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宅心仁厚的王子


從前，有一個很欠扁的國家叫做七彩雲國，七彩雲國原名罪惡坑，以收容八方雲集的犯罪高手聞名。據說，罪行愈沒天理，就愈能得到沒道理的收容和庇護。

這個很欠扁的國家，有一位很流氓的國王，他的名字叫做狂龍一聲笑。狂龍國王雖然長得惡形惡狀，一臉猥瑣，卻始終不近女色，在他的眼中，只有美麗、大方、仁慈、端莊的親姊姊──練峨眉殿下才叫女人。

但是，公主殿下的一生卻是為了制止狂龍國王的惡行而活，為了替他贖罪，她不只當好人，做好事，甚至潛心修道，修練武藝，她認為事後彌補只是徒勞之舉，如果不能當下遏止罪行，制止殺戮，這樣的贖罪只是好看、好聽而已。

公主終生未嫁，卻在一次鄰國的戰役中，意外救回一名男嬰，一時心慈的她便收養起這名嬰孩，那天，正值大雪，便為他取名劍雪。

劍雪王子有著一頭罕見的綠髮，明淨的臉龐像未曾污染的高山冰晶，個性淡泊，心地善良，裏裏外外深得公主歡心。

一個月前，就在劍雪王子剛滿十五歲那天，她決定再次入山修行，為了撫育劍雪長大成人，她擱延原訂的修行計劃已久。臨行前，她的金蘭之交──笑蓬萊劇院的金八珍夫人，決定為她的公主姐姐舉行一次盛大的公演。

就在此時，狂龍國王突然然宣佈和異度王國結盟。為了慶祝這項友好同盟，異度王國派出美麗的舞姬五色妖姬參與公演，還慷慨餽贈一顆巨大的眼球──邪魅之眼，送給國王的愛鷹阿刁解饞。

就這樣，五色妖姬像拉著氣球般領著綁上大紅緞帶的邪魅之眼，來到笑蓬萊劇院。

劇院的主人是金八珍夫人，在她旗下，不知有多少色藝雙全，舞姿曼妙，曲線靈動的美女。《七彩雲霓》正是她重金禮聘天險刀藏執筆，羽人非獍譜曲的大手之作。這部歌舞劇，不為賺進大把金幣，而是為了獻給她親愛的姊姊練峨眉公主殿下──在她閉關修練前的餞別之禮。

就在開幕前一小時，一個行徑大膽的竊賊，在光天化日下，神不知鬼不覺偷走直紅著眼、哭不停的邪魅之眼。

毫無疑問，獻禮失竊，整個劇院亂成一團。

「唉！現在該怎麼辦？邪魅之眼在我們這兒失竊，狂龍陛下和異度國王一定會派人查問……」一身粉色的傾君憐忍不住擔心起劇院的安危，神情凝重了起來。

沒錯，如果被這些流氓和那些狂徒的蠻力橫掃，在這兒翻箱倒櫃，笑蓬萊劇院肯定一夕灰飛煙滅。

新加入的舞者，五色妖姬，由於來自異度王國，她深知這回事態嚴重了。邪魅之眼的情況她是最清楚不過的，只要及時成為阿刁的盤中飧，一切就太平無事。要是過了正午還尋不到他，那麼，還在哭泣的邪魅之眼就會蛻變為渾身散發毒氣的物體──輕則失明，重則昏迷不醒。

徵兆就是一旦邪魅之眼完全變為血紅色，就會進入睡眠狀態，如果一直盯著這顆血紅大眼球瞧，會漸漸失去現實感，進入無意識狀態。它能令人神馳，更令人鬆馳，之後，這人便永遠沈睡不醒了。

匡噹一聲，大門大開，離公演還有十分鐘，這人來得比盜賊更令眾人錯愕。

一進門就發出鬼哭神號的叫聲，像得了重感冒的沙啞怪獸。

「小眉眉啊──阿姊啊──妳怎麼可以拋棄可愛的小龍龍獨自去那個什麼萍的深山──咦，人咧？」

「陛下，公主殿下還未入席，您不用這麼早開演啦。她的座位在二樓包廂，您要不要先過去？」只有見怪不怪、愈怪愈習慣的舞蹈老師色無極，能攔得下這頭進門亂竄的怪獸。

「切，不早說！對了，邪魅之眼呢？」摸摸肩上口水流不停的阿刁，狂龍國王已經無法忍受滔滔不絕的口水逆襲。

「呵呵呵──」一如黃鶯鳴囀的巧笑傳來，來人正是劇院的主人金八珍夫人。

羽扇一揮，金夫人示意眾人退下。

「陛下，區區一顆眼球哪值得您光臨大駕，登門垂問呢？走走走，讓我先帶您上樓，公主殿下馬上就要到了，相信您不會讓她一人獨賞這齣好戲吧！」金八珍夫人連忙擋住去路，向著狂龍國王招呼。

「這、這、這──好吧！」狂龍國王無奈點頭，他想說不好也不行，金夫人和色無極老師都是劇院有名的怪力女，她們若要拖誰走，誰也留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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噤聲走入包廂，草色捲髮被汗水浸溼了前額，人也紅著臉、喘著氣。

「劍雪，怎麼現在才來？」

黑暗中，練峨眉殿下伸出手，劍雪半跪請安後也沒起身，就這麼依偎在她膝邊。

他知道這是捧在手心的感覺，就算離別也不能隔絕這份感覺。



公演結束後，邪魅之眼失竊一事仍紙包不住火，沸沸揚揚傳到狂龍國王耳裏。意外的是狂龍國王只是淡淡的說了一句，「那就送給有緣人吧！」

得知大餐失竊，阿刁可是悶悶不樂，換牠一路紅著眼、哭不停趴在狂龍國王肩上，回到了皇宮。

（二）會說預言的魔鏡


站在鏡子前的吞佛童子，生平第一次，以一種不可置信的眼光審視自己──這個模樣還真奇怪呀！挽起的高髻，半透明的薄紗披肩，可笑的細肩帶和絲質長裙，還有突然隆起的兩塊人造肉球？

為什麼、為什麼堂堂禁衛軍隊長要忍受這個？

「你太瘦了！腰身這裏改成芭蕾舞裙的多層次材質會比較適合你。」皇家最資深的裁縫師滿懷誠心推薦得意之作。

注視一隻恰好停在噴泉喝水的小鳥，他心不在焉回答：「隨你吧！」

這是昨天才發生的事，到現在為止不過整整２４小時，他卻覺得這件令人氣結的性感華服已折磨他一個月之久。

為什麼九禍國王那面該死的魔鏡會相中他呢？

「能夠當選皇后，找出邪魅之眼的不二人選，只有吞佛童子。」魔鏡如此說道。

他真覺得倒楣透頂。但是，他並不知道他的楣運才要開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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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度王國的九禍國王，正在她平時享用下午茶的鏡廳，而重重簾幔之後就是無所不知的魔鏡所在。此刻的她輪指輕扣座椅，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而冒著濃醇香氣的咖啡壺已不能安撫她燃燒殆盡的耐性。

點心架上排列三層勾引味蕾的美食，底層的鹹點和中層的甜點照例賜給螣邪郎、赦生兩位王子。最上層的果品依然不動如山，兩位王子交換個眼神，便由赦生童子將甜點端至他的母親面前。

「赦生，謝謝你，我等會兒吃。」九禍國王勉強頷首收下淋上頂級蜂蜜、紅豔欲滴的新鮮草莓。

這時，叩門聲響起，鬼知和冥見兩位長老表情肅穆走進廳內，見苗頭不對，氣氛大有風雨欲來之劫，螣邪郎識相的準備離開。

「那麼，母后陛下，我和赦生先到七彩雲國打探消息。」

掛上佩劍，螣邪郎王子拉著一臉不解的赦生王子，上馬，直奔宮外。

跑了約莫半個時辰，螣邪郎才示意赦生下馬休息。就在晴空萬里，白雲飄飄的穹蒼下，兩人下馬，肩併肩躺在草色青青的山丘上，好避過中午熾熱的大太陽。

「為什麼急著離開？」赦生側頭問道。

一個翻滾，螣邪郎高大的身軀幾乎壓上赦生，如果不是他的口裏叼著細長的麥桿，可能和赦生吻個正著。「你真是不會看臉色！沒看到那兩個老頭一副從容赴義的模樣，或許這是魔鏡失靈的前兆──」

支起上半身，赦生坐直身子，坦率道出心中所想：「就算是這樣，我還是相信兩位長老，你呢？」

單純的微笑，單純的信任，圍成溫暖的漣漪，令人打從心底舒服起來。螣邪郎跟著坐起，注視赦生俊美的側臉，卻是答非所問：「你還可以，可是要吞佛這個自戀自大的白面男穿上女裝參加皇后遴選，這會不會太扯？」

兩人不約而同笑出聲，腦海同時浮現吞佛童子穿上女裝，信誓旦旦指控「那面魔鏡不是說謊就是整人──」的惱怒模樣。

為任務犠牲至此，這位皇家禁衛軍隊長，不但為自己博得忠誠滿分的至高美譽，也為幾位君臣平淡規律的宮廷生活增添幾分茶餘飯後的八卦樂趣。




像嫁女兒般不捨，九禍國王走向馬車，親自走到吞佛童子身邊傳諭：「七天就好，速查速決。這次，真的為難你了。」

「陛下請寬心，吞佛定不辱使命。」

九禍國王欣然點頭。她從不懷疑自己一手訓練的得意部屬以及兩位長老的預知能力。她唯一擔心的就只有七彩雲國那位反覆無常，精神不太正常的狂龍國王而已。這次狂龍國王主動要求結盟實在太突然、太令人意外了，還有她必須找回失竊的邪魅之眼，放任不管，不知會有多少人受害。

至於吞佛童子能否由百位佳麗中脫穎而出，成為七彩雲國的皇后，順利達成此行任務呢？再過幾個時辰，魔鏡的預言即將獲得印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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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座上的火龍原來有對睛明雙眼，聽說是被阿刁──狂龍國王的愛鷹，不慎啄落。其實阿刁是一隻很單純的老鷹，除了活生生、血淋淋的眼球，牠什麼也不想啄，但因為狂龍國王突然下令牠改變獵食習慣，火龍的眼睛成了牠最後一次的啄目演出。

現在，牠仍在努力適應遠親啄木鳥的作風，尤其要牠的鉤型鳥喙去啄那些老說錯話的蠢民大頭，實在是大鷹小用啊！

蟠踞龍椅上的魁梧男人，走下座椅，近乎怒吼的咆哮早已嚇壞兩位伏地抖動的侍衛官。

「不過就一個女人，你們這樣挑三撿四要選到什麼時候？」

一把小刀從國王眼前飛過，就差那麼一點點削過鼻尖，不偏不椅射向火龍空洞的右眼。「咳！挑三撿四的人是你，不是他們。那你就開出條件，趕快把這事搞定。」小刀的主人是左大臣孤獨缺，他誰都敢惹，就連狂龍國王也是他的刀靶之一，在這個國家誰都不想惹到他。

