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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慢步人生】11


【慢步人生】11.


一步入客廳，無名就看見候在沙發上的一頁書總裁。

陶杯暖暖的，杯裡裝著新沖的香茗，光嗅氣味就知道是好東西，一頁書卻似乎無心品賞，聽見腳步聲，一頁書總裁轉過頭，銳利的目光讓他忍不住握緊了前輩的手。

「一頁書只是要問你一些問題，你一五一十說出來就好，沒事的。」低聲安撫他，殷末簫示意他坐下。

無名點點頭，仍然有點不安。

在走下樓梯的短短半分鐘內，前輩將他攻擊海殤君一事做了簡單的說明。雖然自己對此事毫無印象，但海殤君此刻躺在病床上是不爭的事實；一頁書總裁的修養很好，並沒有說出什麼難聽的指責，然而緊抿的唇線與冷硬的臉孔，任誰都看得出一頁書極度不悅的情緒。

「無名，你以前可認識海殤君？」高亢的語調響了起來。

「不認識。」

「哦？」聽見回答，一頁書的柳眉高高揚起。

且不說海殤自小長年居住國外、和無名根本難有交集，當然，無名的來歷一頁書自己也不清楚，若是無名認識海殤，也許還可解釋成兩人有什麼宿怨或過節；但就算兩人認識好了，海殤也不是會無故跟人結怨的個性啊！

無名究竟為什麼會突然失控呢？

「無名，」自行事曆封套夾層中抽出一張照片，一頁書依舊板著臉，也不怕這般冷峻的語氣會嚇到人，理性讓他壓抑對海殤傷勢的擔憂恐懼，卻無法使他對無名的舉動毫不介懷：「你看著照片再想一想，也許你曾經在哪裡見過海殤君？」

一頁書除了接受媒體採訪，平時很少照相，日常生活中和人合照就更少了；這張照片是某次和海殤一同去為素還真慶生，無意間被萬能管家屈世途拍下來的，因為知道一頁書不喜歡照相，屈世途也沒敢把它放進素家的相簿裡，很老實地交給他。

照片裡，海殤君微微靠向他，似乎正在他耳邊偷偷打趣『素還真臉好像越來越餅』之類的玩笑話，他略低了頭，雙頰隱忍不住的笑意；兩人的身影被屈世途佈置的燭光映的朦朧，臉龐五官卻很清楚。

無名取過照片，先是愣愣看著，倏地，眼神陰鷙：「……哈！一頁書，你這是什麼意思？」

「你說呢？」冷聲反問，一頁書與殷末簫互望一眼，兩人都有了警覺：眼前人已非正常的無名！

「我說……你這是挑釁！」

語音未落，無名豁地站起，上半身橫過矮桌，竟是要伸手去攫住一頁書的臂膀！一頁書雖然早有防範，卻思及對方被控制、攻擊恐非出自本意，又擔心出手重了，對疼愛後輩的殷末簫難以交代，一個猶豫，反應就遲了，手臂被瘋狂的青年給緊緊箍住、再難掙脫。

「無名！快放開！」沒料到無名會毫無預警出手，又見口頭制止似乎對青年失效，殷末簫深吸口氣，緩緩舉起右掌，對準了青年後頸、狠狠劈落。

「前、」

殷末簫的力道與穴位拿捏的十分準確，無名話都來不及說完便向後栽倒，閉著眼的表情彷彿是個熟睡的大孩子，並沒有什麼痛苦；殷末簫蹙著眉將青年身軀以較舒適的姿態安置在沙發上，因為陷入昏迷，青年的腦袋無力地垂下，隨興紮起的髮束也滑落胸前，恰恰露出一部份後頸。


年輕富有彈性的淺麥色肌膚上，一道條碼似的刺青醒目莫名。


望著那塊小小的黥印，一頁書的臉色勃然大變。


＊＊＊


那是一個艷陽高照的好天。

依照血斷機給的地址，他尋至一處平房，摁下電鈴，出來應門的卻不是血斷機，而是和血斷機一起代言長生食品的揹九命。

既然都是為長生做事，他當然認得揹九命，兩個年歲漸高的老頭兒因為代言而熟識，出現在彼此家中並不奇怪，他並未多想，開門見山表達來意：

『請問血斷機在嗎？』

老者先是探出頭左右張望了下，接著迅速將他拉進屋內，皺紋滿佈的臉孔瞬間憤恨猙獰，雖然已經壓低音量，對方的咆哮與質問依舊可以聽出極度哀痛的情緒：『一頁書，你還好意思來找他？他不是拜託過你、要你留心長生的嗎？！』

