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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凝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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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2.12 三生 (完) 番外 饮水 4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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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被 晓问管理员 从 ≡暗香盈袖≡ 移动到本区(2012-08-26)
某人钦点剧情,我只是按要求作文

So that it may go well with me because for you,life may be spared on your account.
---于是我因你而得平安,我的命因你而存活《旧约·创世纪》




三生 彼生



剑子名为仙迹之前曾唤仙。
那时的他便与别的仙不同。
也许因为从来是独自一人,没有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扰得天地不安宁的罪业,他一成仙就有了传说中的鹤发童颜,不似他 人还需再修些年头。白衣雪衫一套,仙风道骨浓重的味道,像得道已久的先贤。
剑子就用这脸招摇撞骗唬过了仙界泰半新手仙人,等到他真正成了前辈高人,合该对后辈正经严肃时,反倒觉得无味了 。
他是道家修成,深得道家无为精髓,不做不错,总比些冲动仙人命长。几番年月下来,又从前辈高人变为了老前辈高高人 。

剑子最近爱上了在他家豁然之境的一亩三分地里翻地。
不是准备种菜,只是上次与仙家好友饮茶时不慎倒落了丹药,一粒粒当场便深入地下吸灵气去了。他想这应是那些药的天命,也就任由它们埋着,如今掐指算算时日也差不多了,乐呵呵预备翻地。
那丹药小小的,吸足了天地灵气,莹莹光亮,夜里看去煞是可爱。剑子挺欢喜,东翻西找摸了屋里最上乘的物事出来盛了放在桌上。
起初近乎满溢的丹药,不几日就只剩了碗平。
剑子为仙正直,觉得此等宵小作为乃大错前兆,不能任其发展,遂夜里守着准备捉贼拿赃。
果然大半夜就有小贼光顾,却不是小仙狐媚或山下凡人,而是尾小龙。
小龙从窗户溜进来。用溜似乎有些不恰,当说那小龙大摇大摆把他家窗户作了它的大门,剑子觉得这龙不是太过嚣张就是太笨。
小龙四处张望半天见无人,衔起颗丹药就要走。
剑子窜身,一把拉住小龙的尾巴倒提起来。
“哎呀,吾还道是哪里来了张狂小子,不想是你这般小贼。”
他说着,坏心晃晃胳膊。
小龙被晃得头晕,口一松,丹药便落了,被剑子接了个正着。
同时,剑子只觉腕间一痛,小龙不知何时缠上他手腕咬着不松口,一双金眸在夜里发亮,恼了。
剑子眯眼:“呦,吾方才还未注意,好肥的龙,素闻龙肉味美,拿你入口当是不错。”
这话虽威胁意重,也非尽是胡诌。剑子目明,便是夜里也辨得出那龙的粗细与长短绝不搭配,但也不是过分粗壮。以他多少年积下的经验,正是嚼头到位肥而不腻的好食。
他想着还真馋了,挥袖燃了炉火,准备架锅。
小龙似是看懂了,在他臂上缠得渐紧,口中松了,吐舌绕着伤口轻舔,哀求姿态。
剑子原以为小龙是黑龙,这会儿有了火光照亮才看清是紫龙,不禁暗道自己运气大好。
人间素有紫气东来之说,言祥瑞,紫龙亦是龙中罕见的祥瑞。
传说紫龙生性高傲不合群,独来独往,哪怕是到了天劫也自己一肩担下,因此少有所存。剑子仔细看那小龙,龙角龙爪俱已成型。龙麟是剔透的紫,分明是难得的长成了形状。
剑子面上不露,心中却叹息不止。龙这东西,和仙家一样也有化身之说。修为越高,化身越小。剑子在仙界待了不知多少个年头,如紫龙这般小的龙还真没见过几个,想来也算修行高深了,不想却是尾笨龙。以它的修为只需在被他抓住尾巴时现出真身,纵是无法突破护身仙气压死他,逃跑也绰绰有余了。
这么想着,再看那小龙,只觉得呆,不觉得至恶了。
小龙还在他手腕盘着磨蹭。虽不会说话,乖顺知错的意思倒是十足。
剑子非是心狠之人,看小龙这模样,想它也许是天劫近了无人相助,才出此下策保命,不愿多加为难。叹口气,摸摸它的脑袋,开了窗。
“罢了,你无大错,吾今日也饱了。日后莫再来,小心吾饿极了拿你果腹。”
小龙看了剑子一会儿,慢慢松开剑子走了。
剑子不小心与小龙临别一眼对上了,心中又是摇头。
其实用点丹药换得至极祥瑞的紫龙在臂上待些时候,他赚得厉害,但看小龙最后那眼,似乎全不察己身之贵,感激涕零的模样。不过也不无可能,毕竟紫龙不合群,离群索居久了,头脑出些问题也在情理之中。
也就是说,他当真遇到了一尾笨龙。
剑子想着想着便发笑,笑着笑着便累了,于是熄灯就寝。

不多久,窗那边又有了动静。
剑子睁眼,竟是那尾龙又光顾了。
“真是岂有此理了”,他想着,趁小龙不备又抓了它起来。
“吾说你啊,难道是冷了想知滚水滋味,怎么又……”
话没说完,就见小龙口里衔着丹药。
剑子未睡着,知小龙方至,那药非是出自自己房中,顿时明了小龙用意,大窘,忙放小龙下来胡乱抚弄几下全做收惊,只是不知到底收了谁家惊吓。
小龙拿金眸狠狠瞪他,想咬,苦于口中有物,改用爪抓他,无奈爪细穿不破剑子厚皮,这下更恼了。
剑子看小龙如此,反倒不窘了:“别生气别生气,吾有错你也不对。吾哪里想得到你会半夜三更几次三番私闯民宅,还道来了劫财劫色的登徒子,防备重了也怨不得吾。”
小龙的眼神转为鄙视,自顾自上了桌子把药放下,尾巴一甩便走。
留下剑子一人郁闷:“难道吾的笑话连一尾龙也逗不乐?唉,想是那龙太笨,不解吾之意。”
没等剑子郁闷完,小龙又来了,仍是衔着丹药。
剑子又拉住它尾巴:“你不用来了,那药算你吾相识一场,吾送你渡天劫的。”
小龙嗤鼻,走得更干脆了。
剑子想,若它会说话,不定方才会叉腰抛一句老子不稀罕给他。
这倒真是有趣。
剑子琢磨,那龙定是还要来的,反正睡不着,索性点起灯待它。
小龙很小,一次一粒不停跑。
剑子看着,起初还觉得有趣,渐渐有些不忍。
小龙似乎中途不歇,这时已是一副疲累样子,再无了初时速度。
所以这不但是尾笨龙,还笨得无药可救。
剑子抚额,轻轻拉拉小龙尾巴。
小龙不知是累了还是被吓着,这一拉,顿时脱力下栽。
剑子一惊,把小龙搂到怀里护着。
这龙已经够傻了,若栽下去再把脑子磕着绊着,怕是真得摊上出门被剥皮熬汤的天命。
那他的罪过就大了。
小龙被剑子护着,有些气恼又似有些不好意思,对着剑子的手臂就是一口。只是这咬无甚痛觉,剑子也就任它了。
小龙咬了会儿,牙痛或是觉得无味,便松了。
剑子揉揉小龙的脑袋:“累了吧,莫来了,那药算吾送你的。”
小龙如受奇耻大辱,又咬下去,这次下了狠力。
“嗳嗳嗳,轻些,吾也是好意,你若不要,还吾便是。只是你今日也累了,那药吾不急,你改日送来吧。”
小龙不理。
“那你把药装在瓶里用真身衔来,如此只需一趟。”
小龙还是不理。
“再不行,你就带吾去,吾自己把药拿回来,不劳动您大驾可好。”
话落,小龙满意盘上剑子的臂,翘起尾巴指了个方向。
剑子哑然,敢情这龙最初就打着支使他的主意,只是错估了他的硬心肠才累成这样。
所以这龙似乎比他想的要聪明些,不过考虑不周之处甚多,仍只能算作笨龙。
没等剑子总结完,小龙似乎不耐烦了,游上剑子肩头拿尾巴轻点他脸颊催促。
得得,吾这就从了紫龙大人的支使,所以您戳戳就好,千万别岔了气忽然现出真身压死吾。