「罪首陛下，小的有個建議，不如將這一百名候選女眷全部納入後宮，這樣就不用再費事遴選──」

話未說完，這人已被飛來一腳踹出議事大廳。

「這是什麼瘋話！想害我被純情的阿姊唾棄、鄙視，指責花心、淫亂嗎？皇后一個就好，其他全部退貨。至於條件，很簡單，就心如蛇蠍，貌如後母，這樣就可以了。」

從椅子跳起的右大臣破玄奇，捋起他心愛的那撮小山羊鬍鬚說道，「小龍龍，可不可以解釋一下你挑這種狠角色要幹嘛？劍雪可能招架不住……」

勾勾手指，狂龍國王示意破玄奇過來。「過來，我只告訴你，但你不可以告訴別人──」

第二把小刀，唰一聲，劃過兩兩相對的鼻尖窄縫。「喂喂，那邊兩位！不要公然搞小圈圈，而且公開的秘密就不要再咬耳朵了──人人都知道陛下是想找人保護稀有海草，不是嗎？」左大臣孤獨缺撥了撥額前兩撮髮絲，一腳帥氣地跨在座椅之上。

看來這個公開的秘密只有破玄奇不知。「啥？劍雪需要人保護？他的劍術不過比我差一點點，腦袋比我好一點點，這裏除了我們三個勇猛無敵的男人，有誰動得了他？」

適時發出一聲輕咳，向日斜對這句話似乎有點意見。

「歹勢，小斜斜，我又忘了你也是男人，哈哈哈──」破玄奇一手正想搭在向日斜身上，卻被閃個正著，他也跌個正著。

扶起破玄奇，孤獨缺問他。「你是真不知還裝傻？虧你還是二人之下的右大臣！你忘了嗎？咱們這裏是高手雲集的犯罪集團，不折不扣的流氓國家，這次冬獵長達整整三個月，本國那些不良臣民早就蠢蠢欲動，鎖定人間美食稀有海草──」

「嗯嗯──有道理，以下犯上的確是本國的家常便飯，只有武力可以鎮壓暴力。」破奇玄終於領悟到本國臣民的終極素質。

「罪首陛下，小的有個建議不如該不該說──」這時汗流滿面爬回原地的侍衛官怯怯發出一語。

「說，快說！」

「罪首陛下不如讓工匠打造一副貞操帶給劍雪王子──」

大廳內忽然鴉雀無聲，只有振翅摩娑聲。

「阿刁，把說這蠢話的白癡給我用力啄三十下──」狂龍國王已經不想再作任何解釋，他的所做所為全是為了討他阿姊歡心，什麼貞操帶？這是想害他的阿姊帶著劍雪遠走高飛，製造一樁天倫悲劇嗎？！

（三）說不出口的再見


按照狂龍國王指示，比照張貼通緝犯的海報大小，向日斜快速發下考卷，百名佳麗個個愕然相視。

「這要做什麼？入學考試？」大廳一陣嘩然，破玄奇首先入內，大喊安靜，但沒人理會。不甘被眾佳麗排除在外，他索性加入這座臨時菜市場。

向日斜望著牆上的老爺鐘，攏攏長髮，帽沿底下探出凜凜有神的雙目，給予眾佳麗最後提醒。「小姐們，請依照規定作答，二十分鐘後收卷。」

大廳迅度恢復安靜。佳麗們個個埋頭苦思，振筆疾書，破玄奇也沒閒著，伸長脖子，左右張望，他沒有試卷，只能用眼睛觀摩答題。

「我勸你別看。」共事這麼久，向日斜第一次發揮同僚愛，但還是沒能制止破玄奇的蠢動。俗話說好奇會殺死一隻貓，他應該有這常識。

「噓，別緊張，我不會幫她們作弊──」

但是，不看還好，看了簡直……噗哧！只見破玄奇漲紅了臉，雙手摀嘴，急急奔向門外。適巧孤獨缺經過，身負傳播重任的他當然見一個傳一個。

「哇哈哈，孤獨仔，哇哈哈，我跟你講一個天大的笑話──」

這就是了，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向日斜早警告過他了。如果不是只有他能挑起監考大任，他也不想來啊！到底誰說他是七彩雲國的大冰角來著？切，真是圈叉的有見地！



「笑夠了沒？再不講我要走了──」上午那場臨時會議把他的小刀全收了，孤獨缺正想去龍椅寶座撿回他的發言工具，誰知半路遇上破玄奇，被他死拽著不放。

「呼呼──笑完了，笑完了，這就唸給你聽。先講清楚，這是咱們罪首陛下出的考題，跟我這個忠心耿耿、品德高尚的右大臣一點關係都沒有！」

破玄奇的記性一向普通，這是他首次打破隻字不漏的記錄。

「來，你聽好！【考試規則：一共五題簡答題，限半小時內作答完畢。請注意，全部是簡答題，擅自發揮為申論題者，文字帶有褺瀆、輕蔑的態度者，以零分計。】──哇哈哈，告訴你這還不算什麼，你知道那五題是什麼東西嗎？」

孤獨缺沒有回答。首先，他慢條斯理拿出缺刀，然後折下一根樹枝。「十秒內削出一枝木箭，對我應該不是難事──」

「好好，別削別削。第一題，妳期望為陛下生幾個孩子。第二題，一個月嘿咻幾次。第三題，妳覺得劍雪王子長得如何？第四題，練峨眉殿下有沒有男朋友？第五題，狂龍國王是好人嗎？」

一口氣狂削十支木箭，孤獨缺想了想，好像還不夠。「……我記得他今天早上有吃藥，不會這麼快發作才對──」




收卷時，向日斜特別拉高帽沿，瞄了一隻魚目混珠的孔雀──打扮得花枝招展活像孔雀逛大街的一個女子。

「嬈女霏霏，如果妳覺得太閒，可以幫忙招待各位小姐嗎？」其實向日斜就算沒認出她也無所謂，這種無人能模仿的煽情字跡，還有極盡露骨之能事的內容，狂龍國王閉著眼睛也能認出她。

聽見向日斜迷人的嗓音喊出她的名字，一陣顫慄從頭皮麻到腳底。這隻孔雀倒也不慌不忙，連蹦數下，不客氣往他身上倒去。準考官不閃不避，抽出她的試卷擋駕，嬈女霏霏就像被符咒鎮住，不敢再越雷池。

「噢，向日葵都這麼說了，小女子遵命就是，呵！」

門板左右一搧，孤獨缺高大的身形已矗立在前，斜靠在椅背，兩眼直盯向日斜。「他──妳說這位嗎？他哪裏像熱情如火的向日葵了？」

「呵呵──那好吧，就羞澀的小菊花好了！我先走啦，兩位慢改──」

對男人來講，小菊花這個暱稱比向日葵糟糕十倍，不，百倍！

「小太陽，那隻呆龍又發什麼神經？」

退下斗蓬帽，向日斜將一半卷子交給孤獨缺。真是，向日葵、小菊花、小太陽……哪來這麼多奇形怪狀的稱呼？他該不會是七彩雲國綽號最多的人吧？

「我告訴你評分標準，一起改吧。這件鬧劇還是快點落幕，否則趕不上後天的冬獵了。」

冬獵是七彩雲國每年最盛大的一次慶典，對於沈寂一整年，拳頭被迫收斂，還得硬將打架轉向為打獵的野性血液而言，最期盼的莫過於一年一度的美妙冬獵──這是解放運動，也是唯一一樁能好好享受追逐與獵殺的喋血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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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並非整人遊戲，事實上每一題都出自狂龍國王精心苦思的手筆，每一題都攸關他的切身大事。

孤獨缺和向日斜只花了一刻鐘就全改完了。半數以上的佳麗在第一題就宣告出局。最漂亮的答案全出自一人之手，這人名叫吞佛童子，來自近日與七彩雲國結盟的異度王國。

看完吞佛童子的試卷──言簡意賅，字字切中題旨，能一個字答完絕不用兩個字。狂龍國王的神色溢滿贊許，連連表示驚嘆，顯然這就是未來的皇后了。

狂龍國王來到大廳中央，昂首闊步，高聲朗誦令他愉悅非常的試題和答案，同時，他也在測試眾人憋笑功力是否長進。

「這個叫吞佛的傢伙──答得真好哇！

第一題，妳期望為陛下生幾個孩子──零。
沒錯，一叢海草就夠我頭大了，要生去跟別人生。
第二題，一個月嘿咻幾次──零。
除了我阿姊，性別這件事我在任何人身上都看不到差異。
第三題，妳覺得劍雪王子長得如何──沒見過、沒感覺、沒興趣。
對對對，這個就是重點，大大的重點！
一連三個沒，很好很好，要是他敢垂涎小海草的美色，本王第一件事就是閹了他！」

現場沒人敢笑，全在偷笑。皇后是男是女無需糾正，而是他們不想因為小小的遣詞用字錯誤，打斷狂龍國王的即興演說。難得狂龍國王講笑話給大家聽，就好好聽，沒必要做死諫這種煞風景的蠢事。

「奇怪，今天你們這麼安靜？
──噢，還是你們也跟我一樣感動？好吧，那我就繼續唸給你們聽──
第四題，練峨眉公主殿下有沒有男朋友──不可能。
嗚嗚嗚，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為什麼不可能？當然不可能！
因為那個人已經死了！哇哈哈！下一題──
第五題，狂龍國王是好人嗎？──這是笑話嗎？不好笑！
說真的，他膽子不小，竟敢藐視本王高尚純潔的人品，不過──我喜歡！
敢挑戰本王的幽默，算他有種。
嗯，這個角色不是省油的燈，他應該可以勝任保護劍雪的重責大任，在阿姊修練回來之前，整株完壁歸還──」

演說完畢，破玄奇率先獻上賀辭，「恭喜國王，賀喜國王，那麼，小龍龍，皇后就是──吞佛童子嗎？」

「對，就是他！好了，本王這就來去見我阿姊，請她兌現承諾。有了皇后，她就會將小海草留下，只要小海草留在這座皇宮，阿姊過完冬天就會回來這裏，剛好我們也打完冬獵，一切就像現在這樣完美，哇哈哈──！」

打完如意算盤，狂龍國王以最豪邁的步伐跨出大廳，向著雲雪山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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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禮──史上最可笑的一場婚禮。

