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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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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贴] 圣诞红第二部 下 by 玭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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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被 介末 从 原创耽美文学 移动到本区(2008-03-29)


毒草学苑:http://ww2.myfreshnet.com/GB/literature/li_homo/100092316/index.asp



  克莱离开房间後,直到中午,我看见那位红发女侍拿著一只托盘进房,托盘上有著面包和乳酪。她走近我,将托盘放在床边的小桌子上。

  「少爷等会儿应该会出门,这是他说要给你的早餐。」那红发女侍说。「爱莉昨天已经偷偷帮你联络了面包店的人。不过他们似乎没有报警,爱莉说那个接电话的人,他问了她好多问题。」她将面包递给我。

  我接过面包,然後对那位红发女侍说道。「谢谢…对了,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可以,你要问什麽?」她回答道。

  「我想问有关於那个派屈克先生的事情。」

  「派屈克吗?他是个可怜的老好人。」红发女侍脸色哀伤地说:「他是这里的园丁,平常对人很好,不过他的太太早逝,有三个儿子,但是只有个十一岁大的小儿子和他住在一起。那个孩子很乖,常到宅邸里帮忙父亲的工作…。」

  「结果他被克莱看上了吗?就像现在的我一样?」

  「我只能说那是这里曾发生过最悲惨的一件事。」红发女侍低下头:「我们全当作不知道这件事情,当时可怜的老派屈克找过我们帮忙,但是我们因为自己身为下人不敢违抗,想说少爷自己的事情和我们无关,所以没有理会…。」

  「老派屈克的年纪也大了,儿子被克莱少爷强行带走,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去求少爷不但没成,还被人给打了出来。那时我们全看在眼里…可是也帮不上忙…。」

  「几天後的晚上终於出事了,克莱少爷一时失手打死了那个孩子,这件事情终於传到老爷,也就是总统先生耳里。我们全被叫去骂了一顿,可怜的老派屈克趴在地上不断捶打著地上流泪哭泣,还气得将他平常所修剪的花木都给踩坏了。那晚他流泪破口大骂,说一定要讨回一个公道。」

  「後来呢?总统知道後发生什麽事了?」我追著问她。

  「老派屈克被叫到老爷房里,过了很久都没出来。後来听说他被辞职,拿了一大笔钱到乡下过养老的生活去啦。」红发女侍用手抹了一下眼睛,然後说:「可是我相信实情一定不是这样,老派屈克不是那种会为了钱枉顾儿子冤死的人。他一定是受到威胁了,但他是个硬汉,可天知道老爷跟他说了些什麽。」

  「我们因为这件事情对於克莱少爷很是气愤,但是都不敢明著说,怎麽样他都是总统的儿子,又是我们的主人。可是请您相信我们,我们不是那种被狗啃了心肝的人,看到派屈克的儿子惨死…那时我们却是见死不救,要是知道事情会变成那样,我说什麽也要报警,但是报警又有什麽用呢?人家可是总统的儿子哩。」

  「老派屈克真的是个好人…这里的人都不希望看到他的结局最後竟然是如此…。」她哽咽地说:「所以看到克莱少爷又做出和当时同样的事情来,我们这些下人一想到那件事情,每个都觉得良心不安,所以说好要偷偷帮助你。如果再发生那种像老派屈克的事情,我想我大概要死在自己的罪恶感里了。」

  我轻轻地点头,看著看著她默默擦著自己的眼泪。一边想像当时老派屈克因为孩子惨死哭倒在地上的模样,那种悲痛欲绝的心情,我好像曾经体会过。

  红发女侍看我若有所思的表情,赶紧催促我道:「你还是快点吃吧。」

  我拿起面包一口接著一口咬著,红发女侍走到衣柜旁,拿出几件衣服,将它们拿出来看了又看,全部都是女装。她左右为难地看著手上的衣服,然後拿了一件草绿色的走过来。

  「抱歉让你穿上这种衣服,但是少爷说要你穿上…。」她话说到一半突然说不下去,於是,我将她手里的绿色洋装接过去,将身上剩下的红衣碎片全扔到床下去,走下床将那件绿色的洋装套在自己的身上,然後坐回床沿。

  红发女侍低头看著我坐到床上静静待著,走到小桌把托盘拿起,将上面唯一一块乳酪拿给我,然後快步出了房间。在她走出去一段时间後,我听见几个沉重的脚步声,以为他们会进房间里来,可是脚步声只在门口就停下来,接著有时会来回的走动,我想这大概是克莱派来看守我的人吧。

  我跳下床,在克莱的房里四处游走。走到落地窗旁边往下看。要是我从这里跳下去,照这个高度看来不死也去了半条命。而且下面的大门也应该站了不少卫兵,要出去真的很难。

  刚刚那个红发女侍好像提到已经告诉莎拉奶奶他们我的情况了,我想卡尔接到电话时应该很著急吧,也难怪他会紧张了,我是在他的面前被带走的。我希望他不要太自责,我被掳走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卡尔因为马克的事情心情一直好不起来,现在又因为我的事情…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我从窗边走到克莱房里的桌子旁,还不客气地打开里面所有的抽屉东翻西找,他既然敢把我关在他的房间里,我自然也不会忌讳什麽尊重个人隐私之类的事情。可是我在抽屉里翻来翻去也没有找到任何值得注意的东西。只能百般无聊地在房间里继续閒逛。

  我从克莱的抽屉里搜出了一些东西,一个设计精巧的打火机,还有价值不菲的手表,我还在一堆外国语文书中发现了一本黑皮封面的相本。

  我对於打火机和手表的兴趣不大,我看过太多有价值的东西了,以往的经验让我练就了精准的眼光,我的客人们每次来找我都是穿戴著世界上的各大名牌,有时他们还会很得意地展示给我看,我对名牌货的感觉就像是嚼蜡一般,一点兴趣也没有。但是这本相本吸引了我的目光,我想它被压在这麽多书本底下一定有著什麽秘密,况且根据我对克莱的理解,书本对他而言根本像是废物一样,那这本相簿里面到底有什麽样的照片呢?

  我打开相本的第一页,非常的平常,是四个人站在一起,包括了克莱的合照,我想这是一张家庭相片,但是令我注意的是,我看见了欧斯卡的身影,他就站在最前面,笑著对镜头挤眉弄眼,俄罗斯总统的手就搁在他的肩上。这个讯息使我有点意外,我不知道…原来欧斯卡就是克莱的另一个兄弟,我怎麽也没办法将他们俩个人联想在一起。

  但是更骇人的还在後面,当我翻开相本的第二页,我惊叫著将它丢了出去。等到情绪平复之後再把它捡回来。其中我看到一张是某个裸体的男孩,他的後庭被男人的阴茎插入,精液和鲜血从後庭里流出来的画面。这样的照片有好几张,被强暴的男孩都不是同一人,被强暴或是被人强迫口交,有时照片里不是拍人,而是拍男孩性器射精的特写或後庭被人用手指掰开暴露空气中的样子。我猜想这些照片里的施暴者应该是克莱没错,所以,他才会将这些照片像战利品一样收藏著。

  我翻了好几页,每一页的画面都是触目惊心。我看见有几张被性虐待的男孩,痛苦扭曲的表情,我彷佛透过照片对看著他们,这样的感觉使我害怕。我翻到下一页,竟然看见了夏洛的脸,他也被拍了下来!

  不敢相信地翻著相本,夏洛的照片很多,足足有好几页,每一页的他都带著妖媚的微笑,有一张的是张开双腿像展览般曝露私处,也有几张是正在性交的时候被拍下来的,也有像前面几个男孩一样正在口交的,每张他的照片都显得情色且妖艳,有一张克莱搂著他在墙边做爱的照片,姿势下流得简直让人无法忍受。

  翻完了夏洛的照片,我看到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子,他和相本里的其他人一样都是裸的,但是他的表情很愤恨,完全是在抗拒,我看著他就想到了这几天的我。可是下一张照片是他被打倒在地上,身上带著血红的鞭痕与刀伤。再下一张照片,有只脚踩在他的下体上,他看起来因疼痛尖叫,身上的瘀青和伤口变得更多。我看到又下一张相片,那个男孩的身体被打得全身是血,双眼翻白…。

  我惊觉自己正目睹了一桩杀人案的过程,施暴者的犯案过程一幕接著一幕,过程愈来愈血腥,已经从色情转换成完全的血腥暴力,我原先以为这只是一本夹杂著许多情色相片的相本,没想到竟然藏著一件杀人案的秘密。我直接跳到那张拍下男孩尸体的照片,他的胸口插著几把刀,下体已被人用刀割去,被割下的阴茎扔在一旁,还沾著一大摊鲜血。还有一张是他死後被翻过来的,後庭被人插进三把餐刀,血肉模糊的样子让人害怕又恶心。

  我顿时明白这个少年的身份,他一定就是那个可怜老派屈克的儿子。一想到红髪女侍对我说过的事情,怒火就在我的胸腔燃烧了起来…克莱…他竟然能做出这种事情还逍遥自在地活著…这个男孩是个好儿子,却被他这样害死了…。为什麽这麽不公平,他是个很好的男孩啊…。

  原本以为相片就到这里为止,可是感觉後面还有东西,翻开一看,赫然发现,一张我的相片,是在亚尔先生那里的时候,不过是走在路上,偏头看旁边的时候被人给偷偷照了下来。我那时看起来像是要去交谊厅,不过我出门去交谊厅的时候都是不用接客的时间,他怎麽会有我的照片?

  不管他怎麽拿到照片的,但是很显然的,我是他下一个目标。

  我双手捧著这本黑色册子,这里面藏著一桩谋杀案的秘密,足以毁了克莱,甚至连那个俄罗斯总统都可能因此背上污名,要是我能将这本东西带到外面,那我想对克莱报仇绝对不是难事。

  心里这麽想著,可是我该怎麽把它带出去?克莱把它小心地放在许多书本底下,我很担心要是本子不见了一定会被他发现,而要是我在逃出去之前被他知道我看过这本子里面的内容,我的下场大概会和里面那个男孩一样。

  现在,我猜想克莱既然要把我藏在他的房间,还特地找人来看住我,那麽他是不可能让我到这间房以外的地方去了,这样也好,他要靠近那张桌子的时候,我有办法可以阻止他不让他知道我发现了里面的秘密。克莱大概也不想要让我知道这本黑色册子的存在,所以他大概不会在我面前找出它,对他而言这是他私人的战利品,身为猎物的我只有被收藏的份,鉴赏猎物是猎人的工作。

  最後我决定把黑色册子藏在床底下,靠近床头的地方,床板的阴影是一个很好的庇护,不刻意低头绝不会被发现,而且我伸手一勾就拿得到,可以很快地拿走就跑。要是莎拉奶奶他们知道我的情况,运气好的话,也许几天内就会获救。

  我把黑色本子藏好後,就坐在床上。窗外的天色渐渐转暗,克莱一直没有回来,我的心里不断上下忐忑,带著些许恐惧。有人送来了晚餐摆在旁边,可是我完全没有动过。直到半夜的时候,房门被打开,我望过去,站在门口的人正是克莱。



  克莱走进房,脸色有些怪异,他的脸因为愤怒和痛苦扭曲,而他虽然极力掩饰自己现在的心情,我还是能看得出来他的脸色不对劲。我不太明白他突然的转变是怎麽回事,不过肯定有大事发生了,我警戒地看著他进房,克莱走进房里几步,突然对我说。

  「你可以走了。」他恨恨地咬牙说。

  「什麽?」我作梦也没有想到克莱竟然会说出这句话,前几天他不计一切代价把我绑来,现在突然叫我走?怎麽会有这样怪异的事情发生?「你说什麽?」我问。

  「你没听见吗?我说你可以走了,离开这间屋子。」克莱的背後走出两位穿黑西装的男人,克莱忿恨地移开视线瞪著别的地方,那两人则是像雕像一般站著,一时之间我还不清楚这到底是怎麽回事,克莱今天出去之後到底发生了什麽事?为什麽他会突然要放走我?还有这两个人,他们是谁?

  我不解地走下床,随即想到了那本黑色相本,可是我不能明目张胆地弯下身去把它拣走,我只好假装下床时被裙子绊到跌了一跤,在起身时的瞬间将黑皮册子抓起,用常人不能及的速度将它塞进裙子里。册子贴著我的大腿,非常有可能掉下来。我抓著裙子站起来,心里暗暗希望裙子上的繁多褶皱和蕾斯能替我掩饰一切,我的动作看起来只单纯为了不让自己再次绊跤,可是我右手抓著的裙子底下,藏著克莱最大的秘密。

  我走到那两个人面前,他们检阅了我一眼。然後站在房间另一端的克莱大声说:「好啦,现在人已经交给你们啦。照刚才约定的,把那东西给我。」他对那两个黑衣人伸出手来。

  「这是你的东西,一个星期。」其中一个人扔出一包用胶带困紧的牛皮纸袋给克莱,那包裹掉在地上,克莱紧张地把它拣起来,紧张不安的神色在他脸上浮现,他看起来曾遭受莫大的痛苦,然後被逼著回来这里放我走。

  「维恩先生,请和我们走。」那两个人对我说。我就这样被他们带离了克莱的房间,在我踏出房间後,彷佛听见了一声狂吼,还有东西碎裂的巨响从身後传来。但是我管不了这麽多,能离开克莱的魔爪让我兴奋莫名,虽然我也不知道这两个人要把我带到哪里去,但是能从那房间里这样活著走出来确实让我很意外。

  这两人在护送我下楼时什麽也没说,我手里紧紧抓著裙子,一点儿也不敢松下来,不过要是我被带到另一个更恐怖的地方,我打算把它落在大路上给人拣走。我对这两个人的身分很是怀疑,虽然现在他们看起来并没有要害我的意思。

  我们直接走到一楼,由大门出去。我没想到最後我会是这样出去的,原本以为可能会从後门在警车的层层包围下走出来,不管我怎麽设想,就是没想到我竟然会从大门口走出这间宅邸,门口的卫兵对我们点头致意,我旁边的那两人也回了一个礼,大门口停著两辆黑色宾士。他们走到前面那一辆,帮我开了门,我探身进车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正坐在车内。

  「卡尔!」我叫出声。卡尔原本看起来正在焦急等待的样子,一见到我开门,立刻喜出望外地看著我。我进了车子,他立刻扑上前拥住我,从他抽动的肩膀我知道卡尔几乎哭了出来,他那种人不喜欢别人看他哭的,於是我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卡尔放开我,又哭又笑地说:「真不知道谁才是那个需要被安慰的人。」

  「我想我们两个都已经受够了。」我说著边展示身上的绿色洋装给卡尔看:「看看我变成什麽样子了,就像你说的,不男不女的鬼样子。」

  「忘了我那句蠢话,总之能看到你没事我就安心了。」卡尔说。我松开手将那本相簿放下,看著窗外车子急速地驶离总统官邸,我的心情真是乐得无以复加。

  「现在他们是要带我们回去面包店吗?」我不安地问卡尔。这些人看起来不是警方的人,他们为什麽会出现?克莱又为什麽会忌惮他们?心里有很多疑问都等著得到解答。我看著卡尔的脸,希望他能告诉我一些事情。

  「现在是要回去没错。」卡尔回答。这时他的心情像是一瞬间暴跌,突然闭著嘴不说话,我看得全然不懂,可是又想不出原因。我低想想了一下,心中浮现几个可能,然後我转头又问卡尔。

  「卡尔,你知道是谁出手救了我吧?」我问他。

  「你自己知道。」他回答我,然後又转头到另一边看著车窗外。

  这下我全了解了,艾伦一定有介入这件事情。但是艾伦怎麽有办法让身为总统儿子的克莱乖乖听话呢?他可是连亚尔先生都不敢贸然得罪的人物。我知道艾伦的心计之深和心狠手辣的程度,但是这次我根本猜不出来他怎麽办到的。就像以前我根本猜不出来他怎麽想出这种方法放走我时一样。虽然我很喜欢他,也想了解他过,但是我对艾伦仅止於这种表面上的认知,对於他深沉的心思,我却是一点儿也没头绪。

  「…艾伦…他怎麽知道这件事的?」我靠在椅背上说。

  「你被绑走的那天晚上,他刚好来了。」卡尔简短地说。

  「那艾伦是怎麽救我出来的?」我又问道。

  「我不知道,他自己会告诉你吧。」卡尔连头也没回地说。

  「你说啊…为什麽不说?」我摇著他的手:「我有很多事都不清楚,我需要你告诉我到底怎麽回事?」

  「这些事情我说他说有差别吗?他说的你比较想听吧。」

  「卡尔,你快告诉我。」我有点著急地说:「你会告诉我的,对吧?这次那个绑走我的人可不是一个好惹的人,他的老爸是现今俄罗斯的总统…。」

  卡尔打断我说:「这我早就知道了。」

  「他们家里的女仆好心要救我,你接到电话时艾伦就在那里了吗?那时他已经知道我的事情了吗?」我问卡尔。

  卡尔冷冷地回头:「他当然知道。」他说。「因为电话就是他接的。」

  「什麽?」我惊讶地说:「那通电话是艾伦接的!」

  「你被带走的一个小时後,他突然来了。那时我还以为你被他给绑走,原本要找他算帐…但是後来发现这件事情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卡尔说:「後来他进到店里,和莎拉奶奶他们说了很久,我记得他叫奶奶他们不要报警…。」

  「不要报警?」我说道。我完全摸不透艾伦这麽做的原因,但我知道这种事总是要找警察的。难道他想用自己的力量解决?怎麽可能?

  「然後他走过来,问我知不知道车牌号码,我说我绝对不会忘,他问了我车牌号码後,就拿起手机打电话。过了一会,他走进来,告诉爷爷他们他已经知道是谁带走你了…我不知道他怎麽办到的,但是才半个小时的时间,他已经知道你的下落了。」卡尔说。

  「艾伦知道我的下落是第一天的事情,可是之後我还被关了两天。」我说:「这中间是不是发生了什麽事情?我有注意到克莱每天早出晚归的习惯,但是这会有什麽关联吗?」

  「或许点有点关联吧,我也不清楚,但是自从他知道你出事後,之後就先待在店里的二楼,也就是我们的房间里。他不怎麽和我们说话,我看到他的时候几乎都在讲手机,看起来在和很多人说话。接到那电话纯粹是他好运,那晚他走下来的时候刚好电话响了,我本来要去接的,可是被他一个箭步给抢先接起来,他质问了对方很多问题,可是看起来对方似乎急著挂掉电话,结果,过了整整二十分钟後他才放下电话。然後拿了大衣,也没和奶奶他们说一声就走出门,之後也没看他回来。」

  「我和奶奶他们说他不可靠,坚持要他们报警,可是他不知道和奶奶他们说什麽,奶奶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报警。你知道我的个性,我本来要自己报警的。」

  「你报警了吗?」

  「没有,我正要做的时候奶奶阻止了我。她说再等个几天,他一定会救你的,看起来一副他什麽都办得到的表情。」

  「然後呢?你知道的就是这些了吗?」

  「我照奶奶的话等了两天,原本打算两天过去後说什麽我都要自己报警,可是傍晚的时候有辆车子,就是你现在看到的这辆,停到店门口。然後就有人叫我去接你,好了,我知道的事情就是这样,我也没想到你为什麽就这麽大方地从正门口出来,我和你一样疑惑,但是这些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是吗…?」我轻叹了一口气。

  「你这几天受苦了吧。」卡尔说:「那个混蛋…他有没有…有没有对你…对你…。」他支吾其词地说。

  「他没有。」我说:「至少没如他的意,虽然现在我穿成这种样子。但我可以很笃定地告诉你,那个家伙的卑鄙肮脏念头没有如愿。」

  「你好像受伤了,你的脚…」卡尔弯下身拉开我的裙子露出脚踝,上面有一条条的淡色红痕。卡尔替我揉了几下,我连忙把脚收回。

  「不用这麽揉,我没事。」我拉他的手说。

  卡尔没理会我,抓住我的脚替我揉著。「你至少让我替你做一件事吧。」他说。於是我不再说话,就这麽让他抓著我的脚踝。

  当我们到达派罗面包店之後,我看见莎拉奶奶他们站在门口等我。我扑上前去抱住她,莎拉奶奶激动地流下泪来,韦德爷爷也站在一旁问我的情况,我们进屋去讲了很久很久,我终於又回到这个地方,离开克莱的掌握。

  当我重新踏上二楼时,心里从来没有这麽愉快过,我立刻脱下这身惹人厌的女装,将黑色相本藏在枕头底下,然後和卡尔两个跑到楼下店门旁把那件女装给烧了,晚上莎拉奶奶为了补偿我这几天受到的痛苦,特别和卡尔两人做了一顿大餐。我们高高兴兴地把它一扫而空,晚饭後我说要洗碗,可是卡尔坚持不让我洗,我就站在他旁边,和他说话聊天。

  结果我们要睡觉前下了一场大雨,我趴在窗棂边看著逐渐加大的雨势,卡尔已经把灯关了,躺在床上发呆。

  「十二点了,你不睡吗?」卡尔问我。

  「没什麽,看看雨罢了。」我起身躺到床上,枕头底下还压著那本黑色本子:「我已经要睡了。」

  「晚安。」卡尔说。

  「嗯,晚安。」

  我们两人就这样在默言中沉沉睡去。但是,到了二点的时候,楼下传来阵阵急剧敲打门窗的声音,声音大得把卡尔和我都吵醒了。卡尔立刻跳下床,拿起床底下的铁棍走到楼下去,我有点担心,所以也跟著下楼。

  外面的雨还在下,我看见有个人穿著风衣站在店门口拼命敲打著门板,他的身後还停著一辆车。

  「要不要我给他一棍?」我们躲在楼梯口,卡尔转头问我说。

  「要吗?可是…」我犹豫地说。

  这时店里的电话突然铃声大作,卡尔和我都吓了一跳,我立刻跑去接起来。

  「出来。」电话里的声音是艾伦,我还来不及惊讶。他又说:「上车,再不走你就玩完了。」

  「艾伦…!」我说:「这到底是怎麽回事?」

  「…克莱把你活著的事情告诉了亚尔先生,你现在住的地方已经曝光了。」




  「那…那该怎麽办?」我的内心一片大乱,只能抓著话筒不知所措。

  「拿行李上车,动作快点。」艾伦说完就切断电话,我随即冲回二楼,卡尔不明所以也跟著走了上来,看见我搜出以前的旧皮箱,把所有的衣服,连同床头边那只手机都塞了进去。

  「怎麽了?」卡尔走过来问:「你这是在做什麽,你要走了,现在?」

  「我不得不临时离开,你帮我跟奶奶他们说。」我已经顾不得跟卡尔解释,关上皮箱的环扣,我拉了皮箱就要走出房间。突然想到枕头底下的黑色相本,我掀开枕头将它拿在手上,拖著行李厢飞快地往楼下跑。

