,俱似魍魎,揉成一個個模糊的霧翳,而他穿梭其間,教所有模糊皆搆留了部分填氛於影,隨著他的行止亦步亦趨。

    是無可甩脫,亦近身不得。安與紛紛,飾以笑後,即賦華麗。


    簫音好發,於晨在暮,也在浪聲嘩然,櫓搖律和間;聲聲愈發寂寥,遐思紛歸淡定,終至逐化線泉,注入心田。

    直至凝著浪蕊晃蕩,他始恍想起劍子;意識乍起勾留,遂然慨笑,笑這念頭總來得無端,無關惦記、猶非憑念,雖浮生於無著,還阻無可阻斷莫能斷。

    掐算時日,纔知已輪轉一回朔望,旋身笑囑船家是時返岸。

    光陰晃悠,待他回到疏樓,又是一次圓缺,挾與說不得的平靜。

    明白不明白,遺付溟漭,都是自己。袖袂揚飛,他拋簫入海。


    龍宿怔後,微一沉吟,睨劍子無辜笑畢,便致手裡的掌握略加勁力,握得更牢,遂暫壓胸臆歎道。


    「汝啊……」深深瞅視半晌,顧盼流轉間繾綣深意已漫,卻無法描摹於萬分之一,龍宿彎腰趨前,雙手扣抵劍子肩膊以持平衡,湊身輕舔對方鼻樑,舌尖慢慢刷撫脣沿,纔吻住彷與自己相同,卻又差別甚大的雙脣,緩慢確實地感受混著迥異氣息的接觸;持續須臾,劍子纔反客易主地含吮迎上來的舌尖,勾纏好一會兒,輾轉又至臉面眼睫鬢稍……末了停於額間紋飾深深一吻。

    二人稍停,復再貼近交替著輕慢地啄吻對方,起於眉睫止於脣角再起於脣角止於眉睫,雙雙凝睇,祇覺無聲勝有聲,此際本是情濃,但龍宿瞧著瞧著突地笑出,伸手撫弄眼前濃眉,一雙眉眼瞬揶揄笑意。


    「這二道白雜毛能逗得你這麼開心,我也認了唉。」

    「哎呀,吾是替汝開心纔笑,開心汝這眉毛生得真俊。」索性雙眉俱作拉娑,想這雜生的細毛雖亂,卻不扎手,摸弄著甚是有趣,再見劍子肅穆中略顯無奈的神情,一時忍俊不住,彎身便是朗聲大笑。

    「我看你笑得甚是開懷,可見開心無誤。」見寸前已笑到彎腰抱胸、肩膀抖動的狀態,劍子略抬起龍宿的肩膀輕拍其背協順其氣,再以袖擦去笑到泌出眼角的淚。


    語畢再現沉默,二人一上一下睜望著對方,剎時無語,劍子下意識地欲喃喚了龍宿名姓,一聲低喃到了嘴邊,頓覺口舌乾燥,瞧著瞧著,目光裡但見龍宿頰色如霞,似也欲言又止模樣。

    纔想眼前有幾分是因著暢笑使然,倏忽驚覺自己也是臉面有燒,亦然難算是為不捨挪移視線於龍宿之外而靦腆,抑或呼應內心的情感煽動潮發,在這當口,祇能為自己陡添的念頭,感到陌生,又止不住的欲試躍然。









    【柒】


    袖下的指間交握,倆倆未想在這春寒時分竟可讓十指緊得連汗都迫了出來。

    彷若懸心,從未想測怦然可以如此劇烈;想著晌前劍子顯露行止的情慾繚火,忖著自己同然升溢的情思焚燃無以訴,祇覺脈動愈劇,莫可收捨。


    方進寢居,二人立時抵牆吻起,一捧對方的顱面舔吻再三,神情百般憐愛,另則偶作閃躲,時而迎合,然彼此摟靠的身軀猶緊緊附著;咂弄好一會兒,膠膩的濡沫纔依依分開,龍宿睇著劍子,眉目相望間不過分寸的距離,看那目色裡有著連自己也不識的凡情俗慾,猜那裡頭存有幾分是因著自己,想著如此,心頭竟有幾分歡忻,遂爾一笑。


    「劍子……」如斯近的距離,龍宿的脣齒幾是貼著臉面,一開口便有氣息徐緩吹入自己,他明白這並非暗示,或僅情動使然,卻甘被引誘,欠身稍微俯前,便再次吮進半晌前纔分離的脣舌。


    迥異於前的娛嬉,雙方相探的舌葉濃烈勾纏,在在挾著令人微疼的強度吸吮對方;脣舌儘管十足柔軟,然互逐的進探更似兩不相讓的競爭,以致溶和的津液聲響及喘息不住地在耳邊響起,熒惑著彼此早已為對方怦然難耐的情騷。