他明明是來臥底的，當了新娘，成了皇后都不要緊，而是──這張紙是怎麼一回事？保姆合約？

狂龍這傢伙豈止有戀姊情結？他對那位傳說中宅心仁厚的王子也寵過頭了吧！

這是什麼莫名其妙的規定！

一，每天與劍雪王子共食共寢共浴──兩個男人共浴是沒什麼，但堂堂皇后還得每晚侍寢，這是怎樣？狂龍這個變態搞不清楚老婆跟媳婦的差別嗎？

二，每晚讀床邊故事直到劍雪王子入睡──真是夠了！夠無聊了，不過還不難辦。

三，確實履行以上兩條規定，包括你，任何人不得碰劍雪王子一根寒毛──哈，這條易如反掌，悉聽遵命。說穿了，狂龍就是要他保護這位王子吧！

吞佛童子胸有成竹想著，他這個皇家禁衛軍隊長可不是給人白叫、給自己聽爽的。現在他倒是迫不急待想會會這株溫室的海草，看他到底弱不禁風到何種程度。

但是現在還有兩個問題急需釐清。手握合約，吞佛童子起身走向正與破玄奇、孤獨缺和狂龍國王，這三人正在商議有關冬獵的行程安排。

人還沒走到，狂龍國王以手勢暫停討論，先行解決來人的問題。

「合約看完了？」

「是，看完了，除了遺漏的兩點。」

「哦，哪兩點？」

「任務期限和獎賞。」吞佛童子不客氣指正漏失和要求報酬。

攤開環胸的兩手，狂龍國王似乎很滿意新任皇后的乾脆。接過合約，刷刷添上幾筆，狂龍愈寫愈高興，吞佛童子額上的黑線愈是暴增。

「期限，冬獵結束。獎賞，任你要求。但是除了我──我的人跟我的心你都不能要，因為他們都只屬於一個人，就是我那位美麗端莊仁慈善良，集所有人間美好於一身的練峨眉阿姊，也是我最親愛的小眉眉──」（以下省略一千字）

他瘋了嗎？這是合約，還是愛情宣言？除了前兩句其他全是癡人說夢！算了，沒必要浪費心思理解變態的行徑。他的任務是找到邪魅之眼，至於保姆這件差事就看他心情好壞了。但是天底下沒有白接的任務，他自然得要求獎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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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禮過後，狂龍國王帶著吞佛皇后，領著諸位大臣一齊晉見公主殿下。

練峨眉和劍雪並不住在皇宮之內，而是毗鄰皇宮的雲雪山莊。上至狂龍國王，下至本國臣民，沒有人不喜歡這塊清淨安靜的樂土。而獲准至此服侍兩位如仙子般的主上，是皇宮所有僕役莫不翹首盼望的好事──聽說來到這裏就跟渡假一樣吶！

孤獨缺大步邁進，肩上本來還架著缺刀，但一進到雲雪山莊，他也順勢把刀挪向精壯厚實的背上。

「每次來都一樣，這裏的空氣就是特別好聞──」孤獨缺吸口大氣，神清氣爽說道。

「只有清氣，沒有濁氣，聽不到咆哮聲，也聞不到血腥味。」向日斜最後兩句明指狂龍國王和他身邊老是無辜遭殃的侍衛官。

前面愈走愈快的兩人似乎不察身後有人耳朵一陣奇癢。

「喂喂喂，你們兩個給我回來！走這麼快是想避人耳目嗎？我叫你們過來是接劍雪回皇宮，不是讓你們談情說愛！」真是，這些沒大沒小的臣民老是搞不清狀況。

比起脫隊的兩名大臣，狂龍國王發現，更嚴重的是皇后走丟了！

臉色一沈，還沒破口大罵，所有侍衛已經一排跪倒。

「皇后咧？你們是死人還瞎子？人不是跟我在身後好好的，怎會不見？跪？就只會跪！這時候就不用跪了，還不去把人給我找回來！」呼！連踹一排跪兵，就連人高馬大的狂龍國王也稍嫌吃力。

「小龍龍，別拉我，讓我也去找人啦！」破玄奇才搶回一管袖子，另一管又被狂龍死咬不放，這回是褲管。

「不行，你不能去！你要留下來陪我！」至於原因打死也不能說。事實上雲雪山莊對他而言是一座進得來出不去的綠色迷宮，他每次來每次迷，要不是怕被恥笑路癡，他才懶得搞這麼大排場──弄這麼多電燈泡進來。

現在孤獨缺、向日斜和眾侍衛全部去找吞皇后了，他身邊只剩破玄奇一人，說什麼也不能讓他離開。




吞佛童子，七彩雲國的新任皇后，他其實沒迷路。此刻他已捲起袖管，撩起裙襬，忙不更迭穿梭林間。

邪魅之眼的血紅眼，具有一種獨特的辛辣味。他剛才確實聞到了！在眼皮感到輕微的刺痛的瞬間。由氣味判斷，他知道邪魅之眼就要進入最後的蛻變。

好快，一下子就不見了。

他停下腳步，捕捉各種細微的動靜。慢慢的，除了蟲鳴鳥叫，風吹草動，他還聽到有人說話。一個他未曾聽過的清澈嗓音。他閉起雙眼，想起高山融雪一塊一塊跌入溪澗，化為淙淙清泉的景像。沁涼的雪水快樂回應山林的召喚，但是，他奔向這個聲音的腳步卻輕快不起來。

假使真的有人，他得趕快找到那人，不能讓他待在邪魅之眼身旁。再遲，就來不及了──

刺鼻的氣味加重了。吞佛童子加快腳步，一個閃身，他跌進層層藤蔓掩蔽的陌生天地。忽然，天色大開，雜草樹叢全都消失，眼前只有藍得發亮的湖水和一望無際的綠色草原。

他馬上就發現體積不小的邪魅之眼，在一個綠髮綠衣的少年身邊滾來滾去。少年坐在草地上，就像在跟一球洋蔥說話，不斷抺去眼角的清淚。

如他所料，邪魅之眼狀況不妙，已經睏得飄不起來。

「別哭了！眼睛都哭這麼腫了──可是……咳，你真的好嗆！」

就在邪魅之眼睏倦的眼皮落下之際，吞佛童子一驚，連跑帶飛，奮臂一伸，由身後矇住少年的雙眼，在他耳畔急急喝令，「別看，再看你會瞎掉──」

沒有震驚，只有過份的平靜。

少年剝開他的手，灑落說道，「沒關係，因為我已經看不見了……」

已經蓋上眼皮的邪魅之眼仍在少年身邊左右晃動，按理，他不可能還有知覺。是因為擔心少年嗎？他陷入沈思。

吞佛那张答案实在有够精彩的呀~~~
佩服佩服啊~~特别是那两个0呵呵~~~
但是那三个没就说的有点早了~~~
悄悄问一下~~这里的吞佛貌似好像应该会变身成为封爸吧??
不是变青虾啦~~是性格哦~~
第三篇的时候是这么觉得的说~~
很有奶爸的感觉~~

貓咪安~
這文就要完結了,歹勢,昨晚我愛睏沒貼完,讓你猜錯了

封爸在另一篇吞雪現代裏才有,這裏就....沒事,當我什麼都沒說
2007的端午賀文拖到2009應該是很過份了,所以就醬吧

這文我寫得很開心,希望看到這文的你也會開心

（四）睡不著的皇后


埃近天際的一大片雲朵一口一口吃掉太陽，天色沈溺在秋分和冬至交會的季節。微風吹來，已有幾分刺骨涼意。

「黃昏了！」少年起身，憂心忡忡注視前方，不著焦距的藍瞳覆上一層薄霧。

「還痛嗎？」

「嗯，我好多了。請問你是──」

「吞佛童子。」

「你跟舅舅……」遲疑片刻，少年說道，「你跟狂龍國王一道來的嗎？」

──舅舅？他叫狂龍舅舅？莫非他就是劍雪？哈，有意思，保姆契約上那個長不大的王子嗎？

吞佛童子輕聲應是。由劍雪王子四下搜尋的神情，他知道他在找尋邪魅之眼。

「邪魅，想睡就睡，不要在這裏夢遊，還不過來──」似乎認出吞佛童子的聲音，邪魅之眼反而縮到劍雪王子腳邊，嚇得一動也不動。

好個吃裏扒外、見風轉舵的傢伙！這麼快就投靠新主，枉費他為了這顆蠢球打扮得不倫不類，在這裏做盡蠢事，吞佛童子實在很想狠狠踹他兩腳。

「你知道邪魅之眼？」

「嗯，邪魅之眼原是我的國家──異度王國送給貴國的結盟賀禮，不知怎麼意外走失，撿到他想必給你添麻煩了！」沒錯，給他添更多麻煩。

「不是，他是我偷來的！」其實吞佛童子無意揭穿，沒想到劍雪王子倒是大方的招認了。

「噢……好吧，我會替你保守秘密。別管他了，現在你得儘快就醫－－」

「沒關係，我應該撐得住。吞佛童子，你可以幫我一個忙嗎？」

「你說吧。」

「別跟任何人說我眼睛看不到。還有，帶我回雲雪山莊，就說我不小心吃了毒蠅傘，需要休息。」

看來他想隱瞞失明一事，耽誤就醫就為了不想讓練峨眉和狂龍擔心嗎？這個笨蛋哪裏需要什麼床邊故事？他需要再教育，徹底的再教育！




草叢裏頭，伏地的兩人交換一個『時候到了』的眼神。

「孤獨缺，你都看見了嗎？」

「看見了！藍天、白雲、青山、綠樹，噢──還有兩個人，一個你，一個我……」

「別裝傻，你確定沒別的？」

「你想要什麼＂別的＂？說吧，開出你的需求，我會儘量滿足你──」

沈思的眼眸忽然一亮，「話是你說的，我就不客氣了──」探入腰際的手迅速搜刮他身上所有的木箭。孤獨缺護箭不及，只能對這個強盜深表敬意，「小太陽，這麼心急做什麼？要上一起上──」