剑子对着满目堂皇目瞪口呆。
他原以为那龙是天劫近了,盗丹药增进道行。还在奇怪为何那龙取药不食,且时不时一副自己侮辱了它的模样。如今见了它家收藏,剑子想,一切都大白于他了。
看看看看,这龙家里都是些什么!
紫金葫芦,龙凤对钗,翡翠珠被……件件皆是道得出名姓的值钱物。
剑子忽想起昔日曾听闻传说:紫龙生得华美尊贵,但品味极有问题,喜欢闪闪发光的东西。
再细瞧,里面似乎还很有几件眼熟之物酷似好友们遗失之物,至于不认得之物的来路,心中大概也就有数了。
闻名天下的祥瑞实则是品味极差的惯犯,这也算是变相的知人知面不知心了。
小龙放开他,在一堆失物中穿梭,推出他的那份。
剑子也不点数,直接收了。
反正紫龙之意不在药,想必不止他的,此处所有丹药皆是原数。
比起这个,剑子更在意另一件事。他蹲下身戳小龙:“你莫告诉吾近日闹得沸沸扬扬的小贼就是你……”
小龙仰头,颇有几分炫耀。
剑子咬牙,捉住小龙塞进衣袖。
“如此不知悔改,真是无药可救,还是随吾回去熬汤吧。”
小龙在他袖里搅得天翻地覆。

最后剑子还是没喝上紫龙汤。
他回到豁然之境时,小龙早已扑腾累了,趴在他手腕附近睡觉。
天不怕地不怕,就算你要煮了老子,老子也要睡觉的嚣张。
若是平常仙家,怕一怒之下就真煮了,可剑子是怪胎,怪胎遇上怪胎,看不厌便是合了胃口。
不过剑子的理由是,一条龙笨到连命与睡觉孰轻孰重都分不清,可称天上仅有地上无双,吃了太可惜。
当然仔细想想也挺可爱。
所以无私的剑子决定秉着博爱胸怀无私地忘记小龙藏在自家洞穴里那堆东西。

剑子在豁然之境设结界,不给小龙机会重操旧业,然后抹去了洞穴中的气息。
他想,西天如来不是有句挺出名的话叫‘上天有好生之德’?他偶尔学一次佛,道家那日理万机的老祖宗应抓不住他。至于那些东西,一只小笨龙就能偷去众多仙家好友的财物,难保不是那些东西的天命。按照老祖宗的教训,万物不仁,继续放那里应天命就好。若被寻回了,正是物归原主,若没有,看那只笨龙无偿做次守护财宝的灵兽也算有趣。
剑子想着,呵呵笑。
丝毫不怕自家老祖宗炼丹炉一掀,指着他鼻子骂他此举是对为恶紫龙的大大怀仁。

那小龙说也奇怪,在第二天醒来欲走时被结界撞了脑袋也不急不气,又摇头晃脑回到房中,把自己埋进那堆丹药里大咧咧睡觉。
剑子原以为是小龙被撞得昏了头忘了闹,哪知小龙一觉睡了三天后,直接大摇大摆往桌子中间一摊,饿极催食的模样,倒是安心住下了。

小龙挑食,初时剑子为它准备吃食都被它懒懒一抬眼皮一道鄙视眼神抵回去。剑子没办法,想着小龙喜欢闪亮东西就塞丹药给它。
“吾只有这个了,不吃你便饿着吧。”
小龙这才屈尊赏脸咬了口。
只一口,剑子从此落入了如他道家老祖宗般终日炼药的苦海。

与小龙在一起久了,剑子愈发觉得它怪异。
比如说,小龙从未在剑子面前现过真身。
但凡生灵,对没见过的东西总会存些好奇,而剑子是好奇心旺盛的家伙。为这好奇,剑子闹了小龙许久,可任是他威逼利诱或者拉小龙尾巴,小龙就是不现,于是剑子闹得更起劲。最后小龙被逼得急了,摇头摆尾一副生气质问模样。
剑子安慰它:“放心,吾让你现真身绝不是为了拿你煮汤,只是觉得你够肥了,不能再整日多吃少动,想着让你帮吾拉拉车……”
话未说完,小龙一尾巴甩中他鼻子,气呼呼走了。
一开始,剑子只当小龙和平日一样气一会儿就会回来翻出肚皮晒太阳,等到月上中天还不见小龙影子,他有些担心了。
结界那种东西,早在剑子发现小龙似乎没有走的打算加之又懒又呆的时候就撤下了,还特地挑了个小龙视线大好的站位与时刻,小龙的反应却是打了个哈欠只顾睡觉。当场把剑子郁闷得翻了半月古籍,只为验证是否紫龙有在热辣辣日光中夏眠的习性。
一堆废话说下来,其实意思也就那么点儿——自从与紫龙相遇,由于紫龙太宅太懒,剑子只要在家就定能见着它,如今把它气跑了,而且因为没了结界,不知跑到何处去了,他不习惯了。
是的,不习惯了。人若习惯了某人某物,一旦离了,就如生生剜去块骨血,难免疼痛中胡思乱想,仙也一样。何况剑子认为,以那龙的笨脑子,他所有的想法都有凭有据理由充分。
于是剑子猜测了两天后,终于在第三天时坐不住了,准备出门问问谁家吃了或准备吃紫龙汤。准备吃的,封了嘴没收食材 ,吃了的还有骨头渣剩下不,有就带回来埋了,无就把碗埋下算作衣冠冢。
好在还未等他出门,小龙就自己回来了。
还是肥肥美美惹人垂涎的活物。
剑子松了口气,想日后逗弄逗弄便罢了,莫真惹恼它。

世界上有那么一类事,明行无果,暗举得成。
剑子笑眯眯给小龙喂丹药。
吃吧吃吧,千万莫为吾节省。等你这笨龙哪日缩得足够小了,就不信你不现真身。
小龙似乎打了个颤,剑子忙把不小心上脸的邪恶念头吞回肚里。
剑子的计谋很成功,他初遇小龙时,小龙还是在他手臂盘几圈的长短。如今被他整日仙家丹药养着,修为大进,最近一次随剑子出门,绕在剑子腕上刚好一圈,不细瞧还道添了个镯子。
所以剑子坚信离找到为他拉车的合适的龙的日子不远了。

可惜人常言天意弄人,许久许久的未来,灭境更有一人取名造化弄神以示天之不公。剑子是仙人,没那么大的怨念,只是用自以为平静无波的脸说,可能是用金龙拉车的玉皇大帝看不得有仙拉车用的龙比他家的更祥瑞,所以生气圈中了他。但结果都是一样的,剑子这老前辈高高人该做些该他做的事了。
那时没有苍,没有朱武,没有关系复杂纠结到头痛的三先天;也没有神州支柱,没有人间赌约,没有弃天帝;有的只是刚背叛天界的连头发都还白着的第一武神,终日嘻嘻哈哈凡事无谓却其实正义感十足的剑子,还有咬着剑子衣袖无论如何不松口的又笨又呆又宅的小肥龙。
剑子把小龙从衣袖上拔下来,一脸感动。
“吾说你这可是担心吾了?担心就明说吧,然后随吾同去为吾拉车。”
小龙郁卒地从他掌心飞出,钻进褥中不动。
剑子也进了被子:“原来是怕黑要吾作陪了,真是害吾白开心。陪你无问题,只是被压扁时不准怨吾。”

再醒来,小龙已不在了,剑子一瞬间以为它真被自己压成了饼。
看见桌上盛药的碗空了。
剑子想起昨日小龙的怪举止,觉得它大概是快要躲天劫去了,故舍不得他。
于是循着记忆去小龙带他到过一次的洞穴,打算临行前帮帮它。
毕竟第一武神不是轻易的事,谁也不知此去谁又有命活着回到等待他的人身边。
但这世间的事,你不做我不做,又由谁来做。
剑子一人之命,若能换得三界苍生安宁的一丝微渺希望,也算死得其所。
只是那又肥又笨的龙日后没人看着,被好吃仙人盯上如何逃得掉?
剑子苦笑,觉得自己年轻时都未动过的万般心思在这刻被一尾龙勾了出来,实在是大大的失败。
若有命归来,是不是该闭关修行了?
他想着,踏进洞内。
洞穴中瓶瓶罐罐们外表仍光鲜发亮着,内里却都空了。
凡事都讲究限度,仙药这东西,少吃可强身增进修为,是药三分毒,吃多了短期内元气急剧累积,过了承受之限,便是殒命之相。
剑子觉得不妙,奔出想找小龙,刚行了两步就见不远浩荡人群行来,仔细看那装束,却是应在守界抗敌的仙家。
“你们怎么来了,可是前方不敌?”
“不不”,仙人们一个个面有喜色,“皇天厚德!方才忽来了好大尾的紫龙,以龙血祭天,唤起了结界法印。如今结界内的叛军都已灭了,剩下的便是下界的事,无须我们担忧。”
剑子如遭重击。
那些仙人不觉,七嘴八舌议论不休。
“我成仙这么久从未见过那么大的龙,还是紫龙!”
“是啊,每片龙麟都带着紫气,血洒下来的时候染红了整个湖,然后连湖都泛紫了,不知是多少年的修行。”
“我听星君说,会发紫不是修行所致,是染了那紫龙的执念,那紫龙有了想保护的人。可惜这次的人那么多,不知谁有这么好的运气。”
……

