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雨景莫独看,独看冷心怀。
午后,浓厚的阴云悄悄的掩去了温热的夕照。
不久便下起了雨。
清风漫布细致如尘的水珠子,耐心的飘落了几个时辰不停。原本许久的干旱所累积重重叠叠的尘埃,渐渐的放弃了顽固,随着四处的径流而远去。当天地已是一片的澄净时候,这雨却仍是没有停止的意思。直落到了该是星月宁静露脸的时辰,反而变本加厉的刮起了不算小的冷风。
凄风楚雨的天候,让深藏橱柜的往事都潮湿的卷了起来,厉害的发出了某种让人心痒的微妙声响;不用亲身去查看,主人也能联想上头的只字片语。过往已被润泽的栩栩如生。
吱吱嘎嘎的,篱笆被风刮得轻响。
大约是晚饭后的时间了,细雨却仍旧飘个不停。
风雨夏夜,或许是个合宜独酌又不合宜独酌的天候。但这对朱痕染迹来说,却是没有差别的,他从不为愁浇酒,也不因愁忌酒。总是随兴的喝着,而那兴致似乎也从不曾消退。
斜靠在敞开的门边,手上懒懒的勾着酒坛子,就着雨景,有一口没一口漱起香醇的琥珀甘液。微眯着眼,朱痕染迹难得的哼起了异邦婉转曲调。那随性低沉的喉音,不甚坚持的轻响,一段一段的吐露,振颤了四周的空气不过一瞬,便隐入清凉的风雨中,再没了痕迹。
偶尔抬眼凝视着雨落纷纷,或者闭目迎受带着雨珠的清风。
往嘴里倒了一口酒,微仰着头默默的吞咽着,下一刻却是半眯着眼,似睡非睡的打起摆子,脸上发稍凝聚的清澈水气意外的滴落酒坛,琥珀色的涟漪数圈,震荡起不再纯粹的漩涡。朱痕却只是漫不在乎的笑了笑。
能够清楚忆起的过往,都像甫入口的酒味一般驯人。
勉强睁开了醉眼,撇过头,瞧了一眼不久前便预备在角落的几坛好酒。朱痕染迹张嘴,无声的问候了某个故人,冷谯那人竟连死了都要托付自己这种莫名其妙的遗愿。眼前冷清宜人的雨景,在想起了故人往昔叨念过的故事,合上那天的嘱咐,竟也逐渐令朱痕生出一阵烦躁。
‘慕姑娘,你连死后都能麻烦到我。’起身,抓起备妥的那几坛酒‘...真正是没完没了的坏朋友。’任凭雨雾湿了灰色的发,也没有撑伞的念头。朱痕依着承诺,冒着雨夜赴了这场原是他人的约会。仿佛有些无奈的脚步,摇晃得手中酒坛回荡起厚实的水声,听来,似是用着嘲弄的调子,趁着雨夜低唱起发酵过的故事。是辛辣的还是微酸的酒气?向来只有喝的人真正知晓...而醉了的人却不见得有兴致回答这种问题。
走出山洞,朱痕染迹真希望自己会迷路。
最好迷路到雨停了之后才找到坏朋友的老家,或许他就可以直接打道回府,免得好酒被那种饮酒失味的人糟蹋,自己还得坐在一旁陪到底。
可惜一路上雨势忽大忽小,就是没停。
而朱痕染迹也没有真的迷路。
眼看岘匿迷谷越来越近,总觉得手中的佳酿似乎也越来越沉重了...。忍下扯开封口喝光美酒打道回府的种种冲动,朱痕耐着性子绕完黄石阵。出了阵,眼前一瞬间...仿佛看见了久违的故人,眨了眨眼,却只有故人的故居依旧,与现实的空荡。一瞬间,还真的差点忘却了自己是找谁或者来干什么的,直到被远远传来的熟悉旋律拉了回来,朱痕才不甘愿的想起了来此的目的,却还是不想真见到那只鸟人。放下了手中的酒瓮,懒懒的倚在凉亭中,打算听完一曲就走人...
