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th Me？
Ⅰ
週五，約是晚上十點末吧。
談無慾看了看時間不早了，才將手邊的工作告一段落。
跟值班的守衛打聲招呼，出了公司大門，踏上回家的路。
經過兩個紅綠燈，公車總站便在眼前。
此刻其實算蠻晚了，屋簷下卻仍有一列不算短的隊伍。
他們正等著下一班車進站。
走到隊伍的最尾端，談無慾站定，抬頭看了看狹縫中的夜空。
一陣風吹過，那種冬日的乾燥寒風。
他伸手攏了攏略微鬆開的圍巾。
棉質寬黑底與緞紋細白邊車合的兩層式圍巾，整齊的繞在頸部，只露出一點點白皙的皮膚。
今天真的蠻冷的。
小團小團的白霧隨著輕咳飄散，原本就偏暗的唇色更顯得微微的紫。
或許是因為冬天的緣故，也可能是因為時間很晚了。
排隊的人雖不少，卻都相當默契般安靜的等待末班車；除了咳嗽聲與某個人玩弄零錢的聲音，便沒有什麼特別的動靜了。
甚至相互認識的人一同排隊卻也沒幾句交談，似乎在這麼冷的天，大夥兒便寧願發呆也不願開口消耗身上的溫度呢。
因為這是離峰時間，所以本來五到十分鐘一班的公車，在這個時段便會拉開間距成十五分一班。
短短的人龍總在這期間，慢慢的越來越長。
好不容易盼到車來，低頭看一眼手錶，十一點二十分。
忍耐著讓剛剛才突然冒出來的歐巴桑們插隊，大冷天的，也沒有力氣跟他們計較。
在談無慾上車刷卡後，抬頭一望，座位大都有人了，只剩最後面位置還空著。
『先生，請往後移動吧。』司機見他稍微遲疑了便催促道。
沉默的移動，直走到最後一個位置。
平常談無慾並沒有去坐最後那排的習慣，可是今天不知為什麼，好像特別的累。
或許是因為冷吧？
想著卻又扯開了圍巾，讓它鬆鬆的搭在肩膀上。
因為空氣實在有點悶。
車子啟動了，引擎聲很響，還伴隨著頻率蠻高的震動。或許是因為車內溫暖，有些人漸漸恢復交談的興致。
氣氛微微熱絡起來...相較於等車時的安靜。
就在這漸起的嘈雜中，談無慾卻聽到尋常的轟隆隆馬達聲中，有著不尋常的聲音。
仔細聽。
類似幼兒的嚶嚀。
再仔細聽。
卻是微弱的貓叫...似乎正從椅背後傳來。
同一排座位的人，都是學生。
此刻可能是補習班下課後，又是個冷天，所以他們都累得昏睡過去。
似乎除了自己，就沒有其他人注意到後頭有不尋常的動靜。
雖然平常並不會這麼好奇，但是今天卻有股衝動想要看看是不是如同自己猜想。
直起身往後一探，從椅背後通常放置雜物的長條空間，隱約看得出後頭果然是有一隻小小的貓。
後面的光線昏暗得令人不能看得更清楚，談無慾等到公車經過路燈明亮的地方，後車窗廣告膠布的縫隙，透出的橘光一束束晃過去，他才稍為看清了小貓正蜷曲著發抖的模樣。
微弱的聲音，正是從牠微張的小嘴發出。
談無慾只是皺著眉看著牠，沒有採取更多舉動。
小貓卻在這時分醒了。
牠一睜開眼，馬上就注意到，眼有另一個生物在注視著自己。
小貓抬起頭，卻是毫不害怕的回視了談無慾。
不一會兒更爬了起來，邊發抖邊走向他，兩隻小爪子極力的穩定自己，那雙發亮的大眼睛就這樣看著他。
談無慾沒有出聲，也沒有伸手摸牠的意思。
一人一貓對望許久。
小小貓突然就這麼大聲的叫了起來。
喵 ――― 喵 ―――
一時間，全車乘客，不管站著，還是坐著的，通通都往這看過來。
喵 ――― 喵 ―――
談無慾不為所動，反而回過頭重新坐正，看著前方。
喵 ――― 喵 ―――
可是貓也以叫個不停來表示，牠的堅持。
喵 ――― 喵 ―――
儘管不少乘客都瞪著他，說不定是誤會了，談無慾就是牠的主人之類的。
喵 ――― 喵 ―――
談無慾卻依舊不為所動，任憑牠叫。
喵 ――― 喵 ―――
沒過多久，就到了談無慾要下的站。
舉手按鈴之後，便走到最前面，準備下車。
身後的貓叫，沒有安靜下來，反倒是......
