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页主题: 04.18 並行 (完) 6F — think 打印 | 加为IE收藏 | 复制链接 | 收藏主题 | 上一主题 | 下一主题

起泓
撤哨。
剑龙夫妻推进奖
级别: 纯情珍珠龙


精华: 1
发帖: 235
腹黑: 219 点
珍珠: 17109 颗
贡献: 25 点
华丽: 53 点
在线时间:417(小时)
注册时间:2006-03-10
最后登录:2018-11-22

鲜花 [0] 鸡蛋 [0]

 04.18 並行 (完) 6F — think

2
管理提醒:
本帖被 Maryanna 从 ≡暗香盈袖≡ 移动到本区(2008-10-18)
並行


     【上】


  劍子仙跡在暮色依垂時分走進疏樓西風,值秋的微涼吹起兩袖振擺,從後望去難免覺得孤身蕭瑟,抿緊的脣角更顯得面容嚴肅;穆仙鳳見集眾人之力亦難尋的劍子仙跡,直入疏樓西風,儘管難掩驚詫,猶未忘了禮數,欠身一福再起時,發覺劍子仙跡臉色的憔瘁,直覺地步上前去攙扶。

  「毋須擔心。」久違的聲音在側身避過他的善意時如是說。


  依循著琴音,劍子毫不費力地找到來源;然而,有如泉瀑奔流的激昂,卻在他站於房門前時嘎然而止。隔著一扇門,望不見雙方的咫尺之距,在短暫的沉默後,隨著霎然開啟的房門似有了進展。

  門是開了,沉默仍舊存在;坐落堂廳,疏樓龍宿勾著脣角微笑著,睇著門檻外的故人,卻不打算開口,直至清冷渲染一地,終於聽到一聲呼喚。

  「吾當汝也啞了。」搖扇的手停下,也放了手裡的扇,略別過身,手纔按上絃索,便又聽得一句。「未得好友准許,劍子不應僭入。」

  「哈,汝踏入疏樓西風時,可曾想要得到吾的應允?」

  「好友你既知我的來到,卻不打算吩咐仙鳳趕我出去,想來也是應允了我的拜訪。」

  「久別經年,劍子仙跡汝的臉皮亦是厚於當年。」聞此辯答,疏樓龍宿嘆了口氣,收了三兩興致,復望向門口未曾移動寸釐的故人。

  「吾若不出,亦不允汝入室,汝打算立於門口多久?」

  「那就要看好友何時移動大駕,或開金口了。」

  「是麼?」

  沉吟半晌,疏樓龍宿喚來穆仙鳳,要他在房裡備上晚膳。

  「那麼,可要多備一份餐具?」

  「照舊即可。」


  聞見房內動靜,劍子仙跡雖是在心苦笑,神情仍舊鎮靜,負手於後,形態自然,強自撐持長途跋涉後內外不濟的疲勞。

  在殘林內受慕少艾之助接臂數日後,殘林之主便將他託顧於魚婆;傷勢縱然漸癒,連番耗損的元功短期之內卻難以復原,在他試了數回反倒引發舊創復發的情況下,這病一養就費時將年;期間他亦曾聽魚婆語帶玄機地表示外頭有人積極尋找他的下落,他卻未想到那人是龍宿。

  畢竟,彼時怒顏迄今他猶未忘卻;這段時日,他想了再想、又何嘗不明白龍宿真正離去的原因。


  「主人,仙鳳剛瞧了眼夜幕,現下雖然月色澄明,難保稍晚不會有雨。劍子先生他……」飯罷,穆仙鳳邊收拾盤餘,似是想起什麼邊道。

  「鳳兒向來對汝劍子先生是青睞有加,不如吾作主……」

  「主人就別故意取笑仙鳳了。仙鳳是不想見到主人為染了風寒的劍子先生憂煩啊。」

  清楚疏樓龍宿收勢的話尾非是源由於試探,穆仙鳳搖了搖頭。

  「劍子他皮粗肉厚,區區風寒要不了他的命的。收拾完後,汝也早些休息去吧。」

  他不是沒有看見劍子的臉色,那是裝也裝不來的疲憊,可以料想他為了走到疏樓西風花了多少氣力,雖是納悶緣由,但心裡仍不免猜想其它可能。

  這些日子,他動用了儒門天下外的人力去尋找,每件回傳俱是在殘林之後便斷了訊。自己欲尋求的答案究竟為何?僅僅是安在否麼?