  「维恩!」卡尔在後面追赶著我,他也跑下来。

  我拉开店门,那位站在店门口的人撑著伞领我走到前面那台黑色休旅车,他帮我拉开车门,这时一只手伸出来接过我的行李,我被他们扶著准备上车。卡尔从後面追了过来,那人挡住了他。

  「维恩!维恩!你要去哪里?」卡尔全身淋著雨对著我说,那个敲门的人试图把他挡回屋内。我看著卡尔,然後对他摇头。

  卡尔眼底浮现一丝绝望的神色。

  「你再也不会回来了吗?」他最後问我这句话,一瞬间,我也不知道答案。

  「跟你无关。」一句冷淡嗓音传来,艾伦正坐在车子的後座,他的膝上摆著一台笔记型电脑。「别碍事,回去房子里。」他斜眼对车外淋著雨的卡尔冷淡地说。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会把他带走…!」卡尔的臂膀虽然被人拉住,可是他还是一直拼命想冲上前:「不要带走他…维恩…不要走!」他大喊,我只能回报给他一个虚弱的微笑,然後踏进车子里。

  「不要走……维恩…。」卡尔的声音还是能隐隐传进我的耳里,虽然随著雨声加大,已经愈来愈模糊。「不要走……。」

  车子的引擎已经发动,卡尔淋著雨在车窗外面喊著,我不是没看见,我是不想看见,要是看见了,我只会更难过,更不想走。

  那个原本站在门前敲门的人已经上了车,他用力关上门,卡尔拼命敲打车窗想引起我的注意,我将头转向一旁正忙著的艾伦:「艾伦,我想跟他说再见。」我用恳求的语气对他说。
 
  「让他进来。」艾伦目光没有离开萤幕,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打,那人听了艾伦的命令,只好重新拉开车门,卡尔仆倒在车门旁。

  「维恩,不要走…。」全身湿透的卡尔用哀求的眼神看我,那种悲痛欲绝的感觉,又袭上我的心头了。「你走了,所有的人离开我了…。」他对我说,眼里淌下泪水,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正面对著我哭,那个倔强的卡尔。

  我想对他说什麽,这时我突然听到啪的一声。一旁的艾伦阖上笔记型电脑,越过我到卡尔面前,他一手揪起卡尔的领子,我想阻止他这麽做,却被他回头一眼瞪得动都不感动。

  「我要是你,就会放把火就这里给烧了。」艾伦冷酷的眼神对上卡尔,卡尔毫不畏惧地回瞪他,艾伦手腕上的力道丝毫没有放松,他狠声说道:「要不然就是一次放火连烧这里好几栋的房子,总之,就是不会在这里,把精神浪费在没用的事情上。」我想拉住艾伦阻止他说下去,可是又不敢这麽做。

  「告诉你这件事情,是放你一条活路。不想死,这几天里最好找上一堆警察顾好性命,要是出事,别妄想有人会来救你。」话说完,他使力向外一推,卡尔一下就被推了出去跌坐在马路上,艾伦很快地把车门拉上。

  「开车。」艾伦说。

  车子的引擎再次被点燃,完全没有迟疑,飞快地冲了出去。我回身看见卡尔依旧站在雨里,没有进去。他望著这台车,一直到我看不见他时,他都还在。那种表情,就和当初伊尔和瓦修离开时一样…。

  「现在没时间给你伤感。」艾伦说,我坐回他身旁。艾伦又打开那台笔记型电脑,我心里七上八下,我完全不知道现在的情况,亚尔先生发现了,那代表全完了吗?

  「…现在该怎麽办?」我问艾伦。

  「死不了。」他回答说,眼睛还是没离开电脑萤幕。

  坐在前面的二人这时转过身:「艾伦先生,您确定要去那家饭店?」

  「当然。」艾伦连眉毛也没抬一下:「我的话什麽时候需要怀疑了?」

  「可是那家饭店,亚尔先生也在里面啊!」

  「我已经订好房间了。」艾伦说,他终於盖上了笔记型电脑。「就在亚尔那家伙的房间楼下。」当我听到艾伦对亚尔先生的称呼改变时,我就已经知道他的立场了,很显然地,他已经脱离亚尔先生,背叛了他。

  「这太冒险了!」他们说。

  「这种时候订别的饭店才是冒险。」艾伦翘起脚,悠哉地说:「而且我需要知道亚尔所有的一举一动,订他楼下的房间,这样他所有的行动都会在我的掌握里。」

  「什麽意思?」我问。

  「这部分跟你没什麽关系。」艾伦说:「等会到饭店後再慢慢策画好了。现在,詹姆斯,把东西拿出来。」前方坐在左边的人拿出二个大箱子,拉开拉鍊,我看到了假发、衣服和许多化妆用具,显然是要变装用的。

  「这些是艾伦先生的。」詹姆斯将其中一个箱子递给艾伦,另一个箱子则是交到我手上。「这个是维恩先生的。距离到饭店还有一段时间,我们的动作最好快点。」詹姆斯说。

  为了不使人起疑,我们在到饭店之前已经先变装完毕,然後再换搭一辆普通的小型车到他们口中说的那家饭店。艾伦的心思缜密从这里又可以看得出来,比起我的惊慌失措,简直相差太多了。但是更令我费解的是,爲什麽艾伦的帮手现在还是那麽多?就算惹毛了亚尔先生,怎麽还有那麽多人供他驱策使唤。想到这里,我又搞不懂他的把戏了。

  我们的车终於在那间豪华的饭店前停了下来。和我们坐在一起的女人先开了车门下车,她和刚才的詹姆斯都是一位化妆师,詹姆斯在帮我们化妆完毕之後,雪莱在另一辆车上还会再帮我看一次。我们三人一起走到饭店大厅,柜台的服务小姐看了我们一眼。

  「请问三个人吗?」她问。

  「我们有订房。」雪莱说:「我记得订了十二楼的两间房,雪莱·克芙曼,你可以查一下。」说完她又给了那小姐她的电话号码和住址。那小姐边处理,边看著我。

  「你的女儿好可爱。」她对我微笑说:「你们是全家出来旅行的吗?」

  「是啊,这是我女儿玛莉,这边这位是我父亲。」雪莱笑著指著她身後的一位老先生,面带和蔼微笑,老态龙锺,满头白发和皱纹,有点弯腰驼背还拄著一根手杖。他身旁站著一位女孩挽著他的手臂,漂亮的栗色卷髪加上白皮肤,带著蓝色的羽毛蕾丝帽,穿著美丽的海蓝色连身洋装。事实上,这位女孩就是我,而我挽著的这位老先生,前几分钟还是一脸冷酷模样的红髪青年。

  「她真的好可爱。」那小姐对我说。

  「玛莉,跟大姐姐说声谢谢。」雪莱看著我,点头示意。

  「谢谢你的赞美,我很高兴。」我细声说。但愿不要被听出来。

  「这是你们的房间钥匙,祝你们有个快乐的假期。」那小姐把钥匙递给雪莱,然後和我们挥手再见,爲了表示礼貌我也对她挥手。然後我们走到电梯前,我看著电梯到了一楼。

  门打开的时候,我的眼睛倏地睁大,几乎要转身逃跑,如果不是艾伦这时稳稳地拉住我,我一定会这麽做。在那座电梯里,亚尔先生在两个人护卫下走出来,他的神色似乎没有从前明亮,但是他眼里带著很严肃的杀气,很明显,他现在心情很不好。我要让路给他过,但是我差点跌倒,因为亚尔先生突然踩到了我的裙襬。我叫了一声,立刻就想捂上嘴巴,艾伦当下捏了我一把,叫我不准乱动。

  「嗯?」亚尔先生停下来,低头看著我。「小姑娘,你怎麽了?」他试著和颜悦色对我说话,但我还是能感觉到那声音里面的不耐烦与怒意。

  「没事,先生。」我努力想用最女性化的声音回答他,我甚至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天知道亚尔先生是我这些日子以来,心里最大的恶梦。要是这时候被看出来,一切都完了…。

  亚尔先生突然弯下身和我平视,仔细盯著我的脸瞧。

  我能感觉到冷汗从背後滑下,他的视线在我的脸上来回扫视著,我不知道他在看什麽,或许他发现我身上某些特徵和那个失踪的维恩很相似,因此认出我来了…。

  「你是一个可爱的小东西……只可惜不是男孩子,对我什麽没用处了。」他後面几句话说得不大声,但是也够让我战战兢兢了,亚尔先生接著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拿了五千元递给我,我一时不知道该不该伸出手,艾伦暗中推了我一下,我这才接过那五千元。「给你拿去买一件比这件便宜货更好看的洋装。」亚尔先生留下这句话就和手下一起离开电梯口,我还来不及跟他道谢。

  我们三人走进电梯,当电梯门完全关上的时候,我抬头看向艾伦,只见他脸上隐约浮现一抹邪笑,那种笑容,是他已经摸透对手底子时才会出现的。

  「原来不过如此。」
 
  电梯到了十二楼,雪莱领著我们到房间,她说她订了两间房,这间是给艾伦和我的,另一间听起来像是艾伦手下们所待的。艾伦拉著我进房,雪莱很好心地替我们把行李都抬进来,她放下行李後就走出去,告诉我们要找她的话她随时都在隔壁房间。

  我把门关上锁好,终於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我的手里还握著刚才亚尔先生给我的钱,手心的冷汗几乎要浸湿了那些纸钞。艾伦将脸上的假皮假发一撕扔在地上,原来的酒红色头发又回来了。

  我也脱下了假发,想换掉身上的洋装,因为在克莱那里的一段日子,我对女装有著特别的憎恶。我将我们两人的行李全搬到床边,然後打开我的箱子。

  「艾伦,我想先去洗澡。」我拿出衣服说:「你要先洗吗?」

  「你先,我还有事。」艾伦又拿出了那台笔记型电脑,接著拿出了手机,他想了一下突然问我:「我给你的那手机还留著吗?」

  「怎麽可能丢掉。」我说,拿出手机交给他。他接过我的手机,然後将自己的手机折成两半,我瞪著眼看他把折成两半的手机丢进垃圾桶。

  「你做什麽?」我疑惑地问。

  「我要用你这支毫无纪录的手机和别人通讯。」艾伦坐到床上,摊开电脑:「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内我很忙。」他说著,意思是叫我别再烦他,艾伦要做的事情我想我也帮不上忙,於是拿了自己的衣服,我只好先走到浴室里洗澡。




  等我洗好出来後,坐在床上的艾伦刚好阖上手提电脑。看他一脸疲累的样子,想必刚刚完成一件麻烦的事情。我掀开被子坐到床上倚在他旁边。

  「很累吧。」我说。「你要不要…喝杯咖啡之类的。」

  艾伦将手提电脑放到一旁,然後倒在床上休息。他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我也不知道要不要再问一次,这时他起身走到自己的行李旁边,拿了衣服进浴室。我继续坐在床上,看著他走进浴室的背影,有些懊恼自己什麽忙都帮不上。

  现在这间房间里,只有我和他二个人。

  曾有一个时候,也是只有我们两个人,虽然隔著一道墙,但那时两个人的心,早已紧紧地贴在一起。现在艾伦的心意看起来依然和从前一样,不过,爲什麽就是没有当初地牢里的感觉呢?是错觉吗?他对我冷漠了…。

  不,我想太多了,今天他太累了,我不该这样怀疑他。艾伦爲我做了这麽多事,我怎麽能怀疑他呢?要是连我都不相信他,他所做的一切不都成空了吗?我不能这麽残忍地对待他…我要相信他。在经过这麽多的事情後,我相信,我们一定可以在一起…很久很久…。

  我相信这次我的愿望,一定能成真。

  「你在想什麽?」

  我这时回神,艾伦已经洗好走出来,身上穿著一件浴衣,头发还湿淋淋地。我起身拿了一条毛巾给他,他接过我的毛巾披在头上。我们两人坐在床上,我帮他擦乾头发,这时艾伦突然环著我的腰,我的心里一颤,毛巾差点掉下来。

  「你瘦了。」艾伦搂著我的腰说:「爲什麽?」

  「…我哪有瘦了。」我轻轻擦著他的头发,动作很慢很慢。艾伦将头靠在我的胸口,当他这麽做时,我能清楚感觉到心口悸动的感觉。「你…。」

  「很快就会好了。」艾伦的脸被毛巾盖住,但是他的头紧紧地靠著我。「很快,我就会把你背後的阴影永远除掉…。」

  我的手从他的头上落了下来,轻轻落在他的背上,我能想像他的肩上承担了多大的压力,而我刚才还在怀疑他…但是还好我没放手…我没有放开搂著我的这个人…我还抱著他,我们仍然在一起。

  「我知道你很累。」我抚著他的背:「…辛苦你了。」

  「我对你说过爱你吧。」艾伦抱著我的力道更紧了,害我几乎不知道自己喘不过气的原因,到底是因为自己的心跳,还是他的拥抱。「我想知道,现在你的回答。」

  「…此时此刻,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个人。」我说著这句话,然後抱紧了他。「只有你一个人…没有别人…。」

  艾伦低头靠著我,淡淡地问道:「那以後呢…以後还是这样吗?」我能感觉到他有力的臂膀环著我腰际的力道,不想放开的力道。
  
  「我想再也装不下任何人了吧。」

  「是吗?」这时艾伦的手颤了一下:「有这句话就够了。」他说完後放开了我的腰,然後坐在刚才他打电脑的那个地方。我过去和他坐在一起。

  「对了,我忘了问你一个我一直想知道的问题。」我说,艾伦偏头看我。「你是用什麽方法从克莱那里救我出来的?」我问。

  「我还以为是什麽问题…。」艾伦手擦著头发说:「对付那种家伙还需要用什麽方法吗?手段狠就够了。」

  「什麽手段?他老爸可是总统耶。」我说:「你不怕他老爸找你麻烦?」

  「不想被害,最好的方法是先下手为强。」艾伦说:「你没让那家伙碰过吧。」

  「我才没有!」「随便被他碰到,那就惨了。」

  「这句话是什麽意思?」我问他。艾伦翻身从行李里面拿出一个被密封的小型试管,里面装著不到几毫升的血,还有一个透明小包,里面有著一根头发,照颜色来看,是克莱的头发没错:「这个,就是我要拿来对付克莱的东西之ㄧ。」艾伦说。

  「这是怎麽一回事?」我指著试管问他,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他以为找上亚尔就能解决问题。」艾伦拿著瓶子轻轻摇晃:「事实上他中的圈套,不只是两针纯度高达百分之九十的海洛因而已,连那个我找给他玩的男孩,也是个陷阱。」他笑著说,似乎在回想当时的情况。

  「什麽意思?」

  「我告诉他最近亚尔先生新添了一些好货,问他有没有兴趣嚐个先。克莱那小子当然一口答应,所以我就找了个地方给他快活…。」艾伦说:「我还让他带了他的狐群狗党一起来,反正他们没一个逃得掉…。」

  「你做了什麽?难道你…!」我起身问他。

  「也没什麽。」艾伦轻松地说:「只不过那几个找给他们的男孩,早就得了AIDS罢了,很正常的事情。」

  「你…你让克莱他们!」我捂著嘴:「那现在他们已经…。」

  「招待了他们两天,当然没有马上下手,这麽做会使那个小子起疑心,何况他才刚因为绑走你而对我有些戒心,但是我表现出完全不知情的样子,再加上他似乎很喜欢我找给他的那个男孩子,像他这种人当然乐得高兴,玩得天翻地覆,整整狂欢了一个晚上。」艾伦说:「不过也不能对他们太好,所以在第三天的晚上,我让人在他们的饮料里下了药,再给他们注射了两针的海洛因…。」

  「那几针可是很贵的呢…纯度高达百分之九十的海洛因在黑市里的价钱一点也不便宜,那些原本要拿来用在那几个新进男孩的身上,给那几个家伙先受用了。总之…我先让人打了他们几针,再抽血出来。」

  「天啊…我不敢想像那种情况,一定很可怕…。」我边听脑海里边浮现艾伦叫人对他们施打毒品的画面。

  「你觉得我的手段可怕,难道不觉得克莱的手段可怕?」艾伦斜眼看我,他接著说:「光是当场逼问出来的那些事就已经能让他被打得半死,我相信他没说出来的部份应该更多才对。」

  「我不想再想起来。」我低下头说。「如果我可以忘了的话。」

  「没告诉他全部的事情,就是爲了让他措手不及。」艾伦拿著小瓶子:「这一瓶东西再加上头发要是卖给报社…不知道可以赚多少呢…?」他端详著里面的东西说。

  「总统的儿子吸食海洛因,现在又感染了AIDS。」艾伦对我微笑:「真是不检点的总统少爷呢。」

  「不过这个计画有个缺点,就是不能解决我们眼前的问题。」艾伦将瓶子放回行李中:「现在先要除掉亚尔,不是那种小角色…你怎麽了?」艾伦靠过来,看著我不安的神色。

  「没什麽…只是在想,如果你找给克莱的男孩中带著病的…那我…是不是早就…。」我惴惴不安地开口,只见艾伦一脸不甚在乎的表情。

  他只是看了我一眼,然後说:「如果我知道你有的话,你想我还会跟你在一起吗?」他说。

  「话不是这样说的…!」我辩解道。

  「十楼以上都是亚尔的收藏品後补,他绝对不可能让那些带病的男人来破坏他的收藏,这样安心了吗?」艾伦不耐烦地说:「难道要我说得再详细点?」

  「不…不用了,我知道了。」我试图转到另一个话题,於是我开口道:「对了,你说这些东西不能解决我们眼前的问题,是怎麽一回事?」

  艾伦沉思了一下,然後说:「这些东西只能让克莱身败名裂,但是他的父亲绝对不会找亚尔算帐…相对地,他会找上我。」

  「那不行!怎麽能让他找上你!」我拉著艾伦的手说。

  「现在得想个办法,把克莱和亚尔一起解决掉…。」艾伦抬头:「留下任何一个都不行,得想个办法。」他的眼睛盯著头顶的天花板,视线锐利得彷佛能穿透它一般。我担心地想著,这时脑中突然有个想法。我飞快地跳下床,从行李箱中找出那本黑皮册子拿给艾伦。

  「我不敢相信我竟然忘了它!」我说:「就是这个!」

  「这是什麽?」艾伦问道,然後他打开黑色相本的封面开始翻阅。

  「我从克莱抽屉里找到的。」我再度跳上床,趴在艾伦的大腿上说。

  艾伦没有说话,他静静地看著那本册子。

  「怎麽了?有用吧。」我推著他说。

  「…挺惊人的。」艾伦很快地将相本全部翻完丢在一旁:「让我想一下。」他说完後就闭起眼睛思考。过了三分钟後,艾伦重新睁开眼。

  「有个法子可以试试。」艾伦说:「不过还少了一样东西。」

  「什麽东西?」我问。

  「明天再叫人偷出来就好了。」艾伦说:「今天要让他们把银行的事处理完。」

  「银行?你到底做了什麽?」我发觉我愈来愈一头雾水,一下有太多复杂的事情涌进我的脑袋里,我根本搞不清楚什麽是什麽。

  「把我的钱重新换帐户,还有暗中调度亚尔先生在海外的资金。」艾伦想起这件事情似乎又疲累起来:「我不能动他在国内的资金,这样一定马上被发现…不过,在想著要追杀我之前,我觉得他应该先看好自己的钱包。毕竟我不是那种只会想著怎麽躲他的人。」

  「你今天真的很辛苦。」我趴著看他说:「你做了好多事情…。」

  「的确,我是很累。」艾伦突然一把拉起我来,他把我拉近他,然後吻住我。我顺从地张开嘴,双手环著他的颈项。他完全不想放开我,从他的狂野中,我知道他在冷酷外表下对我的渴望…他很少会表达自己的感情,但是我知道,他是这麽地渴望我…。

  艾伦把我压在身下,一手扯开我的浴袍。

  他直视著我的眼睛,酒红色的头发低垂在我的颈子旁,而我第一次被人这样注视而感到心跳加快,我的身体里有一部份也在期待著他占有我…我是这麽想要…彻底成为他的人…。

  我紧张地躺著,心里起伏不定的感觉让我全身僵硬,只要他碰到我的身体,我的全身就会像被电流穿过般瑟缩起来,同时也是前所未有的刺激感…。

  这时艾伦的身体僵硬了一下,然後他坐回原来的位置,我疑惑地起身看著他。

  「不行…现在还不行。」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我知道那是男人情欲高涨的特有声调。

  「为什麽不行?」我脸红地说:「我…我没拒绝你啊…。」当我说出这句话时几乎抬不起头来看著他,毕竟自己承认这种事…。

  「现在不是时候,明天一大早我还得起来…。」

  「那你至少抱著我睡…好不好?」我翻身在艾伦的身边躺下。「我一直想这样睡在你旁边。」我笑著对他说。

  他瞟了我一眼,然後把手环过我的肩膀,让我靠在他的胸膛里。我贴著他,心里涨满了莫名的兴奋,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事…睡觉也那麽紧张。这一晚,我睡得比以前都还要安稳。




  另一天的早晨,我发现旁边的床位空无一人。我从床上惊坐起来,这时我听到从卧房前面的小客厅里传来一些谈话声,似乎不少人的样子。我轻悄悄地爬下床,将背倚在墙边听他们到底在说些什麽,从墙边偷觑的视线,我看到艾伦穿著黑色西装一派雍容地坐在一个瘦削男人的面前。桌上摆著昨天艾伦给我看过的头发、装血的小试管还有那本黑色相本,其中相本还是打开著的。

  那名瘦削男人紧抿著嘴唇,然後转过身去跟同伴说了一些悄悄话,他面有难色地转回来对著艾伦。

  「你怎麽证明这些东西是真的?」他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要是被人发现造假…这个责任可是大到你我都担当不起的。而且你知道,我今天来是背负多大的风险…。」

  「头发是从他的头上拔来的,血是从他手臂上抽出来的,照片是如何你们都看的清清楚楚,只要东西顾好不被掉包,随时欢迎去验货。」艾伦双手交互放在膝上,面露微笑,这时他倾身靠向那个男人低声说了一句话:「别说我不够人情,现在先免费送你一个价值五百万的重要情报。」