咻──！

一個翻身，孤獨缺順勢壓在向日斜身上，但是他沒料到向日斜早就搭好一個臨時弓架，頭一抬，木箭已朝劍雪疾馳而去，他的心臟差點嚇停。

掐一把趴地的小臉，他啐聲道，「不要命啦！要射也射那個變裝皇后！」

「自衛是本能，用不著測試。他閃過了，第二箭──」



耳際風嘯箭鳴，突然被重物壓倒在地，劍雪王子安靜等候吞佛童子下一個動作。

「你沒事吧？剛才風真大！」吞佛童子單手抱住劍雪王子，順便來個上下其手，確認有無受傷。

──剛才，是風嗎？什麼風能把一個大男人撂倒？他很好奇。

冬獵還沒開始，這傢伙是等不及了嗎？咻咻！──這一發連著兩箭，才剛站起，兩人又撲倒在地。這回吞佛童子抱著劍雪王子臥倒在他身上。

木箭再發，尖銳的風鳴穿草而來，兩人連續翻身，劍雪王子只能由著吞佛童子以身護駕，顧不得什麼難為情了。

「好了，別再射了！再射──小海草的豆腐要被吃光光了！」這個小太陽還是太嫩了，讓新皇后奸計得逞還不知情。

孤獨缺打了個呵欠，托腮躺在結實的背肌上。他知道什麼都無法阻止正在興頭上的向日斜，這傢伙在狂龍面前就會裝乖乖牌，一到外面就活像個脫韁野馬，但現在不攔也不行。

啪一聲，火辣辣的手印熨在孤獨缺的臉頰。這次真是犧牲不小，但獲利也不少。

「孤獨缺，你在摸什麼？」向日斜氣急敗壞揮開身上的鹹豬手。

「我在做那個變裝皇后做的事啊！」

「什麼？！」

「你只顧著發箭，沒注意到他的手可忙著咧──」

「哼，變態！我是說你，我就不信這麼遠看得到──」

「我也是這麼想，但是你看，你的箭早就不發了，他們還滾得火熱……」

孤獨缺硬是死抱著向日斜，不給起身。小太陽現在熱力十足，火氣超大，眼前那種曖昧的景像，他絕對會衝過去砍人。




突然間，吞佛童子不動了，既然對方看不見，他更是放肆端視起眼前的劍雪王子。為什麼他會紅著臉，眼神還左閃右避帶著驚惶和退怯呢？他的手甚至抵在兩人之間，帶著推拒。對於受了傷、飽受驚嚇還想逃跑的小動物，吞佛童子有的是耐心和時間貫徹狩獵宗旨。

身下的劍雪王子雖然看不見了，還是把臉轉向另一邊。「……你──是男是女？」

原來如此。他明白了，原來是這副假胸讓他的王子墜入五里霧。

「你放心，我跟你一樣，都是男人，從今天起我就是你的貼身護衛。你知道的，你的舅舅狂龍國王，為這次冬獵僱用我來保護你──」

迷霧散去，美麗的藍瞳再度清澈起來。




跟在兩人後頭，孤獨缺不時拉下向日斜的帽沿，深怕他看到什麼不該看的，一時衝動跑去跟吞佛童子打了起來。再怎麼說，人家現在可是名正言順的皇后，或許在這裏國家頭銜只是無關緊的形容詞，但衝著他身後的擋箭牌──劍雪王子，也得讓他三分吧。

花了一番功夫，劍雪王子好不容易把邪魅之眼哄到入睡，才肯讓吞佛童子揹他返家。伏在結實的背上，每前進一步，想到他和練峨眉的臨別時分又近一步，不由得悄悄落淚。

「眼睛不舒服嗎？」

「沒、沒事……」

急著否認做什麼？眼淚雖然沒有聲音，但沾溼別人的肩膀就等於會說話了。還有，說謊的基本要領是氣定神閒，他到底懂不懂？

「──好吧，先跟你聲明兩件事，第一，我喜歡穿女裝，第二，我喜歡人家叫我皇后，這兩件事你可以接受嗎？」

伏肩的人兒默不作聲，只是點點頭。看樣子，他在笑。沒錯，他真的在笑，笑得無聲無息，但背上、手上接二連三傳來的震顫，猶如一條輕盈水流滑過背脊，一股奇異、舒暢的酥麻感直透心房。

哎，說謊功力這麼差，演技又不行，還是真讓他睡一下吧！

側過頭，在滑膩的臉頰印上一吻。吞佛童子閉住氣，只讓咬破的迷香丸沁入劍雪王子的鼻息，水眸頓時一陣氤氳，肩上的重量也隨之增加。




來到森林出口，雲雪山莊的大門赫然矗立在前。吞佛童子昂然轉身，對著一路尾隨的兩人打招呼。

「兩位，人已經睡著，可以出來了！這些木箭全數奉還，要不要清點一下？」長袖一拋，十幾支木箭傾數落地。

戴帽的人影首先現身。「箭是他的──」向日斜全數抱起，冷眼直視吞佛童子說道，「但是，全都是我射的！而且再射十遍我也不嫌多！」

第二道身影速度更快。「好了好了，別衝動，別激動，省省力氣留到後天打獵──」

冷不防孤獨缺由身後將他抱個滿懷，向日斜只能揮舞四肢，一個勁兒的叫囂要教訓這個「變態」、「色狼」。弄到最後，孤獨缺只好把人扛在肩上，由他喊叫。




　　　　　※　　　　　※　　　　　※




大老遠就聽到向日斜大呼小叫，狂龍國王陰著臉等著兩人回報。這兩人最好報上個好理由，因為他的阿姊練峨眉，和她的金蘭之交金八珍夫人，早已來到這座楓紅櫸黃、秋意蕭颯的古樸庭園。美人在旁，美景當前，敢煞風景者，最好有交待後事的心理準備。

狂龍國王走近兩人，在站著的那人耳邊發出一陣低吼。「孤獨仔，你只管開口，人就是你的，讓他滿口變態、色狼，對一個男人來說很光彩、很體面嗎？」

「罪首陛下，很抱歉，你完全弄錯了！變態已經站在我前面，但色狼還在後面，這兩種人都跟我沒關係。」

好你個孤獨缺，都什麼時候了還逍遣本王！向日斜一著地，斗篷帽順勢滑落，露出一副不要阻止我殺人的眼神，這下連狂龍國王都不得不關心一下他的愛將在氣惱什麼。但是聽完向日斜的報告，除了乾笑兩聲，他實在無法同感憤慨。

「咳咳！小太陽，不要大驚小怪，外遇這種事要向外發展才算數，吞佛皇后和咱們的小海草滾成一片是好事，你看，連阿姊都對他贊許有加──」




走進庭園，吞佛童子環視周遭一圈，立即步向朝他伸出雙臂的女子。女子坐在花壇旁，在爭奇鬥豔的盛開花叢中，清雅的容顏更顯脫俗、絕塵。她和劍雪，不管是氣質還容貌，甚至裝扮上都有幾分神似。

輕手輕腳將劍雪王子放在花台，練峨眉對他說道，「我的寶貝給你添麻煩了──」

手撫睡顏，女子神聖不可侵犯的正氣瞬間冰銷瓦解，深邃的眉宇盡是柔情慈愛。他懂了，懂得劍雪剛才的眼淚是怎麼回事。

吞佛童子噤聲退下，本想讓這對母子好好話別，誰知狂龍國王快一步插足進來，還將他推身向前，自導自誇。

「阿姊，這位就是吞佛皇后，妳看，我的眼光不錯吧！皇后瘦歸瘦，保護劍雪是沒問題的啦──」狂龍國王直拍胸脯保證，驕傲宣告。

「我知道。但是狂龍吾弟，你大可按照自己喜好挑選伴侶，不必顧忌劍雪──」

「有有有，我就偏好這一款，阿姊如此關心小弟，為小弟設想，我好感動哇！」說完僕倒在練峨眉膝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磨蹭個不停。

站在一旁看很久，忍很久的金八珍夫人，終於出聲了。揪起狂龍國王的領子，細聲說道，「好了，姊姊已經同意讓你把劍雪帶進皇宮，你就先差人帶劍雪回去，趕緊宣御醫為他診治，誤食毒菇可大可小，別弄大了才是──」

「噢，說得也是。老三、老三──」整個人趴在樹幹上打盹的破玄奇，先是耳膜奇癢，接著他所安身的大樹吃了一記飛踢，害他當場應聲落地。他倒也不浪費這一滾，連跳三五步，咚咚咚滾到狂龍國王面前。

「陛下叫這麼大聲，是開飯了嗎？」

「吃飯之前，你、孤獨缺、向日斜，你們三人馬上帶劍雪回宮，先傳御醫為劍雪診治，再召杜一葦進宮──」

「陛下，召杜一葦要幹嘛？」

「告訴他整個冬天都不能請假，春天我再補他一個月休假。總之，他得負責劍雪和吞佛皇后的膳食安全。至於他愛帶什麼拖油瓶過來，隨他高興。」這老頭的小女孩是出名的體弱多病，乾脆祖孫一起進宮，省得給他推三阻四，節外生枝。

練峨眉攤開劍雪的手心，印上祈福一吻才讓孤獨缺將人帶走。

──好想要，好想要，我也好想要阿姊的吻……那會是何等幸福、何等甜美的滋味啊！

蹲在地上猛劃圈圈的狂龍國王，好一會兒才鼓起勇氣，暈陶陶、怯生生地伸出肥嫩嫩的大手，按著怦怦狂跳的胸口說道，「阿姊，我也要──」

冷風刮起，捲起一片落葉，在人去園空的雲雪山莊愜意滑翔。現場只剩不知在臉紅什麼的狂龍國王，還有一群六神無主、看到傻眼的排排站衛兵。

「現在怎麼辦？要告訴罪首陛下嗎？」

「我看還是不要好了，這邊已經很久沒吐檳榔汁了，全是因為遵守知而不言的信條。」

「說得沒錯，罰站總比失血好……」

全部衛兵一致通過噤聲決議，繼續站給冷風吹。




　　　　　※　　　　　※　　　　　※




夜裏，窗隙滲入月光。都過了一天一夜，劍雪仍未清醒。御醫那個蒙古大夫倒是精明得很，以劍雪王子無病為由，堅持不開藥。隔天，練峨眉清早出發前往修練之地萍山，狂龍國王也領著他的冬獵大隊浩浩蕩蕩踏出皇宮，御醫這老狐狸後腳也沒閒著，隨後領者一家老小溜之大吉。

狂龍國王在也吵，狂龍國王不在還是吵，整座皇宮一刻也沒安靜過。昨夜他就領教過了──本國城民無孔不入，無牆不爬的通天本領。

在這裏，皇后貞操無人過問，王子貞操人人覬覦，這是什麼令人費解的詭異國家！

「好吧，雖然你聽不見，依照約定，我還是唸一段故事給你聽好了！」吞佛童子從書櫃拿出一本彩繪故事書，唸起公式化的第一句『很久很久以前』，沒幾句，窗外樹影齊搖、箭影齊發、人影齊出，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都傾巢而出。