『我查過了，有機蔬菜沒有任何問題！』莫名奇妙被人揪住領子，又想到幾天前九章一副被誤會的忿怒神情，他橫眉豎眼，自公事包內扔出那份檢驗報告副本，口氣極差：『血斷機呢？』

『死了！』口出驚人之語，揹九命緊緊拽住他臂膀，他驚訝的發現自己居然無法掙開，只能聽老者在他耳邊聲嘶力竭指控：『——他死了！他本來還可以再活五個多月……五個多月，幾乎要半年的時間啊！』

『這、』腦袋運作跟不上事情變化的速度，他完全怔住。

揹九命鬆了手，表情悻悻：『哼！你知不知道我們這些老頭子為什麼會來代言有機蔬菜？是！有機蔬菜沒問題！吃了之後，我們的體質有改善、身體機能也大幅好轉，可是……不論怎麼健康、怎麼抗老、防癌，我們的身體、我們的命，都已經是長生公司的東西，再也拿不回來了！』

『這是什麼意思？』聽出端倪，他冷聲道。

『嚇嚇嚇……看樣子，一頁書你是真被九章伏藏蒙在鼓裡……』啞著嗓低沉沉笑了幾聲，揹九命哀傷地搖搖頭，揮手趕人：『……算了，這也不是你的錯，你走吧！』

『不！請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老者瞥了他一眼，不信任的成分佔了大半：『你真想知道？』

『是的！請告訴我！』
如果長生有機食品沒有問題，有問題的會是什麼？九章嗎？

『你聽說過〝藥人〞嗎？』

『藥人？』陌生的名詞令他擰眉，不解搖頭。




當時，揹九命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帶著喬裝改扮的他前往長生出資興建的老人院。


直至那日，他才明白設備健全的長生安養機構，地底藏著另一個黑暗世界；而居住在這裡的人們，頸上都有著條碼般的編號與刺青。


數不盡的小小圖騰，灼痛了他的雙眼，凍結他滿腔熱血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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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慢步人生】12


【慢步人生】12.


『所謂藥人，其實就是器官販賣！皮膚、血液、眼角膜、骨髓、臟器……就連死了，頭髮還能拿去做成假髮……』


『生機飲食只是用來淨化我們身體機能的一種手段！因為九章他正在私自進行人體實驗，需要健康沒有污染的器官！九章他還設了水療區，有SPA和健身房，更派專人伺候大家……哈！說是伺候，不過是監視的代名詞，九章掌握所有藥人的狀況、以圖他自身的利益……』


『血斷機和我因為出面代言有機食品，行動比其他人要自由一些，但是我們身體裡已經植入追蹤用的微晶片，逃也逃不掉……也許你會覺得這樣的日子看似舒適安穩，其實我們只是一群沒有明天、不知能活到幾時的藥人罷了！』


『你去找九章伏藏探問有機蔬菜的真偽，雖然完全沒提到事情核心，但是已經讓九章起疑……他查不出是誰在你面前嚼舌根，但也猜出多少和藥人有關，為了殺雞儆猴，兩天前，連同血斷機在內一共十名藥人，被抓去換心了！你知道什麼是換心嗎？換心，簡言之，就是死！』


『你看著，這個條碼，就是身為藥人的證據！』




「唔、藥人……」多年前揹九命激動的語調言猶在耳，望著青年後頸，一頁書喃喃吐出最關鍵的兩個字。

殷末簫正在為青年動輒暴走的狀況擔憂，雖然也有看見刺青，卻只當是時下年輕人趕流行，並未留意，聽見一頁書的低喃，殷末簫不禁一愣。

「梵天，你剛剛說什麼？」

「天南筆，」沒有正面回答，一頁書喚著老朋友的綽號，輕道：「你可知道無名的來歷？」

「不，我不也清楚。芊妘當初是在社福中心門口遇見他的，那時候無名好像失憶一樣，什麼都不記得，問他姓名住址他也都不知道……」

將自己向派出所、醫院詢問探查的結果告知一頁書，殷末簫也不禁自責，如果當初鍥而不捨地追查下去，也許就能找到無名的根，也就不會發生今天的事情……

越想越不對勁，不安的情緒如陰霾浮現心頭，一頁書略一沉思，忽道：「社福中心？是哪一縣市、哪一區的社福中心？」

「就芊妘和蕙茗上班的地方，啊，離神洲公司很近的，只隔了一個小巷口……」望著臉色益發凝重的一頁書，殷末簫並未忘記自己方才的疑惑：「梵天，這些事，和你說的藥人有什麼關係？」