紫龙,祥瑞。性孤僻,嗜堂皇。善预。防甚,与人不近,若防破,则信而无疑。力强重命,唯美人殊异。
[ 此帖被think在2009-02-12 22:59重新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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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顶端 Posted: 2009-02-12 13:48 | 四川省 [楼 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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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生 永沦



    仙家有传言,紫龙御武皇,紫龙命陨,武皇事罢。
    门口的孩儿聚在一块儿兴冲冲讨论近来最奇之景——紫龙殒命,血染无名湖,龙血久不退。
    几个孩儿七嘴八舌猜测大概是在等着谁,拉着门旁的剑子让他也说说。
    剑子不语,默默等他家老祖宗。
    老祖宗前段时间炼猴子出了岔子,被三昧真火烧光了胡子,正躲在家里长胡子。
    剑子不说话不代表没想法。
    依他想,那笨龙一向懒惰成性,就是做了龙血汤,骨子里的习性也变不了,哪里是等什么人,八成是睡觉睡得忘了投胎, 自家老祖宗的胡子长出来了也还不知起床。
    剑子很聪明,老祖宗抚着一把花白胡子出来时,天边那无名的湖,湖水还红得发紫。
    可剑子也有料不到的事,他没料到的是,他情求刚出口,老祖宗就摇头给他看。
    “紫龙固然救得苍生,但究其本心不过利己,不足承天厚泽。”
    剑子不动。
    老祖宗似有无奈,又道:“你欠紫龙一命,紫龙欠你一世哺育之情,算来不过互偿。”
    剑子沉默许久方道:“无须赘言,只说做是不做?”
    老祖宗眉毛一吊,显出些虚张声势的味道来:“你这没规矩的徒孙,倒是和祖宗强起来了,是准备耍流氓威胁祖宗不成?”
    “谁敢和您耍流氓”,剑子一脸委屈,“你那点儿心思吾还不知道,不就是也被那笨龙偷了东西心里记恨着吗?得,你丢了些什么列个单来吾赔给你就是,别一副小家子气,学那烧了你胡子的猴子,只知道欺负吾等小辈。”
    “我欺负你?!”老祖宗一把揪起剑子的耳朵,“你倒说说我哪里欺负你了,以为老人家皮肉松了好欺负是不!”
    说了一脚踹过去:“不肖徒孙给我和那猴子一起到五行山下压着去吧!”
    剑子不防,被踢了个正着,后退几步直直落下去。
    正想着这老祖宗不够意思,要踢人要赶人至少也让人回去收拾个东西,就感觉头上黑压压一片,险些被自家地皮砸死。
    老祖宗还在天那头咆哮:“不肖徒孙,祖宗是你欺负的吗?!剥半世修行,回花果山挖地去吧!还有那什么紫龙也别想了,都贬 了贬了,从蛇开始重新炼!”
    ……
    天界传言,老祖宗为仙不错,有求必应。

    剑子最近在豁然之境翻地。
    不是有了什么吸足灵气的丹药,只是又到了越冬返青时节,该种菜了。
    剑子在很遥远的日后某天偶然想起从前,觉得龙宿挑着眉一脸促狭唤他剑子大仙,说的就是此时的自己。
    仙与大仙不同。
    仙是正经修成的,大仙顶多算半仙,不过更多的是龙宿口中坐在城门口白眼珠一翻假装神怪的假道学。
    剑子很庆幸自己还算前一类,不然哪日那尾又呆又笨的龙知道了,定会腹痛到就纠结成形状奇怪的一团。
    剑子想着那场面闷闷笑,又是一锄头待入地。
    没等锄头落下,剑子猛觉地上紫光一闪,仔细一瞧自己的锄头下已然多了尾紫蛇。
    此刻初春,气候回暖,正是万物复苏之际。紫蛇冬日躲在豁然之境地下睡觉,这几日天气好,自己也睡得差不多了,便爬出来打算晒太阳。不想刚出土就见黑黝黝的东西往自己身上砸,惊吓之余软绵绵瘫在地上不动了。
    剑子大惊,锄头一丢也不管什么蛇头蛇尾有毒无毒,两根指头把那蛇拎了起来。
    小蛇瞳孔放大吓得不轻,剑子把它往手腕一搭也不见它动,想是去了半条命。
    剑子叹息着抚上蛇身:“你啊你,难道吾与你此生缘分便是由吾葬你入土?”
    说着还真准备就着手边锄头挖个坑埋了。
    不过还未挖,剑子就摸了摸小蛇转了念。
    “这蛇胆小归胆小,保养得倒不错,油光水滑,就这么埋了真是浪费。唉,要不你全做日行一善,赏吾碗蛇羹吧。”
    那边紫蛇晕乎乎方醒,听剑子前话还挺像模样,不意出了这么一句,眼一花险些又晕过去。定神蓄力对着眼前胳膊就是一口,只恨自己不是毒蛇,不能加些毒进去。
    剑子笑眯眯摸着紫蛇的脑袋,手下微微有些凹凸,正是未成形的龙角。
    “就知道是你,又肥又凶的笨蛇,还认得我不?”
    紫蛇见咬不疼他,索性住了口,竖起身子吐信,鬼才认识你的模样。
    “哎呀哎呀,怎么还是一点也不可爱,这副坏脾气让吾如何放心你独自在外……”剑子抚额,似乎有些头痛,半晌猛地一拍大腿吓得紫蛇一跳,“有了,你这么不可爱,早晚被人炖了,干脆跟着吾,吾也不用你如何报答吾,等你哪日修回龙身记得来为吾拉车就好。”
    说着把紫蛇揣在怀里就往房中去。
    紫蛇似乎还未完全反应过来。
    剑子可不管那些,兀自忙活着准备养蛇了,乐呵呵做了一会儿才像想起什么般收笑问蜷在他怀里翻白眼的紫蛇:“你平日吃什么 ,老鼠田鼠还是偷鸡蛋?”
    话落又被紫蛇咬了一口。

    世间最无奈的事,官大一级压死人。剑子虽是半仙,总顶着个仙的名号,紫蛇至多算个灵物,中间差距不但有,还颇大,所以尽管紫蛇很鄙视剑子的样子,还是留下了。好在紫蛇挺想得开,有人伺候它就受着,几日下来便让剑子确信,那笨龙当年转世时定是又忘了装脑子。
    剑子知道紫蛇不是蛇,但它到底是什么剑子却说不清楚。在他还是仙的时候,整日除了游手好闲招摇撞骗就是跟着一群好友 喝酒吃茶谈天说地,天地间那些事,样样通样样不精。事到如今真要他说些龙啊螭啊蛟啊蛇啊的不同,他定会一本正经告 诉你字形笔画读音皆不同。
    不过剑子想,老祖宗说得好,道法自然道法自然,也就没什么愧疚的心安理得的笨蛇笨蛇叫着了。
    但说到底是龙不是蛇,自然和当年的紫龙一般难伺候,那日剑子列的老鼠鸡蛋是决计不吃的。剑子没办法,列了长长的单 据出来一个一个问。紫蛇刚开始还挺给面子的时不时丢个白眼,到后来直接连白眼都不赏了,蜷成一团睡觉给他看。
    剑子终于发作了,桌子一拍道:“吾吃什么你便吃什么,可以了不!”
    把紫蛇和修罗都吓了一跳。
    这次不用紫蛇翻白眼,修罗先丢了个白眼过来:“你是想让一条只有四颗牙的蛇和你这两排牙的人一样啃馒头吗?”
    紫蛇游到修罗肩头,亲昵吐信舔修罗的脸。
    剑子有些吃醋,想你究竟是他养的还是吾养的?
    这话只限于想想,是断不敢说出口的。佛家教诲,佛爱世人,众生平等,兼爱天下。六道之中有心者皆可修仙,修罗道也在其中。修罗出自修罗道,其名已不可考,因修罗道万年也不定出个修仙的怪物,没什么重名的烦恼,干脆就叫他修罗了 。修罗虽修仙道,却是杀戮仙,出了名的暴力。剑子还不想让自己的脸碰他的拳头,可就这么输了又不甘心,咬牙心一横 ,到丹房取了个葫芦出来。
    “喂龙的仙药,当对得住你了吧。”