    未想劍子在一記用力的吮吸之後,脣舌忽地退離,略復呼吸後,緩低聲笑問:「龍宿,你想抱我嗎?」
    貼靠的身軀在雙方難耐地磨蹭下,二邊的前襟及腰帶早已凌亂,問話同時,劍子就著環扣龍宿腰際的手一勾扯,便解去繫身的腰帶。

    「……什麼?」

    冷不防遭此一間,龍宿輕聲複唸了一遍劍子的問題,想也不想便答道:「吾怎麼可能——」會想去抱你。話未全然離口,察覺不大對勁,龍宿微瞪著眼前兀自微笑的面容:「劍子仙跡,汝——」話尚在續,卻被劍子騰出的手以指抵住脣間。

    「既然如此,你願意讓我抱你嗎?」


    問畢原抵脣間的手指旋而以指腹摩娑仍沾潤津液的柔軟,對於龍宿的不答,甚逕以咬指相應的動作,劍子彷若不感疼痛,祇柔聲說道:「若然不答,這次就當你默允了。」

    龍宿,你永遠不會知道自己現今的神態有多麼令我著迷。


    聞言,龍宿遂狠狠咬齧一口,再在齒間緩緩舔去滲出的血絲,俟脣舌離開手指,輕聲一嘆,又退半步,挑眉釁然地睨了劍子一眼,拿開環箍在腰的手,低首逐件解去對方束縛,腰帶外衣中衣……劍子則依順著動作,讓龍宿順利地寬解衣著,面容仍是噙著微笑自得以待。


    「還不快過來幫吾?」待劍子全身祇餘襯褲,龍宿顧自坐到床上,沉默了會兒,才冷聲道。劍子強忍住笑意,看著顏面雖仍祇是維持淡紅,但頸後隨著佯瞋慢慢地發赭模樣,瞬間心窩彷有暖流滿溢,流淌其間,恁是親憐,倍感龍宿萬分可愛之餘也益發不捨了。


    「抱歉讓你久候。」不見帶有調侃的笑意,龍宿不動聲色地見劍子走進、彎腰,握住自己雙手置於掌內呵氣,手暖之際,某處的硬塊似也軟化剝落,概柢明白發於言行的在意教苦澀些微褪去便覺醇生使然。稍爾,劍子復銜吻住他的脣,然並不眷於留連在脣,僅若螟蛉點水般地沿著頰面、順著輪廓向下輕吻。


    龍宿微瞇著眼,稍仰脖頸任劍子輕柔吸吮,感受彼端散於形止的情意,隨著吻處愈下,微顫地感受貼在背脊的手在撫摩自己時有多溫柔,呵在膚表的呼息彷滲進孔竅的溫暖,奈何愈覺甜蜜暗底生就的疑慮愈添。


    劍子矮低身形沿著鎖骨來到衣襟大開的胸腹,明確地感受到從動作迄始即捺住聲息的脣間終在胸前被含住之際低聲喘息,甚在自己屈跪後以舌尖探入臍孔時,腰幹不勝而軟,逸出低低呻吟。未想幾於同時,龍宿按住了自己肩頭,阻止了他接續的動作。


    「……夠了,劍子。」他不知再持續下去,自己還會呈現出何種情貌在劍子面前。他無法想像在劍子面前呈現出的自己毫無保留。

    劍子也不發疑悶,祇是助龍宿卸去鞋履,待坐到床上後,再細細地抹去龍宿額鬢細汗,等著未竟的話語。

    「如果吾說,吾不想繼續了,吾——」如何說明罷手緣由若此?

    「那就停吧。」怎知劍子竟不假思索連詢問也省地乾脆答應,龍宿怔愣再問。

    「汝的情況——」

    「無妨。」

    「劍子——」

    「兩廂情願自會水到渠成。」將龍宿褻服拉上,再略梳整其紫鬢凌亂,劍子深深望了龍宿一眼,卻祇淡道:「我去去就回,你先睡吧。」



    待劍子拾起外衣後離去,龍宿閉上眼睛,須臾,手扶額際長吁出氣,心頭祇覺沉甸,不覺輕鬆。明白劍子是尊重自己的意願,應允得真心,更無半分不快;而他呢?亦非不願與劍子行雲雨高唐之事,甚或計較餘它才作罷,畢竟急急返回,不就是為著情慾迸發使然嗎?