  「除了我提到的这些东西,克莱那家伙还策划了一起绑架案件。」艾伦刻意压低声音说话,显得这份秘密是如何重要。「这张照片上的男孩。」他翻到相本的其中一页,那是夏洛,然後再翻到另一页,指著上面的我。

  「这两个男孩子是双胞胎,克莱那家伙看中了他们。但是因为亚尔故意出高价想让他在这两个男孩身上砸下大笔金钱,所以克莱索性绑架了其中一个。但是他的计谋没有成功,所以他想杀人灭口的心情可想而知。要是你们有人能潜到总统府邸,我相信在他的床边你们会发现一个大型的牢笼,任何看到的人都不会相信那是拿来关狗用的。」艾伦笑著说:「克莱在那个俱乐部消费不但染上吸毒的恶习,还成了AIDS的带原者,最重要的,他成了一个有著异常心态的杀人者。」艾伦手一翻,照片摊开在那个被杀害男孩的照片上。

  「这就是最好的证明。」艾伦得意地一笑。「你想想,这是多大的一个新闻啊…。」

  当然我知道艾伦的话有些不是真的,像我和夏洛根本不是什麽孪生兄弟,还有亚尔跟克莱之间的纠纷也是他胡诌的,但是他的话明显让这这些原本不相干的事情串成一气,造成一种环环相扣的假象,再加上他所拿出的证物,更增加了说服的力道。任谁都不会相信其中有一大部分都是谎言。

  但是艾伦最厉害的是,你看不出来他在说谎。因为他手上的证据都是真的,但是对於证据之间的说法全是谎话,我相信这些人是无法从克莱那里去求证艾伦话中的真实性的,所以他们一旦认定艾伦手上的东西後,就会连他的说法也一并接受。

  「这些东西甚至可以拿到法庭上作证了…你怎麽拿到这些东西的?」收销的男人拿起装著头发的透明袋子仔细端详:「你应该知道,我们这种人可不是好骗的…。」

  「我知道你们是一群比我更高明的骗子。」艾伦继续微笑说:「所以,我怎麽可能对你们说谎呢?」

  「五千万。」那名瘦削的男人说:「我们给你五千万。」

  「那我还是把他们送给美国的媒体好了…。」艾伦单手撑著头说:「光是头发你就应该给我二千万…加上血液样本早就有四千万了,最重要的,这些相片我就有权力要求一亿以上。」

  「一亿?」那个男人又推了一下眼镜:「…你太夸张了,这些证据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连照片也可能是合成的…。」

  「合成照片?」艾伦轻笑:「搞新闻的看不出来合成相片吗?我一眼就可以告诉你这是用什麽款相机拍出来的相片,要是我说得出来而你们说不出来…我看我还是把这些东西交给专业一点的人比较保险…你知道的,这些都是重责大任,我怕你们承担不起呢……。」艾伦轻蔑地看著那个瘦削男人,他急忙又转过去和身後的同伴说了好一番话。

  艾伦不耐烦地打断他们,他翘起脚,毫不客气地说:「你们几个讨论那麽久到底是有没有兴趣?找你们来是要做生意的,没意思就可以走了,中午那批美国人要来一趟,他们可是来看第二次货的…要是中午成交了,那麽这次俄罗斯总统儿子的大丑闻可就被国外媒体抢先了,对你们而言,这也算是丑闻一件吧。想要就答应我的条件,不然现在就出去。」他冷冷地说。

  「你的东西我们不是没有兴趣…但是价钱方面…。」那瘦削男人转过身说。

  「哼,把那东西拿上来。」艾伦对旁边的人说,有人拿来一本厚重的大册子,艾伦把那本大册子重重地砸在桌上,房内所有的人包括我都吓了一跳。

  「这个东西,」艾伦打开那本大册子的第一页,封皮底下夹著一张磁片。「就是那间非法俱乐部的总帐册,今天早上叫人偷出来的,刚刚送到我手里。里面不但有亚尔旗下所有男孩的照片资料,还有俱乐部会员的所有资料,你会很高兴地发现,这里面还包含了每一次的出价纪录内容,我相信你会发现不少大人物的。」

  「至於这张磁片,是短期内来没有输入帐册里面的资料。」艾伦抽出那张磁片,他瞪著那个瘦削的男人:「如果说我刚刚给你看的东西价值一亿…这东西本身刚好就值那个价钱…。」艾伦阴狠的眼神让那个男人明显动摇,我看他直盯著艾伦手里的那本帐簿似乎犹豫不决。

  「现在我手上可是有著不少重大的秘密呢,难道你愿意放弃吗?」艾伦说:「不只是总统儿子的独家丑闻,还能扯出一件谋杀案,外加一件秘密大型俱乐部强迫男童卖淫的案件。更重要地,从这本俱乐部的帐册里,你还可以找倒不少名字很熟悉的人,还记得那个疑似被火烧死的富豪凯萨吗?他也是这里面的会员。」艾伦笑著。

  「这…你到底是什麽人?」看到摆在桌上的东西愈来愈多,那个瘦削的男子明显慌乱了:「我看你不可能超过二十五岁,为什麽手里会有这些东西?」他狐疑地瞪著艾伦。

  「二十五岁?」艾伦挑眉:「你把我说得太老了些。不过,重点不在於我的年纪,而是我本身的能力就刚好足以掌握这间俱乐部大大小小的事情…再加上我的老板是个很爱美却又懒惰的人,他当然把这些麻烦的事情都推给我。只不过我现在不想再继续听命於他了,这麽罪恶的事情…我想我的良心会受不了的。」听我听见艾伦这麽说时只觉得毛骨悚然,我根本不这麽想,我才不相信艾伦会良心不安。

  不过…这样看著他们谈判,即使我早就知道那些东西值不少钱,但是我没想到竟然会到两亿这麽高的数字。我有点紧张,我当然希望艾伦可以把那些东西顺利卖出去,这样一定可以给亚尔先生他们一个教训,虽然我知道艾伦不会只是想给他们一个教训而已。只要他逮到机会,他一定会动手杀了他们。

  「我们一时凑不到那麽多钱…。」那个瘦削的男人又说话了,我看见他的额边渗著冷汗:「一亿五千万是我们所能调度来的最多现金。」

  「一亿八千万,没商量的馀地。」艾伦冷冷地回了一句。

  「一亿六千万…这已经是我们的上限了。」

  「如果你再追加一千五百万,就成交。」艾伦状似亲切地微笑说,他指著桌上的所有东西:「我现在立刻交货给你,不过你也得开张支票来换就是了…。」

  「想想你们日後的收益,不管是国内还是海外,至少可以狂赚二十亿以上。」艾伦慢悠悠地说:「跟你们抽点手续费,也不算过份吧。」

  「即使如此,我还是想请你降个一千万。」那名男子不放弃地说:「我相信一亿六千五百万对你而言已经是够大的数字了…。」

  「你说这句话之前最好先想清楚。」艾伦的眼神一瞬间变得锐利,他狠声说:「我把东西给你可是冒著生命危险这麽做的,今後我的日子想必不好过,要是现在我不得到我该有的利益,那我宁愿放弃跟你交易!」

  「好吧。」那男人终於同意了,他从怀里抽出一本支票簿,开始在上面写字,然後他撕下一张放在艾伦面前:「一亿七千五百万,这张支票现在在这里,你可以把东西交给我了吗?」他问。

  「拿去吧。」艾伦说:「那些废物对我已经没有用了。」

  「非常谢谢您。」那男人起身说,他的同伴拿出一个很大的行李箱,将桌上的东西全部小心翼翼地放进里面,他们将支票留下,然後离开房间。我看见其中几个人小声地和艾伦讲了几句话,艾伦点点头後就叫他们下去了。他们对艾伦行礼後就离去了,门一关上後,房间里又只剩下我们两人。

  艾伦起身,走到卧室里。他一进来就看到我躲在墙边。

  「原来你醒了。」艾伦伸手要摸我的脸,我握住他的手抚摸自己的脸颊。

  「我能不起来吗?错过刚才那场谈判我想我会後悔一辈子。」我笑著对他说:「你真的很厉害呢,我就做不到你那样。我想亚尔先生也没你这麽厉害。」

  「他可以用钱找更厉害的人来。」艾伦摸著我的脸说:「今天早上就有人和我说,亚尔先生现在在外面用三千万买我们两个的性命。」

  「什麽?」我的表情带上惊恐:「怎…怎麽办?我们该怎麽办?」我害怕地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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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找了你的好朋友帮忙。」艾伦说:「当他知道你还活著的消息时,不知道有多高兴…他还因为亚尔先生对你不好愤而退出俱乐部呢…。」

  「我哪有什麽好朋友?」我开始回想记忆中的人,就是想不起来:「对我而言算是朋友的人,世界上只有夏洛和卡尔两个人。」

  「你还真的忘了他。」艾伦叹气:「那个埃菲尔先生…不是和你的关系还不错吗?」

  「啊,是他?」我说:「你找上他?」

  「我比亚尔厉害的地方不只是头脑…还有,我不像他那麽喜欢孤芳自赏。」艾伦说:「以後你会知道交游广阔的重要,多一个朋友就是少一个敌人。」

  「我真的觉得你好厉害,你做的每一件事都让我好佩服,你这麽厉害,想想我跟你比真的差太多了,我可是大大地相形失色啦。现在,我只希望你别嫌弃我太笨就好。」我对艾伦笑著说。

  「也不是你太笨,应该是我太聪明了才对…。」艾伦嘲谑地说。

  「那也很好啊。」我说:「你聪明跟我聪明还不是一样,我们两个现在是一个人,谁也离不开谁。你聪明就好啦,这样你可以永远保护我。」

  艾伦听到我这句话时很明显地楞了一会儿,然後他把我拉过去,突然地吻了我,很久他才放开手,眼里带著深意。

  「真正聪明的人或许是你吧。」艾伦看著我出神地说:「…只有你能让这般聪明的我为了你甘心去做这麽多事,最後…还像个傻子一样想永远待在你身边…。」




  「你把东西卖出去後,我们下一步该怎麽做?」我搂著艾伦的腰问他。「如果可以,我希望能离开这里,这里有太多的风风雨雨…很不平静。」

  「离开吗?」艾伦思索了一下:「或许是个好方法…。」

  「当然,我想离开这里,或许到另一个国家去。」我说。

  「不管我到哪里去,你都要跟著?」艾伦挑眉问我,我抱紧了他,将头倚在他的胸膛前。

  「当然都跟著你啊,现在我只会跟著你,谁都不跟。」我小声地说,脸上有点烧热的感觉。「你喜欢我跟著你吗?」我试探性地问艾伦。

  这时艾伦突然松开抱著我的手,然後倒在床上。我不解地看著他,艾伦闭著眼睛像是在想著什麽事情,看他的表情我就知道他在计画著什麽,他习惯闭著眼睛模拟各种计画,我没去打扰他,但是我更猜不透他到底要做什麽。这次他想了很久,然後睁开眼睛,若有所思的表情证明我的猜测没有错。

  「你在想什麽?」我跪在床上问他。

  「没什麽,不要说话。」艾伦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我照他的话闭上嘴,只见他像一只灵敏的狐狸竖起耳朵谛听四周的动静,可是我却完全没感觉,对他的行动我真是全然费解。我和他的思考模式相差太多了,我顶多只知道他的每个行动都是有意义的,有时是陷阱,有时是试探,但是你永远不知道他现在的动作是什麽意思,你可能会认为他现在和你是同一阵线的,但是也许下一秒你就会被出卖,而且事前毫无任何的徵兆痕迹,你根本无从防备,一切都只能看他的摆布。

  我想在我认识的所有人之中,最可怕的也许是亚尔先生或是凯萨先生,最想念的那个人非夏洛莫属,最让我感到遗憾的是卡尔…然後,最让我觉得危险的那个人,绝对是艾伦。他不只是个聪明人,还喜欢玩危险的把戏,而且不在乎杀了几个人,杀了愈多人他愈高兴,这些结果代表他的聪明才智赢过那些人。当时的我一定想不到,自己最後竟然会和这种人在一起,并且心甘情愿地跟著他,无论他做了多少我无法接受的恐怖事情,我还是不愿意离开他。想从前,艾伦还因为我的事情被亚尔先生关进地牢,现在我往往不禁怀疑,像他这种人,当时竟然会被关进去受罚,这怎麽想都是不可思议的。他当时是怀著什麽样的心态呢?只要他想,他一定不会被这麽轻易地关进去啊…难道是他失算了?可我没办法想像他失算的样子,他是这麽聪明的一个人。

  「混乱的脚步声。」艾伦指著楼上,这时我的注意力才回到他所指的天花板。的确,从天花板上隐隐传来脚底摩擦地板的声响,不仔细听一定不会发现,我也是经他这麽一说现在才发现。「这就是我选择住在他楼下房间的原因,之前不是跟你说过,亚尔那种人早上一定不会出门。所以现在这个脚步声确定是他的没错,现在听来他的心情很不好,连他最喜欢的美容觉都睡不著。」艾伦看著天花板推测说。

  「所以说,他悬赏我们的情况并不乐观罗?」我也和他一起看著天花板,脚步声混不混乱我听不出来,但是照艾伦的说法,亚尔先生宁愿不睡早上的美容觉而是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的话,那我也相信他的心情一定很不好。
  
  「怎麽可能会有什麽好的进展?」

  「可是…那你那些手下,你不怕他们背叛你吗?」我转头问艾伦,毕竟三千万不是小数字,我实在很担心有人会为了这笔钱对我们不利。

  「三千万算什麽,早上拿到的一亿七千五百万都是我准备拿来分给他们的。」艾伦毫不在乎地说:「再加上从我帐户和亚尔海外帐户领出来的钱,这些人总共可以拿到三亿元,而且他们不到七个人,分的钱可是比三千万多太多了…。」

  「三…三亿!」我瞠目结舌地想著这个天大的数字。

  「这世界上不可能会有人对你完全忠心,想要别人誓死替你做事的话,最好的方法就是拿钱出来塞住他们的嘴。这是我所知道最简单的方法。」艾伦闭著一只眼,用讽刺的语气说:「不过楼上那位先生也太大意了点,对海外的帐户完全没有防备,结果我一个晚上就把钱全部调光了…想我从他那里离开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换帐户,再来就是开始偷他帐户里的钱,他也不想想我以前帮他做了什麽事情,竟然大意到这种程度,只能说他活该。」

  「这就像我以前告诉你的,冲动不顾理性的结果,就是变成像夏洛那样的失败者。」他看著我,我想起当初因为自己没办法接受夏洛的死几乎崩溃的过去,顿时一阵感慨从胸口涌出。

  「你不要再说这件事了…我对夏洛的死现在还是没办法释怀。」我低下头说。

  「人都死了那麽久,现在还念念不望。」艾伦冷冷地说:「挺专情的嘛。」他偏头转到一边去。

  「我没有对他专情!」我试图对他解释这种复杂的心情:「我只对你一个人专情!我说无法释怀是因为夏洛他…他以前真的对我很好,可是最後却死得那麽惨…一想到这里…。」我的声音这时微微染上一丝哽咽。

  「又没说什麽,一副要死的语调。」艾伦还是没有将头转回来,语调还是非常冰冷,显然他真的很不喜欢听到夏洛的名字。我没办法,只好趴在他身上抱住他的腰。

  「我都说了我现在只喜欢你一个。而且…而且昨天我都答应让你抱我了…你…你相信我好不好…?」我近几哀求地说,艾伦仍然没回头,我又继续说:「我真的不喜欢夏洛…我喜欢的人只有你,真的只有你,你不是一直想听到我这麽说吗?现在你听到了为什麽不理我…?」我拉著他的衣角,希望他能回头和我说话。

  这时艾伦终於转头回来,他瞪了我一眼。

  「以後在我面前不要随便提到他,你知道我讨厌那个家伙。」艾伦冷声说,然後对我勾勾手指,我听话地靠过去,他手指挑起我的下颚吻著左边的脸颊,舌尖探向我的唇边勾划,我转过身吻上他的嘴,让他在和我的激吻中完全放松自己…。

  最後他放开我,我像平常一样靠著艾伦。

  「那些东西什麽时候会上新闻?」我问他。

  「大概两天後吧。」艾伦抱著我说:「他们大概只会花一天时间鉴定一下我卖给他们的东西,然後就会赶紧把那篇大新闻报出来。怎麽,你担心啊?」他问我。

  「我只是想,你不是说要对付亚尔先生还少一样东西?」我玩著他的头发,把他的红髪缠上自己的手指:「到底是麽东西?」

  「你不是在旁边偷看?我还以为你知道。」艾伦耸耸肩,然後突然将我正在玩的头发抽回来,我气恼地瞪他,不满他打断我正在玩的兴致,又抓了他另一束头发玩弄。

  「那本帐册?」我抬头看他说。「是吗?」

  「不然还会是什麽。」艾伦说:「只有那玩意能完全揭发俱乐部的存在,俱乐部的揭发代表亚尔的结束,当然他从中获得的不法利益会全部充公,也就代表他在国内的财产全部都会泡汤。为了增加这件案子的规模性,我必须把这两个人的事情连在一起。规模愈大就会被揭发的愈彻底,他们的下场就会愈惨。」

  「要是我能,我想自己找他们算帐。」我说:「我对亚尔充满敌意,也恨死了克莱。可是我就没那种本事找他们算帐。」

  「反正有人会帮你讨回来,你坐在这里等成果不也很好吗?」艾伦说道。

  「哈,真无法想像,如果我没遇上你的话会是怎麽样的情形呢?」我仍玩著艾伦的头发,对他笑著说:「要是没有你,我想我的人生应该早就结束了,而且会很痛苦…痛苦到根本活不下去。」我黯然地说道,玩著头髪的动作停了下来。

  的确,要是我没遇到艾伦,那我人生中这些仅存的光明一定不会出现,我总觉得我的命运中有只手,拿著鞭子不断鞭打著我,没有停歇的时候。现在我似乎可以脱离这样的人生,该归功於谁呢?除了眼前的这个人,恐怕再也没有别人了吧。是他给了我机会的…。

  「所以你遇到了。」艾伦说,他正视著我:「…我的人生很无聊,我很少有想要保护什麽东西的想法,因为我唯一想保护的人很早就死了。」当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知道艾伦在说他自己的妈妈,他不知道我曾听莎拉奶奶说过他以前的事情,但是他现在竟然自己亲口说出一些自己的过去,这让我很高兴,表示他真的对我放下所有的防备了。

  「你好难得对我说这些话,你向来很少对我说内心话的。」我高兴地说。

  「我不喜欢说这些事情…不过我可以告诉你,除了你,我现在对任何事情都不在乎。」艾伦看著我说:「你现在既然是我的人了,我就不会放手了…。」艾伦低沉的声音萦绕在我的耳际,我听著他的话,然後开口。

  「我才不要你放手,如果你放手,我就会抓著你的手让你离不开我。」我对他说:「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就算你想甩掉我我也会一直跟著你。」这时,我笑了。

  那天晚上,我看艾伦又打开了那台笔记型电脑。
 
  「你这次要做什麽?」我帮他按摩肩膀问道。

  「订机票。」艾伦回答说。

  「订机票?我们要离开俄罗斯罗?」我高兴地说。

  「没错。」他说,可是看艾伦的表情,我的直觉告诉我事情绝对不是这麽简单而已。

  「你到底要做什麽啊?」我又问了一次。

  「订机票。」结果艾伦竟然又回答了我一次,我懊恼地松开手,倒在床上无聊地拿遥控器,结果才一打开电视,就看到惊人的新闻。

  「艾伦!」我摇著他的背,指著电视机叫道:「你快看电视!快看!」艾伦回头,看到新闻上斗大的标题。

  「…挺快的。」艾伦转过身,视线移向墙上的液晶电视:「看来他们急著把新闻报出来。」他说。

  新闻上大大地放著黑色相簿里克莱杀死那男孩的照片,虽然打上马赛克,还是看得出来那血腥的画面,我又转了好几个频道,每一台都有特别报导,但是没有照片。其中有一台还拨出记者特地到总统官邸询问总统对此看法的意见,这是我第一次看见那个自大的俄罗斯总统露出难堪的表情。记者们还特地跑到克莱的研究所想去询问他这次事件的看法,可是发现他还没下课时就已经被人接走了,这件新闻显然真的造成了轰动,非常多的节目都被中断改成临时新闻报导。他们说他不但有吸毒和暴力的倾向,然而他的父亲为他掩盖一切,用总统的权利掩护一个凶残的杀人犯。

  他们还提到了他已感染AIDS的事情,亚尔先生的秘密俱乐部也被播了出来,还拨出里面的许多会员名字,像是公爵、凯萨等人。新闻说这个俱乐部涉嫌买卖男童,逼迫他们卖淫获得大量不法利益,而且组织庞大,会员身份横跨好几个国家。而这件事情已经引起社会各界高度重视与谴责,警方也已深入调查,俱乐部的负责人亚尔·安德勒已被通缉…。

  「这些是真的吗?」我问艾伦:「不敢相信…怎麽…。」我回头继续看著电视。

  「游戏还没完。」艾伦不满意地说:「我不打算这样放过他们。」

  「可是他们现在都已经这样了…。」我说。

  「表面上的结束罢了。」艾伦拿走我手中的遥控器关上电视:「这在我的计划里只是一部分。」




  晚上,楼上房间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脚步声非常杂乱,这次连我都清楚地听见了。艾伦悠閒地拿著一杯咖啡坐在沙发上喝,我坐在沙发的另一端,抬头看著天花板。

  「亚尔先生要走了吗?」我边听著天花板上的不平静边问道。

  「难道留在那里给警察抓?」艾伦笑著,又拿起咖啡喝了一口。

  「他会找人帮他吧,这样警察就抓不到他了。」我说:「他在国内的钱也不少,他难道不会和你一样花钱找人帮忙吗?」

  「那也要有人愿意冒著这麽大的风险来帮他。」艾伦拿起桌上的遥控器打开客厅里的电视:「自己看看。」他指著电视上不断重复的特别快报,这几天电视都在播报这些新闻,有的谈话节目甚至还出现了好几种莫名奇妙的说法,弄得连原本深知内情的我都有些半信半疑。

  「克莱的话,因为犯案者只有一个人,比较不好抓,但是他老爸是总统,这些光环现在可变成他的包袱了,别人都会用放大镜来看他那些肮脏的过去,想逃都逃不掉。」艾伦看著电视说:「不过亚尔的这件事情可是一宗大型犯罪事件,手下那麽多人,只要有一个人出卖他,整个组织就有空隙让警方渗入瓦解,再加上他本身脑袋有点不灵光…想要全身而退,我看是很难。」

  「而且这次要他死的可是我,我怎麽可能会让他好过。」他把咖啡杯放在前面的玻璃桌上,翘起脚得意地看著电视上的播报。

  「他现在听起来似乎要离开了。」我对艾伦说道,天花板上的脚步声又大又急促,想必亚尔先生现在应该整理行李。艾伦起身,拿起放在咖啡杯旁的手机拨了几个号码。我看他大概又要联络什麽人,他要找警察来抓人吗?