「……我還不能確定。」單憑一個刺青，他不確定無名是否就是藥人、不確定此事和九章有多少牽扯、不確定無名是否知情……一連串謎團紛沓而來，一頁書向來冷靜果決的端麗臉龐稍露疲憊：

「天南筆，如果你相信我，請先將無名送去做腦部檢查吧。再給我一點時間……要是報告結果和我想的一樣，你想知道的事，我都會告訴你。」

「嗯。」彷彿明白一頁書有什麼難言之隱，殷末簫沒再追問，順手抓了車鑰匙，一把攙起無名，「梵天，我們一起去。」

「？」一頁書愣了愣。

「無名沒有身分證、自然也沒健保，照理說，醫院不會讓他做這種精密的檢查，所以我需要你向素還真解釋、請他通融。況且……」殷末簫頓了頓，寶藍色眼眸中盡是體諒的神情：「你也很想去醫院看海殤君吧？」

一頁書低著頭垂下眼睫，半晌，終於輕輕應聲：

「……嗯。」


＊＊＊


「啥？幫無名做腦部C.T.？」

動完縫合手術、直接累癱在醫院裡的素還真被一頁書從病床上挖起來，聽見這要求，登時垮了一張臉。

C.T.是電腦斷層攝影的簡稱，結合X光與電腦科技，以一組Ｘ光射源由身體不同的角度照射，並利用電腦將資料組合成身體橫切面的影像，藉此診斷體內組織的情形。這是屬於放射科的工作，啊不就幸好現在還沒半夜，不然他上哪去找放射科同仁啊？

之前為了判斷海殤君腦部的受損狀況，也有安排電腦斷層攝影，要是無名早一點送來，就讓他排在海殤君後面進去照就好了，也不用分兩趟……嗚……

難得和小釵一起放假，卻被悟僧一通電話找來幫忙，不但得為海殤君照Ｘ光、開刀取出手骨碎片，還得縫合頭部創傷、接合手臂骨折，直到確定海殤君麻藥退了才敢喘口氣，現在自己實在累的想睡，素還真擺出一副可憐兮兮的姿態：

「……現在、馬上就要做？」不是他懶惰，而是、這也太突然了吧！海殤君摔到腦袋照C.T.是理所當然，無名看起來好端端的，為什麼也要做C.T.？

「現在。」一頁書面無表情。

「為什、」沒想到向來最能使一頁書心軟的招牌表情居然會失效，素還真囁嚅著嘴唇想抗議，但見一頁書的臉色不對，所有的疑惑通通嚥下喉嚨：「……算了，當我沒問。」

摸了摸鼻子開始CALL人手，一邊領著殷末簫和無名前往放射科，素還真欲哭無淚。

吼～～可惡！到底是誰害無名抓狂的啦？！

嗚……他好想念小釵、也想念緣緣和屈世途，他……他好想回家啊！




目送垂頭喪氣的素還真走遠，一頁書擰著眉，不自覺揪緊了衣襬。

做了個深呼吸，他終於踏入海殤君住的單人病房。

在黑暗的空間裡，除了氧氣在導管內輸送的咻咻聲、監測儀器規律的嘟嘟聲，只剩下一頁書近乎無聲的啜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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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慢步人生】13


【慢步人生】13.