喵喵 ―――喵 ――――――
越演越烈。
『那是你的貓嗎？』司機伸手遮住讀卡機的感應區，面色不善的問了。
『不是。』
『......這下可傷腦筋了。』雖沉默了幾秒，但意識到堅持下去也無可奈何，只得鬆手讓客人順利的刷卡，頂多附上有些小聲的嘀咕。
『謝謝。』毫不在意的點過頭，談無慾也沒有管司機是在說什麼，便逕自的下車了。
走沒兩步，一陣寒風吹過，談無慾冷的縮了縮脖子，才想起自己忘了重新圍好圍巾。
本來下車前一定會記得做的動作，剛剛卻忘了...
腳步沒有停歇，只是手上拉攏整理，免得寒風吹入領口。
刷卡進入公寓一樓，跟玻璃後驀然抬頭的警衛點頭示意後，穿過中庭卻走入了樓梯間。沒意思搭電梯是因為也不過三層樓，談無慾不覺得有那個需要。
噠‧噠―――噠‧噠―――深夜裡，樓梯間一個人的腳步聲便顯得特別清晰，回音也特別悠長。
掏出鑰匙開了門，卻停在玄關凝視客廳的一片黑暗。耳邊似乎還有方才空洞的獨自一人的腳步聲在迴盪。
這樣的生活，過了好幾年。
與其說是以工作為重心，不如說是，有了工作才有重心。
與其說是為了工作放棄其他，不如說是沒有了其他的，只剩下工作。
怎麼會走到這一步？談無慾早已經不認為，在今天這個問題還有什麼價值可言。今天卻格外感到生活中，以往所漠視的空缺。
也不知是怎麼搞的...
難道是冬天的漫長聲音，今晚回家的路上聽了太多嗎？...何必這麼脆弱呢。
轉開鑰匙，在玄關的溫暖的橙光下脫去皮鞋。換上有絨毛內裡的拖鞋。
伸手壓亮了客廳的大燈。
卻看見令他瞠大雙眼的一幕。
有隻貓端正的坐在客廳中間，像迎接他一般，兩眼直直的看著談無慾。
一雙大而晶亮的杏眸中鑲著貴石榴石般的瞳子。
身上的顏色，不久前才在一閃而逝的路燈下，不大清楚的見過。
現在在自家白晃晃的燈下，才確定原來看起來有些泛黃的毛，其實是雪白的。
一人一貓，就這樣子對看著。
人直挺挺的站著，貓也沉默的端坐。
『...你怎麼來的？』終於談無慾撇開眼神，走向廚房，自己也驚訝自己竟沒有把這不請自來的貓丟出去的念頭。...給了自己一個合理的解釋，只能說是大樓走道的監視器讓人無法輕舉妄動。
倒了杯溫水，正仰頭喝著的同時，卻看見那隻貓跟在一旁，好似很有規矩的趴了下來。看著瘦弱的小貓，在警覺到心裡的柔軟之前，手卻已經擅自動作，拉開了冰箱的門，拿出盒裝牛奶，丟進微波爐解凍。一連串的動作，等回過神來，手裡正握著微微散發著溫香的鮮奶，小心的倒滿一整碟。
喵 ―――
秀氣的貓叫，比起公車上好聽許多。
苦笑掛在談無慾的嘴上，牛奶碟卻緩緩的降落在發出撒嬌叫聲的嘴前。
啪嗒 啪嗒
屋子裡安靜得讓小貓舔食的聲音顯得響亮。
拿起牛奶盒，把剩下的通通倒進碟子。清洗過後，壓扁扔進回收箱。
見貓還在喝也沒再管牠，就逕自走到客廳。
當談無慾習慣性的拿起遙控器開了電視，把原本全開的燈關掉大部分後，就鬆了口氣般的癱坐在柔軟的沙發上。
原本因為還有些在意廚房的動靜，所以眼睛雖盯著螢幕，耳朵卻在仍聽著小貓不斷的舔食聲。
這樣專注聽了沒多久，卻忽然忘了自己聽見的聲音到底是由什麼發出的，像是被一種奇怪的迷惑占領了，卻沒有力氣起身去弄清楚怎麼回事，只能聽著。
聽著不知怎麼的就有些睏了。
眼角在闔上前，最後瞄過掛鐘。
凌晨一點。
＊ ＊ ＊
均勻的呼吸聲起伏，而電視本來就開得小聲。客廳光線昏暗，氣溫很低，儘管窗戶是緊閉的。
談無慾蜷曲在沙發上，似乎已經熟睡。身上卻仍穿著回家時的裝束，連圍巾都好好的圍著，像是累得無力卸裝的上班族回家倒頭就睡的模樣...儘管如此這樣還是不比窩在被子裡暖和。
凌晨的溫度令他縮瑟得微微顫抖著要醒未醒。
噠
柔軟的，溫暖的。
輕手輕腳的，緩緩的鑽入。
第二道鼻息加入。平靜了男人畏寒的顫抖，甚至不自覺的擁抱著，帶彼此到一個安穩的夢境。沒有冷意也沒有孤寂。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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