    因為是劍子,才得以撩動他的情騷,也因為是劍子,他更無法無所顧忌的無所保留。

    究竟癥結為何,自己何嘗不明白,不過是自身早已不存的全然信賴,放諸於劍子身上,多了分的猜疑卻是在己了。奈何劍子臨去的一望,內裡的寬解與包容卻讓自己心窒。


    劍子胸口的傷疤實已消褪到近乎不見,祇剩些微的暗色,也因是刺落肌理的著隙,傷口收疤處若不特意觀看也不易發現。數度看見這處傷疤,感覺隱隱作痛的卻是當日古塵刺入的傷口。

    己身肩處的創口,雖較劍子胸口之傷略大,但平淺許多;傷處的歧異、傷創的差別、戮力的深淺,除了源由劍器之別外,諸切表顯劍子的個性與對己的態度,那麼、自己?

    在那刻,自己真切動了殺意,存著殺除劍子以求決絕的心思否?

    若然如此,劍尖沒入胸口的霎那,未盡貫徹的自己,又是為了什麼?

    愛嗎?恨嗎?

    祇笑揉合也不足以表於萬一。

    不愛嗎?不恨嗎?

    豈是輕言愛恨二字得以勾銷算了。


    臆想紛亂,直到推門的微響喚回思緒,抬首便見劍子已走到床邊坐下,側面猶帶了幾道水痕,垂下的髮絲也濕了新衫的肩背部分。不難想見他離去之後的動作為何,龍宿暗嘆,取過劍子掛與肩膊的長巾便開始擦乾的動作;即然心底明白,在觸碰到耳廓時仍為觸指的溫度感到涼冷。

    「……汝大可不必如此。」順勢背靠在肩背,聲音低抑。


    「龍宿,你若不願,我尚有自信共枕無虞。祇是我已不再扼制對你的情意,一旦付出自是難以收拾。」對於捱身的軀體,劍子露出苦笑,並不打算轉身擁人入懷。

    他太明白自己:七情六欲,各展其貌,血肉做心,樣樣不缺。

    是故,泉水再冷也無法消減已然翻湧的情慾,儘管身浸冰寒,他腦裡淨是龍宿百般情態:潮紅的面容;濕潤的嘴脣;撫在掌下的細膩;應和自己親吻而發的淺呻……無一不令他感到難以自抑,但他萬分不願龍宿存有一絲勉強承合自己。


    「珍惜尚恐不及,倘若要為歡好之事強迫你,尚且不論本末倒置,我豈非混帳至極?」不想龍宿歎罷,瞬而轉就背對相靠的姿態,以較適才更低碎的聲音輕喃回應。

    聲音羽輕,深義負重。


    「——我心亦然。」滲入背脊的聲音傳達到了心口。

    對於龍宿的退卻,自己隱約猜測得到緣由,但也祇是猜測、祇能猜測。

    猜測最怕失之毫釐、差之千里,所以他亦不願著想太多。

    即便如此,無論是因由為何,他概括接受龍宿的意願。原因無它,不過真心實意還以情真意切。

    「——初次因故遲約,我走在往宮燈幃的路上,看著沿景的明亮,心裡想的是你還在否,還願在宮燈幃等待我這個來遲的人嗎?宮燈雖明,我卻無法確定赴約不及的自己,能否在相約之處見到履約而來的你;儘管我明白你不會輕易離去,但又豈能料定你確然還在。見到你尚待在宮燈幃,高興雖有,更多的是如釋重負的安心。唉,此後,我雖非蓄意讓你久待,但總歸是累你等候。對不住。」

    宮燈熾明,讓我遠遠地就能瞧見你坐於亭中的身影,安然地、慢慢地消退忐忑緩和欣喜,恢復你常見的樣子,從容自然地泡上一壺茶,看你怡笑晏晏地與我口舌拌爭。


    劍子說話的速度較平常來得慢,一字一句間恍以些微的頓挫隔開,聽在耳裡竟似從肺腑傳出,而非僅以脣舌鼓動相告之感。


    「……彼此彼此啊,劍子。」闔上眼,但覺某處的硬塊似乎全然剝落溶化,取而代之的也非虛空。

    或者應著雨聲、或者響出寂籟,聽著愈趨靠近、愈漸清淅的足音,一步步地踐碎自己的猶疑。偶爾凝眸於輕吐的煙紋裡,揣懷、臆度著此次會是多久,會來嗎?他清楚輕率失約不是劍子的個性,祇是難免擔心、憂慮是否橫生意外。能來否、將來否……一次一次在漫漫的等待裡收拾著自己無法釐清的情愫;愛嗎?恨嗎?兩相俱是割捨不斷的牽繫,一回神便是滿溢的思念泛溢。

    宮燈煋爍,讓吾遠遠地就能勾摹汝慢步而來的神情,施然地、緩緩地藏匿情思屏去憂臆,擺出汝識得的模樣,看汝氣定神閒地沖沏壺茶,知吾還是心甘情願地與汝浸浴在這和靜氣氛裡。