    吃醋归吃醋,剑子心中有数,紫蛇到底是和他亲的。
    没事的日子里,剑子就在豁然之境翻翻地,种些花草,紫蛇吃饱喝足了就慢吞吞爬到不远处桌子上边晒太阳边看他,看腻了就睡,等傍晚天凉下来再由剑子揣回房里,从头到尾剑子理所应当照看它的架势。
    因此剑子有时郁闷了“蛇大人”“蛇祖宗”唤它,它也挺受用。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日子这般过啊过的,转眼间又是一年秋。
    入秋之后的天气愈见发凉,这时候紫蛇一般会开始摇头晃脑支使剑子找个近火的地方挖个洞睡觉用。许是今年特别冷了,紫蛇便缩进剑子褥中睡觉。剑子第一次见时下意识皱着眉将它赶下去。紫蛇纳闷看他,难得的可怜模样。剑子虎着脸:“ 别想吾为你暖被!”
    紫蛇见他像是真来了火气,有些畏缩,全不复平日凌人气势。剑子不看他,倒头便睡。
    夜里被些微麻痒扰醒,睁眼便见紫蛇盘在他脸旁。
    紫蛇仰头摩挲着他脸侧,丝丝凉意不经意间透来,剑子到底心软了,叹息着软下口气:“你便上来吧,只是莫夜里不吭气 跑了惹吾着慌……”

    这个要求紫蛇做得比剑子所求更好,整个深秋与严冬它都攀在剑子臂上睡觉,偶尔醒了就支使剑子为它取食。剑子偶尔摸着它的头笑:“你啊你,天冷了就到土里冬眠去,缠着吾做什么?”
    说着说着不知怎么忽想起当年劝紫龙拿着丹药躲天劫的光景。
    心中“咯噔”一响,总觉得有些不祥来。

    天劫这东西说可怕很可怕,抗不住便是个心血全废的死字,说不可怕也不甚可怕,人多势大没有敌不过的东西。
    剑子寒酸了一辈子,唯一称得上多的,唯有朋友二字。
    剑子把紫蛇交到修罗手中的时候,修罗还是没什么表情的一张脸:“你不助它?”
    剑子摇头道:“吾前日掐算,吾的天劫也就在这几日,有吾跟着反而是个害处。”
    说着摸摸紫蛇的身子又道:“你看它,当初吾挖出它来的时候还只是头上微微凸了个角,如今龙角长成,等过了天劫蛟爪添指就又是条龙了。到时就问它讨这些年的饭钱,由不得它不为吾拉车。”
    修罗盯着剑子看了半晌不发一语去了,剑子像是忽又想起什么叮嘱道:“助它渡了天劫可别就这么去了,千万记得来帮吾 啊。”

    轮回道不同,天劫便不同。蛇的天劫是雷击,以求蜕去旧皮获得新身,抗过了便能以蛇化龙,抗不过就是天雷之下一堆焦炭;人的天劫没那九天狂雷之类的吓人东西,不过也不是什么好受东西——剧毒加身,抗过了便一口污血连着为人的浊气 一齐吐了,少一分尘事多一分仙骨,抗不过便入骨入肉,死得黑黝黝也似一堆焦炭。
    剑子看着一身乌黑颜色想,道法自然道法自然,幸好那笨蛇不用遭这罪过,不然难保它为了一身漂亮鳞片什么仙啊佛啊都提不起兴趣,心甘情愿做一辈子蛇。
    那自己便遇不到它了。
    所以算算,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不管是仙是佛是神是人,一步步都有个天控着,逃不开躲不了。
    这般恍恍惚惚想些有的没的,朦胧中听嘈杂脚步临近,剑子抬头,看见佛罗一身白衣上小小一抹紫色。
    他走上前去细细地瞧:“嗳,都有龙须了?你啊,再渡一次劫就可以为吾拉车了吧。”
    说着似是乐了,心头一松,人便倒了。

    剑子醒时修罗站在他身旁,他长长呼出口气,叹上天不薄,到底让他过了此劫得再成仙。
    修罗欲言又止。
    剑子笑道:“勿忧,吾已无事。它呢?方才毒患在身未瞧得仔细,快让吾看看它成了什么模样。”
    修罗不语,指着他腕间。
    他这才发觉腕上发凉,撩起袖子一看,紫蛇如平日般伏在他腕上,龙角蛟爪尽褪,原本发光的鳞片业已乌黑暗淡。
    早已硬了。
    剑子有些蒙,抬手扶着僵硬蛇身:“吾说你是蛇你还咬吾,你说你现在这样子不是蛇是什么?”
    修罗蠕动着嘴唇想找些话,就见剑子忽又欣慰了的样子道:“不过你到底比那条笨龙听话,没死在吾看不到尸首的地方。 ”

    剑子跟着他的豁然之境一起见到老祖宗的那天,老祖宗又回复了千万年间的模样,花白胡子拖了老长,远远看去仙风道骨正儿八经的架势。
    老祖宗见他来了捋着胡子道:“我已按你所求再给了你与那紫龙一世,你怎么又来了?”
    剑子冷笑道:“莫说得好听,这哪是吾要的。一物换一物,吾的半生修行只换来它毫无吾之意志的一世,怎能不再来。”
    “哦?”老祖宗挑眉,“一物换一物,你当真认为他人一世你的半世便可换得?”
    剑子摊开手掌,掌心命线成仙一刻就已消失,他把掌递到老祖宗身前:“将它魂魄交吾,吾来为它选择下世,作为交换,剑子一世身负天命。”
    老祖宗长叹一声去了。
    剑子站在原地隐隐约约听得老祖宗说话,偏又听不清楚,只觉老祖宗忽而仰天叹得一句“冤孽”颇有些无奈意味。

    送紫龙之魂来的是修罗,一头舍利子阳光下银光闪耀。
    修罗说他还差最后一劫,只需到人间历练一番渡了劫再种善因,他日便可得道。
    剑子抿了抿干涩的嘴唇笑道:“你能种什么善因,你那没事和人拼命的性子,别种太多杀业重入修罗道就该感恩戴德了。 ”
    修罗闭目:“我已得佛牒,从今法号佛剑分说,杀生为护生,无杀生罪。”
    “哈,他们对你倒是真好。”
    剑子平日挺多话,这刻却不知说什么,默默接过紫龙之魂目送修罗走远,许久憋出一句:“吾已用仙籍换它一世,送它去了便成凡胎,来日你若记得吾,仍到这豁然之境寻吾,剑子为仙亦或仙迹,都不会亏了友人。”
    修罗脚下不停,依稀可见含混点了下头。
    紫龙蜷缩成一团,头埋在尾巴里睡得正香,细小的龙爪与龙角若隐若现。
    俨然是初遇时总让他想做汤的肥美模样。
    修罗已成佛剑分说,剑子也将沦为仙人之迹,紫龙啊紫龙,过了今天你又将是何身份?