  「詹姆斯,你电话打了没有?」艾伦问道,然後点头:「对,我叫你打的电话。」

  「已经通知他们了,很好。」艾伦说,接著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那我们等著看下一场的好戏吧。」他说完就关上手机,我用疑问的眼神看他。

  「等一下就有好戏看了。」艾伦这麽说,然後他又坐下来。

  楼上的脚步声慢了下来,几分钟後,就再也没有脚步声了。亚尔先生大概已经带著行李离开了,那麽他是已经逃走了。艾伦看起来已经布下了什麽陷阱等著他,要不然我想依他的个性,他对敌人是非得赶尽杀绝不可的,就像对付路克斯一样,而我最近开始怀疑,艾伦想谋杀亚尔先生其实已经很久了,只是没有太大的动力下手,我不知道这种想法从何而来,我认为艾伦这种人应该不喜欢别人踩在他头上,只不过杀了亚尔先生…对他也没有太大的意义,所以他没下手。当然,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测,谁知道我想得对不对。

  「这里是临时的现场直播报导…根据民众线报,日前被揭发秘密情色俱乐部的负责人亚尔·安德勒就是在这间饭店里下榻躲避警方追捕,而提供线报的民众指出亚尔·安德勒今晚就要退房,准备前往机场搭机直飞美国……啊,记者现在已经看到他的身影…!」不只那名女记者,我看到更多的媒体全冲上前去围住一名男子,要不是他戴的帽沿下露出一丝金发,我根本不知道他就是亚尔先生,他被那群记者团团包围,他身边本来有两个保护他的人,但是全被记者们给推到一旁去,那些记者争先恐後地拿著麦克风问了亚尔先生一大堆问题。

  「请问关於您被检举的秘密俱乐部是怎麽回事…?」

  「听说有多国官员是俱乐部的会员之一,是真的吗?」

  「外面传闻说您涉嫌虐待逼迫男童长期卖淫,请问您的看法…?」

  几乎是瞪著电视,我从来没有看过这麽难堪的场面,我看到亚尔先生被那些人团团包围,他一直拉低帽沿不说话,原本他还试图想躲回饭店里,但是更多的媒体记者堵死了他的後路,现在他前进不得後退不能,只能呆站在原地哪里都去不了,那些镁光灯不断打在他脸上,电视也一直猛拍他的特写。那张俊美到向来让我自叹不如的脸此刻看来竟是如此慌乱、卑微。

  「这不就是他的最爱吗?」艾伦看著电视,他微笑说:「成为所有人的焦点。现在他可是大大地实现他的愿望了,我想除了非洲,大概全世界的人都会看到他的脸吧。」

  「这也是他自食恶果。」我接著说。

  「若说他是自食恶果的话,那我岂不也糟了?」艾伦对我说,我这才惊觉我旁边的艾伦其实也不是什麽好人:「我做的坏事跟亚尔比起来也少不了多少。不过依我看,他会有这种下场不是因为什麽自食恶果。」我转过头看著他,艾伦继续说著。

  「而是他的大脑不够精明。」艾伦想了一下,又说道:「或许可以换个说法,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拿去注意他的脸和身材了,所以他除了美容外其他方面根本一窍不通。」

  「我不觉得亚尔先生是个白痴。」我对艾伦说:「至少我以前到现在从不这麽认为。不过对於你说他把注意力全放在美容上这点我绝对不怀疑。」
 
  「会把注意力全放在这种事情上面的人本身就不聪明。」艾伦语带不屑地对我说道:「这种脆弱、又无法永远留住的东西是不能依靠一辈子的,不管再怎麽美丽的人,要是脑袋不长进的话,也不能算是一个出色的人。」

  「你这话是没错啦…。」我摸著自己的头。「我总觉得我好像就是你说的那种只有脸蛋,脑子却不精明的人…。」我看著艾伦。

  「关於这个问题…。」艾伦拿起那杯早就冷掉的咖啡放在手里:「你不是说过了吗,我聪明和你聪明都是一样的。既然我们两个是一个人,那你会笨到哪里去呢?」他举起杯子把里面剩下的咖啡全部喝完。

  「呵,你这是在安慰我吧。」我对他说,然後靠到他身边倚著他。「不过我喜欢听你这麽说。」

  亚尔先生就被那样围著直到警察赶到现场,才把他从层层人群里面带上警车,当我看到他白皙的手腕上被铐上手铐的时候,眼里有股莫名的激动在翻涌。心里最深层的那股憎恶与怨恨,似乎同亚尔先生的手腕一起被锁进永远的黑暗里了…。我看见了,你也能看得到吗,夏洛?

  那个我们两人一直痛恨的亚尔先生,终於得到他应有的下场了…。

  我们终於等到这一天了。

  这时一张面纸凑到我脸前,我低头看著那张面纸,一时意会不过来。我看著艾伦,他并没有看我,只不过手里却拿著一张面纸,这时我往脸上一摸,才发现脸上早已布满了泪痕。我连忙接过面纸往脸上直抹,努力想把不断流下的泪水全部擦乾。这时,又一张面纸递到我面前,我颤著手接过它,又是一阵乱抹。最後,我还是压抑不住自己的心情,哭了出来。

  在我灵魂的某处,被冰封的一角溃了堤,澎湃的情感是止不住的流水将我淹没,强烈的悲伤、创苦与生离死别…在我心中激烈碰撞,像浪花与礁石一样。回忆如潮水般撕裂著我的内心,然後从我的眼里涌出…。

  当我身处那段黑色的日子里,我每一刻都在想办法从细缝中钻出牢笼,虽然没有如愿的时候,但我终於等到那个机会,脱离了那里…。我应该可以过得很快乐的,但是不知为什麽,我的心里永远有著一处阴影,谁都不知道,对我而言,这早已是一道无法痊愈的伤口了。当我回首这一段时日,当时的恐惧与痛楚总是让我再一次地感到无比痛苦…痛苦…。

  现在我没了锁住自己的枷锁,所以…这就是我的心情…。

  突然,艾伦的手悄悄地环过我,将我紧紧拥住。我抽泣了一声,然後抱紧他,在他怀里放声大哭。电视已经被关上,整个房间里只剩下我的哭泣声…。

  等到我的情绪平复後,我去洗了个热水澡,当我洗好出来後。雪莱和艾伦正坐在客厅里谈论事情,桌上摆著几本护照,雪莱看到我站在旁边,很亲切地和我打招呼。

  「您好,维恩先生。」雪莱微笑说:「亚尔已经被警方逮捕,您已经可以安心了。」

  「那艾伦呢?他要是供出艾伦来怎麽办?」我说。

  「这种事还需要您担心吗?交给我们就可以了。」雪莱说:「我们早就已经打点好了。艾伦先生可是提供证物的秘密证人,警方哪里会对他怎麽样呢?」

  我听到艾伦轻笑的声音,然後雪莱又转过头:「抱歉,刚才说到哪里了?」她对艾伦问道。

  「护照。」艾伦手指比了一下桌上摊著的四本护照。

  「啊,是的,这些护照都照您的吩咐,其中这两份…」雪莱将其中两份护照推到艾伦面前:「是两位的。」艾伦伸手抽过两本护照,把其中一本丢到我面前,我赶忙接住护照不让它掉到地上,那看起来似乎是非常重要的东西,因为艾伦事後还交代我绝对不可以弄掉。

  「我再交代你一次,让他们带著这两张护照先走。」艾伦指著桌上的护照对雪莱说,雪莱点点头:「用我和维恩的名字,搭上直飞义大利的班机。被发现的时候,要说的话我都已经告诉你们了,这部分应该不用再交代了…。」

  「是的。」雪莱说:「我知道了。」

  「艾伦,为什麽你这麽说?难道我们手上的护照不是自己的?」我看著艾伦。

  「当然不是。」艾伦说:「我们的护照在那里。」他指著桌上的另外两本护照。

  「什麽意思啊…?不用自己的名字出国可以吗?」我问他。

  「直接用自己的名字出国,在现在这个环境下…你敢吗?」艾伦挑眉问我。我很快地摇头,一想到克莱他老爸现在说不定想把我吞吃入腹的可怕样子,说什麽我都不敢。

  「所以不能这麽做。」艾伦笑说:「我们的班机在他们出国的隔天。」

  「其他的事情我会处理,那麽请您好好休息吧。」雪莱说完後就带著桌上的护照离开,她走後,艾伦问我想不想出去透透气。

  「当然好啊,一直待在这里我都快闷死了。」我说。

  「那我们先在饭店里走一下好了…。」艾伦边说边对墙上的时钟瞟了一眼:「如果时间允许的话,或许我会考虑开车带你出去绕绕。」

  「好啊!」我兴奋地拉著他的手说:「你开车带我出去玩!我们走吧!」

  艾伦拿起挂在挂衣架上的外套披上,我则是拿他行李里的另一件外套穿上。我们在饭店里各楼层都走了一圈,我完全没有顾忌地到处乱看,反正艾伦就在我的身边,我没什麽好怕的。只不过很可惜我们没有泳裤,再加上艾伦没什麽兴趣,不然我一定要去试试饭店里所谓的SPA,我很久以前就听过SPA的存在了,只不过今天是第一次有机会试试看,可是有个人明显地不想去,我也没办法强迫他,只好走到大厅去听人家弹钢琴。

  虽然我对音乐完全不了解,只能大概知道好听与不好听的分别在哪里,事实上我的兴趣少得可怜,但是我还是装出一副非常有耐心的样子站在那里非常久,钢琴在我眼里就是一个大黑色音乐盒,只不过它弹出来的声音比其他音乐盒还要好听,美中不足的部份是它不能让我拿著坐在角落里欣赏,而且不是简单地转转发条就会发出乐声。当我们坐在大厅里的时候,我欣赏人家演奏,艾伦却不知道从哪里拿了一本书来看,对台上的演奏完全不理会,看得似乎很入神,我认识的字不大多,因此不太懂他看的是什麽书,可是他和我在一起的这几天,我发现他睡觉前都会看书看到很晚。关於他有看书的习惯让我还挺惊讶的,不过想想也对,很久以前就听人家说念书会变得比较聪明,虽然我也想试试,可是我和书本这东西就是无缘。

  後来我终於坐不住了,就哀求艾伦开车带我出去。艾伦放下书,看起来像是答应了,他拿出手机拨了通电话,然後叫我坐下等。之後电话又响了一次,艾伦就拉著我走出大门。我们走到大门外不远处的大路旁,那里竟然停著一辆黑色敞篷跑车,我对跑车了解不深,所以没办法看出来是什麽牌子的,直觉告诉我那一定是一部名贵跑车。跑车旁有人走过来将钥匙交给艾伦,艾伦拿了钥匙就叫我上车,我坐上副座的位置,艾伦则是走到驾驶座。

  「你…你会开吧?」我问艾伦,他正将钥匙插进孔里:「这辆车看起来很贵的…听说跑车动不动就几百万的,别撞坏了…。」

  「怎麽可能会撞坏,倒是你,安全带最好系上,到时候从座位上飞出去别怪我没警告你。」艾伦发动引擎,引擎的声音大得差点震聋我的耳朵…我还来不及尖叫,艾伦油门猛力一踩,车子就和子弹一样划空冲了出去,我在几乎昏过去之前,隐约看到仪表板上的数字似乎刚好冲破数字一百的地方……。

  艾伦一路上根本是在飙车,完全不顾路上其他的行车和路人。顶多在要撞到的时候左闪右闪一下,虽然我觉得都是别人让他比较多,而且我有点担心警察会不会跟来,我手抓安全带抓得几乎要断了,可是转头看艾伦的表情明显是愈快愈开心,他放在油门踏板上的力道完全没有放松…。

  「慢一点啦!」我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身边的风速已经快到我连眼前的景象都快看不见了。「会撞车啊!」

  「才不会。」艾伦随便回我一句,又惊险地闪过一辆对面驶来的车。

  「你快找个地方停下来!」

  「还没到呢。」
  
  「你快停下来!现在!马上!」我捂住眼睛不敢再看:「你开太快了!」我叫道。

  「吵死了。」艾伦说:「没到之前不会停车。」他根本不理会我的请求。仍然一路飙车下去,期间我还几度以为自己一定会从副座上飞出去,但我还是活下来了…真的要感谢上天。後来艾伦终於停下来,我这时才敢把手放下来…。

  当我把手放下来时,车子位於一处上坡,人烟稀少。艾伦叫我下车,我看他离开驾驶座,心里终於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你一定非得这样飙车不可吗?」我下车时问他。

  「这样可以减轻压力。」艾伦轻松地回答。

  「你是在增加我的压力…。」才一碰到地面,我就觉得走路的感觉真好,我从来没有这麽热爱过用双脚站在地面上。

  「喂,你看。」艾伦指向护栏外。我顺著他的方向看去,只见一片灯火灿烂,夜晚的莫斯科竟然可以这麽美丽繁华…真的很令人感动…。

  我转过头看艾伦,有点感动地问他说:「你是专程带我带这里看风景的吗?」  

  「经过刚好看到罢了。」艾伦看著外边的风景说。

  「嘻…我宁愿把它想成是你专程带我来看的。」我对他这麽说:「谢谢你啊,我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美丽的景致…原来夜空下的城市,可以这麽漂亮…你也挺浪漫的嘛。」我笑著说。

  「这叫浪漫?」艾伦指著那一片灯海:「原来你的浪漫这麽简单?」他说。

  「这不叫浪漫那什麽才叫浪漫?」我对他报以微笑:「我知道你是嘴硬不承认你很浪漫。」

   艾伦看我的时候,语气中带著不耐烦,但他还是伸出手抱住我,在微弱的灯光下我好像看见他的脸有点红,於是我自动靠过去让他抱我:「想太多…谁浪漫了啊…。」

  「没关系,我知道就好。」

  「真是。」艾伦有点无奈的表情让我看得很开心。「都跟你说是刚好看到了。」

  「没关系…」我靠著他轻轻说著。「我这麽认为就好…。」我欺上身,吻了他的唇。




  後来,回到饭店房间,才一关上门,艾伦就把我压在墙边拥吻,我们唯一的顾虑已经消失了,再也没有任何事物可以阻在我们之间了。他眼里的意图非常明显,他想要我。我靠上去迎合他的动作,我们吻得天昏地暗,边吻边走向床边,身上的衣服落了一地,从门口延伸到床边。

  我们两人几乎是疯狂地交缠在一起,我还以为我就要这样喘不气而死掉,在我窒息的前一秒,艾伦放开我的嘴,啃咬著我的颈子,手掌不住在我的皮肤上下游移,我也万分渴求地舔著他的颈子,我们爱抚著彼此,在两人肌肤相亲的时候,情欲像火焰一样燃烧著我们两人。

  在艾伦的面前我毫无保留,把自己全心全意地展现给他,此时此刻我是他的人,除了他,我谁都不想,谁都不爱…我的世界里,现在只容得下他。

  当我的手指滑过他的背脊时,感到一阵莫名的悸动,那种感觉几乎要把我沉在情欲的漩涡中,再也无法自拔。艾伦吻著我的胸口,他的舌尖正挑动著我胸前的敏感点,我放纵自己的欲望,把他带给我的那种极致快感完全叫了出来,我要让他知道,我喜欢他这麽碰触我…。

  我已经爱上他了,爱得无法自拔…。

  「看著我…。」艾伦在吻著我的脸颊时这麽说,我勉强地抬头望了他一眼,艾伦的眼神深得见不到底,而我完全被锁在他的目光里面。当我们目光交会的时候,内心深处的悸动更强烈了。

  「…我已经看著你了。」我慢慢地说,吻上他的脸:「我想我还会一直继续看下去。」

  我紧紧地抱著他,在他的身上啮咬著。这是我第一次这麽主动,这麽想在某个人身上留下自己的痕迹。艾伦的身体几乎和我一样烫,光是简单的抚摸就让我们的心跳快得无法承受。我的颈子、胸口和肩上有些麻麻痒痒的,大概是艾伦留下的痕迹吧…。

  当我感觉到艾伦身下的燥热,和他的手会不住地往我身後移动,心里一阵紧张,虽然这种交合的经验早已不是第一次,但是不知道为什麽,那种撼动激烈地起伏冲撞著我的胸口,我很想这麽做,可是又不太敢,连我自己都不明了自己到底在想什麽。然而我才刚萌生的顾虑,一瞬间就消失在艾伦强势的吻里面了,他有力的手臂将我搂紧,和他的身躯贴合得完全蛮有空隙,我的手环著他的腰,事实上,我经常看著他的腰,因为艾伦穿上西装的时候,他精瘦的腰身总是为他带来一种非凡的魅力与风采…虽然没有告诉过他,我很久以前就这麽认为了。从前的我总是认为如果艾伦没有这麽冷酷与可怕,他一定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呵,我当初怎麽会这麽想呢?

  要是失去了那些冷酷与诡计多端的头脑,就不是我的艾伦了…。

  「想什麽,这麽专心?」艾伦把我的脸扳过去,在我的脸上细细吻著,我边闭上眼睛仔细感受他的吻,边抱紧他,感觉那胸膛底下和我同样激烈的心跳声。

  「想你有多帅…唔嗯…嗯…。」他吻上我的嘴,我张开嘴应合他,让他的舌头完全深入我的口中,当他这麽做的时候,我意外地完全没有从前那种恶心的感觉,从前我总是很怕跟人这麽做的,你无法想像当你的後庭里满是一个男人的精液时,嘴里又充满他的口水是多麽令人想吐的事情,那种恶心不是回去房间里洗个澡就能去掉的,那些男人总会用你觉得最恶心的方法占有你,他们总以为这样你就完全属於他们,把你弄得更脏…更恶心……最後变成他们发泄用的情欲娃娃,等他们发泄完了,一定会嫌你很脏,然後把你一脚踢得远远的。虽然我从来没有被一脚踢得远远的,但是我看过不少男孩子,被客人发泄得再也无法使用,也就是亚尔先生眼里的废弃物,他们就会被活活处死,再丢到焚化场里烧掉尸体,那种下场之惨…是根本无法想像的。

  可是艾伦不一样,他和那些令人做恶的男人们不一样…当他的舌缠上我的舌时,我欣然接受,热烈万分地回应他。这时脑中突然有一种想法,这麽做怎麽会恶心呢…不管他怎麽碰我,怎麽吻我,我都不会觉得难受,是我自己愿意的…我愿意把我自己全部交给他…。

  「你说你在想我多帅…那麽想出答案了吗…?」这时耳朵一痒,只见艾伦正邪笑咬著我的耳朵,轻声问道。

  「看不出来你也会对这种问题感兴趣啊…。」我呵呵笑著,转过头去看著他,艾伦冷俊的脸庞和修长身躯在房里淡淡的灯光照射下,让我看得不禁失神。「那你自己觉得你有多帅?」

  「现在我要听的是你的答案…转移话题这招对我没用的…。」艾伦嘴角带著笑,他的手绕到後方扶著我的头,然後又吻了我一次。

  「我记得我说过啊,你啊…是冷酷聪明型的帅哥…很帅的啊…嗯啊!」我惊叫著,艾伦的手在我不注意的时候已经绕到身後,而且微微探了进去。「你…已经要…了吗?」我紧张地看著艾伦,但是他不怎麽理会我。

  「继续啊,你这样就说完了吗?」艾伦持续著他的动作,将手指抽送得更深入。

  「你这样子…我怎麽说啊…!」我紧抓著旁边的枕头压抑著这种异样的感受,身後隐隐传来疼痛,不过并不是被整个撕裂的的剧痛,我感觉到有东西正在我身体深处摸索,寻找隐藏其中的敏感点。「啊…嗯啊…艾伦,我…我…。」我轻喘道。

  「快点说哦,难得我这麽有耐性地听你说。」艾伦把我整个人翻过来,一手将手指伸进我的後庭,另一手缓缓移向我的私处。我连忙按住他的手:「你…你要干嘛?难道要直接摸那里…。」我的脸完全红了起来,原本要继续说的话也接不下去。我似乎听到艾伦轻笑的声音,不过我也能理解他为什麽会想笑的原因…只是我不想说出来,连猜都不愿意去猜…。

  「我们现在都这样了,你还怕我摸你哪里?」艾伦几乎是狂笑出声,我立刻转身用枕头盖住头,死都不想去听他的笑声,只觉得脸上的温度愈来愈高。我从来不会有这种反应的,以前不管被人摸哪里都可以忍得下来,怎麽现在艾伦不过碰一下…其实连碰都没碰到,我的反应就这麽大…又不是第一次和人上床…我真的有点搞不懂我自己。

  我人现在虽埋在枕头里,艾伦还是没停下他的手,手指在那里伸进伸出,,再加上三不五时的刻意按压,一阵酥麻的快感从下身扩散刺激到全身上下所有的神经…我还是受不了这样的刺激,有时会忍不住地叫出声来,这时我的叫声因为被埋在枕头里所以听起来比较像是几声闷哼,我的理智愈来愈薄弱了,尤其在艾伦终於伸手抚上我的分身时,我的全身都在颤抖,他握著我最脆弱的那个地方轻轻揉弄,艾伦一手拿开盖在我头顶的枕头,将它丢到床下去。

  「啊哈…嗯啊…。」我低声喘叫著,手里紧紧抓著床单不放。「艾伦…艾伦…。」

  最後,艾伦抱起我的腰,直挺挺将自己的分身埋入我的身体里,我更是紧抱著他,自从离开亚尔先生那里後,我就再也没让任何人进去我的身体里了,突然被占有的感觉让我很不习惯。有点不安地扭动身体,这时艾伦一个挺进,我还没准备好就被他这样突来的刺激,曾经经历过的撕裂痛楚倏地袭来。

  「会痛?」艾伦边挺进边问我,他的手在我的敏感带上游移著,而他的这种动作确实稍微减轻了我的痛楚…。

  我摇摇头,事实上真的会痛,但是我却不想要他停下来。我知道他想要我,同样地,我也想要他。「不会…一点…一点都不疼…嗯…呀啊…你…你继续…唉啊…!」我艰难地说。

  「那就继续了。」艾伦低声说,然後他的力道渐渐地加大,我几乎是无法招架,只能趴在床边叫著。艾伦温热的气息让我的耳际像是烧了起来,我顺从地跟著他的律动,汗水和泪水都从脸上滴落下来…很痛…但是我不要他离开我…我要艾伦在我身边…我要他和我一直在一起…我相信,他…一定也是这麽想的…!