吞佛童子放下書本，一臉不耐走到門外，只見他衣袖輕擺，怒劍疾旋，待劍風一停，無數火焰已織成一張密密的火網，什麼迷香媚藥、情書挑戰書全都當場火化，化成灰燼。

──換點新招吧！

理好高髻，插回銀簪，吞佛童子拂袖轉身。忽然暗處傳來笑聲，他定住不前，靜待人影走出黑暗。

呵呵！──

「出來吧！」

夜色掩敝下，女子蓮步輕移朝他走來。早在入夜前她已輕裝潛入皇宮，幸好她夠機伶，在火網大張前快一步縱身躍入。

「奉九禍國王之命，五色妖姬前來支援禁衛軍隊長，在此聽候差遣。」

這女人來得正好，他已經走不開這座皇宮，也離不開失明的劍雪王子，帶回邪魅之眼和醫治劍雪傷眼兩事就交她覆命查辦。

「邪魅之眼就藏身在雲雪山莊三里外的湖畔附近，快去把他找出來。」

「是，屬下即刻前去帶回邪魅之眼，至於如何醫治劍雪王子，請等候回報。」

「切記，不可張揚！」

女人菱唇一勾，輕聲應是。走了幾步，因前路無門而無措轉身。「但是隊長，麻煩您叫這張網讓一讓，不然我出不去啊！」

（五）忙碌的阿刁


位在七彩雲國北方，是一處群山連綿、緩坡交疊的黑森林，這裏是動物們的天堂，不管是天上飛的，還是地上爬的、水裏游的，全在密林的庇佑下滋生繁衍。

冬天並不是狩獵的好時機，這條規定純粹是狂龍國王為了取悅練峨眉殿下，強制實行的保育措施。

黝黑的密林正在冬夜裏沈睡，北風呼呼吹著，整座森林籠罩在幽冷陰森的氣息之中。紮營在山腰的冬獵大隊卻不畏寒冷，熱血沸騰圍著團團營火，吵得不可開交。

這是一年一度的活動筋骨時間，男人們個個摩拳擦掌，準備大顯身手。

「噢耶！從現在開始就是男人的自由活動時間，哇哈哈──」破玄奇舉起酒醰，痛快狂飲。

「廢話，這裏有女人嗎？」孤獨缺白他一眼。

抺去嘴邊酒沫，破玄奇大笑兩聲。「哇哈哈，不就小斜斜還有你徒弟……咦，對了，怎麼不見羽人非獍？」

「他沒來，到水晶湖找人，呿！」口氣悶悶不樂，今年愛徒沒有跟上冬獵，表示孤獨缺少了得力助手，得自己打包獵物入袋。

「他是不是談戀愛了？嘿嘿嘿，小鳥翅膀硬了，就是投奔情人的懷抱，不過，他去水晶湖幹什麼？那裏又沒有女人，只有一個比萬年冰山還硬角的孤僻湖男──」

那人叫燕歸人，破玄奇對他印象很深刻，有一回他無意中發現湖裏遊著肥美鮮嫩的鱒魚，心血來潮跟燕歸人商借那把叫什麼戟的魚叉來用，當場就被踹到半空跟阿刁說哈囉。

懶得和他搭腔，孤獨缺低頭喝起悶酒。要說他的愛徒羽人非獍真看上哪家姑娘，他都沒意見，偏偏這個憨徒弟傻到為他的母親嬈女霏霏奔走牽紅線。

基本上只要是男的，活的，見一個獵一個的嬈女霏霏通通不挑。可是自從偶然窺見水晶湖旁的燕歸人之後，那種邊幅不修、粗獷精悍的男人味就成了她朝思暮想、夜夜夢寐的發癡對象。日也吵，暝也吵，吵得他的愛徒羽人非獍眉頭糾結，心頭鬱結。所以今年冬獵他不來了，跑去水晶湖為嬈女霏霏彈琴求偶。

圍著營火，破玄奇高興得手舞足蹈，唱著他最愛的一首歌。「來來來，掀起了你的蓋頭來──」

拎起一醰酒，狂龍國王往孤獨缺身旁坐下，抬頭提醒邊跳邊唱的破玄奇。「奉勸你，某人的主題歌最好不要唱──」

「不用管他，這傢伙醉不醉都一樣多話，等會埃幾拳就會閉嘴了。」

孤獨缺說完，一個人影迅速從營帳飄出，破玄奇的頭上、額角，迅速冒出幾個大包包。

「有星星、有星星……滿天星！哈哈哈，掀起了你的蓋頭來──」他還是想挨揍就是了。


一會兒，兩個看似歷盡滄桑的背影，落魄對飲。

「唉，我很擔心劍雪……沒有小眉眉陪在他身旁，他一定跟我一樣不習慣，不知道那個後母臉有沒有好好照顧他……」狂龍國王到達黑森林才猛然想起這是劍雪第一次自己看家。

「我也很擔心羽仔，他是第一次做紅娘，不知會不會牽錯線……」孤獨缺有種不祥預感，他的愛徒每回遇上針線，總是扎到自己身上，萬一這紅線給牽錯了──

「可愛的小劍雪啊，你英明神武、勇猛無雙的小龍龍舅舅真希望有一雙翅膀立刻飛到你身邊──」

見狂龍國王高舉雙臂，向天乞憐，一副哭天喊地的模樣，破玄奇愈看愈眼熟，這不是那天蓬來劇院上演的《七彩雲霓》當中一個橋段嗎？

「真沒創意，小心天險刀藏告你抄襲！」

「怪了，派人回去查探不就好了？」打從剛才只出拳不出聲的向日斜，一語驚醒在場所有人，他不明白這幾個人在這瞎鬧什麼。

真是好主意！獲得安慰的兩位借酒澆愁人彼此傻笑，其他人就笑不出來了。聽到『回去查探』四個字，所有人都豎起耳朵，滅火、收酒、熄燈，清場動作一氣呵成，往營帳鑽去的速度更是奇快無比。

人不見無妨，經由『翅膀』、『查探』兩個關鍵字提點，現場四人，八隻眼睛，已經得到最明顯的暗示，全盯著不知大任將臨，還樂陶陶、在地上轉圈圈的阿刁。

沒眼球，蛋也好。啊──啾啾啾──這是何等美妙的觸感呀！雖然不夠圓。

阿刁好不開心猛啄狂龍國王給賜牠的一顆大鴨蛋。牠的啄力很輕，輕到連一絲裂痕都沒留下。牠可不想狼吞虎嚥一口解決它，牠要細嚼慢嚥，用牠的櫻桃小嘴一口一口吸吮這頓佳餚。

但是不知為什麼，奇怪的陰影佔據牠四周的光線，陰風咻一陣吹來，阿刁緊緊抱住牠心愛的美食，抬起頭，英勇地和八隻銳目對峙。

「──就是你了，阿刁！」

可憐的阿刁就這麼硬生生和牠的佳餚拆散了！還來不及反應，鷹爪已經綁上兩個紅色小圓筒，身上還多了一個小布囊。

「不用擔心，我幫你在蛋殼上簽名了，沒有人敢動它。」狂龍國王安慰阿刁說道，順手搶來孤獨缺手上的羽筆，反正這支筆也是某人從愛徒身上偷來的。

「阿刁，這是我的一點心意。」破玄奇抓了一把栗子塞進布囊，對於乾果是嚙齒類還是猛禽的美食，他覺得一點也不重要，就算是鳥也不該挑食。

「等等，我寫封家書給劍雪──」摸摸下巴，左思右想，狂龍國王還是決定寫封家書，大意為防狼教戰守則之類。

「防不勝防就不要防啦！」趁狂龍國王專心模擬狼行，孤獨缺一把搶回愛徒的羽筆。

僅有的一隻羽筆，輪流穿梭在孤獨缺跟狂龍國王手中，忙著完成兩封滔滔不絕的萬言家書。

來不及和心愛的美食親吻擁別，在飄著細雪、寒風有一陣沒一陣的冬夜裏，阿刁在兩個心急如焚的男人恐嚇下倉促上路。第一站是離黑森林不遠的水晶湖，天亮即可抵達。第二站是牠閉著眼睛也能直飛無礙的七彩雲國。

七彩雲國裏，皇家花園處處設有鳥兒們的飼料盒、飲水池還有開放式的人工巢穴，但阿刁得先將御旨送到金八珍夫人手裏才能折返皇宮歇歇腳，享受人間天堂的舒適招待。





火網一張，不管要說幾遍床邊故邊都沒問題。唯一的問題是──熱！很熱！

劍雪王子的寢宮熱得不下烤爐。和昨晚一樣，他不停翻身，在睡夢中敞開睡袍，敞到讓邊說故事的吞佛童子舌頭頻頻打結。

非禮勿視……呃，學校是有教過，但是身為王子殿下的貼身保鑣，『拒看』是不敬業的行為，他萬萬不能讓這個汙點違背他嚴謹的職業道德。他沒有這種權利，他的責任是一處不漏看到底。

吞佛童子斜躺在貴妃椅，默默祈禱天快快亮，火快快熄。再這麼看下去，他都不知道會看出什麼事情。

每次翻身，劍雪王子裸露的部位也不盡相同。一會兒是細緻光滑的美背，一會兒是圓潤翹立的雪臀，那種充滿彈性的觸感真令人想躍躍一『舐』。驚險的畫面還不只於此，當劍雪王子不慎踢開被子，側躺的身軀露出穠纖合度的腰身，沿著令人血脈賁張的曲線直下，吞佛皇后的手也會來到被子上。

往上一扯，火速阻止王子雙腿之間春光盡洩。「劍雪──不蓋好被子，你會著涼！」

但是好心沒好報，他往哪裏蓋，劍雪就往哪裏踢。這真是火辣辣的煉獄！老天爺故意折磨他嗎？堂堂皇家禁衛軍隊長居然對一個乳臭未乾的鄰國王子有了某種生物性的本能反應……唉！




　　　　　※　　　　　※　　　　　※




天剛亮。杜一葦已經在御廚房忙進忙出，弄得爐灶炊煙裊裊，糯米的香氣，加上父女倆的笑語，溫馨迷漫整間屋子。

「爺爺，你在做什麼？」杜一葦的孫女沙羅興高采烈搬來高腳凳，爬上料理桌，攤開一片片竹葉，數得不亦樂乎。

「這種料理叫做粽子，或者竹葉飯，對東方人而言，這是一種很古老、很傳統的米食。多年前我到東方遊歷的時候，向一位大師見習學來的。」杜一葦不厭其煩開始解說有關粽子的一切，沙羅專心聽著。