    剑子立在窗外,窗内产妇早已力竭声嘶。
    他看着周遭一派金碧辉煌,觉得当很合紫龙俗气到家的品味。
    小龙从他怀里钻出个脑袋亲昵磨蹭他。
    他抚了抚紫龙的头指着产妇道:“喜欢这里不,让你投胎到这家围着珍珠宝石过一辈子可好?”
    小龙歪着脑袋有听没懂的样子。
    剑子轻笑:“瞧你这傻模样,吾怎么放心让你轮回,人间不比天上,坏人都戴着好人面皮,你可得小心些,吾知道你聪明 ……”
    小龙这下听懂了,慌慌忙忙往他衣襟里钻,想躲。
    剑子拉住它尾巴又道:“你可是想通要为吾拉车了?可惜吾仙籍将失,不需要拉车的龙,你就去吧。”
    小龙哪里肯去,剑子狠心将它从怀里拉出来就往窗内丢。
    “去吧,转世了就前世尽去,莫再来寻吾。吾与你命数相克,你跟着吾没好下场。”
    小龙在房里望着剑子不肯动,一双金眸明灭不定。
    剑子大喝:“去啊!”
    小龙转身一头扎进产妇腹中。
    片刻,婴儿哭声大起。
    剑子悬着的一口气终于放下,安心待去。
    身后冲进门的男子语带兴奋:“娘子快看,这孩子额带龙纹必是真龙转世,之前的名字都勿用了,唤他龙宿可好?龙宿,龙宿,真龙隐宿。”
    剑子一惊,扑到窗旁。
    房内男子与妇人说得兴起,怀中婴儿面容看不分明,只有额间一抹龙纹鲜红如血不容错辨。
    剑子踉跄后退数步,再忍不住悲从中来:“你伴吾多年怎就学不会一词‘道法自然’,笨龙,道法自然,世间有何物值得你偏执至此?”

    龙,神物,悲而泣血,心执为印,纵轮回不可尽,念达方止,唤血龙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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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顶端 Posted: 2009-02-12 13:49 | 四川省 1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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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生 命定



    剑子得名剑子仙迹之时,豁然之境的花正吐蕊。
    一年之计在于春,所以剑子想老天对他还是不错的,没给他弄个秋啊冬的,他从一挺拽的神仙忽然成了人已够令他唏嘘,要是再生在那荒凉时候,落得个拈菊赋诗“我花开后百花杀”聊以自慰的凄凉境地,那还真不是一句“道法自然”就能心 平气和的了。
    剑子其实是个挺会开解自己的人。
    佛剑分说一身是血跑来的时候他就挺郁闷,想吾当初是说不会亏待友人,但你也不必弄个如此隆重的重逢吧?吾现在可是个人了,吃喝拉撒睡哪样不要钱,哪有闲钱给你疗伤。不过看看那光华闪耀的七彩琉璃珠立刻就找到安慰了——没事,这 家伙发迹了,当不用吾付账。
    虽然这心理平衡在佛剑醒后立刻被一佛牒砸得支离破碎,但总是开解了几日,比后来那和他一样穷得叮当响却没他这豁达心态,整天说什么这个恨啊那个恨啊最后七弯八转硬生生憋出十二恨来的剑君要强。
    不过这话只能私下和佛剑说说,若是传到龙宿耳里定是话里藏刀的一句“汝二人一个穷得天下无敌一个酸得天下无双,不拜把做对穷酸兄弟已是天下奇闻,汝还说他的不是”。
    然后如何回答就得看他心情如何,心情好便搭着龙宿的肩挺同情地对他说句“龙宿,吾与你早就老得不能再老,你何必老 惦记着吃那嫩草”,心情不好就挑明了一句“穷酸的剑子只有在龙宿身旁才能心无所碍随心所欲啊”。
    好在无论何种回答,结果都是一样的,没什么好多做准备的。龙宿烟不抽了觉不睡了什么春啊秋啊都不伤了,捧着心口一副心碎模样开始念叨些有的没的,今日真金明日白银今年珍珠明年钻石,总之短了缺了的桩桩件件都扣到他身上,听得他 冷汗淋淋,好不容易找个空挡说句“龙宿,你衣服上那么珍珠宝石看着就不安稳,没人碰也能走路上掉了,你哪能算在吾 头上”,就被龙宿不紧不慢对着他冷笑的一句歪理“那也是去寻汝或者即将去寻汝的路上掉的,不找汝找谁”气到发笑。
    偏偏还不等他发怒,龙宿那边就扇子一扬“疏楼西风不欢迎寒酸小气的剑子,凤儿,送客”,倒是先来了脾气。
    每到这时剑子就开始后悔,后悔当年不知搭错了哪根筋把紫龙送到这么个财大气粗的地方学坏了。这可爱与不可爱都是比较出来的,见了龙宿之后剑子才恍然大悟紫龙与紫蛇咬他不是没有道理——和龙宿比起来他们多可爱啊!
    于是免不了长吁短叹些考虑不周一时不甚什么的,那声音不大不小恰好是让龙宿跳脚说句“吾不可爱汝就找汝那些可爱人物去,不止疏楼西风……宫灯帏汝也不要去了”的力道。
    偶尔这种时候会应景的一道雷划过落下些雨来,他走不了几步就有凤儿送伞过来,他举着伞回头,龙宿偏着头就是不看他这边,额上一点龙纹电光下触目惊心。
    心里便不是滋味了。

    剑子有时会想,莫不是真应了那句官大一级压死人,龙宿官比他大点,所以他就乖乖听话了?再想想,他与龙宿怎么说也该算是平起平坐,真要拿只要是个人就收的道门和只收龙宿看着顺眼的美人的儒门相比的话,他不定还比龙宿的官大那么 点,那么怎么就落得今天这地步了呢?
    思来想去也就是个钱字作怪了。
    所以老祖宗的话说得好,钱就是个见鬼东西。
    而龙宿非常痛恨老祖宗这句话。
    据说那话龙宿本来是当笑话看的,直到认识他之后才提及此就咬牙切齿。
    于是他无聊时会有意无意想想是哪里出了问题。
    与龙宿的相遇从来非剑子所愿,若有选择,剑子愿意赌上身家性命交换他与紫龙的再不相遇,可上天是公平的,他可以选 紫龙也可以选。
    一点龙纹,前生尽刻,轮回不尽,念达方止。
    究竟是什么念,当年的剑子不知,如今的剑子仙迹亦不知,想问龙宿,偏前世的事对龙宿来说只是年少时夜里莫名重复的少许片段和令剑子头痛不已的直觉,问了也是白问。
    龙宿的直觉有时很可恶,比如龙宿没有任何前兆忽然跑到豁然之境的时候,明明是万物陌生的眼神,偏偏就在他指着喝茶的佛剑分说准备说自己是做客的其实这位才是正主的一瞬间,很肯定的说句豁然之境的主人名唤剑子仙迹。
    什么嘴皮子都省了。
    再比如问龙宿是如何不惊动他与佛剑便一次破了门前道家阵法,他一脸自信笑容答龙宿学艺何事不精,偏之后再未见他如此迅速精妙的。
    可就是这让剑子牙痒的直觉,真含在嘴里想咒上一咒的时候又如何也下不了口,到头来只落得无奈一声叹:“龙宿,你可算吾的克星了”。
    龙宿却是比他还恼:“汝有什么好叹,吾才真想知道到底是前世做了什么孽,今生摊上汝这个克星。”
    一来二去各不相让,就又是一场口舌。

    剑子最不像道士的地方,从不畏与人口舌;龙宿许是环境养成,隔个几日不与人争便难受。争辩时剑子常有意无意为龙宿留些余地,所以两人的争辩大多是胜负不分和气收场。
    刚开始时剑子气急了还会不留情面,若龙宿还清醒着,就端茶倒水认错赔罪,若也急了就一甩袖愤愤去了,过几日传封信来写些“吾素来让汝三分”云云。
    剑子偶尔还怒着,就对着信看得发笑,想吾二人究竟是谁素来让人三分,想到不平了就跑去疏楼西风准备把这冤啊债啊一次都理清楚,却老是被龙宿气急的模样惊着,只觉每当此时那龙纹便红得刺目恍若流火(流火:病名,丹毒,皮肤红肿发 亮,热痛如烧,色如涂丹,不溃不烂),生生把一肚子话都看没了。
    久了便是怒极也让他。
    再久远些时候,见了龙宿与他人的模样才知龙宿当初所写非虚,亦是让了三分。
    三分对三分,心中各有底,口舌之争,争亦非争。