踏入海殤君病房時，一頁書的腦袋一片空白。

雖然素還真已經告訴過他，海殤君的手術一切順利，恢復的狀況也良好，但就著門外透進的微小光線望向病床上的海殤君，一頁書卻彷彿看見多年前、在長生安養機構地底準備接受人體實驗的藥人。

不、不對！
躺在床上的是海殤君！

他回過神，卻無法對整件事情釋懷。

芊妘工作的社福中心離神洲公司不過數步，會遇上無名恐怕是陰錯陽差，也許一開始無名被棄置的地點就是在神洲公司、目標就是自己……

如果自己沒有錯看無名頸上的條碼樣式，那麼，這一切就和九章伏藏脫不了干係！

他想起那天晚上，自己是如何怒氣沖沖跑去辦公室找九章質問藥人的存在，九章近乎冷血的辯駁，隨後賈子方慌張地衝進來，說有人出示了長生公司百分之六十的股權證明，向法院申請公司所有產權的假扣押，現在執行公文已經發文到秘書室了……

彼時，他看見九章望向他的眼神充滿被背叛的驚愕與憤恨，桃花般的嘴唇吐出輕幽徐緩的語調。


啊，學弟，我真沒想到呢。
……想不到，是你出賣我。


不，不是的！
長生的股份他只持有百分之十，他沒有背著九章申請假扣押！

他想解釋、也想追問九章關於藥人的事情，但九章全然不聽，只是對他惡狠狠地咆哮。


你知道他們為什麼會是藥人？他們為什麼會死？
一頁書，你這麼健康，你根本什麼都不懂！


他從未想過九章純銀般的嗓子嘶吼起來，會令人感到如此絕望，兩人的爭論在人去樓空的大廈裡迴盪，一切變的很不真實，他看見九章一把推開他，勾起他最熟悉的狐狸微笑，掏出預藏的手榴彈，然後、是一場驚天動地的大爆炸——


現場斷壁殘垣，警方找不到九章伏藏，只在兩人爭執處發現一攤血肉模糊的痕跡，他一直以為九章已經死了，或者說，他寧願九章已經死了，但是老天爺顯然不是這樣安排。

六禍蒼龍的出現、無名的失控，塵封多年的往事彷彿註定要被攤在刺眼的陽光下。

此時夜闌人靜，他捫心自問，卻總是不明瞭。


學長，我究竟做了什麼，讓你這麼恨我？
不但恨我、連帶的，還想利用無名來接近我、想毀了海殤……


學長，卿本佳人，你、你怎麼會變這樣？


幸好海殤沒有萬一，不然、不然——


望著生命中最親密的戀人，一頁書先是咬了咬唇，最後終於放縱自己哭了出來。

說是哭，也只是悶不吭聲地紅著眼眶流淚而已，頂多摻雜一點點喉頭的哽咽，連吸鼻子也不敢太大聲，怕吵醒了海殤君……

真要說起來，自己哭泣時醜陋又不勇敢的模樣，全世界六十億人口，他也只願意被海殤君看到而已。

可是，如果海殤君聽到，他一定會擔心的吧？而且海殤鐵定又會說自己工作太累了、事情太忙了、想太多了，然後拼命拉著自己去放鬆去吃喝玩樂……

啊，海殤君設計的那款遊戲，他到現在還沒有時間玩呢。

還有那個餛飩，處理起來程序多又麻煩，海殤君不在他根本不想動手做，乾脆隨便去超市裡買冷凍的算了，當然，海殤君是不太喜歡自己吃冷凍食品的，所以，哼，你再不趕快好起來我就吃給你看……

就這樣淨想著一些雜七雜八的事情，他不知不覺伏在海殤君床畔沉沉入睡；也許是因為海殤君近在咫尺，他一安心，原先揪緊床單的手，也緩緩放鬆了。

睡熟了的一頁書自然不會知道，早在踏入病房時，自己身上慣有的檀香便已經引起床上病人的注意。




在確認對方睡著之後，一雙赤沉沉的眸子終於睜開，帶著既愛憐又無奈的情緒。


哭過之後能睡的這麼平靜，那就好了。

要是讓梵天知道自己醒著，只怕梵天再累再無助，也都會拼命忍耐，笑著對他說『沒事』吧？

是說……噯，都在一起這麼久了，梵天的個性……怎麼還是這麼倔呢？


瞇了瞇眼，挪動自己目前唯一完好的手臂，海殤君不著痕跡地整理對方垂在床畔的髮絲，平日閃亮耀眼的白髮如今因為主人疏於照顧略顯黯淡，卻還有洗髮乳嬝嬝的餘香。

指尖一下又一下順著蜿蜒的三千白雪絲，海殤君輕輕彎起唇角。

等到右手能動了，就來幫梵天洗頭髮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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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端 Posted: 2007-11-18 13:47 | 12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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