    「吾不曾因為汝的遲約埋怨過汝。」

    「我知道。」

    背脊似不留縫隙的緊貼,呼吸間便可輕易察覺得到對方的心室擂動的節奏,漸步相同;看不著的親愛,悉以接觸的膚表佐以熟悉,在腦海裡描摹咫尺神態何如、一筆一劃勒畫眼耳鼻脣,繪想彼端帶笑,耳語溫存模樣……


    不知是誰先轉身正對,祇知眼前的面容已是眼對眼,鼻點鼻,舌尖探舌尖,脣齒依連時祇賸情意繾綣,不興焚燃。僅賸單衣的雙方,不時便盡現裸裎,覽觀全底。

    龍宿拄肘側臥看側旁身軀,伸手以指沿著胸腹肌理輕劃,末以掌覆心口創處,以手代耳感受貼膚的脈搏與躁動,心下惻動便倍感憐惜。稍頃,劍子霍地探向頸窩,貼著耳邊呫囁一句,倏而吻住龍宿欲言的脣,手亦探向腿根內側輕慢撚弄,復感受撫膩於背的輕顫難止,再一口口地將淺呻低吟吞入腹裡,直至濡濕掌裡,才依依地離開潤紅,舔去脣邊津液,引胸前指掌握住自己。


    看刻前猶現清明的眼睛,如今已興星火,龍宿啟脣輕笑,手裡動作不停,且將單腿搆跨劍子腰側,睜著眼角潤濕,捺瞧黝明裡的情欲益發燎然將至迸發,再隨那人改變姿態,任他勾撩起腰側膝彎,趨身探向敝開,緩慢復執拗地鬆緩自己,無可迴避地迫己迷亂。


    痛、痛得感覺鮮明,進入全然,抽離剎然,怎料陡響的膠稠縱讓彼此汗濕的頰紅更似滴血,亦不捨停歇;情動已是非常,分不清是誰先摟抱住誰,環箍龍宿腰背的手摟得緊,勾交劍子腰後的腿縛得牢;綢繆起伏致陷狂亂,迷醉遠勝酩酊,情焦激切猶解不得炙熱,教鼓動彼此耳膜的聲息紊錯滿室,聽耳邊喘吟難歇,咂脣吮舌、進退滋漬,在在恨不能將對方揉進懷裡融化為一,祇得屢喚他名暫解,待得宣洩,猶自舔吻面容,纏綿再三。





    。。。。

    在我陷入工作與趕文地獄間,身心俱是疲乏之時,又不慎瞄到某文……當下直覺像被上百支西瓜刀在追殺一樣。。。

    所幸某轉告於曉問見到介末的對劍、龍二人的論點/說法,讓狀態已瀕臨谷底的我,頓覺真是中肯又中聽啊。*___*

    以上拙作後續忝以權當致謝介末金口間接鼓勵之用吧。*_______*

    劍龍大好XD
    [ 此贴被起泓在2007-07-26 00:19重新编辑 ]
    [我很喜欢你的文章,送朵给你!] [我对你的文章有点意见,扔个给你!]
    嗯,目前,不常上來。@@
    顶端 Posted: 2007-07-26 00:07 | 5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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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


      情與貌,略相似。


      

      春雨細綿,辨不得聲。

      三更初醒、數來四聲、覺寐已五——

      疏樓龍宿垂目倚柱,袖擺下的手,此時安安靜靜地垂放於身旁,掌裡難得的乾乾淨淨;煙斗擱在尺外的小几上,填好的箊絲裡不煥半點火星,平素鮮於搧風為用的華扇也隨放側旁,唯一爐沉香此時仍靜靜燃焚,同昔是徐風穿樑便紛紛渺渺,內外馥然的清靜。


      臨雨潺潺,聽不欲辨。

      几上的爐焚依然,不同的是摻入穀米的稠香與嗄餚的原味,在決醒的剎那,疏樓龍宿睜開了眼,便見沉香旁多置了盅鹹粥與數碟伴菜,進在取箸欲食的當口失笑自己怎地如今僅也祇用側旁的清水略作梳洗便諸切從簡。