  戌時一過,窗外真如仙鳳所言地叮叮地落起連珠雨,秋風搧弄楹簾更生弄盤之聲。疏樓龍宿就著硯墨謄寫,須臾,纔寫罷『都來此事,眉間心上,無計相回避』,又聽得門外忽來一句。

  「龍宿,關門吧。」

  「吾若不關又如何?」依著他的意思,仙鳳離去後並未將門扣上,透過這一扇之啟,門裡門外俱可清楚地坦測兩方動靜。

  「夜寒露重,且現下有雨,實不適——」話未畢,便見龍宿抬起頭來,神情似笑非笑,劍子仙跡再次暗嘆在心斷了話意。

  「……劍子,如果汝來是為了道歉,就回去吧。汝吾之間本就無所謂原諒,吾現在見到汝安好也就安心了。」

  話似盡,房門隨而關閉,半晌過後,燭影亦暗。




  愈入深宵,雨勢愈大,直有傾盆之勢。劍子仙跡雖立於庭廊裡,素衫亦受風斜使然而濕,髮絲與臉龐均有雨水點點,臨風漸冷。

  忽地,房門呀然開啟,昏昧的光線讓他看不清來人的神情,依稀蹙攏山眉模樣,只知掌指撫上臉龐,替他抹去半邊的濕漓。「劍子仙跡,汝可是吃定吾的心軟裝可憐?」

  「我來不是為了要你的原諒,是為了感謝。」

  「吾疏樓龍宿行事不為任何人的感謝。」欲撤回手,卻被握進掌裡,此時他纔知劍子的狀態是有違於練武之人的乏弱。

  「汝的體溫怎會低若如此!」


  劍子仙跡對疏樓龍宿在扣住自己脈門測度後立即愀然而變的臉色並不驚訝,亦隨他的拉扯走進內室坐落,俟明了燭火,便讓人就著光亮端詳細微。

  按常理而言,以劍子的修為並不會因為風雨襲身便如此易受四時變化感染風寒,所幸眼前不過因為沐於濕冷空氣過久的體溫略低,尚不至於成疾。

  「這是怎麼回事?」取出長巾擦拭劍子髮鬢眉梢,擦沒二下,便犯起疙瘩,遂令他自行處理;本欲待完畢再問,似是想起什麼,遂行離開。


  待得適纔纔得以近看多時未見的容顏,如今一見,他放心了些。龍宿並非無法審時度勢、隨勢而變的人,只是有辦法的時候,絕不肯屈就罷了;見他雙頰紅潤,僅眼窩處微暗影,亦緩了原先的忐忑。

  寧闇血辯之事縱源於無心所失,但隱瞞確屬不該,說到底,他只是不願……,將事情的處理過分簡化的結果,反倒陷已履薄冰的信任硼然碎裂。

   
    「喝完它。」

  未多時回到起居,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劍子若有所思的神態,部分髮梢凝露如故,疏樓龍宿微挑起了眉,三步併作二步地走到劍子仙跡面前放下手中的薑湯。

  「這是你做的?你並不用——」

  「閉嘴。」仙鳳早依他的吩咐早早就寢,難道這薑湯會是老薑自己跳入鍋中煮來的?接過手巾,疏樓龍宿不由嘆了口氣,待劍子喝完,他纔細細地替他揩去脣角殘餘,續立於身側以其它部分攏乾擦去身上濕氣,此時已暫放下心裡的鬱結。

