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可待成追忆（下）
“今年的天真冷，看来会下几场雪。剑子，初雪的时候你会干什么？”道尊躺在榻上，轻问。
“守着你，直到最后。”剑子的回答，无聊而决绝。
道尊轻笑，叹息。真是个傻孩子啊……
窗外，残花一片，萧索凄凉。道尊忽然想起许久未去的儒门，以及儒门里的那人。
“紫墨……初雪的时候，你又会干什么呢？”道尊喃喃自语。
华丽的儒门天下，庭院里的花草经过特殊培育，即便到了隆冬，依旧常开不败。只是，香味不再……
龙宿穿过回廊的时候，驻足看了会满园的花色，微微叹息。
这是儒尊当政时特意下令让花匠改造的。小时候他也问过师尊为什么一定要让这满园花色只停在那一刻。可是师尊没有回答，只看着这四季不变的景致微笑。后来，他有天听到长老们私下议论，这才知原来曾经有个人对自己的师尊说，“最是人间留不住，红颜辞镜花辞树”。
为看那人不经意的一句话，做到这个地步，龙宿想，那个人一定是对师尊而言，最重要的人。而就他所知，他师尊最重要的人，只有一个……
又想起那天的事。他的人生似乎就从那一刻开始混乱。想要留住的，没能留住。注定承担的，提前到来。
有时龙宿也会想，要是没有那个人，自己师尊如今就不会弄成这样。但每次这么一想，他又会立即告诉自己，师尊的病是心结难解，其实是他自己的问题，并不能怪别人。
就这么矛盾着，纠结着，便从初夏到了隆冬。
“少主！”
“什么事？”龙宿收回神思，看着跑到自己身前喘着气的儒生。
“……不……不好了！儒尊大人他……他……”
未等人说完，龙宿已是足不点地的掠向儒尊居室。
远远地，就看到进进出出的司药官及侍女，龙宿抓住一个，厉声询问：“怎么回事！”
“啊——少主！”司药官先是一惊，在看清楚是龙宿后，却又立即面色沉重，“儒尊大人病情反反复复，如今更是药石罔效，今日神智已是不清，吾等只怕，回天乏术……”
龙宿忽地一怔，全身力气瞬间消失。
看他那样，司药官痛心道：“少主请多保重，儒门还有待少主支撑……”
定了定心神，龙宿冷静问道：“师尊还能支持多久？”
“……最多不过三日。”
“三日啊……”龙宿转身下令，“来人！去豁然之境请道尊前来！”
令出如山，四周立即有人奉旨而出，星夜兼程，赶往豁然之境。
龙宿靠着墙，看着隆冬渐渐昏暗的天色，脑子里一片茫然。他想着，要是自己快死了，最想见的人会是谁。
这么想着，他就下了刚才那道命令。
可是冷静下来，他又有点后悔了。师尊和自己，虽然很像，但是终究不一样。万一师尊并不想见那个人呢？
那……就再说吧。都还不一定能找到那个人……
龙宿叹息。
冬天萧瑟的风拂过，一树花落。
儒门的繁华，终究开始凋零。
虽是隆冬，豁然之境的夜色依旧迷人。
道尊一连几个晚上都无法安然入睡，咳嗽不止。
剑子总是静静守候在一旁，端茶递水。
“剑子……”道尊忽然轻唤。
“什么事，师傅？”剑子停下手中的活，靠过去一点。
“今天晚上会下今年的第一场雪。”道尊淡淡道。
“所以呢？”初雪么……剑子眼神黯然。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道尊看着他，忽地一笑，“我还记得我刚捡到你的时候似乎也是下着初雪的夜晚……那时候你只有这么一点大。”道尊比划着，眼神越发清亮。
“一晃眼，剑子已经长得和我一样高了。岁月还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剑子笑着，眼睛里却隐隐有泪光闪动。
“傻孩子……”看着他那样，道尊叹口气，张开手臂，将剑子抱个满怀。
淡淡地药香弥漫剑子鼻尖，剑子忽地心酸，泪水就那么流了下来。
“傻剑子，难道不记得师傅很久以前就教你的吗？相识是缘，分离也是缘。道家，讲求随缘。”
“……”
“师傅能教你的，都教你了。虽然如今你的琴还弹得不怎么样，不过小龙宿似乎是这方面的高手，你可以请他教你。他绝对不会笑话你的。”
“……”
“说起小龙宿，可是个好孩子。也就你，才每次欺负的了他。我知道剑子你心里最重视的朋友是小佛剑，但是小龙宿，你也不能太对不起人家。你们以后会是未来三教的顶梁。”