      是生活過得太過悠哉、抑或確然立於物外——

      改變在於浸染移漸的不覺。


      纔想著人不知去了哪,就收到彼端捎來的信息,期邀一見;隨字延讀,那人眉目身形遂摹眼前。真所謂不思不念,一朝想起便同氾濫。

      收於袖箴,龍宿眉峰懷舒,取煙含抿,沉笑如瀲……不變流於經年累月的宿習。


      劍子仙跡看著來者手上的開展,披了淅澪的傘面繪有花鳥魚獸,濃淡勾勒儼然桃源,雨收虛實,裡外相襯……一時之間但覺真偽相連,動辨幾差。

      「原來是這麼著,」從這個位置所見想來又與對面略有差異;抬手拂開枝椏、步履越過淺窪概是沒有什麼著著,然則夷悅隱隱顯於脣角,眉梢懸著澹然,自己殊然判別。


      傘束雨收,疏樓龍宿順手梳攏額前,對於劍子的噫語不過眉眼一略,越過石案,削瘦身軀便往擺置的短榻一躺,一如在疏樓西風一般。


      「想來往宮燈幃的路是愈走愈長了,竟能讓龍宿你一入亭中便露疲態。」話意打趣,劍子仙跡神情並未隨之而笑,他走上前去,輕手抹去龍宿髮梢的微濕,察觀眉目倦意涓涓,眸目遂幽,不動聲色。別首春秋,雖不與衰弱,形軀猶與清減。自佛劍誅殺邪之子於未來之境,茶理王亦不知所蹤,此回尋訪,總算探得眉目。


      「汝就當吾是雨日貪懶吧。」話歸如此也非敷衍,他確然愈易感到疲累,縱數度暗地忖磨著是否與嗜血者體質有關,仍無意犯思於此,故幾回起了請大夫診看的念頭,亦不過霎那心念,倏而打消。


      不知是否話索截著,瞬晌不聞劍子接續,龍宿也不欲究竟,垂眸假寐須臾,昏昏沉沉之際,嗅得茶茗茉香摻和甜絲入息,睜眼遂見劍子端碗在前,手裡拈了塊糖酥挨在旁邊,勸誘意味昭然。

      像對待孩子似的……心底這麼想著,倒也無意拒絕,龍宿瞟了瞟劍子,示意他取食就口。

      就像個孩子似的……心底這麼想著,卻連半分無奈也無,劍子依著意思,一塊塊地掰著餵食。

      不一會兒,整塊糖酥食畢,纔欲抽手拭淨盡是碎屑沾黏的指掌,龍宿竟循著紋路細細舔舐殘餘,舌尖點觸痕線,慢慢地將霜渣舐溶於舌;隨著濕潤漸舐,滑抵指掌,知覺幾全集中在舌尖接觸的點,蕩成浮漪,圈圈交疊……劍子初覺心頭一顫,猶不至於心旌撩蕩,再見龍宿顧若自然,神態鎮定,知他不思捉弄不為挑逗,心領神會也作微笑。


      「茶來。」一碗茶盅盡,龍宿忽地笑出,眸眼微瞇依舊,再無迷離,睨向劍子的視線,潤發出清澤的哂然。

      「有趣嗎?」

      「幾無。日子愈發無聊了。」眉眼微挪,辨詳眼前樣貌;較前次會面,時過數月;外表倒是黝黑、削瘦幾分,就不知這次回來,心底存些什麼打算。

      「啊……維持初衷?」明白勾提的蓄意,劍子回身就座,以著恍然大悟的口吻問道,見到意料內的瞟睨,依舊哈哈一笑以對。

      「汝可記得書中記載?」

      「對付你之辦法嗎?」

      「汝之說法也是沒錯——」

      「龍宿,你在意嗎?」

      「吾之答案,清楚明瞭。」

      「是嗎?」劍子收回睇望視線,慢騰騰地喝完杯中殘餘,頓了晌,低聲道:「我卻不能不掛心。」

      每當行履稍停,他總會不意想起龍宿,而那亦非眉目或身形,僅僅一個單純的名字。嗜血者身分之下須概括接受的一切,已是無法回溯的遺憾。


      「是嗎……」

      未想彼時豁然之境一別,及至夜重生來襲後不知其蹤,再見劍子確應恍如隔世之話。

      恍如隔世。

      未曾應事,纔能就此而言。

      「有法有破,推敲其法,或可發現箇中奧妙。」

      「劍子,莫不是……見過譯本當日,汝就在思索?」言者非問,已作肯定。

      「在殘林休養的時日,我確實就此窮思一陣。」

      「依汝話意,想來是現在無關緊要了。」離榻就座,噙著淡笑的口吻不鹹不淡。

      「按你所想,我所為者究竟為何?」貌似意有所指,劍子亦不駁辯,以問代答。

      「汝想幫吾嗎?嗜血者永遠是嗜血者哦。」

      「嗜血者是龍宿的一個身分,龍宿依然是龍宿。」

      「龍宿該恭喜好友透解其結,不再為世俗所羈囿嗎?」

      「非然;此理我當初即明,所思究的亦非如何讓汝回復如昔。」

      「願聞其詳。」啟口的語調懸在心底蘊顫幾微;許是因為猜著劍子將出口成聲的為何使然,沉默稍頃,兩方視線凝會。

      「我所想的乃是讓你能夠不受限嗜血者體質影響,不困於不死之苦不飲則衰的方法。」劍子的口吻如敘家常,笑意宛微,眸目炯亮,神情溫懇不矯;再頓稍晌,目櫳瞬爾閉開,續道:

      「所思所為,不過是假日,龍宿之死,乃緣於他徹底厭倦世間的自擇,甚或壽命虛盡,而非迫於聖器之下的灰化;也不過是他哪日欲血,總歸是因於貪鮮,而非為求自保,甚或愛惜面皮……的不得不為。」

      「胡說八道什麼——」明白劍子蓄意於話尾提起的愛美一說,是為沖淡話中真意的感染,龍宿亦覺頸耳一熱,啜抿茶後的語調平穩猶然。

      「那麼回歸原題,依舊抱定主意?」

      「劍子,汝之計畫裡未有仙鳳吧。」這些年來,劍子從未斷了邀他歷遊的念頭;不進逼,也不放鬆。

      「放心不下?」

      「劍子,汝最無聊的一點便是明知故問。」

      「好說——,如此說法,須建立於存有知情識趣者的前提之上。」

      「橫豎都是汝的話。」

      「你若擔心,就趁這個機會讓他進儒門吧。」朗笑著說罷『也得有人聽』,劍子執壺再言。

      聞言,龍宿眸眼微瞇,瞅向坐前咫尺,祇見劍子形容沉穩,眸目微晒間,斟端抿置俱是悠然,彷彿不明所言為何。

      再度搬回疏樓西風,儒門龍首職責猶在,他仍會關心儒門之事,批閱摺章諭令執行。祇是這些進行已俱由仙鳳代他出面。往昔,言歆與仙鳳縱冠儒門職銜,直接司令於他,卻未直接敦育於儒門之中,是以坐名虛權多年。

      返掌儒門,是為振變之機。

      穆仙鳳確已進了儒門,祇是劍子所言的「進」,豈會如此簡單?

      他深知劍子善於審算於若無其事之間,未料竟察觀他至此——

      「今日的劍子真讓龍宿既感動又驚奇啊。」他確不喜讓人臆度表裏,尤以劍子為甚,偏錯與否皆易激起他的好勝與不安;念頭起轉間,亦明劍子選擇付言已是有了衡量,再想他眼底的憂愁實在,心裡也覺寬慰許多。言述驚奇,已是點到為止。

      「口頭言謝,不如付諸行動。」話落,遂逕自唸了一串餚食名稱。

      「三言兩語就想累吾充廚,大仙之算盤未免打得太精。」

      「那該如何?」

      「較奕三局,先取者贏,汝自當來疏樓砍柴燒水作飯洗衣半月,權假於仙鳳。」袖袂一揮,碁盤立現。

      「若然和局,作飯這事還得偏勞。」

      「也無不可。」


      


      疏樓西風。後院。

      一素白一艷紅擺凳蹲坐簷下。

      「先生分明是蓄意作和。」聽罷始末,穆仙鳳揚袖掩笑,憶想那半個時辰前的情景。

      他也好一段時間不見劍子仙跡來到疏樓,夕照裡,見二人偕與走來,怡融自得氣氛,亦是歡欣;需做小廝者,神情瀟然,得為廚藝者亦不見絲毫不願。

      「此言差矣,龍宿的棋藝,怎能任我打算,便可如何。」

      「先生這話就說得更故意了。」聽穆仙鳳說法,劍子仙跡眼底笑意更盛,眉眼未抬,專意處理手中豆莢,回問:「此話怎講?」

      「主人縱有意允先生之願,祇怕也不肯讓先生這般輕易得償,三奕之賭,彼此心知肚明,真正的和局不僅祇在棋盤爭讓。」

      「依你之言,為達兼求之和,我是既不可輸,亦不許贏,最難為者豈非是我?」

      「噯呀,先生是要考仙鳳到底了吧!主人既已有意,怎會對先生趕盡殺絕?這局競的便是誰下著失了輕重,輕則累了對方,重則壞了打算。」

      「唉,我不禁開始擔憂……你可知這結果尚有另層衡量?」前話未盡,劍子斂盡笑意,肅言問道。

      「莫非——」

      「你應記得,我曾問過你還可待在他身邊多久。」

      「仙鳳明白先生的意思。」

      龍宿轉變為嗜血者之後,斷然與儒門脫離干係,於他所見,用意不喻則明,自阻口謗。

      儒門裡外皆道龍宿任性恣意,殊不知他從未對責任抱以輕忽的態度,所作所為因明瞭底線何在,縱然張揚,未有逾矩。

      「是嗎?你若無意,龍宿自然不會逼你。我所問的,亦非止於儒門——」

      「先生以為需時多久?」

      「非三年五載不可成,且難定數秩或甲;不過,歸時總是可期。」

      「看來先生心意已決呢。」

      「仙鳳可會怨我?」

      「先生連這句也要問得迂迴嗎?難不成……」

      「這嘛……你既知我是為何而問,聰明人不需多說。」語畢,劍子再露笑意,低聲道謝。

      「主人交待不許幫忙,仙鳳還望先生動作俐索些,能夠準時開飯呢。」穆仙鳳輕笑,佯作未聞,翹首一指,重簷其上已披霞錦滿天。


      