  「劍子要感謝你長久以來,一路的不離不棄。」半刻過去,疏樓龍宿取了件外褂披在劍子仙跡身上,未料再次聽聞他如是說法。

  「……怎麼會是一路呢?莫忘了汝吾曾橫劍相向,欲置彼此於死地啊。」

  「龍宿,別再嘴硬了。」驀地拉下龍宿使他坐於身前,遂執起雙手,感受握在掌心的踏實。

  「……你的身體怎會落到如此境地?」

  「不礙事,多加休養即可。」許是感受龍宿安順地任自己牽握在手裡,劍子仙跡素來顯得嚴肅的面容亦緩和不少,舒展開的除了眉頭尚有嘴角。

  「不愧是劍子大仙,傷及內腑,亦只需要多加休養便可自行康復。」聞言,不冷不熱地笑了二聲。

  清楚自己揚起的聲調平淡,但又無法橫顏以對劍子飽含溫情的目光,然聽著三言二語便想打發他的回答,便知他壓根兒不在意傷勢問題,抑或純粹不願讓他擔憂縈懷使然,即便如此,稍獲解氣的心緒仍略有起伏。

  「總歸說來話長,我並無推搪的意思。」對於龍宿的挖苦,僅苦笑而對,省去多餘的反駁。

  「不要緊,吾有的是時間任汝娓娓道來。」

  劍子但覺龍宿回握住自己,瞬即從交握處便有熱流從穴道渡入,纔欲開口便收到『廢話少說』的眼神。「離天亮尚有二個對時許,相信好友不會吝惜與吾分享這些時日的經歷。」


  雨勢在丑寅交會時達到最大,風雨瀟瀟輕易地掩過任何聲響,亦掩過門窗內平緩的答問,隨著五更漸近,嘈切亦趨緩,逐至細綿,而後歇止。

  步踩地面晨昕,穆仙鳳承慣俟得允後推門進入,走過外廳,首先映目的便是自家主人挨坐床側握著劍子先生手的模樣,當下便明白疏樓西風將會有一段不短的時間有客長住了。





  【中】


   今年的冬日來得較以往稍遲,然卻多雨、多雨且濕冷,連綿宿雨,忽如珠線、轉眼滂沱,漫散的涓潮教宣紙的表面亦潤透,著了墨便暈散而開。

  疏樓龍宿坐臥在長榻,視線狀若著於手中的答客難,然眸目微斂,掌抵頰腮的神態幾分慵散,渾然手懶身懶的乏勁。

  「華如沉香,雨若分龍……」

  「此等模樣若讓底下一干儒生見到,恐會有損你長年建立的威信。」見龍宿毫不在意因手托腮致袖滑肘口既而裸露前臂的儀態畢現,連向來梳成繁複盤髻的長髮,亦只僅用珠錦作帶簡單繫綁,替換後的衣著飾件縱華美如昔,但著眼只需稍扯便會顯得鬅鬆的疏懶,劍子不免揄笑出口。

  「汝不知道疏樓西風裡祇有龍宿,沒有龍首麼?」似連瞟顧也懶,索性低眉闔眼佯寐,抽出水煙徐慢抽著。

  「人說龍是大蛇修來的,見你如此樣態,這說法的可信度似乎又多了些。」

  走入廊末接簷的延亭,劍子甚而自然地坐在榻上另端,亦因分占原先龍宿用以拄倚的寬闊,充當倚靠的便由物事轉為自己。

  若說再度彌縫以來最大的差別……莫過於彼此對於肢體的觸碰無所諱忌。

  初是緣於調息未沛行氣難走,雖有龍宿陪側先行渡入真氣輔助,但許是礙於久創難癒鬱結臟腑使然,他只記得咳出瘀血後便昏厥而去,待醒來後便發現自己枕臥龍宿膝上,情景較彼日在敘述來龍去脈時覺得困乏難當還來得讓他慨嘆。

  對於此等的改變,於他,省卻尷尬,任其發展未作掩避;諸切端賴情致,任隨自然。至於龍宿作想何如,他不作探問,亦未試圖臆測,但見彼舉措坦然大方,毫無作態,想來合該無所掛介。


  「世道亦有蛇蠍心腸此說,汝信是不信?」脣角勾深笑意,略答反問。

  「哎呀,就讓手中的甜湯為我無心的失言賠罪吧。」

  「難為仙鳳明白你十句總有八句說錯,連解氣用的賠禮都代汝準備好了。」

  「所幸錯與不錯,都無損這甜湯的滋味。」


  就著枕靠劍子肱膊的姿勢,龍宿沒好氣地扯了扯劍子微濕的髮梢,聊表嗔惱之意;扯沒二下又覺此舉委實親暱過分,較稍早前的擁抱更勝三分,遂收回勁力,藉勢梳攏自己業已滑散的部分,再接過劍子遞來的湯碗。