  「维恩。」这时,艾伦在我耳边低喃道。

  「永远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当我听到他这句话时,眼里一阵酸酸的感觉,泪水就这麽不自觉地滑落下来。我更用力地抱紧他,让他完全埋入我的身体。

  现在我们只想完全地拥有彼此,过了多久都不分开…。

  「我再也不要离开你了……再也不要……!」我带著眼泪对艾伦说:「我会的…我会留在你身边…一直留在你身边…一辈子都不走…。」他抽送的力道倏地加大,最後我什麽都看不见,也听不到了…唯一有印象的,是身体里面被一股热烫烫的感觉给占据了…。
  
  当我们完事後,两个人都累了,躺在床上动都不想动。虽然我很累,又很想睡觉,可是我一直告诉自己不能睡,因为现在一定是艾伦对我最温柔的时候,我怎麽样都不能睡著。

  「不是很累吗,怎麽还不睡?」艾伦坐在我身旁,拨弄著我的头发。他的动作特别轻,让我打从心底不想睡著,因为正是他难得的温柔,最能打动我。而我,对这种感觉如痴如醉。他或许对别人冷酷无情,但是对我总是藏著一份温柔…。

  「我不要睡。」我抱著被子说,身上带著艾伦的味道,他身上有种很淡的男性香水味道,闻著就非常舒服。他从前在亚尔先生那里工作,身上带著淡淡香水味也是理所当然。「我想这样躺著…。」我对他说。

  「那我先去洗澡。」艾伦走下床,这时他背对著我,我看到他的後背差点叫了出来,他的背上有一道道怵目惊心的痕迹。我立刻从床上爬起来,这些伤痕刚才怎麽没看到?

  「等一下,这些是什麽?」我抓住艾伦的手问他,指著他的後背。「这到底是什麽…你的背…怎麽会这样?」那些伤痕看起来已经存在有一阵子,绝对不是用指甲抓出来的痕迹,那很明显是用某种长条型的东西重重鞭打的结果。

  「那个吗,之前的事了。」艾伦轻描淡写地说,看起来完全不在意:「在地牢留下的。」我看著他的後背,那些一道又一道很像是鞭打的伤痕,想起艾伦当初是因为我才被拖进地牢,心里就一阵难过。地牢里的那道月光,这时突然又重现在我面前。我将头靠在他的背上,心绪再度被回忆给占满,那一晚我们两人勾著手指,静静看著那道透明无瑕的月光。那个晚上,整个世界彷佛只剩下我们两人。

  「你那时候明明可以把错都推到我身上的。」我黯然地悄声说:「你那麽聪明,怎麽还会被拖到地牢里受这种苦…他们连药都没给你…。」

  艾伦冷笑了几声,然後说:「我又不是你,怎麽会有人在乎我会不会留下伤痕。再说,我是自己心甘情愿进去的,难道你以为是你害了我?」

  「可是我真的这麽觉得…我觉得是我害了你…。」我抚摸著他身上那些旧伤疤,心里有种疼痛的感觉。「看到这些…我…。」

  「都说了跟你没关系。」艾伦一转身就往浴室走,在进浴室前他却突然停下来,似乎还有什麽话想说。等了很久,他终於开口出声。

  「当时我会想和你进地牢里,只是为了测试自己的感觉罢了。」艾伦背对著我说:「……我想知道自己到底…可以为你做到什麽样的地步,就只是这样而已。」我看著他的背影,心中的情绪一时间竟激动得无法平复。

  「我想…刚才自己似乎太天真了一点。」艾伦用手盖住自己的脸,有些自嘲地说:「根本没有什麽事情是可以持续永远的,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麽东西可以永远存在不变。要你永远留在我身边,也是不可能的事情…不是吗?」这些话不知为什麽,听了就让人心痛。

  「虽然这麽想的…。」他缓缓把手放下:「但是…有时候,我宁愿选择留恋不放手。」

  我抬起头,可是艾伦已经走进浴室里将门关上,留下我独自一人注视著他刚才所站立的地方。




  在那个激情的夜晚後,我更确定我已经把所有的心思全放在了艾伦身上,但是很明显地他不是如此,艾伦的表现看起来像是把什麽都忘了,因为这几天他的表现并没有因为那天晚上而有什麽太大的改变,那天晚上他或许一时有点情绪化,但是他一下子就恢复了惯有的冷酷面貌。我不禁认为,构想某个计谋比和我在床上躺著温存更能给他快感。虽然我知道他的所作所为目的都是为了我,经过几天後,我们目前还是留在那间饭店里,艾伦说既然亚尔先生不再成为威胁,换饭店也没什麽太大的意义。

  今天,我的心情意外地好,因为我晚上就要离开俄罗斯,搭上前往义大利的班机了。

  我从昨晚就开始替我们两人整理东西,兴奋又带著不安地在房里走来走去,当雪莱进房门来通知我们的时候,我简直高兴得要死。艾伦只淡淡问了詹姆斯的事,雪莱回答说他们在昨天已经拿著我们护照前往机场,应该搭上前往义大利的飞机了。艾伦听完雪莱的回答後就让她回去,没有再多说什麽。

  「你难道不会觉得很高兴吗?」我问他。

  「高兴?有一点吧。」艾伦坐在窗边的扶手椅上,脚上正摆著一本书。他显然已经沉迷在书本里不想回答我的问题,我也不想多问,於是开开心心地去收拾行李了。

  我们退房前雪莱来了一趟,因为詹姆斯不在,雪莱必须一个人为我们打扮成护照上的样子,不过我拿的护照上头是个年轻小夥子,而且跟我长得又有几分像,所以我并没有花去她很多工夫,我甚至觉得我根本没有怎麽化妆到,但是艾伦就不同了,雪莱为了要把艾伦醒目的外表完全变成另一个人,整整花了一个小时。

  我们走出房间门後,别人眼里看到的是一个美女带著一位老人和少年下楼办理退房,在她退房的时候那位柜台小姐还特意问了雪莱有关玛莉的事,也就是我当初所假扮的那位小女孩,只不过那位小姐再也看不见那位小玛莉了,因为她现在变成了一个黑发少年,正在大厅里四处乱走著。
  
  雪莱办好事情後,我们就跟著她走到饭店大门前,广场上停了不少计程车,可是雪莱说她早已预先订好一辆车送我们到机场,後来我们找到她订好的车子,行李搬上车後,雪莱就和我们一起上了车,她向司机交代了要去的机场,然後我们就出发,离开了饭店。

  一路上艾伦完全没有说话,他就像一个真正的老人般安静地坐著,雪莱偶尔还会和司机寒暄几句,我则是有时会东张西望,艾伦完全不发一语,我对他的演技不禁再度感到佩服,我完全不知道他竟然能让自己几乎脱胎换骨,变成另外一个和他原本相貌完全不同的人,这再度说明了艾伦到底有多聪明,而且有著很深的城府。这时我突然感到无比庆幸,我是他的情人而非敌人,要是我胆敢与他为敌的话,我想自己绝对会因为逃不过他布下的陷阱而死於非命。

  到了机场後,那位司机很亲切地帮我们把所有的行李一起搬下车,从他的表情我看得出来他是为了讨好雪莱这位美女,这件事和我没什麽关系,对我而言省点力气也是好事,我很乐意把搬行李的工作全部丢给他,如果他愿意的话。

  「先生,我们先到里面去吧。」雪莱对艾伦扮成的老先生说,艾伦慢慢地点头,缓缓往机场的方向踱步,雪莱回去谢绝了那位司机的好意,我和她一起搬著行李进机场大厅。我们把行李拖到机场大厅内的某根柱子旁,艾伦不在那里,雪莱说他必须先去联络詹姆斯他们,听起来义大利还有很多麻烦事要忙。

  「机场里有很多手续要办,艾伦先生和我等下要先拿护照去办些手续,顺便连络詹姆斯他们,确认一下他们是不是已经到义大利了。」雪莱对我这样说:「维恩先生你就先留在这里,不能走开哦,否则你会迷路的。我会回来这里找你,请你先忍耐一下。那麽,我先离开了。」

  「这种事情一定很麻烦吧,辛苦你了。」我对雪莱说,她对我挥手然後走向那一个个柜台旁,闪入排队的人群之中消失了。我站在那根柱子旁,脚边放著艾伦和我的行李,百般无聊地看著来来去去的人们。雪莱的话我觉得自己和正常人有点差距,哪有人像我一样这麽没用的,连出入境这种事都没办法自己料理,除了床上功夫以外没别的特长,顶多只会算算钱罢了,可是我也没有那麽多钱给我算,我花的钱都是艾伦的,算钱这种事情他显然比我更精明。和艾伦一比,我就觉得自己好像一点用处也没有…。

  这时有个穿著风衣的男人对我走来,他的身材不高大,有点瘦小,还带著一顶很大的圆帽,双手紧抓著衣服,看起来很冷的样子。我有点疑惑地看向他。他走到我面前,看起来似乎遇到了很大的麻烦。

  「先生,对不起。」他开口问道:「请问你知道机场的贵宾室往哪里走吗?我第一次来这里,不太知道路…但是我必须去见一个人…。」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来机场。」我摇头回答他。

  「是吗?那真是太糟了…这很重要啊。」那男人说:「不然我来为您带路好了。」我还来不及反应,一个硬挺的管状物很快地抵上我的後背,不用说我也知道那是什麽,我只感到後脊一阵发冷,他拿出一张纸片塞到我手里。「打开它。」他说。

  我照著他的话打开纸片,看到那纸片上的字时,我只觉得心里凉了半截,纸片上用鲜血写下了某个人的名字,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非常骇人。

  「有人急著要见你,现在照我的话做,否则马上就在这里结束你的性命。」那男人刻意压低声音说,那把枪抵著我的後背,我连动也不敢动,那个男的推了我一下,命令我照著他指示的方向前进,我不敢轻举妄动,只好照著他的话做。他把我带离了大厅的那根柱子,往一个人烟稀少的通道走去。我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这种时候又落入别人的手里,我以为一切都已经平息了,艾伦看起来搞定了一切,可是没想到,我还是逃不出命运的网子。

  「快走!」他说道,将没拿枪的手搭在我的肩上,外人看起来就像是两个感情很好的人刻意地勾肩撘背,殊不知我的背後正被人抵著一把枪。我被他推著往那处通道里走去,当我想著我大概要走到尽头才能停下脚步时,我被他ㄧ把拉住,停在其中一扇关著的门前面。

  四周的灯光都是暗的,很难想像在人进人出的机场里面竟然会有这样阴暗的一个地方。阴暗的气息、关上的门扉,无一不在我的心中又蒙上了一层黑影,那个人被艾伦陷害到如今身败名裂,一个身败名裂的人最後什麽都不会在乎,这种人无疑是最危险的,为了复仇,他会不顾一切。

  「进去。」现在那男人直接把枪亮出来对著我的後脑杓,我照他的话转开了门,然後就被推了进去。

  房间里没开灯,只有窗外微弱的光透进室内,一大片的阴影遮盖了里面的情况。不过我能感觉到人的气息,有一个人正站在角落,用带著恨意的目光一直注视著我,我能清楚地感觉到。

  「又见面了。」

  我猛地转头,看见在房间里最阴暗的角落里,有个人站在那里,他的眼睛闪动著复仇的光芒。

  「是啊。」我对那个人影说道。「又见面了,克莱。」

  「为什麽?」克莱咬牙问道。

  「什麽为什麽?」我反问他。

  「…我已经照约定放你走了,为什麽,还要反咬我一口?」克莱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激动:「我照约定的事情做了…而你,竟然敢这麽对我…!」到後来他的声音变成一种怪异的嗓调,根本听不清楚他在说些什麽,只知道他的情绪愈来愈激动,因为我看见他的身影在黑暗中不断颤抖。

  「我不知道,你和艾伦的事情我根本没插手。」我说道:「而且,你也没完全照你所说的约定去做,你把我的形踪告诉了亚尔,不是吗?」

  「哼,还好我有那麽做,这样也能替我自己讨回一口气。」克莱走过来,他的脸暴露在光线下,带著血丝与黑眼圈,他整个人都消瘦下去,枯黄的肤色中带著灰败,简直是个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僵尸一样。

  「要是我早知道艾伦那王八蛋要算计我,我在之前就该杀了你!现在我乾脆先杀了你,在去找那混蛋算帐!」克莱突然亮出刀子,我後退了一步,他很明显是要找我报仇,就算我逃了出去,可是还有一个人正拿著枪守在外面,我这次大概是怎麽样都逃不掉了。

  「哼。」我冷声说:「我死了我不在乎,反正我在很多年以前就该死了,但是你要找他算帐,我看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以你这种低能的智商,怎麽样也比不过他的!」

  「艾伦那家伙以为自己很厉害。可是大爷我比他厉害上一百万倍!」克莱拿著刀残酷地笑著:「以为这种掉包术能骗倒我吗?告诉你,他派去义大利的那两个早就落到我的手里啦!要不是他们招出了一切,我也猜不到你们会搭今天的飞机啊…哼哼哈哈哈…他自以为厉害,其实他才是个天大的笨蛋啊!」

  「现在该让你嚐嚐我所受的痛苦了…。」克莱举起刀,在自己的手腕上狠狠割下一刀,他的手腕顿时血流如柱,他带著痛苦与复仇的快感看向我,举起染血的刀和几乎被砍断一半的手腕。「你看看,我流了好多血啊…但是这些血对我一点用处也没有,这里面全是病毒呢…AIDS的病毒…当我到医院做检测时,你能想像我得知结果的反应吗…?」他走过来,脸上的表情使他看起来再也不是一个人类,而是一个可怖的活尸。

  我绝望地往後退,眼里带著恐惧。最後我的脚跟碰到了墙边,我再也没有退路可退了…。

  「不要…你不要过来…!」我看著克莱走过来,一步又一步,每当他走过来一步,手腕上的鲜血就会滴落下来,在地上形成了一条长长的血痕。

  「这可是我复仇的道路呢…我好高兴啊!」克莱疯狂地笑著,举起他的刀对著我的咽喉:「至少我不是一个人死呢,你说是不是啊…!」

  我紧紧地靠在墙边,克莱已经慢慢地走到我面前了,现在他站在我面前只有三四步的距离,而他的刀刃正对著我的喉咙。当他举起刀对我挥下时,我闭起眼,脑中浮现了艾伦的影子……。

  我爱你……。

  这时突然一道响声划破空气,接著我听见克莱高声尖叫,然後是刀子掉落在地上的声音。

  我睁开眼,房间门已经被打开,门边倒著一个人,正是刚才架著我来的那个男人,地上有一摊血,而他动也不动,看起来似乎已经死了。而站在尸体旁手里拿著枪的,是去掉伪装的艾伦。克莱拿著刀的手被子弹打穿,可是他另外一只手也受了严重的伤,他连紧握伤口的能力都没有,只能痛苦地哀嚎,任鲜血不断从手上的伤口流出。

  「你现在可又落入了我的手里呢。」艾伦举著枪走进房里,他的枪口对著克莱的头:「我又逮到了你一次,不是吗?」

  「你这个…混蛋…!」克莱带著可怕的语调骂道,然而此刻,艾伦脸上的冷酷微笑更让人觉得心惊肉颤。

  「要不是我用这愚蠢的掉包计,怎麽能把你从层层戒护中引出来呢?」艾伦愉快地笑著说,但是他的枪还是对著克莱的头:「只要用了我和维恩的名字,不管如何你都会出现的。为了不让你发现,我还刻意安排成我掉包是为了躲开你,事实上,从我让我的手下用我的名字被你抓住,到现在这里,都是我的圈套。」

  「我相信你一定会出现的,不管使用艾伦和维恩名字的人到底是不是本人。」艾伦说:「因为这两个人就算不是本人,也一定和我们有关系,所以只要抓住这两个人,你当然能轻松地问出我们的下落,自然就会自己出现了。只要我再让维恩一个人落单,你就会像恨不得快点吃掉猎物的蛇,自己扑上去的了…好了,现在我有个问题要问你。」

  艾伦的笑容突然消失,变成冷酷无比的表情,脸上罩著寒气与杀意。

  「刚得到的最新消息,亚尔先生在被押解途中逃跑了。这是你的杰作吗?」

  「什麽…!」克莱很明显不知道这件事,不过他随即大笑:「哈…哈哈!他逃走啦!这真是太好啦!他会找你算帐,他会找你算帐的!艾伦…你永远别想好好活著!哈哈哈哈!这真是太好啦!」

  「果然和你无关。」艾伦有点可惜地叹了一口气,这时他突然扣下扳机。

  「我要问的话已经问完了,现在给你三秒钟交代遗言。」艾伦举起枪对著克莱,克莱脸上此时有了某种惊惧的神情,他用被子弹打穿的那只手很快地拾起地上的刀对著我。

  「一…。」

  「你敢动手,我就用这把刀在他身上画道伤,你知道我有…!」克莱大叫道,森寒的刀刃沾著血,随时都会划到我脸上。

  「二。」

  「你敢杀我…!」克莱失控地狂吼,他心一横,刀子就要往我的脸颊上划下。突然一道火光从我眼前闪过,克莱的额上登时溅出鲜血和大量白色脑浆,向後仰倒,然後他躺在地上,双眼瞪得死大,眼里仍留著愤怒与害怕的神情。最後,他头部後方的地板缓缓流出了鲜血。

  「你的话太多,」艾伦冷眼看著克莱的尸体说道:「所以我没耐心等你了。」




  「你…艾伦…你就这样杀了他?」我看艾伦一派轻松地丢下枪,再看著躺在地上克莱的尸体。「他的父亲…那个人…一定会找你的…我…!」

  「用不著担心。」艾伦耸耸肩说道:「有人会处理,现在没时间去管这些。」

  「现在必须去查一件事情,可能要花上几天到几个礼拜的时间。」艾伦说:「亚尔这家伙的下落,不弄清楚不行,任何一点可能性都不能放过。」

  艾伦瞥向地上那具逐渐冰冷的克莱尸体,然後轻声说:「只有像这样亲眼见到他的结局,我才能确定他还有没有威胁性。」他冷笑了一声,然後走出那充满血腥味的房间。我不敢继续留在那里,克莱的死状凄惨,我实在不愿意看下去,所以也跟著艾伦走出去。在我门走出房间後,雪莱和两名男人站在外面,他们对艾伦鞠躬,之後走进那间房里收拾残局。

  「那你收拾完克莱後,也要去杀亚尔?」我问著艾伦。

  「不一定,不过十之八九非得这麽做。」艾伦回答:「他的威胁性比克莱这小子还要小一些,所以说不定可以留他活口,但是我应该不会这麽做。」

  「处理完这些事後,我们就赶紧离开这里吧,好不好?」我拉著艾伦的手说:「我不要和这里有更多的牵扯了,多待一刻我都觉得无比痛苦,我不想看到你为了我一直杀人,不管他们该不该死,我只希望你带著我一起离开这里,我们一起走。」

  「我们会离开。」艾伦说:「但不是现在。」

  「那你要什麽时候…?」

  「等我知道亚尔的下落。」艾伦说道,语气不容反驳,我尽管不想让他这麽做,也只好安静不再说话。

  我默默无言地跟著他走出机场,艾伦走到一辆停在那里的计程车前,这辆计程车看起来有点古怪,它对旁边急著搭车的客人完全不理睬,只是安静地停在那里。不过当艾伦走过去时,坐在车里的司机摇下了车窗。他们俩人交谈了一阵,艾伦打开车门,对我说。

  「上车。」他这麽说,我照他的话坐上车子,这时艾伦竟然把车门关起来。

  「你要让我去哪里?」我抓著窗沿问他:「我不要去,我要和你在一起!」我对艾伦说,艾伦按著车门,不让我出来。

  「你现在去派罗面包店那里。」艾伦对我说:「事情完成後,我会去找你。」

  「你带我去啊!我不会碍手碍脚,我跟你去!」我对他说。

  「这件事情已经和你无关了。」艾伦说:「你不用再涉入这些事情,这些事情我自己就能解决了,不需要再让你淌进这浑水里来。现在你去面包店那里等我的消息,就这样了。」艾伦对司机打了个手势,司机立刻发动引擎把我载走。我贴在车子的後窗上,看著艾伦离我远去。

  眼里似乎有著泪水,我不知道这是因为我要和他分别,还是我不希望他为我去杀亚尔先生的缘故…我只希望我能和他一起走,别的什麽都不奢求。现在,我也只能暗自希望这些事情能早点结束,愈早结束愈好……。

  当车子驶进那条我所熟悉的街道,我感到有点高兴,因为我可以去看莎拉奶奶和韦德爷爷,还有卡尔…不知道他现在怎麽样了。

  车子在派罗面包店前停下,我走下车,身上没有钱可以给司机,可是司机摆摆手对我说,钱早就付过了,然後我慢慢走下车,身後的车子很快地驶走,馀留的残风卷起了淡淡尘烟。

  我推开面包店的玻璃门,熟稔的面包香味扑鼻而来。

  「是的…嗯嗯,好,黑森林蛋糕两个,嗯,没问题…。」卡尔拿著电话站在柜台边,就像我初次看见他工作的样子,没有了我,他仍然和平常一样的生活,这让我很欣慰。卡尔并没有发现我,我走到架子旁,顺手拿了一个波萝面包放在盘子上,然後走到柜台旁。

  「是的,那就这样了,嗯,谢谢您。」卡尔挂上电话,然後转过头来说:「您好,波萝面包总共二十……!」卡尔看到我的脸後,双眼因为惊喜而瞪大,原本要说出口的话突然像是哽在喉头,再也说不下去。

  「我回来了。」我对他笑著说。

  「是你…。」卡尔的唇颤抖著,他从柜台後直接冲出来紧抱住我。我被他抱得差点喘不过气,整个人就要跌在地上。「是你!你回来了!维恩你回来了!」卡尔高兴地大喊。

  「嗯,回来了。」我对卡尔微笑,但是心里却有些苦涩的味道。

  「你不会再离开了吧?你会继续留下来吗?」卡尔问道:「那个艾伦呢,他在哪里?是他让你回来的吗?」他摇晃著我的肩膀,兴喜的情绪完全表露出来。

  「你不会再到那个人的身边去了吧…?」卡尔认真地问我,这个问题,我一时之间想不出该怎麽回答他。我的确很清楚自己的答案,但是我不想让他难过,所以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口。

  「我这次会留下来。」我苦笑著回答他。「但我还是会走的。」

  卡尔迟愣住一会,我很明显地看到他脸上失望的表情,虽然我也不想这样做,但是总比欺骗他还要好。他失落了几分钟,但很快地又恢复了以往的阳光笑容。

  「没关系,至少现在你在我面前。」卡尔说,他吸了一口气,然後对我说:「欢迎回来。」

  再度看到莎拉奶奶和韦德爷爷真的让我很高兴,很久没有帮忙做晚餐了,都觉得自己的手艺有点生疏,今晚卡尔为了庆祝我回来,特意下厨做了很多好吃的东西。卡尔做饭的手艺真的很高超,只是懒得下厨罢了,我每次吃他做的菜,没有一次不是吃得乾乾净净的。这次卡尔还出门买了酱油,做了一道很新奇的料理,他说这是中国的炒饭,里面放了很多新鲜的蔬菜,炒得香香的非常好吃。

  「卡尔,既然你煮得这麽好吃,平常怎麽不多下厨啊?」我边吃边问。

  「他懒啊,叫他煮顿饭就像要了他的命一样。」莎拉奶奶说,亲切地对我笑著。「你出去这几天还好吧,没有生病著凉吧?」

  「没有,一切都非常好。」我回答。心里突然想起克莱的死,但是我不敢说。

  「那你这次回来是因为…?」

  「艾伦说临时有事要办,所以让我先回来再借住一段时间。」我说。一想到艾伦要去追查亚尔先生的事情,心情就有点阴郁:「他事情办完後,我就要和他去义大利了。所以这段时间,就要麻烦你们了,对不起。」

  「说什麽对不起,维恩和我们也是一家人啊!」莎拉奶奶说,转头看向韦德爷爷:「对吧,老头子?」

  韦德爷爷这时才把头抬起来,连声应道:「对对…是一家人,是一家人。」

  我哈哈笑著,晚餐就在一阵笑声中结束了。

  洗完晚盘後,我踏上许久未见的二楼房间,一切都没变,和我离开前一模一样,连床单枕头都留了下来。只不过似乎有人睡过的痕迹。

  卡尔不等我发问就回答了我心中的疑惑:「你走後,我就睡那张床。」

  「那今天晚上…?」

  「给你睡。」卡尔说道,自己走到他原本的床边躺下,他的音乐盒现在已经不是收在抽屉里,而是直接放在柜子上。

  「谢谢。」我说,也坐在原本属於我的那张床上。

  为什麽,这房里有种寂寞的味道?