    剑子修仙。
    他一世身负天命,是修不成仙的,但他还是修,总觉得哪日能用上,所以没事爱闭闭关,时间久了,龙宿来寻他,见他闭关便自行找堆书翻着解闷。
    不闭关的日子里剑子大多数时候挺无聊,想龙宿是比他能耐不住寂寞的人,挺奇怪他是如何过了这一人时光。
    这闷没有纳太久,某次寻龙宿时龙宿正看书看得入迷,平素漾着笑的脸上些微有些晕红。他好奇之下夺了书过来,一看却是乐了,追着龙宿问:“你这是看上了谁家姑娘,看这些杂书?”
    龙宿被追得烦了,挺认真的模样盯着他也问:“汝是当真不知还是假作不明?”
    他不答话。
    龙宿扇子一砸一把将他拉过来,发狠似的咬着他的唇。
    不错,是咬。
    或许本来便是想咬,或许原意是想吻的,只是唇落下的瞬间转了念,但不论是什么,龙宿贴近的那一刻,破釜沉舟的决绝 狠厉撼动了他,惹得他未躲也未推拒。
    龙宿恼得厉害,下狠力咬他,血腥气不多久便扩散开,这才慢慢静了,一双眸子紧盯着他恨恨道:“吾就是痛恨汝这副模样,不干不脆看得吾恨不得生一口利齿咬汝几口。”
    他本有些着慌,听得这话不知怎的就想起当年那些小东西来,到底没撑住,噗地笑出来。
    龙宿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变换半天,敛眸拾扇便要走。
    他看着那背影,心里又开始不是滋味,忙收笑把人挡下:“莫气莫气,吾只是想你要真生了牙怕是又该说吾皮粗肉厚食之无味了,那吾这食物的郁闷样子是不是想着便好笑?”
    说着微微把人拥着拍拍,算做宽慰。
    龙宿阖目,悠悠叹出口气。
    后来想想,当真是虚浮环着的所谓拥抱,与那气急的牙咬般,名不副实。

    剑子的修仙本是百无聊赖下生出的以防万一的保险做法,虽有时觉得心中不踏实,但想着龙宿那成了精的刻薄模样,他不 欺负人便罢了,哪有人能从他那里占了丝毫便宜去,也就未真往心里去。所以当他发现当初的暗中一手竟真派上用场时, 倒不知该喜该悲了。
    就像龙宿总是说“真恨不得长对尖牙咬汝两口”而他也总是笑笑说“你咬吧,只要不嫌吾血酸肉臭就咬吧”一般,说着, 但从未往心里去。所以当龙宿真的长出一对尖牙的时候,简直不知是何滋味。
    剑子口里不说,心中最后悔的事却是那日对紫龙的一句“人间不比天上,坏人都戴着好人面皮,小心珍重”。
    这点他原本未察觉,直到那日与一对尖牙的龙宿遇上。
    龙宿还是如记忆中漾着笑,却是嘲笑众生的样子,褪尽血色的苍白脸色衬得额间龙纹醒目非常。
    他愣愣看着龙宿,忽想起某日午后龙宿晒太阳到一半不知何处来了脾气,拿了纸笔一通乱画,到了激动处,笔一抛人便走 了。两个孩子被吓怕了,惨白着一张脸央他去劝。卷轴上字迹凌乱难辨,他眯着眼睛认了半天,满目圣洁,只在最下角落 见了一句完整话——
    世上哪个圣洁!
    他强笑道:“龙宿你看你,越来越不可爱了,是谁把你教坏了?”
    龙宿收了笑:“本就不是什么圣洁的可爱人物,不过回归本心,哪里用教。”
    冷漠尖锐,再无昔日三分余地。

    剑子是不学无术或者说不务正业的典范,功体本不比龙宿高出多少,待龙宿多了那对尖牙便彻底是个“下”字,所以败在龙宿手上没什么可郁闷的。
    龙宿倒比他激动,拉起他的衣领唤:“汝何时才能丢了这面皮,不干不脆让人生厌!”
    他抹去唇角血迹,想遂了龙宿的愿,干脆发一次怒给龙宿看,偏龙宿千般不是在脑中转了个遍,就是无法从心里拿出足量火气,只得如平日般调笑道:“龙宿你与吾处了这么久,怎就是学不得个道法自然,过犹不及,到底哪里生了这么多执念 。”
    “吾从不信奉什么道法自然”,龙宿的眸冷下去,“吾生就贪婪妄念,只知吾手可得吾心之物,不知什么自然之说。”
    说着倒似发了狠,抚着他的脖颈道:“吾看够了汝那假作圣洁的面皮,汝不肯撤下便由吾帮汝撤下。”
    边说边俯身到他颈边,他感到冷硬的牙尖贴上那处皮肉。
    风带了龙宿的发上脸,丝丝凉意不经意间透来,风过,发动,让他不合时宜想起当年紫蛇仰头摩挲着他脸侧乞床睡的光景,到底是心软了,摸着那发道:“你这爱咬人的坏习惯什么时候也改不了,也罢,你咬吧,只要不嫌吾血酸肉臭就咬吧, 咬下后吾就再不用为哪日你心血来潮向吾讨床睡着慌了,怕你半夜没了连个尸首也不见或者一觉醒来便硬了……挺好…… ”
    身上的龙宿打了个颤,利齿在他颈边横了一会儿缓缓撤了。
    龙宿慢慢起身,居高临下看着他:“寒酸小气的剑子,皮粗肉厚食之无味,以汝为食有失龙宿华丽无双的品味。”
    这话似乎哪里听过?
    不过他想此刻自己当不是什么惹人发笑的郁闷样子。
    因为龙宿看他的眼神一丝笑意也无。
    龙宿看了他半晌,嘴唇开阖声音干涩:“这世间坏人都戴着好人面皮……”
    话说到一半,许是记不清下语,默默转身去了。

    剑子从不认为坏人戴着好人面皮这话有什么问题,就像他从不认为自己是坏人一样。不过世间的事哪有什么定数,你口中的善人换到他人口中不定就成了最大的恶人。这道理剑子当然懂,也知道其中无奈,但若告诉他某天他会成了龙宿口中的恶人,他还是无法接受的。
    而上天过分的地方就在于它总爱把一个人无法接受的事情降到他身上,不管那个人曾经是神是佛。
    众生平等,这种时候总令人切齿。
    再切齿也得平等,再不愿也得承受,这就是命中注定。
    剑子很少后悔,之前是从不,龙宿之后才换了词,所以剑子当年那句“龙宿,你可算吾的克星了”倒也没说错。
    后悔这情绪连酝酿的时间都不需要,龙宿一句“吾很相信汝”剑子便悔了,但悔有什么用,路选定了总是要走的。
    那么挨骂受咒也是自找的。
    这些剑子都无所谓,决心欺骗龙宿的时候便有了准备,唯一的意外只是龙宿的一句信任。
    剑子知道龙宿信任,却错估了深。
    信而无疑,伤近无解。
    于是剑子想,道法自然道法自然,再大的伤再大的痛时间久了都会好,虽然他口中总是那么说着,但龙宿其实挺可爱,不是会记仇一辈子的小器性子。
    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
    他望着龙宿消失的方向叹息。
    话是这么说,可又怎能真的不担忧。

    剑子与龙宿饮酒。
    他们已很久未这般心无芥蒂畅饮了。
    龙宿像是很高兴,酒兴高涨,一杯杯下肚,晕红一点点铺满脸。
    龙宿素来爱说话,喝了酒更是如此,他听着龙宿桩桩件件念叨,尽是些生员刁钻下属恼人的鸡毛蒜皮小事。想是日子久了 ,心里装了一堆,说了老久也不见头。
    他口中应着,人已起身扶龙宿往房里去。
    龙宿乖乖任他搀着,却在他将他置在床上的时候拉着他不放。
    “随吾睡吧,吾保证明日还是活生生的。”
    他想拒,龙宿蛮横加力,颇有几分佛剑好友不由分说的架势,抗不过便躺下了。
    龙宿凑到他身边醉眼朦胧打量,不知在寻什么,打量了一会儿泄气似的问他:“汝倒说说吾哪里对不住汝了,整日说些吾 不可爱的话,有了危难事便扔吾出去,吾怎就如此惹汝怨恨了?”
    说着愤愤睇一眼过来,若是还有尾巴,定毫不留情挥过来。
    他抚着龙宿的发顶:“谁说吾怨恨你了?吾哪次丢你出去没在后面跟着的,告诉你了,你就是哪日成了朵花吾也不丢你,每日浇水施肥养你到死……不过你确实不可爱,就是成了花怕也得念着咬人,整天被你那尖牙吓着,哪能没点委屈的…… ”
    龙宿眯着眼睛听着,他见龙宿开心也就说着,本只是想着龙宿近来颇多不如意,为他宽宽心,说着说着总觉得哪里不对,起身掌灯细瞧,额间那龙纹不知何时开始淡去鲜红颜色,止不住还不原,不多久便只余了白皙底色。
    他哑然,有那么一瞬直想拉龙宿来骂,又想龙宿说的是明日还活生生的,没说不会缺胳膊少腿,合着仍是他没道理,只有闷闷咽下了。
    龙宿卧在榻上似乎睡熟了,他复躺回床上拢龙宿过来。
    血龙纹褪了便真的只有龙宿了,所以龙宿不能再丢了。还好龙宿够大,不至于半夜跑了也觉察不到。也没有闷不吭气不要命的坏毛病,不至于出什么和尸体睡上一夜的吓人事。
    但龙宿到底是个麻烦。还是花好,不会无事发脾气闹别扭,不会挑三拣四这个不吃那个不要,最重要的是,不会自己长脚跑了。所以仙还是得修,龙宿那一拐就走一拉就跑的性子早晚连不死之身都得抗议,等那时候他的修为也就该差不多了 ,再去找老祖宗说说,让他投去做朵花,好养、漂亮、招摇,费不了什么心思便是一辈子,多好。
    不过那都是后话,等龙宿醒了再商量也不迟,现在比较重要的是另一件事——血龙纹没了当如何说?
    啊,就这么办!
    血龙纹其实是守宫砂,人嘛,难免有酒后乱性的时候……
    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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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顶端 Posted: 2009-02-12 13:50 | 四川省 2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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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 饮水