  『假使好友不棄,禮尚往來,未始不可。』


  劍子曾在調息時昏厥二次,許事出突然抑或關心則亂,彼時探他內息紊弱且憂貿然傾注反致危害,未有多想,便握住其手緩渡真氣,又為便於觀察氣色扶靠顱首偃臥在膝,前後猶未想過不合行矩;祇是於再次發生時卻因與之的玩笑話,讓後來的日子有了著想殊別於暨往聽聞劍子甦醒後的訕訕道謝所泛生的興味。

  『這次又多虧好友在旁,不然——』

  『耶,多餘的話就省下,倒是屢次枕膝之情,汝何以回報?』

  豈料劍子竟認真思索起來,正當他玩興罷了要他別再犯頭疼時,居然獲此回答,饒是敏俐如他,也得怔愣倏瞬。

  或許因為他太過瞭解劍子,所以能辨信他眼裡的誠摯有多真確;又或者由於他深切明白自己,是以再清楚不過修斂後的嘸然裡內藏的底蘊是何。

  『……好啊,那就這麼辦吧。』若無其事,笑對晏然。


  見龍宿咕噥幾句在先,待舀用甜品後便稍復霽色,兩番眉目流轉間各具風情,劍子不禁失笑嘆道:「同樣是冬日,往年怎不見你如此頹靡?」

  「哦,汝確定顧往未是如此麼?」

  「莫非我的記憶有誤?」

  「劍子,汝怎知汝吾二人會面以外的吾會是何種模樣?更何況……汝要嘛不是過年前後來訪,不然就是入冬不久,雖有例外……總歸是懶得開伙來吾這裡吃便飯的時候多;算來算去,飯桌上不請自來的招呼次數應是為冠。」

  不明底細者多認為劍子拮据困苦,甚而三餐不繼;殊不知劍子儘管未同他一般優裕,離衣食匱乏的困境還差得遠。說到底,就一個字作祟。

  「龍宿,如此說法就傷感情了。話說回來,我亦不知為何往往我的來訪與你開飯的時間總不謀而合,究竟是巧合,或算有心呢?」

  「是啊,前前後後汝也吃過鳳兒不少頓飯菜,就不知——」眼角餘光瞥到鳳兒正往這兒走來,作勢輕呵了聲欠便轉了那廂話裡的暗示道。


  「哎呀,主人還予劍子先生的玩笑話莫又要開到仙鳳身上來了。」

  纔從庫房找出自家主子交待的藥品及它,沒想到大老遠就聽著二人抬摃來回後風頭又兜到自己身上來,穆仙鳳只覺好氣又好笑。

  「吾是想為鳳兒汝討些公道,不提交情,好歹飯錢總得要有個交代。」

  「仙鳳認識劍子先生的時間不比主人久長,更何況平日的吃穿花用端賴主人給予;若真要計較,劍子先生當要償還主人才是。」思及半個對時前,劍子先生拉著主人勢如追星地趕回疏樓西風時,二人衣衫零亂的樣子,教他忍俊不住掩嘴笑道。

  「憑他?連人帶衣也不知典當有二貫錢否。」


  聽罷一大一小宛若雙簧搭唱,你來我往暗損他於無形,最後乾脆沽量值價幾何,劍子仙跡選擇取了另碗品嘗,並不打算作聲。

  心頭明白,從頭徹尾,龍宿不過是藉風馬牛等不相及之題,紓解悶氣罷了。自他出現在疏樓西風後,龍宿迅速撤回各方探子,亦不忘差人到不解巖捎上訊息,是故今日過午佛劍便前來探訪,只是地點並非疏樓西風,而是自身的處所。

  正巧龍宿偕同仙鳳前去儒門,設想焉有慷他人之地待客而用的道理,又見雨同牛毛,忖算自己應已痊癒個八九,遂捨去那些與龍宿華麗程度堪擬的備傘冒雨赴行。

  未料佛劍欲離時雨勢轉大,便將豁然之境裡僅有的一把傘給了他,而自己一想到待龍宿回返沒見到人與佛劍問他從哪處趕回後貌似了然的神情……,最後仍是隨便撿了片寬大的葉子充傘而用,沒想到走沒幾步,便見龍宿停佇半路上,冷冷地看著淋成落湯雞的自己,『劍子,汝不為自己著想,好歹也要替吾這個為汝的身體耗費恁多心神的笨蛋顧念幾分。』