  「刚才你说你要去义大利,对吧?」卡尔突然问道。

  「嗯,我是说过。」

  「和那个人去了义大利後,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让别人再欺负你。」卡尔枕著双手,眼望著屋顶的木梁说道。「要是谁欺负你,告诉我。我一定会帮你出气…。」

  「还有,不要忘了我…记得和我联络…。」

  「我会的。」我回答他。

  「还有,我不会忘记你,绝对不会。」

  没有艾伦的晚上很难睡,尤其在想到他将要去做的事情时,我根本是辗转难眠。後来好不容易睡著,大概也是半夜以後的事了。

  我借住在派罗面包店的这几个礼拜期间,整个俄罗斯都不大平静。好几天的报纸都登著总统儿子克莱失踪的消息,最後他被人看见的地方是他的学校,但是事实上他却是死在机场里。所有的人都没发现这件事,大家都认为他失踪了,卡尔有问过我这件事情,但是我没告诉他实话。

  总统本人因为克莱的丑闻案声望下降不少,很多人猜测他为了保护自己的儿子偷偷将他送到国外去,就算他召开好几场记者会说明也没有用,连总统夫人都声泪俱下地出来面对记者,可是没有多少人相信克莱竟然会失踪。我个人是觉得,要是来得及把他送到国外的话我相信总统一定会这麽做,但是在他这麽做以前克莱就被艾伦给杀了,连尸体都不知道在哪里。

  我坐在电视机前,看著新闻上的报导,现在似乎有不少反对总统的人趁著这个机会出来,殂果是以前的我,大概也会吧,毕竟我曾经也是受他迫害的人,但是我已经脱离车臣的生活很久了,久得我几乎要忘了那里的一切。我在镜子看到的自己,也不再是从前的我。只有黑发黑眼是无法改变的,身材变得有些消瘦,皮肤很白,跟我印象里的车臣人真的差距很大,我有时甚至还会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车臣人,还是母亲抱养来的?

  「这麽专心,你在看什麽?」卡尔走了进来,现在刚好是中午休息时间,他刚洗完澡,拿了杯水正在喝。他坐到我旁边的椅子上。「不就是新闻吗?有什麽好看的。」

  「没什麽,随便看看。」我回答。

  「各位观众,本台现在为您插拨临时特别报导。」我和卡尔同时转头,看见一间学校,外面有很多人围在那里。

  「怎麽了?」我看著电视机纳闷地说,卡尔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现在我们所在的位置是目前总统另一位儿子欧斯卡所就读的中学,就在刚才十二点一七分的时候,十几名蒙著黑衣黑纱的女子持枪闯入校园,闯入者不但枪杀了守卫,更挟持了校内所有的师生,根据绑匪所传出来的纸条,他们指出若是俄罗斯总统必须立刻答应让车臣独立,否则他们将会引爆身上的自杀炸弹与校内所有人同归於尽,这件事情引起各界的震惊与关注,由於近日来总统的声望大幅下滑,因此……」

  「什麽?」我从椅子上跳起来:「怎麽可能!欧斯卡…是那个常来买面包的男孩子!克莱的弟弟!」

  「既然是那家伙的弟弟,就不用理他了。」卡尔说:「大哥都那种样子了,弟弟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他和他哥哥不一样。」我对卡尔说:「他是个单纯的孩子。」

  「是吗?反正这和我无关。」卡尔回道。

  「他竟然会被挟持…而且还被车臣的女人…?」我看著电视说。

  「这没什麽好惊讶的吧。现在趁著总统声望低的时候,反对他的人都会做出这种事来。」

  「我…可是他是无辜的。」我咬牙地说道:「这件事情不应该扯到他身上来…。」

  「你好像特别激动?」卡尔问。

  「没有。」我说:「你想太多了。我只是觉得这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继续看著新闻,新闻上说这次挟持行动的组织叫做黑寡妇,我从来都没听说过有这种组织的存在,因为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开车臣人的所在地了。新闻上说黑寡妇是一种由车臣女人组成的组织,她们每个都失去了自己的丈夫、兄弟和情人,因此决定不顾一切地和俄罗斯人拼上性命,他们采取种种恐怖的报复行动,其中最常使用就是自杀炸弹的攻击…。

  我的心里很难受,因为我很清楚她们这麽做的心情,但是欧斯卡天真可爱的笑脸出现在我眼前,顿时,我又觉得於心不忍。我实在没办法,看著她们做出这麽残忍的事情…。而且,我还是她们的族人,我知道我们的神不会喜欢我们这麽做的。可是又能怎麽办呢?我不可能说服她们的?

  这时萤幕上拨出之前拍到的绑匪画面,萤幕上出现一个蒙著脸,带著一边眼罩的女子。她手里拿著枪,眼神冷酷凶狠。可是她眼里的神情…我曾经看过…。

  「那莱!」我惊讶大喊,瞪著电视上的女子:「…她…她还活著!」



  「你认识那个女人?」

  「她…是我的亲生姊姊。」我的目光仍停留在电视上拨出的那张照片:「我以为她很久以前就已经死了…没想到,她还活著…。」我说。

  「你的亲生姊姊?那麽说,你是车臣人?」卡尔说,我没答话却也没否认。「我怎麽一点也没看出来,你知道吗?你不像是那边的人,反而比较像是中国人。」

  「我像中国人?不可能的,我妈是车臣人,这是千真万确的,她哪有机会去抱一个中国孩子回来养呢?在那种战乱的地方…根本没有人会去抱养别人的孩子的。」

  「可是你长得真的不像你姊姊,难道你爸爸是中国人?」

  「不知道,我很小的时候爸爸就离开了,我妈说他去打仗,但是中国人怎麽会替车臣人打仗?」我说:「但是这些都不重要了,我不可能再看到我的爸爸,妈妈早就死了,原本以为再也看不到姊姊……没想到再度知道她的消息时,竟然会是这种样子…。」

  「她已经变成另外一个人了。」我略带感伤地说道:「除了脸上那些从小到大变不了的特徵外,我几乎认不出她来了。她一定吃了很多苦,当年我最後一次看到她的时候,是在兵营的军妓区里。我实在…不愿意想起那时候的事情。」

  卡尔看著电视上的那莱,又说:「你想你姊姊知道你活著吗?」

  「一定不知道,在她的印象中我早就死在某个废墟里了。」

  「那你…要去找她吗?」

  「我想我没有理由不去,不管是为了再见到她,还是为了欧斯卡。」我说。

  「你为了那小子去?不值得吧!」卡尔大声阻止我说道:「他可是总统的儿子,那麽多人会想办法救他,你干嘛自己去?那里那麽危险!」

  「你知道吗?这就像你当初不顾我阻止坚持要去後街的心情。」我看著他说:「而我们不顾对方的阻止,为的理由都是一样的。」卡尔这时沉默了,因为我勾起他心中最深沉的回忆。

  「这样你还要阻止我吗?」我问。

  「我真的不希望你去。」卡尔回答,随後又说道:「虽然…我似乎能体会你的心情,也明白你所有的理由,但是我…我不想要看见你有危险…一点点危险也不行。」

  「我已经决定了,不论为了姊姊还是欧斯卡,这一趟我是非走不可。」我坚定地说:「我知道你最後会让我去的,因为你了解我的心情,我们都是曾失去过家人的人。而且我们都无法忍受我们所认识的人无辜受苦,而欧斯卡这次的苦难又是因那莱而起。」我看著卡尔。

  卡尔闭上眼,一脸无奈的样子。

  「我…算了,我管不了你…但是,」卡尔停顿了很久:「我要和你一起去。」

  「那怎麽行!」

  「我管不了你,你也管不了我。我们各走各的,只是目的地刚好相同罢了。」卡尔睁开一只眼说:「这不关你的事,你不能管我。」

  「卡尔,这不是开玩笑的事情。」我说道。

  「谁跟你开玩笑,我是很认真的,我不能忍受你受任何伤,所以…」卡尔说道:「我要尽我所能地保护你。」

  我叹口气道:「我不需要你保护…。」

  「我自己想保护你,可以吗?」卡尔说。

  我还能反驳什麽呢?

  「我去和莎拉奶奶说一声。」我起身关掉电视,准备下楼。

  卡尔看我起身要下楼,说道:「顺便帮我请假。」我点头答应,然後走到楼下去。我和莎拉奶奶说卡尔和我临时有事要到外面去办,虽然我对於把工作全交给奶奶做感到很抱歉,可是我不能拖,欧斯卡现在被挟持,挟持他的人是我的姊姊,在这种情况下我是怎麽样都无法冷静地工作的。更重要的是,我对欧斯卡心里有著一份亏欠,毕竟他唯一的哥哥克莱因我而死,他却完全不知道这件事情。所以这也是一种想要补偿他的心理吧…。
  
  莎拉奶奶对我的话没有怀疑,她一向不怀疑我,她或许认为卡尔会乱来,但是只要我和卡尔在一起,就绝对安全。可她不知道的是,这次要做危险事情的那个人,就是我。

  在我被罪恶感淹没以前,我赶紧要回到楼上,卡尔却早已在楼梯旁等著我。

  「怎麽样?」卡尔问道:「奶奶答应吗?」

  我白了他一眼,然後说道:「是答应了,不过我还是要说…你留在这里。」

  卡尔举起手阻止我继续说下去,他说:「当初我叫你留下来的时候,你有照做吗?」我摇头,当时我看卡尔根本就是要去送死,为了不闹出人命,所以只好跟著他,没想到他今天反拿这个来堵我的话。

  「对嘛,你没照做。」卡尔得意地说:「所以我也不会照你的话做。现在出门吧,不然等下要是奶奶听到我们的对话,我看我们两个都去不了。」卡尔说完就推著我走出面包店的门。

  我们两人在街上走了一会儿,街上来去的路人很多,我这时突然想起,我根本不知道欧斯卡学校的方向。可是看卡尔完全没有困惑的样子,我就这样跟著他走,尽管我心里怀疑他的方向不是正确的。

  「你知道欧斯卡学校的方向?」我问卡尔道,卡尔手指著街上汹涌拥挤的人潮。

  「跟著他们走,还有街上警车的方向。」卡尔说道,这时他悄悄拉起我的手,我暗吃了一惊:「别走丢,人很多。」他这样一说,我反而放不开他的手了。他是故意的吗?还是真的不想我走丢呢?我真的不清楚,但是想太多对我自己也没有好处…而且现在我应该一心想著那莱的事情…为什麽我会去想这件事呢?我和卡尔…本来就是不可能的…。

  我很感谢他对我的温柔,但是接受他的好,对我而言也是一种苦痛,我不能回馈他,不能给他什麽。而他,注定得不到回报,这样难道不痛苦吗?他这麽做,对我们两人,都是折磨啊…。我真的很希望…他不要对我那麽好,我会很难过的。

  「我上次有注意他身上的校徽,所以我大概知道他的学校在哪里。气派到够资格让他那种人读的贵族中学,这里也只有那麽一间。」卡尔说,伸出手指著一间被层层警力包围的大型建筑物,「离店里不是很远,所以那个欧斯卡才能每天来报到。」

  我看著卡尔说:「我离开後,欧斯卡还有来吗?」

  卡尔似乎不大想回答这个问题,他皱眉说道:「来过几次吧。可是在我对他说你以後都不会回来後,他也不来了。」

  「他有问我去哪里?」

  「问过不下上百次吧。」卡尔说:「但是我怎麽会知道呢?不是吗…。」他有些惆怅。

  我不想正面回答他的话,因此我看著那群围著校园外的警察说。

  「要怎麽进去?」我对卡尔说。

  「不可能吧,那里被这麽多警察给围住。」卡尔从人群中努力伸出头探望:「我想总统等会应该也会亲自到现场,要进去应该是不可能的事情吧。」

  「我一定得进去。」我掂起脚尖向外看:「那莱说不定愿意和我谈判…她也许会释放欧斯卡…。」

  「你在说笑吧?怎麽可能,她们既然带了自杀炸弹来这里,就不可能这麽简单就放人。」卡尔说:「这太危险了,你不能去。」

  我扯开他的手,说道:「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非去不可。你不能阻止我。」

  「你去了也没用。」卡尔看著我。「这事不是靠一个人或两个人的力量就能解决的。」

  「我去总比那些政府官员去还有用,说不定那莱记得我,而且我也不能坐在这里枯等。」我语调坚定地说,然後钻入人群里,卡尔在我背後大声叫著我的名字,但是我没有回应他。我挤到最前面的位置,果然像卡尔说的一样,学校到处都被警察和警车包围,还有记者,以及许多围观的人群。一名警官拿著扩音器对里面的人喊话,但是我觉得这根本没用,她们根本听不懂。

  我不能这样冲出去,於是我决定看看有没有後门能让我偷偷钻过去,我很快地在人群中顺著偌大的校园绕了一圈,但是都没看到後门之类的东西。正当我准备放弃的时候,我瞥见了人烟比较稀少的矮墙,虽然没有门,但是要翻过去不是问题,而且人群大多聚集在正门那里,只有几名负责包围的警察。但是我该怎麽进去呢?

  我站在那里想了很久,之後我想出了一个不太好的方法。我从街道的这头一路跑到站在那道矮墙边的两位警察面前大声叫著。

  「出事啦,出事啦!前面有人被抬出来了!」我叫喊著,不只那两位警察立刻将脸移向我,还有站在附近的所有人:「那些警察突然要攻坚!结果有一个警察被抬出来啦!流了好多血啊!」我随口乱说道,一听说有人出事,那群好事的民众立刻移动到正门去,那两个警察互看一眼,快步地跑往正门的方向。

  我趁他们不注意时,身手很快地翻过了那道矮墙,跑进了校园里面。那两个警察应该很快就会发现这是一场骗局,不过没关系,我已经达到我的目的了。

  校园内寂静一片,完全不像是有人的样子。我走在这间贵族学校的校舍里,完全没看到半个人影。人都到哪里去了?

  我毫无目的地乱走,我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麽人,虽然我并没有想好要怎麽和他们交涉,但是我想先见到那莱,这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情。

  我摸索了大概五分钟,看到一间很大的圆顶建筑,里面传出很多的嘈杂声音,外面有好几个蒙著黑纱的女人带枪在来回踱步。我吞了一口口水,然後走出去。那些女人很快地发现我,她们举起枪用车臣话对我大吼,叫我别动。

  「我也是车臣人!」我用很久没用的车臣话大声说,她们听见我说这句话时都愣了一下,但还是不敢大意地放下枪。「我要找我的姊姊,那莱,叫她出来见我!」我说。

  我慢慢走到那几个女人的面前,她们并没有对我开枪,只不过交头接耳了很久。她们质问我一些问题,我用车臣话回答她们说叫那莱出来一切都会明白。她们也很讶异我竟然知道那莱的名字。於是在她们讨论完之後,决定她们其中一个人用枪抵著我,带我进去里面。

  我并不是第一次被人用枪抵著,再加上我觉得她们不会对我出手,所以走得非常自在从容,那个走在我後面举著枪的女人眼神看起来更疑惑了。我这时才发现,我走进的是一间巨大的体育馆,从里面传出来的此起彼落的纷乱呼气声中,我发现人质都被集中在这里。

  「走快一点。」那个女人用车臣话催促我道。

  「那莱就在这里面吗?」我问她。

  「不准问问题。」她用警告的口气说。「闭上你的嘴。」

  那个女人打开体育馆内部的门,我看见所有的人都被集中在这里,四周则是站著好几个黑衣女子,我从电视上得知,她们每个人身上都绑了炸弹。

  她推著我往前走,我跌跌撞撞地穿过坐在地上的人群,然後走到讲台旁站著的几个黑衣女子旁。

  「那莱,这个男的说要见你。」那女人出声说,其中一名女人回头,右眼带著眼罩,正是在电视曾经出现的那个女人。

  她一看见我,眼睛里出现惊喜的神色。她立刻冲过来抓住我的肩膀,剩下的左眼开始冒出泪水…我紧紧抱住她,我们姊弟在这麽多年後,竟然还能活著看到彼此,心里的那种感慨,真的难以形容。

  「维恩!」那莱激动地哭著说:「你怎麽会在这里?我以为你早就死了!」

  「我也以为你死了。」我对那莱说:「可是我们都没死,我见到你了,姊姊。」

  「你们出去说。」那名女子看著我们两个说道。

  那莱紧紧抓著我的手走出体育馆内部的门,我在被她拉出去前,发现刚刚那莱所站著的地方,欧斯卡正蹲在那里,全身害怕地颤抖著,无助的眼神正好对上我……。





  「…欧斯卡…。」我看著他的眼睛,是那麽的无助可怜。他身旁站著两个黑衣女子,手里都拿著枪。

  那莱停下脚步,疑惑地望著我。「你怎麽了?」

  「不,没事。」我回应道,偏头随著那莱走出门外。

  我要救他。

  可是我该怎麽救他呢?