      九、


      華燈燦燦,斗室瓊光。

      劍子手拄几台,坐靠梳背椅,單腿盤蹺在膝,手中握讀的正是抱朴子外篇;幾步開外,龍宿端立案前,拾袖懸腕,運筆揮灑,拾袖懸腕處山巒景致逐一浮現。


      捺落末筆,龍宿卸勁提勾,慢慢將餘墨收回,掃視須臾……半晌前尚在窗下的身影忽地到了眼前。

      「難得你蒐藏志怪傳奇。」龍宿素來不喜聊齋之說,及至飛昇取道亦同,是以未期書櫥竟見幽明錄、列異傳、冥祥記等。瀏讀抱朴子之餘,他讀著朱紅注字,笑意隱微。

      「神怪誌異亦有義理人情,偶讀無妨。」

      「儒門龍首涉獵的確廣博。」

      「單論書量,汝讀得真有吾少嗎?」

      「這嘛…印象較論,難定多寡。」

      龍宿也不睬他,顧自擱筆就座,端碗飲茶,瞧劍子洗筆汰水動作熟練,淡道:「汝倒是做得上手。」劍子在疏樓做雜役已有一旬,除了處理食材略顥笨拙外,其它皆是俐索。

      「出門在外,凡事打理習慣,自然熟悉訣竅。」擦乾雙手,劍子取畫一觀,隨而一笑,趨步走向龍宿,再道:「未想雲山在你眼中風貌如此。」

      全景入眼,便見煙嵐疊峰竭,直崖懸瀑窮:此乃雲山後壁,陡勢孤絕,險絕一線。

      雖是自己所繪,劍子取畫靠近時,龍宿仍是掃觀,輕笑一聲,道:「莫怪乎……原來是少畫了一物。」

      劍子循著視線看向畫紙,再還回龍宿面容,祇見梨渦浮現,眸目含語,笑而不答。

      「難道……」明白意有所指何物,劍子亦不張揚,語出保留。

      「嗯?」

      「難道少畫的那物是……」微熱若有似無,飄過龍宿耳邊。

      「劍子仙跡,汝要臉不要?」默了半晌,龍宿長嘆一聲;時空易換,這人恁地張揚,真不知道還有什麼話說不出來。

      「話不出三寸之外,這話你收著即可,口耳相傳就不必了。」祇見劍子笑容尋常,眼底卻有幾分賴皮;瞟了他一眼,龍宿不置可否,任點在耳廓的輕觸燙著。


      仙鳳一早即整裝去了儒門,行前曾與劍子交談一陣,便來向他拜別。

      說的是什麼,他心底瞭然。

      需交代的早已交代完畢,該有的安排同然準備妥當,這些早在劍子提問之前,便逐一落下的樁,如今,不過教實行的時程提早,無礙於他。

      劍子擔勞的數日,依舊由仙鳳打理他貼身的一切,自他來到疏樓後,日復一日,未嘗有異;再想他一早在房門前見到自己時的神情,亦覺新鮮。

      這些年來,梳髮結髻這事他從不肯假手他人,除傷重不得自理那次,可說無所例外。

      可惜,儘管明白,這是一份單純不過的企望,而他、亦有不容臆度的堅持。

      然而,授受易換卻是無妨。


      『如果是劍子先生的話,主人會同意嗎?』

      這個問題同然在他心裡茲芽多年.也罷,予答又有何難?