她和杜一葦之間自成一套獨特的溝通方式，要理解杜一葦的烹飪手法並不困難，她不懂的只有這一件。「為什麼今天要弄這料理？」

「因為啊，咱們的劍雪王子生病了，他已經躺在床上兩天兩夜了，我想，他今天會清醒過來才是。來，妳過來幫我，我得準備一些清粥，幫他補充體力──」

「可是爺爺，劍雪哥哥不是在睡覺嗎？」昨天她直嚷著要看劍雪，但杜一葦不給她去，理由就是劍雪臥病在床。事實上，他知道劍雪不是生病，只是不勝藥力。

「呵，他馬上就會醒來，要不要跟我打賭呀？」

沙羅搖搖頭。「不要，每次都是我輸，不好玩！等劍雪哥哥醒來，我要去跟他玩，才不跟你玩──」童稚的嗓音很認真的發表逃避宣言。

（六）不可思議的襲胸事件


不要以為鳥兒在空中飛翔都很快樂，動物都是一樣的，空著肚子和睡眠不足都會教他們脾氣暴躁，舉止粗魯。

阿刁就是這麼揮動羽翼，一路哼哼哎哎飛回七彩雲國。但是，牠還不能直接飛回皇宮。按照指示，首先牠必須在水晶湖落腳，一個位於七彩雲國北方的美麗湖泊。

冬天降臨，連著幾日大雪，水晶湖已經開始結冰。兩個男人佇立在冰上，一個臉色氣到鐵青，一個紅到手足無措，不知該看哪裏才好。

「回去！別再彈了，我不可能跟你走。」轉身，披風揚起。男人拾起擱在湖上的釣竿，繼續未完的冰上垂釣。

目標出現，在空中盤旋的阿刁發出幾聲長鳴。兩人之中，一個名叫羽人非獍的年輕男子立時抬頭，一眼就鎖定聲音來源。

「──阿刁！」

羽人非獍的召喚，阿刁聽是聽到了，但牠的心情實在欠佳，肚子也開始餓了，一點也沒有下去歇腳的意願，何況還是結冰的湖水？憑著動物的直覺，牠還知道下面火藥味十足，久留必有大難。

牠彎下頸子，伸長左腳，鳥喙一啄，輕輕鬆鬆解開纏繞圓筒的紅繩。噗通一聲，圓筒由空中筆直落下。好了，任務達成，忙碌的阿刁不克久留，一個振翅，直往七彩雲國的方向飛去。

羽人非獍拾起滾動中的圓筒，打開觀視師父孤獨缺的親筆家書。這封信讓他的臉紅時間刷新記錄，維持甚久，久到他面對燕歸人時還支支吾吾、舌頭打結。

『師父當真要我這麼做嗎？這樣好嗎？可以嗎？』對於孤獨缺傳授的秘訣，他深切感到懷疑──懷疑自己做不到啊！

就在羽人非獍萌生打道回府的念頭時，此時，吹來一陣怪風，輕輕地，捲走他手中長達數十頁的其中三張信紙。信紙飛呀飛，就這麼飛到垂釣男子的身邊。

「講話就講話，距離這麼近，需要傳紙條嗎？」燕歸人自顧自的揀起紙張，完全沒注意到身後的羽人非獍已經三步併兩步飛奔過來，很不幸，羽人非獍的及時搶救只限頭跟尾兩張，寫滿告白密技的那張紙已經被咻咻冷風喬遷到燕歸人手中。

燕歸人愈看愈快，看完之後，他的臉有幾秒鐘也跟羽人非獍一樣紅。一開始他以為羽人非獍不是來搶地盤就是來搗亂的，怎樣也沒想到他是來──告白的。對一個離群索居的人來說，要找到自己已經很困難了，加上找到他沒被他砍死，還不畏風雪，在這種天氣彈琴求愛，怎能不為所動呢？從情書內容，他看得出對方不達目的絕不罷休的決心，或許這是他一生一次被活人告白的機會吶。

第一次總是引人懷念的原因就是不懂珍惜。他從很小的時候就明白這個道理。只是等了很久，找得到他又有膽量跟他告白，重點是還活著的人實在是伸出手也數不出來。

仔細看，眼前的少年確實長得不錯，那雙既憂鬱又害羞的眼眸尤其惹人憐愛。

羽人非獍喘著氣，伸出手，急著向燕歸人討回那張不翼而飛的家書。

「請……請你……」來不及說出『還給我』，他的手就這麼被燕歸人握得牢牢的。

「你叫羽人非獍嗎？好吧，羽仔，我願意跟你回家見令堂──」心情飛揚的燕歸人拖著還在發愣的羽人非獍，跑得飛快，不知情的人可能會以為這兩位年輕人趕著私奔。

這是怎麼回事？羽仔……這是在叫他嗎？燕歸人看了信沒生氣，還答應跟他回去？莫非──他的代母徵婚奏效了？




　　　　　※　　　　　※　　　　　※




接近正午的用膳時間，由於劍雪王子在雲雪山莊時就已習慣在戶外用餐，此時他正由吞佛童子服侍著，兩人在御花園裏攜手散步。

暫時失明的劍雪王子忽然眺望起遠方晴空，溫和的笑容隨之在他臉上綻放。

沒錯，是牠，這個聲音不會錯的──

「……阿刁──」屈臂一招，急急俯衝而下的大鷹就這麼分毫不差落在他的前臂。

礙於體型碩大，只能在心態上小鳥依人的阿刁，一見宅心仁厚的少主人，揮舞大翅，逕往劍雪王子的護肩撲去，一個勁兒的在他耳邊摩娑訴苦。劍雪王子不懂鳥語不要緊，會摸摸牠、憐惜牠，最重要的是會拿美食慰勞牠就好。

「阿刁，怎麼了？要不要先吃點東西？」由阿刁不尋常的聒躁看來，應該是餓了。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劍雪不用猜也知道阿刁最想要什麼。

明白劍雪王子的意思，吞佛童子示意不遠處的侍衛差人端上午膳和豐盛的鳥食。

飛了一夜，一大早就被水晶湖的寒氣冷到，到了夜夜笙歌的笑蓬來劇院，所有人都還在睡夢中，阿刁只好把信原封不動帶回。現在，他真是餓極了，也累壞了。

飽餐之後，阿刁蹺起鳥爪，一副吃飽喝足的模樣，說牠到了天堂也不為過。吞佛童子不由得想起那位粗聲粗氣的流氓國王，什麼人養什麼鳥，特別是阿刁看到劍雪那副貓見老鼠的饞相，活像狂龍的翻版。

「劍雪，信是給金八珍夫人的──」當然，不打開怎知信是給金八珍夫人？既拆之則看之，吞佛皇后理所當然將信從頭到尾細看一遍。

「是嗎？是給阿姨的嗎？」心想可以召喚金八珍入宮，劍雪心裏高興了一陣。但是想到自己已經看不到任何東西，這樣好嗎？如果阿姨跑去告訴練峨眉或者狂龍，那該怎麼辦？他們計劃已久的深山修行和狩獵大典都會因自己而告吹。

失明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對不對？而且吞佛童子現在就等於他的眼睛。

「吞佛，那就請你差人把信交給金八珍夫人吧。」說著，他開始梳理阿刁疲憊的雙翼，藉此轉移吞佛童子的注意力，也轉移自己稍稍鬱悶的心情。

看著阿刁被梳理掉的幾根羽毛，吞佛童子臉上泛起一抺瞭然的微笑──何必失望呢？王子殿下，收到信之後，金八珍就會馬上趕來見你了。

「劍雪，我們來打個賭好嗎？明天以前你一定見得到金八珍夫人。我們就用一個下午的時間來做賭注，誰輸，誰就得無條件陪對方到一個地方，如何？」

手心握著五色妖姬送達的密函，她並未順利找到邪魅之眼，或許是驚弓之鳥對環境特別敏銳，也藏得特別隱密。無妨，他已經得知讓劍雪恢復眼力的方法，阿刁也已經回宮，萬事皆備，唯欠東風。他得先帶劍雪出宮，找出邪魅之眼才有辦法進行。

純淨的水眸不疑有它，馬上就首肯了。

可是，他們誰也沒想到，邪魅之眼已經躲在御花園的花台很久了。料想不到阿刁會在此時此地出現，此刻，他冷汗淋漓，全身抖個不停。




　　　　　※　　　　　※　　　　　※




下午，到了巡視國境的時間，代理狂龍國王執行這項任務的人選自然是劍雪王子。

若非例行公事，吞佛童子並不願意帶著劍雪王子在城內遊走。這個以狩獵聞名的國家可是上上下下、臣民一心視王子殿下為最上等的獵物。他比誰都看得最多，卻也最不明白──劍雪成為全民偶像的箇中原由。

吞佛領著劍雪坐上皇家馬車。「劍雪，你只要待在車上向民眾揮手致意就可以了，不管什麼狀況都不必理會，一切交給我。」

之後，他吩咐城門開啟，圍觀民眾早已林立大道兩旁，人人爭相目睹王子殿下的風采。

馬車行進不久，吞佛就發現劍雪不太對勁，他不停地眨眼、揉眼，淚水總是蓄滿眼眶。

「怎麼哭了？哪裏不舒服嗎？」

劍雪搖搖頭。但淚水洶湧而來，他的眼睛像湧進千萬顆細沙，一條手帕已經擋不下來。

王子的淚水引起民眾高度關切，百姓們還以為是熱情的擁戴讓仁慈的王子掉下感動之淚。群眾之中，另有一輛掛著皇家徽章的馬車，以穩定的速度緩緩接近遊行車隊。

那輛馬車是練峨眉殿下送給金八珍夫人的禮物，也是一張能夠自由出入皇宮的通行證。等不到明天，金八珍夫人的馬車已走進人群並跟上隊伍，她打算跟著車隊回到皇宮，再行拜謁。

她才剛看完信而已。若情況真如狂龍國王信上所言，那麼，劍雪王子的處境就太危險了。這個男扮女裝的吞佛皇后，既然是鄰國的禁衛軍隊長，必是負命而來。他潛入這個國家到底想做什麼？這樣的危險份子，陛下居然放心把劍雪王子交給他，這個狂龍實在是──豬頭一個！




劍雪哭得愈來愈厲害，吞佛童子發現劍雪哭泣的模樣就像遇到邪魅之眼那天。

「劍雪，今天就到這裏吧，不舒服就先回皇宮休息……」吞佛童子心想這樣下去不行，得找個藉口提前結束遊行。

「其實……我沒有不舒服，」劍雪王子輕聲對他說明，「邪魅之眼就在車上……我不知道為什麼他會在這裏，但他在哭，他哭我也想哭……」

邪魅之眼？又是這傢伙搞的鬼！都進入睡眠狀態還能到處亂跑？「不管怎樣，我們先回去再說，來，手帕給你──」

就在劍雪王子接過手帕之際，馬車忽然一個急轉彎，幾下搖晃後，所有人都睜大驚異的眼，張大無言的口，是的，大家都看到了，劍雪王子將手按在皇后的酥胸，整個人還仆倒在皇后懷中。

毫無疑問，這是襲胸！這麼突兀的舉止居然發生在深受全民愛戴、景仰、戀慕的王子殿下身上，那位新上任的吞佛皇后，也未免天殺的太幸運、太走運了！

另外，異度王國兩位王子也在現場，螣邪郎搖著頭，將手搭在他的弟弟赦生王子肩上，「哎──吞佛混得不錯嘛，皇后的位置坐上了，連王子也拐到手了──」螣邪郎打從心底佩服這位皇家禁衛軍隊長，男扮女裝後事業愛情兩得意。