  那莱带我走到门外,我们姊弟俩人就站在门外的走廊上。那莱一手将脸上的眼罩取了下来。我看一眼就吓得往後退,她眼窝的地方整个凹陷下去,有道狭长的陈年旧疤,我盯著她的旧伤,那莱却只是摇头。

  「这伤不算什麽。」那莱淡淡地说:「知道你还活著这件事,就能让我的伤口好了大半。」

  「这是被刀割的?」我问她。

  「他们拿刀戳瞎我的眼睛,只因为我反抗他们。」那莱掩住自己的脸,泪水从另一只眼里不断滚下来:「我不断地被那些死俄佬强暴,一天又一天,我的身体好脏、好恶心…我怀孕,然後被强迫堕胎了三次,我根本不想把孩子生下来…我不要跟他们发生任何关系…!」她愈说愈激动,开始泣不成声,我拍著她的肩膀,试图安慰她。不禁又回忆起,当初被卖到亚尔先生那里去的一切,我们姊弟的命运是如此地相像,可是我觉得,那莱比我可怜得太多了,姊姊从小是个爱玩爱笑的女孩子,结果现在被人作贱成这个样子,我看了真的很难过,要是妈妈看到姊姊现在的样子,一定也会哭的。

  「後来他们有人来军营里,将驻扎在那里的俄佬杀光,把所有的女人和犯人都放出来。可是我找不到妈妈…她一定被杀了,是吗,维恩?」那莱流著泪说。我并不想告诉她我看见妈妈死去时的情景,我不愿意使她更痛苦难过。

  「她一定没死的。」我说:「我想妈妈可能是趁乱逃走了,她现在一定在某个地方好好生活著,只不过…她没办法来找我们。」

  那莱听我这麽说,哈哈惨笑了几声,接著用万分怜悯的眼光看著我。

  「我真希望自己有你这麽天真。」她说,语中带著绝望:「但我早已看清了事实,妈妈一定死了,是被俄佬杀死的。虽然我并没有看到,可是我知道她已经死了。」

  「我不这麽认为。」我继续对她说。

  「你尽管这麽想吧,总之我是不信的。」那莱黯然地说:「後来俄佬被杀光,我们被赶来的同胞救出来了。」

  「同胞?是车臣人?」我问。

  「是车臣人,他们将我们这些人全编进了他们的游击队里,就像你看到的这个样子。」那莱打开缠在腰上的黑布,我看见她的腰上竟然绑著好几枚炸弹。「不要乱碰!」她对我说。

  「这些东西,是在最後的时候才会用的。」那莱说:「在有同伴背叛的时候,被攻坚无法反击的时候,负责这次行动的人,她身上有炸弹的遥控器,随时都会引爆,我们谈判必须要用到这些,才能制得了那些大鼻子,知道吗?」

  「姊姊…听到你说大鼻子,我感觉…好像回到我们小时候的样子…。」我感慨地说:「为什麽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我不想把你牵扯进来。」那莱痛苦地说:「我很高兴能又见到你,维恩,但是我希望你赶快离开这里,虽然你是车臣人,可是这件事情是没完没了的,站在车臣人的立场我希望你为自己的族人战斗,可是身为你的姊姊,我希望你离这里愈远愈好,安静地过自己的生活…。」

  「我希望你离开,不要留在这里…就算这里有你的族人,我也不要你留下来…。」那莱说:「这种日子太痛苦,我不要你来过…我已经习惯了,你不用再管我了…离开这里吧。」

  「我怎麽能放下你离开!」我抓著她说。「姊姊…我们…好不容易又见到,可是现在…你却叫我走!」

  「你不了解我的心情吗?」那莱又流下泪来:「我变成现在这种样子不是为了为族人复仇,我变成这种样子是因为我别无选择!」

  「但是你不一样,你还有机会,你可以走!」那莱含泪的眼里彷佛看见了希望的光芒:「复仇的日子是黑暗的,世界上没有一个姊姊会希望自己的亲弟弟去过这种生活的…我记得你很胆小的,你从小怕魔鬼,也怕黑,我都知道的。姊姊不能让你留在这里,跟我说完话你就走,走得愈远愈好,不要再来找我了。」

  「姊姊…。」我的眼中被泪水充满,那莱也是,我们相聚不过短短几刻,但是,她却把我远远地推开,要是我再离开她的话,我有预感,我这次真的会永远见不到她了。

  「我带你出去。」那莱对我说。

  「那你呢?你留在这里,等到那个俄罗斯的总统来吗?他们会答应你们的条件吗?」
 
  「我只知道,现在我的任务,就是和所有的同伴共存亡。既然我来了,也没打算活著回去,只不过没想到,在我死前,我还能再一次地…看到我的亲弟弟…他还好好地活著,没有受伤…这已经是我…最大…的安慰了。」那莱哽咽地落泪,她的眼眶泛红,她长久以来封闭的情感一下全崩泄出来。「我还能…有什麽遗憾呢?其实真主对我…真的很不错的…不是吗…不是吗…维恩…?」

  我抱著她,姊姊靠在我身上哭著,她哭得很伤心,我也默默地流下泪。

  此时我身後的门被人推开,有个女人走了出来,她对我们说:「那莱,你们说完了吗?首领有事找你弟弟。」

  「她要做什麽?」那莱有点警戒地问。

  「他是车臣人,要他做什麽都是为了自己的族人。」那个女人回答道。「跟我过来。」她对我说。於是我随著那个女人又走进了体育馆内,那莱也跟了过来,她领我走到某个小间内,一个高大女人的面前,她的眼神很锐利无情,像鹰般的目光直视著我。她的左右各站了一位持枪的女子,他们拿了张椅子,将欧斯卡绑在椅子上,就在那名高大女子的身後。

  「我听说你懂俄佬的话。」她用车臣话对我说:「我要你问这个孩子几个问题。多馀的话不准多说,叫他拿笔和纸把回答写在上面。我们会盯著你的,你最好谨慎点。现在告诉他,想活命,就老实回答我们的问话,说不定我们还会考虑放他走。」

  我转过身面对欧斯卡,他并不懂车臣话,但是他很明白自己现在身处一个非常危险的情况,自己很可能会没命。这些女人看起来对他充满了仇恨,可是他完全不知道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现在你回答问题,把答案写在纸上,老实回答,你将会被释放。」我用俄国话对欧斯卡说出刚才那个高大女子的话,旁边有人递上纸和笔。我将那些东西摆到欧斯卡面前,他颤抖地拿起笔,无助地看著我。

  「大哥哥…。」他颤声说道。

  这时旁边的女子突然掏出枪指著他,欧斯卡吓得不敢再说话,眼泪一滴滴掉下来。

  「他说什麽?」那高大女人问我。

  「他说他很害怕。」我扯谎道。那女人没有怀疑,叫人把枪放下。

  「叫他闭上嘴。」她命令道。

  「闭上嘴。我会救你出去。」我对欧斯卡说,欧斯卡看著我。

  「我看不懂很多俄文,你让我和他说。」我跟那女人说,她想了想,最後点头答应。

  「你跟他说了什麽?」那女人见到欧斯卡的表情,转头问我。

  「我叫他闭嘴。」我说:「否则他将会被杀死。」

  「很好,现在你继续问他,他的父亲就是那个总统吗?」

  「你知道这里哪里有小路可以出去吗?」我问他。

  我很清楚这些女人根本听不懂我在说些什麽,所以我根本没问那女人要问的问题。

  「体育馆後面有条小路可以出去。」欧斯卡说。

  我转头对那女人道:「他说总统是他的父亲。」

  「告诉他,如果他想活著回去,就叫他父亲出来谈判时,最好合作,否则就会死得很难看!」

  我回头看著欧斯卡:「我们不能再拖了,一定要带你出去,你留在这里,他们会用你的性命来威胁你父亲。」

  欧斯卡害怕的表情很明显让这些人很满意。那个女人让人把他从椅子上拖起来,然後就要她走出体育馆。我心里很清楚她们要把欧斯卡带去谈判,这一去凶多吉少,我不能让她们这麽做。我趁机走到欧斯卡旁边,小声对他说。

  「做出想上厕所,很痛苦的样子。」

  欧斯卡闻言,立刻夹紧自己的双腿,做出痛苦难耐的样子。他突然停下脚步让架著他的人不大高兴,喝令他快走,但是欧斯卡仍然夹紧大腿扭动著。

  「他怎麽了?」那女人停下脚步。「问他。」她指著我。

  「你怎麽了?」我假装问欧斯卡。

  欧斯卡抬起头看著我:「…我……我想上厕所…。」

  「他说他想上厕所。」我说。
  
  「这是骗人的,别信他。带走!」那女人说。

  「可是我看他不像是装的。」

  「我说是就是!」那个高大女人瞪著我说。

  「要不然,我们之中一个人拿著枪,抵著他去厕所。不管他做假作真,都逃不了。」我说。「这个方法觉得怎样?」

  「你以为我会拿枪陪这个臭小鬼去厕所!作梦!」她愤怒地吼道。

  「不然我去好了。」我说,伸出手对著她:「把枪给我,我抵著他的脑袋去。」

  「我还没完全信任你。」她说。

  「我的亲生姊姊和你们是一起的,而且我也是车臣族人,看在同是真主子民的份上,你不相信我?」我对她说,这些话很明显地让她动摇,最後,那个高大的女人卸下配枪,交到我手上。

  「但愿你记得自己是谁。」她对我说。

  「我从来没有忘过。」我拿著枪抵住欧斯卡的头。

  「走吧。」我用俄语对欧斯卡说,这里只有我们两人听得懂:「离开这里。」



  我手心握著枪,非常地紧张。生怕一个不小心,自己大意扣下板机,我对枪有著莫名的恐惧,左肩上的伤口彷佛又开始作痛。

  「我们快走。」我紧张地对欧斯卡说:「不然等他们发现後,谁也走不了。」

  欧斯卡快步地向前走,我则是不断地回头张望,手里的枪不敢放下,游击队的人说不定会突然从某个角落冒出来,我不敢大意,因为现在根本不能大意。

  「大哥哥…。」欧斯卡轻声对我说:「在这里,往这里走。」他指著那个我刚才来的方向,树林隐密,正是那条往後门的路。

  「你确定是这里?」我问他。

  「是这里没错。」欧斯卡说,指著後门的方向:「只要走出去後,就能看到小门,那里通常都没人…大哥哥,你还好吧。」他看著忧心忡忡的我。

  「没事。」我摇手说道:「我没事。」

  「大哥哥…你是和那些人在一起的吗?」欧斯卡怯生生地问我:「他们…那些人,好可怕…。」

  我虚弱地对他笑著:「我不是…我和他们,没有关系。」

  「那就好。」他对我笑著说:「我喜欢大哥哥…所以,不希望你和他们一样…。」

  「其实我和他们也没有什麽不一样…。」我偏过头看他说:「如果是以前的我,也会想这麽做的。」欧斯卡不安地看著我,我释怀地笑笑。

  「不过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现在我只想把你送出去。」我说:「然後…以後和他过著普通的生活过一辈子就好…我别无所求。」

  「大哥哥,你说什麽?」

  「不,没有。」我回答他道。

  我只要做完这最後一件事,就要和艾伦一起走。我不会再留在这里了,我知道这麽一走,我就会永远看不到那莱,那是我不愿意见到的,可是…我更不可能,为了留在这里牺牲我好不容易得到的幸福。我离不开艾伦,他也不可能让我离开的…。

  现在,我要带著欧斯卡出去。最後,离开这里。

  欧斯卡走在我的前方,我们两人快步地走向刚才我来的地方。那些黑衣女人大部分都聚集在体育馆旁,只要离开体育馆附近躲到通往後门的小径,应该就可以躲开他们了。可是,我看了看四周,还有不少带著枪的女人在附近来回踱步,我心里七上八下的万分紧张,欧斯卡拉著我的手,小心翼翼地往後方走。

  「大哥哥,小心一点。」欧斯卡对我说。

  「嗯。」我说。

  我们缩身躲在树丛中,等著前方的女人松懈下来。可是我们又必须顾忌到,要是那莱他们发觉我们去了太久,势必会引起她们的怀疑。如果那时候我们还没出去的话,就真的会丧命了。

  我们就像从前我躲在草丛里的那个样子般蹲著,然而这次我身边多了一个人,他握著我的手,紧紧抓著,彷佛被救的人是我不是他。

  「抓紧我的手哦,大哥哥,别松掉了。」他回头对我说。我看著他,这个十四五岁的小男生,突然变得很有责任感,就像一瞬间长大了一样。

  「真是…」我苦笑著说:「到底是谁来救谁啊…。」

  我们的确引起了她们的疑惑,在我们躲进灌木丛不到几分钟,那个高大的黑衣女人,连同那莱一起,都冲了出来,她们对四周站著的人大声询问我们的踪迹,但是没有人知道我们的下落。我听见那个高大的女人大骂了句叛徒,然後命令站在她身边的人去寻找我们的踪迹。我看著那莱的脸,她站在一旁,表情带著不可置信,以及疑惑。她打从心里根本不相信我会救走欧斯卡,我是她的弟弟,我们同族,又是亲生手足,我怎麽可能会背叛她?

  然而我的心思在这几年里,已经大大地改变了。

  经过那麽多事,不论是杰米、凯萨先生、夏洛、路克斯、克莱…到现在的欧斯卡,伤害与被伤害,带来的永远只是无止尽的痛苦,不管是哪一方,都会带著痛苦轮回下去…我不想再看这种事了,我已经受够了,蜷伏在黑暗的角落里,独自一人,看著痛苦的发生与结束,然後又是一个新的痛苦开始。

  我要阻止这一切,所以我非得带走欧斯卡,我不能…让又一个悲惨的事物发生在我面前,而我却无力去阻止它的发生。她们分散开来去找我们,我弯下身不让他们看到我,欧斯卡抓著我的手,我们膝行缓缓向後面的通道前进,我们将身体紧缩在走道旁刺杂的灌木丛里,树枝与叶划伤了我的皮肤,刺痛的触感不断传来,我能感觉到血从伤口流下。浓密的树叶遮挡住了我的视线,欧斯卡的身影就在我眼前,他伸手为我挡开了大部分的叶子,我们不能移动得太快,否则很快就会被发现。

  「大哥哥,你还好吧?」欧斯卡突然回头问我。

  「你还管我?」我连忙小声对他说:「被发现时惨的是你,你尽管快走,我会保护你。」

  「不,我要保护大哥哥。」欧斯卡坚决地说。「因…因为…我,我喜欢…喜欢…。」树叶遮住了他的脸,可是我彷佛能感觉到他脸上的热气。

  「等我们出去後,我再告诉你我的答案。」我说。

  欧斯卡握紧了我的手,他的手比我还小,却比我还要有力。

  我们躲在灌木丛里事实上不是件聪明的作法,因为被发现的可能性实在太大了,不管是移动时所发出的沙沙声,还是树叶下明显的不寻常阴影,可是那些女人在灌木丛边的走道紧张地走来走去,她们也有弯身去看灌木丛内,结果根本没有发现我们的存在。欧斯卡突然停了下来,他扯著我的手,示意我看向前方。

  顺著他指著的方向,我看到了那扇小门的所在,它就在那栋建筑後的隐密转角处,只要我们从灌木丛跑出去,顺利转进那个转角,我们就能轻易地出去了。可是一想到後面有好几个拿著枪准备杀人的黑衣女子,心里就一寒。握紧了手里的枪,背上微微沁出了几滴冰冷的汗水。

  「现在要过去?」欧斯卡转头问我。

  「不,不要。」我说:「他们只要发现我们就会开枪,现在後面人这麽多,我们没机会的。」

  「等到什麽时候?」欧斯卡问:「人只会愈来愈多…我们要在他们还没发现这个小门前离开。」

  「不行,不能出去。」我抓住他的手:「我说过了,现在出去一定会出事的。」

  「那我们该怎麽办?」

  「我想想…」我四下张望,看到远方一处很大的池塘,旁边有些可以躲藏的树木。「到那里去。」我对欧斯卡说。

  「那里,那里离门口还有一段距离耶。」欧斯卡说。「为什麽要到那里去?」

  「那里可以躲,而且,也有遮掩可以躲到那扇小门外。」

  欧斯卡听从了我的话,我们趁著身後那两个女人不注意的时候偷溜出树丛,很快地跑到池边的树後躲起来,树木虽然不多,却粗壮得能遮住我们的身形。

  当她们走到池边巡视时,我吸了一口冷气。

  「怎麽都没看到人?」

  「不知道,到哪里都找不到。」

  「该不会已经逃走了吧?」

  「到别处再去找找。放心,他们逃不出去的。」

  直到她们的脚步声消失後,我才把头探出树後。

  「走了吗?」欧斯卡问我。

  「应该是离开了。」我说,目光搜索著:「出去看看吧。」

  我们齐步走出树後,池子旁完全没有人,连个影子也没有。

  「趁现在过去吧!」欧斯卡说:「现在没有人,我们可以过去的,大哥哥。」

  「等等,欧斯卡…不要!」我惊叫著说。

  一发子弹从他的脸颊边划去,打在我身旁的树干上,硝烟味道从树干上的小洞传出。我看著欧斯卡的身後,那莱带著愤怒的眼神,正瞪视著我们。她手里握紧那把还在冒著菸的枪,枪口对准了我。





  「…你在做什麽?」那莱颤声问我,我看著她,没有答话。

  「我问你在做什麽!」那莱大吼,握著枪柄的手剧烈发颤。「你知道你做了什麽吗…?我相信你,你却…你却要背叛你的族人!背叛你的姊姊!」

  「到刚才那一刻之前…我都相信你。为什麽,你为什麽要破坏我们的计画!你难道不知道你这麽做是在害了你的族人吗?」

  我起先静静地站著,然後举起枪对著欧斯卡的头,扣下板机。

  「这麽做,就会更好吗?」

  那莱的脸霎时间浮现一丝的犹豫。她的手顿时一松,枪差点落了下来。

  但是她很快地又抬起头,眼神里尽是我所陌生的怨毒。「杀了他。」她冷声道。「如果你还承认我这个姊姊,你就杀了他。不然…」她拉开自己的衣服,露出身上绑著的炸药,在那些炸药的後方,还系著一个微闪著红光的小型遥控器。

  她抽出遥控器,凛然地看著我。

  「这个一按下去,体育馆内的人,和我一样绑著炸药的,全都会再同一个时间引爆。」那莱说:「每个人都有一个,我们把自己性命交给所有同胞共有,我们相信大家都知道最适合按下这个按钮的时机是什麽时候…。」

  「所以只要按下去,不只是我,体育馆内的所有人…我们的同胞…和那些人质都会死。最後活下来的,也许只有你们两个。」那莱手握遥控器,手指按在那枚按钮上。「但是,我的弟弟,你有办法背负著这麽多条人命,还能安然地活下去吗?」她微笑地说,眼角淌下一滴泪水。

  「所以,你杀了他吧,这样你能救更多的人。」

  「然而,不管结局是什麽,你总是能活下来的,我的弟弟。」那莱说:「你要代替妈妈,还有我的份,继续活下去。无论如何,姊姊都是不希望你死的。」

  「你不希望我死,我却不希望杀人。」我垂下头。「我在离开妈妈和你後,学到的唯一一件事,就是要珍惜…。」

  「不管是情人、朋友还是亲人…只要活著,每一分一秒都值得珍惜。那些对你好的人,很可能在下一秒,就永远不会再出现了。所以,和他们在一起的所有时刻,我都很珍惜…。」

  「姊姊,我们都失去过很多东西,这次我很清楚,这麽做我们什麽也不会得到,只是失去更多罢了…。」

  「我做不到。」那莱回答。

  「我现在不能以我自己的想法来做出任何行动,我的性命已经不再是我自己的,只有大家有权力决定怎麽去使用它。大家决定要用那个俄佬总统的儿子来换取我们族人的自由,我不会推翻这个决定,更不会去做出任何会破坏行动的事情。」

  「所以…抱歉了,弟弟…。」那莱眼里带著歉疚与深不可测的痛楚。

  我觉悟般地松了口气,对那莱说。

  「你坚持我要杀了他,是吗?」我说。

  「可惜的是,我做不到你说的这件事,姊姊。」我对那莱微笑说道「我不想看到你杀了任何人,所以,这是最好的办法。你给我活命的机会,现在,我把它还给你。」

  我将枪口移向自己,抵著胸口正中央。

  我没能等到你,艾伦。但是我相信,就算失去了我,你仍然能过得很好。你是那麽的聪明厉害,我根本不需要担心你。

  我要丢下你了…。

  对不起。

  随著一声枪响,我看见了血花从胸口飞溅出,好像有把刀从胸前很快地穿透後背,剧痛从胸前扩散开来,我甚至连呼吸也无法了,吸不到氧气。只看见涌出的血愈来愈多…四周的事物开始旋转,渐渐变成黑色,一切事物都在扭曲变形…血的颜色…还有黑色…。

  「维恩!」

  最後,我什麽也看不见了。

  有个黑色的洞,在我的脑海里。它在扩大,好像要把我吞噬了一样,我像是飘浮在一个虚无的时空中,载浮载沉,身体很轻,但是没有任何抵抗的力量。那个黑色的洞,就要把我吸进去了…。

  我被吸进去了。

  黑色的洞,吞噬了我的手和脚,渐渐地,我的头也被吞进去了。整个人,都消失了。

  我在溶解,在消失。无法思考,因为连思考的能力也没了,我只能接受,接受外在的一切,因为我已经结束了。现在,我要开始孤独,死亡的开始,没有结束。

  有种无法遏止的空虚与哀伤,从我逐渐崩解的身体内流泄出去…。

  一个男人的背影…带著酒红的颜色…他的前方似乎有著光。

  他背对我走向那道光,走得好远…愈来愈远了。我要被丢下了…我要被丢下了…为什麽…为什麽不等我!等等我!

  别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想追上去抓住那道影子,可是却被一股强大的吸力往後猛拉,我跌进了另一个黑暗中。

  我又看不见了。

  不要走…不要丢下我…你要陪著我的…不是吗?

  我好害怕。

  我蹲在地上哭泣著,脚底却柔软了起来,有东西在脚边流动,却似乎什麽也没有。我一直哭,一直哭…没有眼泪,又好像有眼泪,有东西从眼里流出来,可是又不像真正的泪水…。

  突然,有人轻拍了我的背。

  「天气这麽好,你为什麽在这里哭呢?」

  我猛地抬头,发现脚底正踩著一片柔软的白沙,沙滩旁是一大片蔚蓝无际的海洋,宁静无波。我的身边,却是一个人也没有。所有的事物都静止不动,如无波的幽潭。

  我漫无目的地走在洁白的沙滩上,没有足迹,我像是根本没来到这里,或许我只是个虚无的存在,比一阵微风还要轻。我直直地沿著海滩走著,潮水打在我的脚上,一点感觉也没有。

  我觉得,我会一直这样走下去,直到永远。

  「我找到你了。」有个声音说。

  我没有回头,继续走著。

  「不要继续走…你会迷路的。」那个声音轻声说道:「你会回不去的。」

  我不停下,依然往前进。

  「停下来。」

  我被一个东西拉住,无法往前走,於是我的双脚陷入了沙中,伫立不动。

  「现在,请你回头吧。」

  我照著那声音所说的,转身过去。一个模糊的人影,和我差不多高的,站在我面前。他的脸,那张和我一模一样的面孔,我在某个时候看过好多次的…可是我忘了他是谁。

  「我知道你…可是你又是谁?」我望著那个和我长得一样的男孩,想叫他的名字,可是却说不出口。他的名字早已不存在了,在我的脑海里。

  「你是谁?我又是谁?」我缓缓说著,指著他,也指著我自己。「你是谁?我又是谁?」

  那个男孩走上前来,握住我的双手…。

  「我记得你的名字。」他对我说:「我早就忘了自己的名字,可是我记得你的…我是为了你,在这里等著你的人…。」他的黑眼睛明亮清澈,我没有看过那对漂亮的黑眼这麽闪闪发亮的样子。

  「忘了我没关系,只要我记得你就够了。」他笑著对我说,笑得好像一朵盛开的花儿。「我知道你会来,所以我来这里。」

  「为什麽你要来?」我问他,那个我不知道名字,却又很熟悉的男孩。

  「因为你是我以前最在乎的人。」他灿笑道。「来到这里的人会失去以前的所有记忆…我的记忆已经全部没了,只剩下一个名字,我一直保留著它。」

  「我忘了你,你也忘了我吗?」我说。

  「几乎是忘了,我只记得你的名字而已,还有你的脸。这两样东西我一直都没忘…它们一直和我在一起。」那个男孩说:「我待在这里,只要觉得很无聊时,念一念你的名字,心情就会变好,於是我就不会寂寞了。」

  「是吗?所以你想要我在这里陪你吗?」我问道。那个男孩有点难过地低下头,然後摇头。

  「我是想很要你留在这里,但是,我不能。」那个男孩有些哀伤地说。

  「可是你好可怜,你喜欢我陪你,那我可以留下来陪你啊。」我安慰他道。

  「你知道吗?这样安慰的话,我好像听你说过。」那个男孩带著眼泪抬起头,脸上却还是带著笑容,只不过,很苦涩。「我不记得我生前的一切,可是,我觉得这好像就是我过去的一部分…。」

  他的眼泪落了下来,笑著,也哭著看著我:「我想回忆起来,回忆起关於你的一切,我忘了你是谁,可是我知道你对我很重要。我有好多好多的遗憾没有达成,所以我一直坐在这里没有走,我知道见到你,我就能达成我的愿望,可是…可是见到你之後,我根本想不起我的遗憾是什麽…。」

  「那我留下来,陪你。」我牵著他的手。「我帮你一起想,好吗?」

  黑发的美丽男孩愣了一下,他在迟疑与犹豫。

  「我…」他欲言又止:「我想要你留著。」

  「但是,有人在等你回去。」那个男孩又笑了,泪水滚滚滑落。

  「你说我对你很重要,我走的话,你就看不到我了。」我对他说。「那以後,我再次来到这地方的话,你还会在吗?」

  「应该不在了吧…我也没办法永远留在这里的。」他苦笑著:「我相信,到那个时候你也不是一个人来的了。」

  「为什麽这麽说?」

  「我就是有这种感觉。」那个黑发男孩说道。

  「那我们再也不能见面了吗?」我握著他的手。

  「我也不知道,不过,至少现在你见到我,我也见到了你,不是吗?」那个黑发男孩说,他指著我的身後。「在另一个世界里,还有人在等你。所以,你快点回去吧…。」他松开我的手,我转过身,後方有著一个黑色的洞,

  「那你呢?你会等我吗?」我问他。

  「如果这是你的愿望,我会一直等下去。但是我相信,你不会这麽希望的。」

  「再见…维恩…。」

  他说完这句话後,我身後的洞突然加大,很快地就要把我吸进去。我恐惧地抓著他的手,他却轻轻把我推开。有一些模糊的东西回到我身上,我感到身体变得有些沉重,胸口…有刺痛的感觉…。

  我瞪著那个男孩的脸,是那麽的清晰,又模糊。他对著我微笑,是那麽的凄美…。

  跟他死前的样子一样美丽。

  夏洛。

  「夏洛!」我猛地大喊著,对他伸出手。「我知道你的名字了!你是夏洛!你就是夏洛啊!」

  他抬起头,回望我。

  「是吗…原来我叫做夏洛啊…。」夏洛恍然大悟地说,又可惜地笑笑:「不过,听起来就是个不幸的名字呢。」

  「…你不跟我回去吗?」我带著害怕的语调问他,我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就要被吸进那个巨大的黑色旋涡里。

  「我已经没有回去的地方了,我的身体,已经不在了。」夏洛对我微笑。「你千万不要留恋这里,否则…你会回不去的。」

  我感觉到自己的泪水滴下,我把手伸回去,然後看著他大声说。

  「夏洛!虽然你死了,但是我没有忘了你,一直都没有!所以…所以…你不要再担心我了…我…我会…好好…活下去…。」

  夏洛走上前,吻了我的脸颊。然後他用力一推,把我推入了黑色的漩涡中…他的笑容在我面前,逐渐被黑色的迷雾给掩盖,再也看不见了…。

  我不断地被往回拉,身体愈来愈重,全身上下都很痛苦,尤其是胸口。但是我只想看著夏洛,我一直在找他,想和他说话…可是他又消失了…我看不见他了…。

  「夏洛!」

  我坐起身,全身冒著冷汗。我发现自己的胸口缠著很多绷带,上面染了片片血渍。手腕上插了许多针管,正吊著点滴。四周是冰冷的白墙,空气中有著淡淡的药水气味。

  我躺在一张病床上,也就是医院里。也就是说,我被救了?