      『出了疏樓,就不能再問這樣的問題。』簪上結髻,梳理髮結,『……若然有那麼一天,仙鳳汝會是最有可能的人選。至於劍子……則是永遠不可能。』

      『主人仍信不過劍子先生嗎?』許是顧忌於他,問話稍有遲疑。

      『信任非是關鍵所在。』端詳艷紅娉婷,猶是年輕丰姿,神采煥然,難說他心底沒有幾分讚傲。


      別離了默言歆,送走了穆仙鳳,疏樓西風猶是疏樓西風,龍宿自然。

      仙鳳打趣問道日後他的位置是否會易手於劍子,笑應著許久之前,不也是獨自一人;日後也許依舊這話,他便收在心底。

      這陣子,劍子日夜往返豁然之境,卯來亥歸,疏樓裡外所有的雜事都讓他過手,就差看門,一人幾要做盡言歆與仙鳳差事。

      仙鳳去了儒門,半月之約尚有五日,現下,疏樓裡祇有主客,而亥時將盡,劍子不見稍辭之意。

      嗯……

      春雨淅瀝,薄霧伏窗。

      「汝打算留下?」

      「嗯?」問聲不大,也未噥喃,卻見回到窗下續讀的那人抬起首,貎若徴詢,又似未聞,露出彷欲明聽的神情;瞅他半晌,龍宿忽爾露出笑容,起身道:「大仙汝請自便。」遂往門外步去。


      文軒錯紅,宮燈婆娑。

      儒者邐步施慢,踅過廊腰,道者隨步而來,並肩同行。


      「耶,露水深重——」

      「咦?大仙這下聽得清楚了?」

      「我沒帶傘——」

      「憑汝能耐,雨不沾身不難啊。」

      「唉,龍宿——」

      「汝承認汝失聰?」

      問答之間,幃屏已在身前。二人腳步遂止,龍宿脣角帶笑,睨向劍子的眼神笑謔帶有認真。

      「再不然,靠近大門最近的廂房便是默言歆的居處,仙鳳總是掃理得相當乾淨,或可——」供君選擇;見劍子形色有豫,旋以扇面輕拍胸膛,乘勝以口舌逗引……

      孰料話未說盡,驀聞劍子輕歎低微,不明之際即被箍住腰側,帶入房內。

      「哎呀,龍宿,你說了什麼?我聽不到呢。」

      「汝——!」

      湊近自己的除了愉悅的話聲,鬼黠的笑容,尚有濕熱的吐息,延過耳廓……


      

      斗指癸末。

      雨水雖未連綿,總是斷續,數日後一掃雲霾,目與天光清朗,碧霽萬里。

      光影疏分歧岔處,但見一負琴一繫簫,雙影曳長,偶與交溶,彳亍並行。


      


      

      完。


      
    初稿:2008/04/17

    磨了一年多,總算結束。。。
    速度遲緩大概是我這輩子都無法改善的弱點,所幸在書寫並行時,一者因為心情愉快,二者大幅降低人物對白的雙/三關語程度,所以一年多這個速度已經足夠讓我欣慰與感動。。。
     
    並行的設定在於勘魔錄十九集,劍子於豁然之境負傷被練峨眉救走,還至劍蹤十三集龍宿離開豁然之後,二人心境上的轉變;
    也因為故事構築在「已然改變」的心境上,因此在情態、言行的表現,相對於另一拙作,拿捏、考量雖然,書寫的空間展現也大上許多。
    舊稿之中,私覺over的部分,亦逐一修改完畢,網路方面,就不再有所更動。

    lavender曾與我說,與一劫對比,並行讀來輕鬆許多,這也不能說是不對,畢竟在一些東西的展現上,選擇以包覆糖衣的作法展現,所以不覺得故事讀來沉重複雜也屬自然。

    嗯……其它的還是讓觀者體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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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失之度深微窈冥,難以知論,不可以辯說也。
    顶端 Posted: 2008-04-18 12:11 | 6 楼
    宅貓
    卿本佳人,奈何从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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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看的文XD
    作者大大的语言功底好深厚
    让我看得有点懵懵懂懂的
    回复都怕自己口笨了
    但我还是要说
    真的非常细水长流,深厚积累[众:虾米东西]
    他们的感情就是这种感觉吧~
    水到渠成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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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顶端 Posted: 2008-04-20 00:40 | 7 楼
    think
    殊異
    泣血恶人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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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e

    宅貓:

    很感謝你的回覆,宅貓的心意讓我覺得很溫暖;希望在閱讀時,拙作也有帶給你同等的樂趣。
    你說對了,無論其中要敘說的是什麼,最初與最終/最初到最終,欲表現的也不過就是「水到渠成」四字而已。
    再次感謝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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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失之度深微窈冥,難以知論,不可以辯說也。
    顶端 Posted: 2008-04-21 23:30 | 8 楼
    夜月苍鬼
    共飲逍遙一世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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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觉很棒的文呢。文字非常的优美,总在不经意间有字句暖了人心,让人禁不住的会意一笑。
    剑子真是珍爱龙宿啊。。而龙宿也是亦然,让人看文后,感觉这二人是注定了要共饮一世悠然的啊。
    很赞的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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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金簫,白玉琴,宮燈夜明曇華正盛,共飲消遙一世悠然
    顶端 Posted: 2008-04-22 09:09 | 9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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