  說這話的時候,龍宿的神情平然、口吻平常,唯握著傘柄的手勁緊掐得筯脈浮顯,足見動了真怒。欲辯白非是蓄意趁人不在離去,又想解釋事出突然纔會落此境地,再見龍宿掉頭欲走,心裡一急,便就勢拉住了人帶擁懷裡,劈里啪啦便是一串的毫無倫序。

  『……劍子,很冷。』俟他話畢,龍宿纔慢慢地吐出一句話;原本衣飾乾爽的龍宿被渾身濕透的自己一抱,也不復整淨,凝神再睇竟發現他頰色些微泛紅。

  『你著了風邪?我們還是快回疏樓西風吧。』


  待回到疏樓西風,先洗了個澡,再到廚房飲過薑湯,頂著一頭隨意爬抓幾把便任其披散的髮絲,便提著仙鳳囑咐的甜湯到此找龍宿,便從坐下來後一路被挖苦到現在。縱情有可原,總歸是連累了龍宿,他想遭其損言數句當屬事小也罷。

  「汝倒沉得住氣,不吭一聲啊。」

  「疏忽由我而起,你解了氣便好。」輕哼一聲,算是答覆。


  時入立冬,從己甲中距迄今,劍子留居疏樓西風,也有月餘,在自己的悉心照顧下,可說全然康復。劍子確然如他所言祇需多加療養便可痊癒,祇是若靠他自行調養,不知還得幾多光陰纔有辦法將欠缺的行氣蘊養。練武之人最忌氣竭,何況是大量損氣在前重勁傷腑於後:諸多的皮肉傷甚至再續的斷臂都與短損的真氣相比實微不足道。


  那日夜裡聽他敘述間以自身真氣輔其氣行周天,暗驚之餘,便立時做了橫豎都得留人養傷的決定。奈何問及他何以如此,僅覆應一句「舊事何需重提」,便笑而避答,不肯再談;未多時便難支疲態沉沉睡去。

  固然今時劍子真氣未若當年盈沛,亦與墜崖前相差無幾,雨勢再如何滂湃亦不足以致他病殆,然則憶及娓述當下忽轉昏寐樣態,心竅裡頭的怵懼便有增無減,又以自己在回轉疏樓後不見其蹤跡尤甚。

  沉吟晌久,登時下了決定。


  「吾一直想問汝,汝當初是真不知聖蹤底細,還是……」遣退穆仙鳳後復取煙管上手,俟呼出的裊裊迷濛了彼此的視線,疏樓龍宿纔緩緩地開口問道。

  「或吾該問汝因何執信於他?」





    【下】  


  霪雪懷風,拂了一身還滿,疏樓龍宿手裡挑著水煙,微瞇著眼睇著探出鼎口的煙綃順往亭外飛絮延展,看那一場緩緩飄落的追疊。這本是年年歲歲裡的因襲成習,連消磨時間久了的瞧望,逐形虛空的眼前亦與去時無異。百來個歲末寒盡,無一不是如斯光景度斷此時締結來日,他想。

  劍子數日前回返豁然之境,疏樓亦還復了一貫的幽靜,雖說二、三人的差別並不大,增減之間猶是多少。

  宮燈依舊點著,溫暖的顏色圍繞著這座宅園,搖晃著應風的赭紅閃滅,照見頰邊的髮絲微揚,疏樓龍宿移開目光,在捻熄了餘光後步回起居。

  紹繚餘煙,繞指逐散。

  
  九曲回廊的另端便是來處,蜿蜒復曲折,依著闌影綽綽,疏樓龍宿搖轉著扇,承昔顧往地施然慢步在這條行而復行的縈紆,未料行少數步便見遠遠處有人佇立,他微微地啟脣藉抒驚訝,亦止了步伐同然凝望。