    疏楼龙宿偶尔会想,若哪日自己不在了,好事的把自家生平交给说书的,怕是说书的得对着他的前半辈子叹口气。
    一个儒门两名徒儿三处常驻,短短一十二字,无聊无趣无味。
    但人的一生若十二字足以,差不多也就可以铁口直断枉生为人了,所以他的后半辈子怕是比很多人都来得滋味。
    波澜壮阔的半生未必需要多么恢宏大气的开篇,至少他的没有一点也不华丽可言。只是寻常七夕被仙凤拉去据说灵验的月老庙,又被强扭着漫不经意求了签,然后无可奈何看着仙凤兴冲冲央卦士解签,叹一声纵是自小看着长大的女娃儿也终有一天不是自己的。
    事件的开端就这么简单,在仙凤哭丧着脸回来前,和过去的不知多少年毫无区别。
    他讶然看着红衣女侍:“可是卦意不祥,说汝要服侍吾一世不嫁?”
    仙凤摇头,有些不大乐意却还是递了解签过来,他接过一看,竟是他的。
    于是扫了眼便哼笑着弃了。
    仙凤皱着眉看他,十分担忧的模样。
    他叹口气摸着仙凤的头道:“吾的个性汝还不清楚,那样毫不华丽的事吾绝对不做;再者,子不语怪力乱神,鬼神之说,不足为信。”
    言之凿凿,蔑之甚深,丝毫不知这便是开了头。
    此后十日,疏楼龙宿遇剑子仙迹。

    他对镜叹了口气,认命的继续往额上贴钻,剑子在一旁看着他直笑,他桌一拍:“汝笑什么?”
    “吾什么时候笑了?”剑子换上一脸正经严肃看似可信度十足却是睁着眼说瞎话,“吾只是感叹龙宿你的华丽无双又上了台阶。”那还不是怪汝。
    他想。
    血龙纹褪去那夜究竟发生何事他记忆不清,模糊知晓有熟悉的气息覆上来,似乎被人吻着,但之后又如何了却是一点印象也无,所以第二天醒来听得的什么“守宫砂”他始终将信将疑,无奈剑子嘴硬,方法用尽也套不出半句真话来,只得愤愤然自己咽了,十足的毫无华丽可言。
    想着,忍不住又往剑子的方向去了一眼。
    剑子接了这一眼更乐了,起身走到他身旁笑道:“龙宿,剑子这是真心话,你往日那些钻石都是缀衣服上的,血龙纹上那六颗珍珠不细看根本辨不出,而现在,额前光华闪耀,不是更上台阶的华丽是什么。”
    他冷冷一笑:“剑子大仙,可是龙宿招待不周,以至汝一大早便准备在吾这里演出寻死大戏了?”
    “咳咳”,剑子清清嗓子,“好友,吾这不是开个玩笑吗,你可莫真恼了。”
    他转身接着贴他的额饰,不再理他。
    于是剑子在一旁自顾自叹了些有的没的后也住了嘴默默看他。
    如若这般一直平静到夜里,便是难得的一天。

    他与剑子偶尔会平静对着,不是他心情不好就是剑子心情不好,多数时候原因在他。剑子是把道法自然挂在嘴边的人,自然来自然去,一肚子火气就都自然没了,所以常常他气得跳脚,剑子还正经着一张脸在旁看着,一双眼在周身雪白陪衬下更显深不见底,不知是算计还是看透。
    他不爱剑子那眼神,久了就是心里有气也一张笑脸藏了,但剑子偶尔仍会用那眼光看他,于是再久些时候,他有了生气赶人的习惯。
    只是这赶人的举动起初剑子还乖乖便去了,次数多了面皮就厚了,有时反而更凑上来说些“你生气了?怎么又生气了,真是一点也不可爱”的话,然后开始叨念些当年他与故人的事,末了颇严肃正经地盯着他道“龙宿,为什么你和他们比起来一点也不可爱呢?”
    这种时候就不是什么心里着慌赶人,是真的气急赶人了。
    他从不担心真把人赶跑了,若这么些事便断了联系,且不说他的眼光好坏,剑子就已对不起嘴边常挂着的几句道家教诲。
    所以剑子真放他好好清静了段时日的举动只做过一次——托了弃天帝的福。

    关于弃天帝,他偶尔觉得这不止是苦境的劫难也是他的劫难,至少没有弃天帝的话,很多事他大概会一直这么浑浑噩噩胡乱猜测,然后被剑子一些模棱两可语意不明的话时不时气着,一来二去便是一辈子。
    这种日子当时看着是劫,日后想想倒像是福。
    说到底却是应了剑子当初不知真心还是吓他的话:你跟着吾没有好下场。

    他挡在剑子身前,不死之身将弃天帝的一掌消磨得一丝痕迹也无。弃天帝扬眉,似乎有些诧异,仔细瞧了他一会儿似想起什么般道:“区区小兽,过了这么久还不死心?”
    或许还有后话,可惜未来得及说就被剑子一道剑气断了。
    他站在一旁,感觉弃天帝还未灭尽的神气在体内窜流,脑中不时闪过些零碎片段,慢慢的拼接成完整的一幅。
    闪亮的仙药,一脸恶劣笑容让它拉车的仙人,渡劫的修罗……章章卷卷,神力牵引着成了一册。
    剑子退到他身旁扶住他:“还好吗?”
    他看着他,一瞬间甚至有些恍惚。

    天命是不可违抗的东西,你用力挣扎自以为摆脱了它,偶尔低头一看,它仍绕在你身上。就如当年他以为帮剑子挡下了对抗弃天帝的天命,事到如今,剑子仙迹又背上了它。
    所以自以为改写的结局也就只是他的自我妄想了。
    他一步步走进神宫,脚下被曝晒得炽热的沙随着与神宫距离的愈渐接近逐渐温凉了,他的心也愈发得沉。
    剑子与佛剑仍站在记忆中的位置,听到响动回过头看他,沙化的身体一点点透明,他眯着眼睛看了半天也认不清他们的表情,只听剑子略带调侃的声音和往日无甚区别:“龙宿,你这次真有点不够意思。”
    悲从中来,脚下踉跄。

    老祖宗来时,他跌在滚烫黄沙上,剑子佛剑站在他两边,暗无天日的风沙中随时可能撕裂的隐约。
    老祖宗走过来,仍是捋着花白胡子慈眉善目的和善模样,他眼睛一亮:“汝是来救他们的?”
    老祖宗摇头:“修罗入世历劫,如今劫尽,功德圆满,我是来接他的。”
    他喉间一紧,再开口,声音干涩:“那剑子呢?”
    刚问完就感到一只手若有若无地抚着他的发,剑子的脸淡薄得让他难以辨认,更衬得声音浑厚:“剑子一世身负天命,自是天命所归。”
    “天命……”
    他冷笑道:“汝认为吾可相信天命?”
    剑子不答,抚着他的手加了力。
    “看,汝也知道”,他一把挥开剑子的手站起来面向老祖宗,“他的天命由吾担,不死之身,换剑子仙迹一命。”