雨声与漫漫长夜,胡琴和羽人非獍。
朱痕染迹并不讨厌雨,也不讨厌夜晚。不讨厌胡琴,对羽人非獍这个人如今也不算讨厌。只就是没有跟自虐气质这么深重的人在这种时候相处的兴致。
昔日朱痕染迹在慕少艾数次数次提出企图拉近自己与忧郁鸟人交情的邀约,并且在自己拒绝之后抱怨自己为什么这么不喜欢明明是这么好玩的羽人非獍时,他相当严正的告诉慕阿呆自己的想法。
‘因为我真正怕。’朱痕记得那时候慕少艾一句话还没听全,就相当十分讶异张大了眼,‘我真怕会变成了第二个爱鸟成痴的慕少艾。’听完整句之后,药师便恢复了常态,似笑非笑的抽了一口烟说道。哎呀呀朱姑娘你是该担心,毕竟你天份不错,母性十足,这个从你的慈祥和蔼的面相就看得出来几分了...。那个柴刀飞过。
老实说,朱痕对自己老实说。他其实是真的很怕与两种人交陪;一是明明为任真自得的性子,却可以为了他人而狡猾与牺牲,另一种呢,就是羽人非獍那样的为了周全他人而自虐自责。若是陌生人他可以没意见,若与那些人成了至交好友呢?那便是自讨苦吃的开始了。而这样的朋友,只慕少艾一人就够。就够他受了。
随着二胡凄楚婉转,朱痕不知不觉已经拍开一坛酒,喝了起来。思绪一面胡飞乱走,绕着慕少艾,绕着慕少艾口中的羽人非獍。弦歌悠悠的转着,风雨漫漫的送着。
这岘匿迷谷的雨天,似乎总是比许多地方还要潮湿得许多。朱痕染迹喃喃着。酒气都被糟蹋了...令人心疼。这雨...也差不多可以停了吧。快停吧...
一声琴弦乍然而断的尖锐。
周围,倏然生出一片诡谲的寂静,一时竟连风雨都识相的停了。
无声无息间,潮气清晰的传达了某种震颤的动静。
止住了酒,朱痕再没有犹疑的起了身,往方才琴声发处走去。
瀑布之前,羽人独坐。手中,紧紧握着断了弦的琴,面无表情似是凝结了般,默然的盯着手上被断弦冒着鲜血的割口。眉间的皱折在低头姿势下,若隐若现。似乎是茫然的神态,双眼却毫不松懈的大睁着。那种十分痛苦却维持着十分清醒的表情。没有泪水的哀凄,没有哭号的悲痛。
雨,骤然接续的下了起来。
冷冷浇醒了各自失魂的两个人。其中一个是真正的清醒了,另一个,却只是更加的敏锐了感受痛楚的神经。
似是无知觉的,朱红的舌缓缓舔舐起自身的伤口。整个人却是失神且微微的颤抖着,仿佛只剩下漆黑的眼瞳在雨中沉浮着,勉力闪耀着那份灭顶之前凄楚艳丽的微光。
旁观的男人,凝视着一切羽人罕见的难堪,他冷静的分析自己心中的感受。质疑着那份骤起的心疼是否真能长久包容温暖这个伤痕累累的人。朱痕冷冷的质疑着自己。
在亲眼看到这样的脆弱,朱痕才真切的体会到,往昔慕少艾提到羽人非獍,就是满眼微带忧虑的心疼的缘故。或许在他人面前,慕阿呆他不会那么没遮掩的显露那份心疼,可是在自己面前,他却总是毫不掩饰的让那份关怀溢于言表。
慕阿呆这个老狐狸,托孤一托就是一双。朱痕有些难免的又开始了暗谯。抬头。这个雨天啊。...听老人家讲古讲久了,就是不想想起故事内容,合到了场景,由来缘故什么的也还是不容压抑的冒了出头...
某天,慕少艾与朱痕染迹在落日烟对饮着。
那日原本是清朗的天气,却说变就变,突然就下起了绵绵细雨。本该是个不常落雨的冬初,偶尔还是会像这样的下些小雨。与朱痕嘴上闲扯不住的慕少艾,倏然沉默了,有一阵子,他只是出神的看着雨景。朱痕也无刻意搭话,只是跟着沉默的看着雨景。间或举杯饮酒。
不久,慕少艾自己开口说了。唉呀呀,这个羽仔啊一到雨天情绪就特别的不稳,让老人家我也跟着一下雨就犯起愁来。‘是喔。...养鸟原来这么辛苦。真是辛苦你了。’听了朱痕这样说,慕少艾还是只有似笑非笑的回了几句。就知道朱痕你欣羡很久了,正巧鹿王他托我作媒,这个机会就让给你,西风小妹要是能生得出几只小羽仔,你嘛是有得养...。那个柴刀飞过。
从记忆片段回过神,眼前的景象一时间已趋向更加的怵目惊心。
血色渐渐染上的男子背后方才骤起的白色羽翼,仿佛正宣告着失控的可能,紧绷了周围的气氛,可下一刻却又恢复成纯白的羽色。反反覆覆,朱红与苍白每一次的交替,是神志间的挣扎。
敛下眉眼,不知心内是否有在思索些什么。
返身,朱痕走向原本的来处。
任凭身后羽人混乱的气息无助的蔓延,走远的人只是漠然的迈开脚步。
离黎明或者天晴,都尚有一段时间,黑夜只能默默的承受满溢的潮湿与世人的沉眠,不和独自醒着的多说些什么,任凭失眠者走向崩毁或者得到那渺茫的救赎.....
这雨夜。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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