  劍子仙跡負手而立於盡處的闌珊,一襲雪白暗裡浮動,襯得些許笑意教清明份外明亮。

  祇見劍子仙跡作了手勢要彼方勿進,自身卻是循就著紅闌前進,曲折復蜿蜒地踐著曳動的交錯,不急不徐地走到疏樓龍宿身前。

  「北方的星宿正明,好友若尚未打算歇息……」搖了搖手中的酒,劍子眼中的笑意似隨著溢香顯得更加醇厚。

  幾乎是捺著呼息,龍宿凝神瞅著來人隨著時間流動一步步地向自己前進,但覺隨著漸趨的靠近,陌生且灼熱的揪痛愈發鮮明,然擂動欲焚的痛楚,卻在劍子啟口的瞬然消弭無蹤。

  劍子話未說盡,祇是靜靜地望著他,淡定卻又專注得教他避無可避,有意的空白是邀請,圖留的晦昧似是未得允肯便難能融合的虛空。

  「自汝插手中原之事後,吾再也沒見過如此瀟灑,丰姿俊凜的劍子仙跡了。」兩相瞧望了一會兒,龍宿忽地低嘆出聲,扇面隨而自然地掠頰而過,掩去大半神情。

  「所以……現在在好友眼中的劍子仙跡想來是如同形容那樣的佶倬風範囉?」

  「是啊,是以吾揣想著汝若再入泥淖打滾,此等風華不知尚能留存幾分。」

  「這嘛,以後不會如此了。」風一颳捲,便將龍宿身上沾染的馥穠散漫而開,一旦意識,遂感呼吸之間更勝酒氣醉人,心下但覺宮燈映得身前微紅的眉眼更顯無可狀述的好看。

  「是不會弄到灰頭土臉,抑或不會再蹚渾水?劍子,汝是說哪一個呢?」

  「唉,世事多變。」看著俄而前還肅容說著風雲難測的神情,瞬及復變微笑樣貌續道:「不知適才的提議,好友意下如何?」,疏樓龍宿忍俊不住而笑:「若是盛情之邀,當無推辭的道理。」

  「那好,我倆並行,悠散前去即可。」


  確然是悠散,但速度決計不慢,髣彿躡景,二人無分前後,左右牽繫,不想其它,須臾便至劍子仙跡口中所言的北方。

  「這裡就是北方?」環顧南嶺,不正是豁然之境的後山麼?

  「確是北方。」誠懇得可以的回答。

  輕誒了聲,算是答應,任劍子引路,後便挨著一畦冰清就地席坐,彼此整衫敞坐僅任靜謐蕩漾,坐觀天上地下,兀自招展。

  抬首遂望斗指烜烜,漫天靛暗堆疊、去遠起伏深淺,雲曇星曜各展其美,背處嶺脊及至步履所及均是雪色顥潔,再眺遠森泫露萃聚,含煙籠霧承高接低別具另種縈青繚白景趣;近處池湖上霧淞沆瀣密麻,幾方清輝交折,更添迷離。

  再仰首蒼茫,星斗燦煥,終其不離廣閣無垠,龍宿忽地眼睛一閉,心神馳迷,再睜時卻發現劍子不知何時眙視著自己,眼色溶溶,深意蘊藉,下意識便側首作避,未想手卻在此時被握住,「恁冷,喝些酒暖暖身體吧。」

  握入掌指內的溫度分明與自己同等暖和,明瞭此句不過是解慰之用,龍宿順勢接過酒壺,就著已然開封的壺口小抿一口,乍然的緊繃亦沖淡許多。

  手依舊交握著。
  

  「還在著惱?」

  「犯得著麼?吾何嘗不知汝萬不可能許諾。」

  「誒,知我者莫若龍宿,劍子答或不答俱是你意料之中的答案。」

  「汝是不答,亦是不能答。」

  「我若應允,便是騙你。」

  或因來往的口吻似談論尋常琑事的淡然,一者陳述、一者敘說,淡薄了言語裡的綿纏,只餘情愫流轉,意動心瀾。

  
  『或吾該問汝因何執信於他?』

  有些話是不能說白,例如龍宿前次於疏樓西風的詢問。

  此問開口之前,龍宿便已有了設想,於己內心清楚部分因由即便與他有關,他是怪不得誰,亦不願推責於其它。既是如此,何有什麼闡明與否問題。

  究竟、與其說明擺著立意與聖蹤一賭,不如說是與自己一賭。

  而這、剔透如龍宿,也是解他至深。所謂的問答,真箇不在於問與答,卻是著意於過程了。

  
  縱然不騙也有隱瞞。這話到了嘴邊,又吞落了心底。想想,有誰心頭沒有幾個竅是不願讓人明瞭,尤殊為甚。況論緣由為何,終歸是個瞞匿;動機善偽、無奈與否,難道會因此改變?