當晚，阿刁就被金八珍夫人打發上路，襲胸事件火速傳到狂龍國王，狩獵大隊因此喧嘩四起，眾人直嚷嚷錯過精彩鏡頭。

「哈啾──！」孤獨缺撥了撥煙炭，打了個噴嚏。「膽子真大，那個不男不女的居然鬧出襲胸事件！」

「為了維護王子清譽，我要殺了那個變裝兼變態的大色狼！」不管是否攸關王子聲譽，向日斜早看吞佛童子不順眼，他早就準備好和他一較高下。

「阿刁，快回劍雪身邊，有什麼狀況儘速回來報告。」這次孤獨缺倒是很好心的先讓阿刁飽餐一頓，等他吃飽才打發他上路。

倒是一向少根筋的破玄奇，這次，他是唯一吐出正經話的人，「如果讓公主殿下知這件事，陛下，我擔心劍雪會受罰，很重很重的責罰，或許還會搞到母子失和……」

於是，他當場自編自導了起來。「嗚──劍雪，你實在叫吾太失望了！」、「娘親，請妳原諒孩兒……」

一個巴掌無預警從破玄奇頭上呼嘯而過。在這樣的隆冬深夜，聽起來格外清脆、響亮。

「別吵！這種事絕對不能發生，這樣吧──」狂龍國王摸摸下巴，所有人都安靜下來，表情似乎在等待宣判一樣審慎。「吾要退位！讓劍雪名正言順和吞佛皇后成為夫妻，這樣，不就兩全其美了嗎？哈哈哈──」

這項宣布，在場除了狂龍國王，沒有人笑得出來。

孤獨缺伸手摸索今晚即興製作的狼牙棒，看來有人很需要當頭棒喝，不是嗎？

（七）包藏禍心的東方美食


空中花園是皇家貴族享用下午茶的特地場所，近可飽覽滿園的奇花異草，遠可睥睨整座城保。照例，劍雪王子的午茶飲品一定是清香怡人的梅花茶，點心則依季節有所不同。

吞佛皇后一臉不悅踩著腳下躁動不安的邪魅之眼，要不是劍雪王子阻攔，他絕對會拿出皮鞭賞他幾個不規則條紋。

「叫你回去你不回去，現在好了，惹出什麼襲胸事件，給我聽好，要是再讓我看到你黏著劍雪不放，我就差人立刻送你回去──」吞佛童子忍不住下達警告，不過這不是真心話，邪魅之眼要是真的走掉才真的皮癢。

邪魅之眼實在無法克制自己不冒冷汗，比起對他口水直流的阿刁，名聞異度王國的魔鬼隊長，以及忍辱負眾由眾佳麗脫穎而出的吞佛皇后──才叫他打從心底恐懼。他怕得抖個不停，並不是不想回異度王國，而是以夢遊的樣子回去，他只會被兩位長老捉去不斷實驗，直到找出叫醒他的辦法。這種酷刑是地獄！是球民末路呀！

「讓我來吧，我來問他怎麼一回事。」感受刺鼻的辛辣味加重，於是劍雪王子開口了。

看著劍雪王子張臂討球的模樣，吞佛童子送上遲疑的答覆，「但是你的眼睛……」

「沒關係，我習慣了，把他給我吧！」

拗不過劍雪的執意，於是吞佛皇后心不甘情不願將邪魅之眼拾起，「給我長話短說」，低聲下達這道命令後，他才將邪魅之眼送到劍雪王子手中。

得著依護，抽抽咽咽的邪魅之眼果然安靜了下來，他很熟悉劍雪王子的氣息和安撫，因為這是天底下最安全的懷抱，這才是王者，一個不會為了自己枉顧弱者性命的真正王者。

「怎麼了，告訴我為什麼怕成這樣？」劍雪王子小聲對邪魅之眼說道，「你放心，阿刁不在這裏，我讓牠去後花園休息了。」

「！＠＃＄％︿＆＊……………」

膽子真大！這個邪魅之眼居然在他面前講悄悄話，吞佛童子本想趁機掐球一把，但是接下來的事件似乎完全轉移了他的注意力。

是香氣，糯米和竹葉的香氣。御膳官恭恭敬敬端上一種奇怪茶點，他瞇著眼，細細打量。

粽子，如果是美食，絕對是天下第一美中不足的食物──皇家大廚杜一葦送來的茶點就是這種包藏禍心的食物。但是盤子底下，一跳一蹦向著劍雪王子過去的小人兒更叫他頭痛。

「沙羅！是沙羅，快過來──」眼睛看不見之後，他的聽力好到自己都會吃驚。沙羅的腳步聲他老遠就聽見了，他把已經安靜下來的邪魅之眼暫擱一旁，向著聲音的方向看去。

「劍雪哥哥，爺爺說你眼睛不舒服，你看，現在是幾根手指頭？」沙羅倏地站上椅子，拼命在劍雪王子跟前揮動小手。

由於只能看見模模糊糊晃動的影子，劍雪王子的回答也答得模模糊糊。「嗯，最少有兩根，但是不會超過十根。」

「不對不對，我現在是握拳，所以一根都沒有！沒關係，劍雪哥哥要是看不清楚，沙羅餵你──」找到名正言順的藉口，粉嫩的手掌頂著盛滿香噴噴糯米的瓷盤，煞有其事將銀湯匙往劍雪王子唇邊送去。「來，把嘴巴張開──」

就在此時，捲成筒狀的便條紙由銀湯匙上滾落。吞佛童子屈指一勾，收起紙條，示意沙羅換下一個粽子。

一張過後又一張，簡直沒完沒了。盯著餐桌上儼然粽子塔的小山，吞佛童子決定一勞永逸，快速解開所有粽子上的細繩，攤開竹葉，閃著銀光的餐刀俐落挑出不該存在的東西。

「那沙羅也要吃喔！」劍雪王子將湯匙轉向遞向沙羅，他其實一點胃口也沒有。

沙羅連忙點頭應聲，開心的讓劍雪王子餵她食用點心。「那好，你一口，我一口，我們都是小倆口──」她和杜一葦在家中吃飯總是邊吃邊玩，不這麼玩，她是不會乖乖吃完一餐飯的。

「對了，這些是什麼東西呀？」攤開的紙條被微風送出餐桌，好奇的大眼迅速捕捉她剛好認得的三個字，「……喜歡你……？」

「咳！沙羅，這些不是東西，是標識粽子口味的標籤。」吞佛童子攤開紙條，一顆晶瑩圓潤的珠珍就藏在裏頭。「妳看──這是珍珠口味，這是藍寶石，那是紅寶石，還有……」

「還有＂喜歡你＂口味嗎？哇，金幣！噁，看起來比那些有顏色的石頭更難吃。」沙羅吐了吐舌頭，作出嫌惡的表情。「爺爺挑的口味好奇怪，啊，爺爺來了，我來問他──」

妳問吧，我也很想知道。吞佛童子看向杜一葦，將寶石和寫滿肉麻情話的紙條推向餐桌一角。

「皇后陛下、王子殿下，杜一葦向兩位請安。」摘下白色廚帽，杜一葦恭敬的向吞佛皇后、劍雪王子行禮，看到寶貝孫女兒在椅子上站得有模有樣，他立刻招手喚她下來。「沙羅，別站在椅子上。」

沙羅跳下椅子，直衝杜一葦，一臉不高興的嘟噥道，「爺爺，這些奇怪的口味是什麼？你明明知道劍雪哥哥只喜歡花花草草做出來的點心，紅寶石他一點都不愛呀！」

杜一葦摸摸她的頭，口氣溫柔無比，「呵呵，這個爺爺知道。好了，妳該回去吃藥了，劍雪王子的午睡時間也到了，來，妳先到外面等我。」

這時吞佛童子站了起來，「不用，我們到外面談。讓他們兩個再玩一會兒。」

「是。」

杜一葦跟在吞佛童子身後，還沒走到露台，新任皇后已先行攤牌。

「我聽說粽子是一道東方美食，用來紀念一個活膩的詩人，但是，紀念日是在夏天開始的時候，不是細雪紛飛的冬天……」奇怪，他說這些幹嘛？「好了，廢話省下，杜一葦，你收這麼多賄賂是想逃跑嗎？」毫無疑問這種行為難脫集資嫌疑。

「皇后陛下，您有所不知，七彩雲國眾多臣民都是劍雪王子的仰慕著，微臣只是受人之託，把這些表達情意的小禮物跟著粽子一起獻給劍雪王子，絕無賄賂或捲款潛逃之意。」

「知道了，你說沒有就沒有，其實有也無所謂，寶石你可以全部留下，只要別再讓我看到那些礙眼的字條，懂嗎？」挑明重點，吞佛童子靜待皇家大廚的誠意。

唔──這下他明白了，真正引起吞佛皇后不悅的便是此物。「是的，皇后陛下，以後金幣就由微臣代為保管，字條就留給爐灶升火。那麼，明天的點心換成包子如何？」從吞佛皇后愈見狹長的細縫眼，他立刻把包子從菜單除名，接下來的月餅、水餃、湯圓也遭到否決的命運。

然後，他恍然頓悟。「既然劍雪王子身體微恙，含有內餡的食物實在太過油膩，太不健康了，微臣暫時取消這類點心的供應，皇后陛下，如此您可滿意？」

達成共識，吞佛童子讚賞的點點頭，杜一葦轉身告退，帶著沙羅離開景觀怡人、視野遼闊的空中花園。

以為可稍作休息，他已經離開劍雪王子如隔三秋的幾分鐘了，今天是怎麼了？麻煩一個接一個上陣。

「金八珍夫人求見！」

這位不見還真的不行。點點頭，吞佛童子牽起劍雪王子的手移駕大廳會見稀客。




　　　　　※　　　　　※　　　　　※




他才剛要坐下而已。再怎麼想激一個人拍案而起，起碼要先讓他坐下吧？

非常開門見山，足見金八珍夫人是個廢話不多的豪爽女人。

「我要帶劍雪王子離開！」金八珍夫人手搖扇子，冒著火氣的臉蛋活像蒸氣騰騰的饅頭。

安置好劍雪王子後，吞佛童子面無表情坐下，問道：「理由呢？」

金八珍夫人卻是理直氣壯回答他：「不用理由，劍雪王子到我那邊小住幾日是常有的事，不用理由。」

「笑蓬來是歌舞歡娛、聲色犬馬的場所，不適合劍雪王子。」他也快人快語堵了回去。

「很適合！因為他需要大夫。」

「不適合！因為他需要清靜。」

就在兩人僵持不下的同時，劍雪王子出聲了。

「你們……都不用擔心我，」劍雪王子尋聲看向金八珍夫人，以他一慣的平和口吻說道：「珍姨，舅舅不在，吞佛皇后對這裏又不熟，我留在這裏可以幫他，等舅舅冬獵回來，我再去笑蓬來好不好？」