“……”
“喂，我说这么多，你到底听进一句没有？”
“嗯……我听到了的，师傅。我不会欺负龙宿了。”
“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偶尔欺负一下，还是可以的，那表明你们感情好。”
“……我知道了……”
“真得知道了？”道尊拉开剑子，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确认他是真的听进去了，这才松了口，开始颐指气使起来，“剑子，我忽然想喝去年我们从儒门拿回来的梨花酿，你去帮我拿吧。”
跳跃地太快，剑子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往厨房走去。
等他拿了梨花酿出来，漫天飘飘洒洒的雪花飞落，落在那人眉间发梢。
他禁闭双眼，仿佛已沉沉睡去。
剑子稳了稳心跳，走过去。
那人的容颜平静而温和，似乎还带着浅笑，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或许，是去年他们一起骗回梨花酿的情景……
或许，是遥远的无法追忆的一个片段。
“师傅……”剑子将头枕在那人臂上，轻轻闭眼，晶亮的泪水顺着眼角落下。
漫天的雪花飘飘洒洒，千里之外的儒门，也因这雪花，变得苍白。
儒尊忽地清醒过来，叫来儒门执事吩咐后事，正式将儒门门主之位传于龙宿。
不过龙宿年轻气盛，恐难当重责。
儒尊思虑再三，做出决定，儒门天下暂时由众执事元老接管，先送龙宿去“学海无涯”进修。
龙宿安静领命。
挥退众人，儒尊就留下龙宿相陪。
“龙宿，吾知汝不愿去学海，可是听吾一句，依汝如今的实力，无法完全执掌儒门！前几个月能行，不过因着吾还未死，他们不敢妄动。可是如今吾的病情，儒门上下人人心知肚明。吾的安排，对汝而言……”
“师尊。吾明白的。”
龙宿的回答，让儒尊释然。
看着窗外飘飞的雪花，儒尊安静了会，忽地道：“汝派人去找了青叶了？”
龙宿愣了会，才想起道尊的原名似乎是叫这个名字，因此点点头。
“汝什么时候找的他？”
“一天前派人出去。此刻想必才到豁然之境。”
“……是么？”儒尊看着窗外出神，不再说话。
豁然之境外，身负使命的儒门之人，闯了进去。
萧条凄冷的豁然之境，使得他们的脚步停滞。
剑子在漫天雪花里伫立，手中只握了一束银发。
“吾等是儒门之人，奉命少主之令，前来找道尊大人！”
“是儒尊出事了么？”剑子的声音有些沙哑。
“儒尊大人病危。”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初夏。”
“是么？”剑子喃喃道，“师傅，你看，虽然你故作从容，斩断一切，可是，依旧斩不断你们之间的羁绊……那个人，果然如我预想般，对你，执着如斯……师傅，你现在，是不是有点后悔了？所以我说你，就是一个笨蛋！”
众儒生看着剑子自言自语，惊诧万分。
“道尊已经过世了。他不能再和你们去儒门了。”剑子看着众人，轻道。
“什么？！”儒门众人更惊。
“他哪里也去不了了。但是他最后的心愿，我要替他完成。儒尊还有多久的时间？”剑子询问。
“……三日。我们来时已用一日。”
“是么？”剑子说完，已是化光向儒门而去。
速度之快，令众人愕然。
初雪，清冷而绝美。
儒门里，却无人欣赏。
儒尊的病在今晨，转重。仿佛昨日的清醒只是回光返照。
儒门上下都沉浸在压抑当中。
龙宿待在儒尊房里，陪着昏迷呓语的儒尊，寸步不离。
司药官们明知无力，却还是想尽办法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扎针施药，忙碌不止。
冷冷地看着众人的忙碌，龙宿握紧了儒尊的手。
“……青…叶……青叶……”
儒尊的呓语，翻来覆去，都是那一个名字。
可是那个人，现在到底是哪里？
龙宿忽地开始认真地恨起那个人了，虽然，他是剑子的师傅。
“青叶！青叶！”不知道是梦到了什么，昏迷中的儒尊激烈地挣扎起来。
龙宿按住他，“师尊！师尊！师尊你醒醒，你醒醒！！！”