  「總之,汝是別想再將吾拖下水。」

  「好友斷不會忍心見我一人浮沈江海吧?」大嘆一聲,攢眉佯苦。

  「衝著好友二字,吾定會沿岸觀賞劍子汝的泅泳英姿。」

  「哈哈。」朗聲笑畢,劍子仰喉入酒,聽龍宿笑說他難得放縱,祇是哂然答曰偶而為之也是任恣情趣則順勢揩去殘餘,繼而取出隨攜的紫金簫。

  「汝今日倒是恁地興致——」

  「這嘛……我卻是想許久未曾聆賞龍宿你的簫聲。」搖了搖頭,卻是將簫遞予身旁,未料,彼還以審度眼神,沉默打量。

  「——確是如此,哎,龍宿你不信我麼?」面對搜逡的疑釁目光,立時擺出正經招架。

  「所謂前科累累……」非是不信,而是納悶。劍子不會害他是真,但滿腹心思就不知安的是什麼主意。

  然見他欲辯忘言模樣,心裡頓覺芫薾暢快,笑吟琅琅,猶是接過,抽手便作按上。

  
  但聽三兩成調,波起秋水彈鋏錚然。名作秋水,恰如秋水。

  漫捲山雲、行嵐過霧,少頃化遇煙縷穿林的洋灑,間如昕露梳木,復還江天聚湧,愈近餘末卻是虛散四去淡入悠渺風清。

  側身專意研聆,劍子仙跡不覺微笑。簫韶作引易勾心緒,然龍宿品來,此曲通透表裏均是滌蕩舒懷,確然淡泊自在的逍遙。明曉瘀結確散,心中自是明朗得百般歡快。

  
  曲將盡沒,蕭索紛揚再起,見狀,劍子持傘而立蔽去風雪沾衣,又見龍宿髮肩各有簪披,遂弓身欲拂,不料龍宿察影貼近而側仰疑望,這一拂便未梳及片落,卻是撫過臉龐,撩絲於指,倏止耳鬢。剎時二人同為不意的親觸怔然:局立者為指隙裡的細軟觸感醒卻心顫,盤坐者亦為這意外的牽動而情,兩相廝望,眼色既成溶蕩,終教掬捧輕吮綢繆難分。
  

  「所謂進退,自是有進有退,此後並行,何須趨往待候——」
[ 此帖被think在2011-03-03 20:25重新编辑 ]
本帖最近评分记录:
  • 鲜花:1(lavender)
  • [我很喜欢你的文章,送朵给你!] [我对你的文章有点意见,扔个给你!]
    嗯,目前,不常上來。@@
    顶端 Posted: 2006-12-29 00:10 | [楼 主]
    酿雪醉舞
    级别: 江湖小白兔


    精华: 0
    发帖: 28
    腹黑: 68 点
    珍珠: 17162 颗
    贡献: 25 点
    华丽: 45 点
    在线时间:2(小时)
    注册时间:2008-10-10
    最后登录:2009-07-09

    鲜花 [0] 鸡蛋 [0]

     

    很可爱的文啊~文字优美~其实很多文都把龙宿的儒音描写的过重。让人看起来很别扭~还好还好~
    [我很喜欢你的文章,送朵给你!] [我对你的文章有点意见,扔个给你!]
    顶端 Posted: 2009-01-22 14:28 | 1 楼
    帖子浏览记录 版块浏览记录
    曉問·霹靂劍龍主題論壇·古生物王道 » 疏楼梦宴

    Time now is:04-29 00:50, Gzip enabled
    Powered by PHPWind v6.3.2 Certificate Code © 2003-08 PHPWind.com Corpor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