一點都沒有在上位的架子，簡直像為一個罪人求情似的。吞佛童子不耐地支頤搖頭。

沈思片刻，金八珍夫人作出妥協，也提出替代方案。「好吧，就依你的意思，不過，我會天天過來看你，要是我抽不開身，色無極會代我前來。」

劍雪點點頭，兩方再無異議就太好了。他實在累了，好想休息，好想躺回溫暖的寢宮，聽吞佛童子的床邊故事，昨晚他說到哪兒了？還是請他再重頭說一遍好了。




黃昏了！夜晚的危險氣味也濃厚起來。時間所剩不多，今晚正逢滿月，是解除邪魅之眼的夢遊症最佳時刻，而劍雪王子的雙眼就要重獲光明。當然，更重要的是他這個禁衛軍隊長就要重獲自由了，重返男裝懷抱。

「劍雪，你睏了？」吞佛童子扶起劍雪王子，並非不喜歡劍雪王子靠在他肩上，而是事不宜遲了。

點點頭，知道金八珍夫人已經離開，不用勉強睜眼的劍雪王子就這麼閉眼回答他：「……嗯……我想回寢宮……」

「劍雪，你記得嗎？剛才我們打過睹了，你看，金八珍夫人不就來了嗎？所以你輸了喔，王子殿下。」吞佛童子像哄孩子般和他說話，他也搞不懂哪來耐心跟這個大孩子輕聲細語。

「嗯，是我輸了，所以你要去什麼地方，我都跟你去……」

得到劍雪王子的慷慨允諾之後，吞佛童子便不再吵他，先是擯退左右，便抱人回到寢宮。




如他所料，那些雪片般絡驛不絕的情書又漫天灑向王子寢殿。

已做好準備的吞佛童子，先是發出信號召喚五色妖姬前來。

一會兒，一個欠身的人影便侍立在起伏的布幔之前，恭敬向他稟報：「隊長，馬車都備好了，需要屬下開路嗎？」

立時，布幔內出現一個昂揚的身影，男子擺擺手說道：「不用，我來就可了。」

換上五色妖姬帶來屬於他的隊長服飾之後，吞佛童子快步走出內室，手中高舉的長劍不斷吞吐火焰，那是燃燒的火炬，也是為他開路的鋒火利器，其實這條路在七彩雲國倒也不算罕見的名詞，也是百無聊賴的廣大民眾最熱衷的八卦頭條：

──名為『私奔』，不可告人但總是被公諸天下的新聞。

在這個國家，家醜是用來噓寒問暖的，緋聞是拿來敦親睦鄰的，全民感情有賴兩者維繫，自建國以來全民上下一致遵守，連王子也不能倖免。

（八）擋不住的私奔


火網織成，擋下一陣又一陣亂飛亂竄的告白書信後，吞佛童子便讓五色妖姬守在起居室外面，獨自進了內室，

「王子殿下，我們該走了。」如同吹氣般，當吞佛童子送上這句枕邊細語時，半寐的劍雪還以為是閃電掀了屋頂，直接打到床頭，否則他為什麼會有電到的感覺呢？

「誰要走？……噢，抱歉，我想起來了，是我……」抓住吞佛童子送上的臂膀，他恍恍惚惚站了起來，腳尖剛著地，輕裘和短靴也跟著套上，直覺告訴他不是只有這樣，似乎還有什麼在後頭等著他。

晶瑩惕透的藍眼珠漫無目的轉動，說真的，他有一點納悶，又有一點興奮，甚至還多了一點莫名的期待。怎會這樣呢？難不成剛才被電糊塗了？

「不怕我把你賣了？」大手一勾，輕易攬住劍雪王子的腰身，回復男兒身的吞佛童子不再小心翼翼收斂舉止。

「賣了？」抓抓小腦袋，劍雪王子想了一下，可是這個問題……這個問題……他現在根本無法思考呀！

星火燎原的高熱一陣一陣從腰際傳來，他想推開吞佛童子，下一秒又陷入奇異的沈思──他的手不住往吞佛童子身上摸索，真是奇異的觸感啊！這樣的衣料，這樣的服飾，他從未見識過，這一定不屬七彩雲國所有！

「怎麼？喜歡嗎？這種質料含有特殊的防火纖維，我也為你帶來一件，等下你用得著。」吞佛童子為他套上備用的披風，綁好繫繩，滿意的看著自己設想周到的傑作。其實他的期待更甚劍雪王子，很快劍雪就能看得見自己，到時他會如何看待自己呢？是喜歡還是討厭？是驚訝還是失望？

「走吧！外面很熱，也會有很多人，怕嗎？」

劍雪搖搖頭，看著劍雪不存疑竇的表情，吞佛童子不禁唇角微揚，他真的很欣慰，劍雪的信任是這趟諸多犧牲的任務最大的安慰了。

「等等，還有一個人，我不能把他留在這裏……」似乎聽到暗處的低泣聲，劍雪著急了起來，明知看不見還是四下搜尋。

「回來──」將人拉回身邊，吞佛童子召喚在殿外守候的五色妖姬進來。「五色，去帶邪魅，他在櫃子裏。」

正確說法是劍雪王子把邪魅之眼藏在自己櫃子裏。阿刁再嘴饞，也知道邪魅之眼是主子的愛侄所保護的愛球，他只有流口水的份，不至於笨到用一條小命交換一頓美食。

「劍雪，邪魅之眼在我們國家只有一種用途，就是監視，你知道監視器材跟寵物的界線嗎？」

聽到這話，櫃子裏的球體不安的抖了兩下，劍雪王子也心虛的別過頭去。他雖然看不到吞佛童子，但知道吞佛童子正看著他。

看樣子，劍雪真把邪魅之眼當成寵物了，竟然藏在自己寢室，吞佛童子真的很克制踹球的衝動。

「不知道……我沒養過寵物……」事實上他養了一整個林子、一整個山莊。

「是嗎？你口是心非的樣子很有趣。」話裏沒有一絲責備，沒有一丁點情緒，只有表情是微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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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目睽睽下帶走劍雪王子只會引來皇家士兵的團團圍剿，那是自找死路，他連遺書都沒寫好，沒瘋到自掘墳墓，免得無兒無女的他財產全數充公。首先，他必須驅逐寢殿外的窺視人潮，趁亂脫逃，才能保住他豐厚的家業。

於是，吞佛童子一邊帶著劍雪王子往後花園的方向疾奔，一邊大肆擴展火勢，跟在他們身後的五色妖姬則抱球急追。人禍剛起，天災也來軋一腳，唯恐被火勢搶了鋒頭的南風也在此時大發天威，幾聲呼嘯之後，火苗坐大，四射的火舌直撲圍繞殿外的庭園。瞬間，驚叫四起，馬蹄不住亂竄，在蔓延的火海中，在燦爛的天際中，眾聲喧嘩與星光怒焰，正一股腦兒熱烈交錯著。

「呵──還說不怕？都抖成這樣？」輕輕一語落在劍雪王子耳邊，半嘲諷的語氣帶著淡淡的捉弄味。

這次他錯了，劍雪不是因為害怕才顫抖，而是興奮！有生以來，他第一次經歷到這種亢奮，隱約中他知道他就要離開這個地方，開心的無法自抑──難不成他真想離開七彩雲國？

不，不會的！這裏是他從小長大的地方，他愛練峨眉，也愛這裏，不是嗎？狂龍舅舅也待他一如親生兒子，他還有什麼不滿？

「想回去了？」察覺劍雪王子腳步放慢，以為是猶豫了，沒想到劍雪下一句話將他震懾得停下步伐。

「我還要回來嗎……？」這麼開心會不會只有今晚？劍雪王子實在捨不得這種感覺，他只是不想它太快消逝才放慢腳步的。

是的，他明白了，他想遠走高飛，他想脫離這種籠中鳥的生活……

此時上氣不接下氣的五色妖姬，終於趕上兩人。

默不作聲，劍雪王子回頭抱回邪魅之眼，溫柔的摩娑起淚水甫乾的大球，喃喃說道：「如果我不回來這裏了，你願意跟我一起走嗎？」

這句話讓吞佛童子和五色妖姬神色託異的看向對方，一個恍然大悟，一個驚異萬狀。但是接下來，讓她臉上胭脂因急遽抽筋而紛紛崩塌的卻是她的上司，身為皇家禁衛軍的吞佛隊長。

將邪魅之眼退還五色妖姬，吞佛童子執起劍雪王子的手，在深情凝望中給了毀滅性的承諾：

「你可以不用回來，我這就燒了它──」

一直半夢半醒的邪魅之眼被嚇得冷汗淋漓，而張大口的五色妖姬因嚴重脫妝，已經掏出隨身攜帶的粉餅盒拼命塗抹中。




夜色掩蔽的群山頂峰，一輪明月緩緩升起。就在高峰之上，一個人影佇立山頭，默默注視染上紅暈的遠方城堡。

「該來的終究要來，劍雪……你的決定呢？唉──」私心希望劍雪王子為她留下，為何又期盼見到一手養大的孩子自由飛翔？這是什麼樣的矛盾？練峨眉反反覆覆問著自己。

揚手，雲氣快速聚攏，既是召喚，也是差遣。

「去吧！」一聲令下，雲氣成形，偌大的一團雲霧快速移向前方的小黑點。

沒多久，雲朵送來的小黑點逐漸放大，再次揚手時，她的前臂已停著一隻疲倦困頓的獵鷹。

「你受傷了！」果然是阿刁，大老遠就聽到牠的鬼哭神號，不出來瞧瞧恐怕牠要哀號整晚了。

檢查了一下阿刁的傷勢，練峨眉發現阿刁頭部腫了好大一個包，由傷勢研判，是劇烈的撞擊所造成。看樣子，為了撞開鳥籠，牠吃了不少苦頭。但七彩雲國並不會有人將牠關在鳥籠這種東西。「我看到了，是那個騎狼的孩子在追你吧？沒關係了，他找不到這裏的，你要先休息還是吃點東西？」

累是一回事，吃還是要吃的。但在這之前，牠得先演完孤鳥落難記，左邊翻翻右邊滾滾，哼哼唉唉的抱頭呻吟，最後才虛弱的舉起翅膀，表示──吃！牠當然要吃！『集』食行樂是牠的首要信條，何況這一趟拼老命的逃亡飛行實在把牠餓壞了，多吃點東西說不定還可以壓壓驚哩。

什麼？如果你要問阿刁為什麼不逃回黑森林？那麼，如果他會說話，他會嗤之以鼻忿忿告訴你：

「王子被綁架，庶鷹與綁匪同罪。小命僅此一條，怎可隨便浪費！」鳥無遠慮必有近憂，牠還會告訴你牠能待在狂龍國王身邊安然活到現在，全是因為深謀遠慮和愛惜生命啊！咳，絕不是貪生怕死，別想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