    他感到从未有过的疼痛,那疼痛顺着骨髓一点点扩散,慢慢的,疼得钻心刺骨,疼得天翻地覆,几欲死去,终于撑不住软下去。
    然后被一双手接个正着搂在怀里。
    他勉力睁眼,剑子死死扣着他,原本淡薄得快要寻不着的身体颜色逐渐浓重了,于是他终于看清剑子的表情——沉静着,看不出爱恨。
    他舒出口气:“三世,吾终于有机会看到汝这刻的表情,真是让人深恶痛绝的无情无义。”
    剑子眼角一跳:“你都记起来了?”
    “摊上汝这样的冤家,哪里忘得掉。”
    剑子的表情柔和下来:“那你就快离吾这个冤家远远的,自然随缘,莫再死心眼拽着。”
    “道法自然?”他微微提高声调,“那是汝道家的,吾说过吾从不信奉什么道法自然,吾只知道是汝欠吾的,吾一日不腻味汝便要随吾一日!”
    气血攻心。
    剑子之后似乎又说了什么,他血气翻涌着听不清,想来定不是什么顺他意愿的好话,干脆就不听,闭目睡给他看。

    老祖宗看着他那不知第几代徒孙伸手将晕厥过去的人脸上的冷汗细细抚了,嘴角一缕蜿蜒血红,在遮天蔽日呼啸着的漫天黄沙中,勉强可辨的浪漫。

    他喘息着醒来,眼前黑蒙蒙一片,什么也看不清,胸口似乎被大石压着,极力呼吸也吸不进多少气去,吸进去的又闹得他难受。
    一个人的气息靠过来,小心翼翼把他拢着,一只手探到他背后抚摸,便有暖流涌上来,于是和缓些了。
    眼前终于清楚了,他看到剑子惯常的衣料压在他头下,于是抬头,呼吸就相近了。
    剑子皱着眉头抬手把碗贴近他唇边,浓重的药香扑鼻而来,他也皱了眉:“苦。”
    “你是要一时之苦,还是这么不上不下拖着?”
    真是毫不温柔。
    他咕哝一声,就势把药喝了。
    剑子点点头,扶他躺下便要走。
    他拉住剑子衣角:“陪吾说说话。”
    剑子扶他起来靠着,不言不语坐到他身边。
    他扬扬眉:“汝往日挺多话,怎么这几日倒是安静了?”
    剑子沉默一会儿:“不知说什么。”
    “啧”,他咂咂嘴想嘲讽他几句,却被这动作带动伤处疼得吸了口气,什么兴致也没了,“汝不知说什么就吾说,汝听着,吾问什么汝便答什么,吾求什么汝便应什么,可好?”
    又是一阵沉默,剑子老半天才磨着牙沉声道:“龙宿,占便宜也莫忘了收敛。”
    “哼,吾为汝连不死之身都丢了,身上没有一处是不疼的,汝倒说说吾占汝什么便宜了!”
    他是真气了,端正脸色开骂,剑子看他火了忙凑过来抚着背脊顺气安抚:“你看你,往日的修养算是白费了,吾一句玩笑也能恼了你……你啊,要问什么便说吧,吾都答你。”
    这话出了口,他反倒有些犹豫了,迟疑了会儿才抿了抿唇问:“吾醉酒那日……就是血龙纹……”
    “是前就消了的。”
    剑子答得飞快。
    他的气上来得也飞快:“谁问汝这个,吾是问那日吾与汝到底如何了!”
    “这……”,剑子目光游移,怎么也不看他,好一会儿才嬉笑着揽紧他道,“过去的事何必计较,你觉得如何了便是如何了,不满意的话日后补上就是。”
    他怄得不轻,偏剑子仍是一副不知错模样,想怒,又觉得这事儿总挂在嘴边实在是于理不合兼有辱斯文,心里天人交战片刻到底闷声闷气作了罢:“此事便罢了,另外的事汝可都得给吾挑明了不带幌子!”
    剑子忙不迭点头称是。
    他挺郁闷地开口:“日后再不准打什么将吾投成花的主意,没汝那样省功夫的,都给吾生成人了。”
    剑子沉默不语。
    他也不管他,只是自顾自接着道:“生成人也不能随便,吾要是绝对华丽的大户人家的少爷,可不要做些下地耕田的穷酸事。”
    剑子依然不说话。
    “然后汝也别整天藏着匿着,吾为汝遭的罪少了不成,哪有还让吾去寻汝的道理……”
    “龙宿”,剑子皱眉,“你只是受伤,不是濒死,总说些不吉利的话做什么。”
    “有什么关系”,他转头与剑子对视,“失去不死之身,早晚要死,这些话若真放到那时才说,汝的诸多罪状哪里说得清,到时带着遗憾去了,死也死不安稳。哎呀,又被汝岔开话题,汝别忙着念吾,先说说吾方才说的都答应不?”
    剑子闭目深吸口气又长长地呼出来,这才睁眼看向他:“龙宿,吾说你笨你还恼吾,你是朵花吾都养你,你成了有钱的财主,剑子就更不能弃你而去了……”

    窗外的日头不知何时大了,阳光自窗棂洒进来,在照到他之前被旁边的剑子挡下来。
    剑子抱着他,严肃正经的脸与往日没有任何区别,他就这么安静地在他怀中靠着,他知道虽然看不出,但的确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在剑子点头应下他所有要求的一刻,一切曾经在心底激烈翻滚的愤慨和不安的情绪都平静下来了,然后他听着自己和剑子交错的呼吸声,恍惚记起许久前仙凤哭丧着脸递来的那支姻缘签——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现在想想,那月老庙倒真如仙凤说的一般灵验。
    世间的情爱事,好与不好,幸与不幸,满足与不满足,一言蔽之不过一句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咳咳,作者是剑饭,写番外那几天被某事爆了肝,于是番外结局可能不是很多人心中正统的HE,不过,这是HE,对吗?
    爬走……
    [ 此帖被冷凝菲在2009-02-12 14:14重新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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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顶端 Posted: 2009-02-12 13:50 | 四川省 3 楼
    mama19640825
    想平平凡凡生活,安安心心到老
    级别: 江湖小浣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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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文淡淡的却又活泼,一口气看下来,觉得里面的剑子就是剑子,龙宿就是龙宿了,不过是把这两个人放到另一段经历中去了。人生总有一段段不同的经历,经历过了,还是人生。剑子跟龙宿不管如何,总还是那样,相互吐槽,一起喝酒,结伴出去打群架。。。没有什么所谓承诺的东西,只是这样便是永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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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顶端 Posted: 2009-02-12 15:10 | 4 楼
    樱逝
    级别: 纯情珍珠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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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该是轻松的KUSO吧。。。为啥看着觉得很虐心。。。。摊倒。。。。
    很心疼呐~~互相为对方想,却不知如何都逃不过那##%¥%……&&的宿命。。。
    还好最后也算逆了天算HE了。。。。
    话说番外为啥没字母。。。怨念的看
    我还期待着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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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宿啊~~汝要拥有华丽丽的幸福啊~~
    顶端 Posted: 2009-02-12 17:16 | 5 楼
    莲华若梦
    天雷只等闲 RP照古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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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么着其实已经很幸运
    相比前2世,现在至少人在一起,未曾分离
    执念这东西,其实不一定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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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顶端 Posted: 2009-02-12 18:14 | 6 楼
    yaw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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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怕了的地方是,前两世喜欢晒太阳得龙宿,可能再也照不得阳光了。。。
    嗜血者若死了,还有转世吗? 那这一世就是他与剑子最后的缘分了。

    剑子再想着道法自然,龙宿也不会变成花或其他什么得了。
    有一天便算一天,珍惜彼此的缘分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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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顶端 Posted: 2009-02-12 18:30 | 7 楼
    Sinm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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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e:三生 3F完結 番外 飲水 4F 行風詭異的kuso與HE 慎入

    大人前面的文筆很可愛啊
    從小笨龍到小蛇都傻呼呼的 小小的任性
    到後面真有點悲了
    越接近劇情越傷心哪
    雖然結局有點不太懂
    但只要兩人能一直在一起
    就當做是HE吧
    ...如果可以  大人
    番外應該要是甜蜜的啊~~~(吶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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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顶端 Posted: 2009-02-12 22:13 | 8 楼
    阿莫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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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配合着41-42就感觉更虐了...
    挺喜欢前两世的时候...果然...还是笨龙最可爱><
    在家里宅着,活得多轻松呀....

    叹气...这该死B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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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顶端 Posted: 2009-02-13 20:30 | 9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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