  试图移动自己的身体,可是我发现,我根本痛得连一根指头也动不了…正当我想下床的时候,我的手好像动不了…我低头一看,竟然是艾伦…。

  他趴在我的床边,握著我的手沉沉睡著。这时,我想起了夏洛那句话…。

  有人正在等你。

  「辛苦你了,艾伦。」我摸著他的头发柔声说道:「我回来了…。」




  「…我好像做了个很真实的梦境。」
  
  「是吗?那你现在能说说为什麽做出自杀这种事的原因吗?」艾伦坐在我身边,他削了一颗苹果给自己,因为现在的我还不能吃东西,所以就乖乖躺在床上。

  「我活下来真是不可思议。」我说。

  「的确,我想那些医生也吓了一跳,你意识回覆的时间也短得足以让他们研究上好一阵子。」艾伦漫不经心地说:「不过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我才一回来,就在电视上看到你中枪被抬出来的凄惨样子,我觉得你有必要好好解释清楚。」

  「我不是真的想死。」我躺在病床上回想当时的所有情境,为了阻止那莱杀了欧斯卡,我只好用这种方法让她不得不停手,後来发生什麽事,我自己也不知道了。「我是为了救人…。」

  「救人?你拿我给你的性命去救别人?」艾伦倚在椅背上,语调带著不悦的味道,他冷看著我说道:「你的命是我千方百计留下来的,你说不要就不要?你的性命是我的,要生要死,不是由你来决定。」

  「因为你躺在这里的关系,去义大利的时间延期。」艾伦冷冷说道。

  「你生气了啊…。」我苦笑道:「你的确有生气的理由…我自己也知道这麽做你会难受…。」

  「所以你是故意的?」艾伦斜眼瞪视著我,眼中有著危险的讯息。

  「我不是故意要让你难过…你看,我为了你回来不是吗?我终究还是不能离开你的…。」我笑著对他说:「我知道你在这里等著我,所以我要回来…。」

  「我真的不能丢下你一个人…。」我看向窗外的夜景,心里想著刚才遇见夏洛的事。

  那是我在想念下的离奇梦境吗?还是偶然撞见的真实?然而,我被他推了回来,推回这个现实的世界。

  我印象中的夏洛,应该是一个会紧抓著我不放,要我陪著他,听他诉说寂寞的人。没想到他最後,竟然决定把我推离他的身边…这个决定,以前的夏洛不可能做得出来。他怕寂寞,怕独处,总是希望有人陪他,在那个可怕的地方里,他把所有的感情都放在我身上,最後,却还是带著孤单死去。这样的夏洛,我不敢相信他竟然到最後会将我推回来,回到这里,艾伦的身边。

  或许是因为他失去了所有的记忆,夏洛已经不再是夏洛,所以他才会放开我。

  不,我在说什麽啊…。

  夏洛就是夏洛,不管发生了什麽事,他仍然是我以前所认识的夏洛,虽然两人之间的记忆,现在只剩我独自拥有。我觉得,虽然很寂寞、很孤独,不过他死去之後…至少比他活著时,还要好很多…不快乐,却也不痛苦,一切都是那麽的宁静…。

  这就是所谓的解脱与安息吧,至少,我是这麽想的。

  「你在想什麽?」艾伦走到我的床边问我。

  「我在想…」我看著外面,城市的夜影在月空下瞬动的模样。「我要怎麽继续活下去…。」

  「那你的答案是什麽?」

  「我要一直陪在你身边,直到我再也走不动了为止。」

  「哼。」艾伦轻笑:「你以为你走不动了,你就能离开我?」

  「不,我会要你背著我继续走,到了你也走不动的时候,我们就一起坐下来,坐不起来的时候,就一起躺下,躺著的力气也没了,那我就要闭著眼在你的怀里死去。」我对艾伦说。

  无论到了哪里,我都要和你在一起。

  「我再也不会让你这麽难过了…对不起。」

  艾伦手碰著我的头靠向他的身躯,他的指间深深埋入我的发丝中。我靠著他,却瞥见房间门外有道人影,不过那个人很快地消失了…。我想,我大概也不会知道那个人是谁。

  我确实受了很严重的伤,前前後後被推进手术房好几次,但是我一点也不害怕,因为我知道我会活下去。当医生告诉我我的病情好转,可以转到一般病房後,艾伦立刻帮我办了手续,不过因为他不喜欢其他人的存在,所以他坚持要一间单人房,我倒是没意见,於是我从加护病房换到了某间单人房去。但是在我受伤期间,莎拉奶奶他们并没有来看我。

  「我让他们不要来。」从我住院开始,艾伦就一直在我旁边陪我,他正拿著一本书坐在我旁边看:「人多碍事。」他这麽说。

  「你为什麽都不告诉我後来发生什麽事?」我对艾伦说,现在我已经可以简单地翻身而不会感到太痛苦:「我问了好几次,你都不告诉我。」

  「让你知道做什麽?」艾伦的目光根本没有离开书本。

  「那莱是我的姊姊…我要知道她怎麽了?还有欧斯卡,那些人质怎麽了?告诉我,我想你知道的。」我问艾伦。

  艾伦放下书本,然後从他旁边的床头柜抽出一支遥控器,对准墙上的电视。

  「自己看吧。」艾伦说。

  电视上正拨著新闻,很大的标题,俄罗斯总统强行攻坚枉顾人质安危的行动受到各界谴责…。

  「这是怎麽回事?难道最後…。」我看著电视说:「姊姊…死了吗?」

  「除了少数几个逃过一劫的人以外,其他人全死了。」艾伦说道:「那个总统的儿子好像活下来了,不过也受了伤的样子。」

  「那些穿黑衣服的女人呢?一个也没有活下来吗?」我问道。

  「炸药全是绑在她们身上的,有可能活下来吗?」艾伦反问我。

  「是吗…?」我躺回床上:「姊姊…还是死了…。」

  「虽然我早就知道她会这麽做,可是…可是…!」我抽抽噎噎地开始哭起来,眼泪不可抑止地掉落。「我还是…很难过…。」

  艾伦拿纸巾替我把眼泪擦掉,然後他把纸巾丢进垃圾桶。

  「再哭的话,伤口会裂开。」他边擦边对我说,我抓紧他,靠在他身上哭起来。

  我待在医院的期间,和我在一起的人只有艾伦,我从来没有和他独处过这麽长的一段时间,他以前看起来永远像是有下一个计画要去做,还有很多的事情没有交代别人,我们两个人绕了这麽久的圈子,最後竟会碰在一起,这是不管我怎麽想都觉得不可思议的。

  有一次躺在床上的时候,我曾问过艾伦,他去寻找亚尔先生的踪迹,找得怎麽样了?

  「我以为你早就忘了这件事。」艾伦说。

  「这件事就像石头一样压在我的心上,怎麽可能忘记。」

  「他没死,但是也算死了。」艾伦简单地答道。

  「你这句话有说跟没说一样。」我对他说。

  「我是找到人了,也看到了他最後的结局。你应该不爱听,但是,我倒认为这种结局对他而言真是再适合也不过。他再也无法做出任何事了,但我还是杀了他。」

  艾伦说,当他最後一次见到亚尔先生时,他几乎认不出来那个人是他。

  亚尔先生用了某种方法回到了以前那间俱乐部的旧址,但是那里已经完全被查封,没有水也没有电,而且因为从地牢里搜出大量尸体的缘故,没有人愿意出价钱把这样可怕的一间房子买下,只将屋内值钱的东西全数搬走拍卖,那栋像城堡的大别墅就像空壳一样就被废弃在那里,没有人去整理,不一会儿就变成了杂草四生的废墟。

  艾伦本来不想进去的,可是以他对亚尔先生的了解,像他那种沉醉於美丽与荣耀的人,是绝对不会愿意待在一个失去光采的地方,所以他一定会回来,这间俱乐部是他荣耀最盛的地方,他一生的心血就为了打造这栋梦幻般的城堡,所以他是离不开这里的,他的完美,与这栋城堡是共存的。

  艾伦带著人推开已经蒙灰的大门,别墅里是阴暗的。吊在屋梁上仅存的那座水晶灯散发著黯淡失色的光芒。空洞的大厅内什麽都没有,就连值钱的地砖也被挖走,只剩下凹凸不平的水泥铺在地上,冷风吹进厅内,甚至卷起了一阵灰。当我听到艾伦这麽叙述时,简直无法想像。

  他们进了破败的别墅内,艾伦下意识就往十三楼走去。当他从楼梯向上爬时,他看到每个房间的门板都被拆下来了,每个房间内都是空的,阴暗的,什麽都没有的。於是他更确定,亚尔先生一定在十三楼,因为那是这里最好的地方,在那里,他可以仰望著天空,而不必回头望著人间破败的一切。

  艾伦的确在十三楼见到了亚尔先生,不过他说,那时候亚尔先生已经认不出他来了。

  亚尔先生就躲在自己从前的寝房中,门被拆了,他就找了一块木板放在本来是门的位置上,床没了,他就拿了很多的乾草铺在地上睡,可是,这些都无法弥补他的空虚,他失去了荣耀,失去了自己的美丽,没有人赞颂他,所以他很寂寞。

  艾伦看见他的时候,他正站在房间的中央,对著空气不断说话唱歌,自己歌颂自己的美丽、神圣与完美,他完全看不见艾伦的存在,独自一人在房里唱著笑著,全身上下发出像是死人腐烂的气味。

  不过,艾伦很快地发现自己错了,亚尔先生并不是孤单的一个人。

  在他面前的地上,静静倒伏著一具早已枯朽的人骨。艾伦猜不出他是从哪里弄来的,不过那个死人的衣服都还在,只不过胸口插著一把刀,躺著的地上有著很大一摊的恶心液体。艾伦告诉我,他觉得这个人大概是带亚尔先生回来这里後,一时大意,结果就被杀了。他看见亚尔先生就站在那具人骨前,有时走来走去对它说话,有时又捧起它的头骨亲吻著,脸上带著绝美的满足笑容。

  「那你看见他这个样子後,还会想杀他吗?」我问艾伦。

  「我不是你,没那麽轻易放过他。」他这麽回答我。

  艾伦说,他最後掏出枪,对著房内正在手舞足蹈的亚尔先生的脑袋,开了一枪。

  「是吗?」我倒回床上静静想著,心中翻涌无限感慨。「那个男人,就这样结束了啊…。」

  也许是因为艾伦陪在我身旁照顾我的关系,我的枪伤好得比预料中还快,终於到了可以出院的日子。艾伦心里盘算,只等我一出院,就立刻准备搭飞机前往义大利,所以在他确定我的身体状况可以这麽做时,他才替我去办出院手续。我看得出来他一点也不想待在俄罗斯,母亲的故乡似乎带给他很多不怎麽美好的回忆。我想艾伦为何这麽执著去义大利的原因,有一部分也是因为自己的父亲吧。他…大概是想去找他的亲生父亲…。

  我出院的那一天,我在前往机场的车上和艾伦说想和莎拉奶奶他们道别,可是他没有答应,艾伦说班机时间很赶,根本没有时间再绕过去。

  「那至少让我打个电话。」我和艾伦说,他拿出了行动电话给我。

  「动作快点,机场就要到了。」他说。

  我很快地拨了电话,等著被接起的那一刻。我知道接起这通电话的人会是谁,但是我能说出口吗…再一次地…跟他说声再见…。

  车窗外的街道像箭一样从我身边飞过,我想起,第一次来到街上的感觉,我坐在卡车上,看著早晨的街道,我还记得那日清晨的薄雾……。

  「派罗面包店,您好。」

  果然,是卡尔的声音。

  「卡尔,我是维恩。」我轻声说。

  电话另一头的人陷入了沉默。

  「你…还好吧?伤已经好了吗?」良久,他才说出这句话。

  「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对了,卡尔…」我继续说:「…我是来和你说再见的。」

  「…我知道。」他这麽说。

  「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也请你帮我和莎拉奶奶他们说一声…说我…我很感谢他们,要是没有你们,我真的不知道我的日子会变成什麽样子…总之,谢谢你,还有…再见。」

  「等等。」卡尔出声打断我。

  「记得…就算你跟他走了,也不要忘了我。还有,要让我知道你的消息…。」他颤声说,我很清楚卡尔现在的感受,所以,我也难过了起来。

  「会的,我会的…。」我对卡尔说:「我会的…。」

  「那麽…一路顺风。」卡尔说道,嗓音中带著鼻子抽泣的声音,我听得出他正在极力压抑自己的心情,他明明很难过,却还是硬要装出什麽事也没有说出这些话。我们曾是那麽的不合,到底是什麽时候呢?有了这麽深的感情…我想,这世界上对我来说算是朋友的人,大概只有他了。

  「我不会忘了你的,卡尔。」我说:「就算我到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我还是会记得你。」

  「再见…。」

  我很快地关上手机,要是现在不关上的话,我想,我大概就再也关不上了吧。

  我又一次来到了机场,这次没有了克莱,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在往後的日子里,他的名字也不曾再出现在我的脑海中。当我走到等待登机的地方,从窗外真正看到那架巨大的飞机时,我呆住了。

  「艾伦,那好像一只银色的大鸟…。」我指著飞机对艾伦说。

  「飞机本来就是照著鸟的形状来制造的。」艾伦不甚在乎地回答。

  「它会把我带到什麽样的地方呢…?」我看著那架飞机,然後转向艾伦。「义大利,是什麽样的地方呢?」

  「听说充满了阳光和海水,是个好地方。」艾伦说。

  「是吗?」我笑著说:「所以说,我们以後…就会一直在阳光下生活罗?」

  「我想是吧…。」艾伦说。「要登机了,走吧。」他提起行李对我说。

  在飞机上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躲在风雪里一个人奔跑著,脚底全是鲜血,血在雪地拖了一道长长的印子,我追著光一直跑,可是总是追不到。突然,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我,他把我拖往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方向,我看著那个抓住我一起跑的人,他有一头酒红色的长发。他抓著我,我们一起往有光的地方跑著…。

.....................

啊啊~这是我第一次在这里打作者的话耶!

其实也没什麽要讲的啦~~只不过我要说~~

明天就是真正的完结篇啦!!!我已经打好啦!!!准备明天发出来~~虽然今天只有我知道结局对读者们来说有点狠...

准备下一部作品与番外篇的制作中~~~

请大家也要多多支持毒草学苑啊!!!




  几年後,艾伦在佛罗伦斯买了一栋漂亮的小公寓,我们两人就在那里定居下来。

  这天,我坐在写字台边写信,这时,艾伦走进书房里,看到我正在埋头信纸之中:「你在做什麽?」他看著我手边的几张信纸。

  「写信给卡尔。」我举起信纸对艾伦说:「虽然有很多想写的,可是你教我的字不够多,写不出我的感觉。」

  艾伦伸手抽走我的信纸,冷哼了一声。

  「写给他的要那麽多字做什麽?这些就够了。」艾伦说,翻著桌上的信纸:「竟然还写了四张。到底写了什麽,这麽多,还嫌字不够用?」

  「就写我们在这里的生活啊,你帮我看字有没有拼错。」我把已经写好的三张信纸递给艾伦。

  艾伦看了我的信几眼,不一会儿就皱著眉说:「写得不是很好,我帮你重写一份算了。」

  「算了吧。」我把信纸拿回去:「你想骗我把信给你写,谁知道你会写些什麽在上面。上次不小心让你骗了一次,还让我特地打电话去和卡尔道歉,这样的当我不会再上第二次了。」

  「也罢,你拒绝就算了。」艾伦耸耸肩,故作可惜地说:「可是我才刚做完工作,你不陪我出去逛逛,竟然躲在书房里写信给那个卡尔,你觉得我会高兴吗?」他不大满意地看著我继续写信。

  「等我把这张写完就和你出去…。」我说。

  「搞不好是接到下一份工作以後的事了,我记得你的信从昨天就开始写了。」艾伦看著我缓慢的写字速度大笑道。

  「你手头上的工作不是有好几份吗…怎麽有那个时间来这里消遣我…。」我瞪著艾伦不满地说道。

  「都说已经做完了,难道没听到?」艾伦坐到一旁的扶手椅上。「我坐在这里等你把那玩意写完。」他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就开始翻了起来。

  我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写信上,提笔把刚才被打断的思绪重新整理起来。

  在我写给卡尔的信旁,有卡尔寄来的几封信,信上说他很适应新的警官生活,莎拉奶奶也过得很好,他们几天前还一起去扫了韦德爷爷的坟墓。我离开俄罗斯後,韦德爷爷因为心脏病不幸过世,卡尔还没学会韦徳爷爷做面包的本领,所以无法支持面包店继续营业下去,於是他和莎拉奶奶把店收了,两人搬到另一个地方去住,後来卡尔考上了警官,艾伦挺不屑这份职业,但我个人倒是觉得以卡尔的个性来说,当警官绝对比当面包师来得适合他。

  要是卡尔成了义大利的警官而不是俄罗斯的,我想艾伦可能就得多提防他了,至少不能太得罪他。艾伦到了义大利以後,便开始和黑手党的人从事情报交换的生意,听说埃菲尔先生好像也是他的客户之一,虽然我从没看那些人到我们家里来,不过光是每次看到帐户里的惊人数字,就够让我大开眼界的了。

  艾伦对我说过一次他想找到自己的父亲,我知道他为了找出父亲的下落费尽心机,也明白这个可能性有多低,但是也并非全无希望。

  「你写完了吗?」艾伦问我。

  「快了。」我回答。

  艾伦起身,将手上的书放回书柜上。「我已经看完了,先出去一下。你写完的时候到客厅里来找我。」他说,然後推开书房的门准备走出去。

  「对了,我想下礼拜我们可以到拿坡里去做一趟旅行。」艾伦突然这麽说,我抬起头看著他。艾伦继续说:「听说我父亲有可能在那里,你愿意和我一起去瞧瞧吗?」他看著我说。

  「好啊。」我对他笑著说:「听说那里是个美丽的港口呢…。」我放下笔,站起身走到艾伦身旁,挽著他的手。

  「我们出去走走吧。」我微笑道。

  「你的信不是还没写完,忙得很?」艾伦笑著问我。

  「再怎麽忙,两个人也要在一起,我们说好的。」我说:「而且没关系,现在写不完可以晚上写,如果晚上我写不完就让你教我怎麽写,或许也可以帮我写几段…。」

  「你不怕我再骗你一次?」艾伦搂著我说。

  「不怕。」我回答他:「顶多再打一次电话道歉就好啦。」我大笑。

  艾伦淡淡一笑,我们两人一起走出了书房。关上门,留下尚未完成的信纸还在桌上。信纸上的最後一行写著几个字。

  卡尔,我现在…过得很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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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红本篇到此连载完毕~~据说大概有22万字~好可怕啊~

天啊!!真的有完坑的一天耶!!(大惊)

一度以为这个专栏就只有这一部作品啦~呼哈哈~

打.完.啦(洒花)

本人目前已经开始从事下部作品和圣诞红番外篇的制作~所以我会开始参考会客室里面的留言啦~~

明天开始连载下一部新的作品!!不是那个几近冻结的曼陀罗啊~

先预告下一次作品~”黑白蔷薇”

背景选定在十九世纪的英国伦敦,以传说中的开膛手杰克作为故事的大纲!

就先这样啦!希望各位继续支持啦!!
[我很喜欢你的文章,送朵给你!] [我对你的文章有点意见,扔个给你!]
顶端 Posted: 2007-08-28 21:41 | [楼 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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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問·霹靂劍龍主題論壇·古生物王道 » 原[桃源仙榭]旧帖库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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