昏迷中的人听到龙宿的呼唤，眼睛慢慢睁开，神智还未清醒。只是不再激动挣扎。
“……龙宿？”过了一会儿，儒尊才叫出了龙宿的名字。
“是我，师尊。你觉得怎么样？”龙宿强迫自己露出笑容，却不知那笑，僵的可以。
“……你不是派人去找青叶了么？青叶呢？他在哪里？”儒尊不答反问。
龙宿一窒，强颜笑道：“信鸽上说他在来的路上。等会就到。”
“是么？”儒尊似乎安心了点，躺了下去。
“是啊。他一定会来见你的。”龙宿说着自己都不肯定的话。
往日聪明过人的儒尊，却没有察觉任何异样。
看着窗外飘飘洒洒地雪，龙宿叹息。
只期望，那些人能真的找到道尊，并将他带回来的好。只不过，看师尊现在的情况，不知道是否能撑到见到道尊的那一刻。
剑子不喜欢雪。
一直都不喜欢。
每次看到下雪，他会想起自己被遗弃的时候。那般寂寞，会让他的心也变冷。所以，下雪的时候，他总是待在屋子里，哪里也不去。
可是现在，他拼了命地在雪地里奔跑。
只为了完成，他觉得他应该为他师傅做的最后一件事。
或许那个人如果还在的话，又会骂他是个傻瓜吧？但是剑子却觉得，真正的傻瓜就是他师傅。
如果他不是那么自以为是，如果他不是那么擅作主张，那现在，他应该很幸福地躺在儒尊身边，就算下一秒就是诀别也好，至少他们的这一秒是幸福的啊！可是，就因为他最后的任性，自己不好受就罢了，还拖累了儒尊。如果现在他知道的话，一定后悔地想去撞墙吧？
剑子这么想着，往前奔跑地脚步就更快了。
笨蛋师傅！你明明就想去见他的，却强忍着。你明明就想和他和好的，却偏偏要去说那么绝情的话。你是个大笨蛋！就知道连累自己徒弟！！！
剑子眼角又是泪光浮动，他用力一擦，继续前行。
巍峨壮丽浮华的儒门天下，近在眼前！
“师尊！师尊！”龙宿看着气息越来越弱的人，拼命地呼唤。
司药官们纷纷摇头住手，表示出了无奈。
人事已尽，听天由命。
龙宿忍了许久的泪水终究还是忍不住地流了出来。
冰冷刺骨。
儒尊眼半合，依旧看着门的方向。
所有人都知道，他在等，等那个人来。
但是所有人都清楚，那个人，是不会来了。
看着儒尊强撑着那口气，痛苦地等待，龙宿终于受不了了！
“他不会来了，师尊！他不会来了！吾根本就不知道他在哪里，吾又怎么能在三天之内找到他？师尊，吾骗你的，他不会来的……”喊到最后，龙宿哽咽。
儒尊眼里的光暗淡许多，他努力抬手，摸了摸龙宿的头，依旧看向门外。
屋子里，许多跟随儒尊多年的仆人泣不成声。
儒尊的眼慢慢阖上。
“——紫墨！紫墨！！！”
一声又一声地呼唤，惊破悲哀。
屋子里刹那间寂静无声，只有那一声又一声从外传来地呼唤！
儒尊的眼刹那间睁开，爆发的光芒，令人震撼。
龙宿起身，喜悦之色溢于言表。
那道白影疾驰而近，在看清来人之时，龙宿惊地愣在当地。
剑子冲进房里，带来了清寒的雪。看着形容枯槁的儒尊，剑子猛地上前拉住他的手，将手中银发放入他手中。
儒尊看着剑子。
“一寸同心缕，百年长命花。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剑子一字一句道。
儒尊眼里有了泪光。
“青叶让我问你一句话，你现在能原谅他了吗？”剑子认真问道。
儒尊笑了，那是他最后的笑容……
儒门天下哭声震天。
剑子割下儒尊一缕长发，与手中的银发打结。
师傅……他原谅你了……
你可以安息了……
龙宿走到剑子身后，安静地看着他将那两束纠缠的发束烧毁。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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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楼真是我的知心人。我本来还想着挂一个就好。
因为汝的建议，我决定了，两个一起挂。
56楼说的对。的确这两章都没怎么虐龙宿和剑子。所以决定下章虐龙宿和剑子。
总之我是被那几张图刺激到暴走了
[ 此帖被corn在2008-11-21 20:29重新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