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晨别
等层层传话禀报上去，剑子已在楼外待了片刻，兀自懊恼，今日来得果然早了些。
天上星子尚未散去，晓风残月孤自哀怜，想必那人也还在纱帐锦塌里享受着难得的春日暖眠。
随即小楼正门被推开了，六名手执宫灯的女侍官鱼贯而出，恭迎两旁，且都微垂双目，着装整齐，让人赏心悦目。
剑子不由摇头轻笑，即便是他一人求见，儒门待客的礼仪却半点也不含糊，穆仙凤面泛浅笑，挽裙拾阶而下，嚷道：“
先生，今日可早。”
剑子颔首，笑答：“的确早了些，叨扰好友睡眠了。”语气中不自然透着三分自责。
白衣飘然立在一片姹紫嫣红中，反而更显仙姿卓越，俊逸非凡。
穆仙凤以手微挡笑颜：“先生见外了，我家主人也正要起身呢。”语罢，身微侧引剑子进了门，执宫灯的女侍官仍旧尾
随其后，步履轻盈，衣带轻飘，淡淡昙华香也渲染开来，使人心头一振。
一路走一路花开不败，朵朵大如盘，颜如渥丹，清香宜人，在这乍暖还凉的春日里兀的多情妖娆，剑子忍不住凑上前细
瞧，却听穆仙凤笑道：“子夜昙最忌生人气息，这朵恐怕要枯了。”无不惋惜轻叹，剑子一怔，果然，渐渐露出萎败之
意，色不如初，不由面上一窘，倒显他这先天孤若寡闻了。
小楼里一如往日的奢华，仿若步入了一幅静止的永恒华丽画卷，处处弥漫着欲让人沉醉不起的靡靡之息。
剑子不是第一次来
龙宿寝楼，可每次来总有一番独特的新发现，就比如现长廊中铺开的凉席，碧绿宛如新生，竹香扑鼻
而来，绵延铺伸。脚底触感轻柔舒适胜过任何轻薄厚重的地毯，看似简朴，兴许也值万金啊。
剑子又转念一想，那人所拥有的东西什么不价值万金？
见他若有所思的样子，仙凤解释：“主人回自己居所总爱赤脚行走，又嫌毡毯等物不轻便凉爽便命人连夜织了这凉席送
来。”
剑子轻“唔”一句并不答话，可再走上凉席心里生出异样感觉，仿佛每走一步皆由那人赤脚踩过，那沁玉般微凉的体温
也渗透在自己发肤各处。
再转几弯，终于来到那人寝房前，门边也立着两守夜的女官，见来者是剑子，均一福身，头微垂等他问话。
剑子平日里无拘无束惯了的人最不喜儒门礼数众多，不由摸了摸鼻子，连声道：“免了吧，免了吧，他可醒了？”
一较年长者垂眸收敛，轻声答：“龙首大人正在着装准备，请先生稍等片刻。”他与那人之间的暧昧早已不是秘密，虽
道君子之交淡如水，但偶尔加温一下又何妨？
一面画了团团锦簇富丽牡丹的竹帘半卷着，恰隔开了外室与内间，透过房内高燃的红烛，隐约可见红紫锦屏下一道人影
静坐，略为瘦削单薄的身形一览无遗，发如行云流水散开垂落，仅仅一个背影也撩拨人的很。
剑子心中默念了几句《阿弥陀经》方解了突然起的燥热，转过身，刻意保持声色如常。
即使相交数百年，这样的龙宿他也没有见过，曾两人云游途中也共睡一铺，但龙宿连外袍也不脱落，自己裹了床被子便
睡在了另一头，倒让脱的只剩里衣的剑子不免尴尬，可也不敢打趣，闷了半晌，龙宿的声音才从被中飘出：“吾有洁癖
，不喜与人同卧。”剑子这才恍然大悟，而后不管条件多艰苦，他也必定先安顿好龙宿，自己怎么随意都成，唉，到底
是穷人家的孩子好养啊。
还未等剑子开口打破这方宁静，穆仙凤又领着一众女官捧衣，冠，莲盆等入内，衣裙馥郁间竟生出几缕芳菲，剑子便又
叹气，龙宿这一生便是被这些严谨端正一丝不苟的礼仪教规束缚了身心，全然没有洒脱人生，再等小会，天色即将拂晓
，剑子觉时间已晚，恐赶不上早船，不由试探隔着竹帘问道：“龙宿，既是我单独求见，其余劳什子的事就免了吧。”
说罢就要掀帘而入。
却听里面一声轻斥：“且慢。”温雅儒音中透着三分不满，剑子顿住听他下文。
他又懒懒道：“仪容不整何以齐天下？”气定神闲又回复以往神态。
剑子摊手表示无奈，可也妥协，选择席地而坐，再道：“罢了，那我们隔帘交谈吧。”
房中人影迟疑着，但还是移了过来也学他坐着，虽隔了一面竹帘但也可将彼此面容看个大半清楚，龙宿发还未簪冠，一
缕银紫色垂落在地，落在剑子眼底如一池春水被搅乱，指间不自觉的将发卷起，淡淡昙华更甚从前，丝滑触感酥了身心
，龙宿的身子轻微一颤，可并没有阻止他此刻有些越矩的动作，紫红珠宝扇轻摇，清新雅香缕缕撩人。
见剑子着装整齐，连古尘也背负身后，如画眉眼轻皱，问道：“好友又要云游四方了？”
剑子点头，挑了个最好听的理由：“听说今年江南的桃花开得格外绚烂，闲来无事去看看就好。”
龙宿抿嘴，团扇同时遮掩了笑颜，打趣道：“莫非好友也有心采摘今春第一枝桃花？”
剑子一愣，忽就听出点来那些个意思，世间男子若有了意中人多半会去桃林折下第一枝碰到前额的桃花送给心心念念的
佳人，他便低低一笑，语气中多了几分暧昧，凑前轻声道：“那也要看有人收不收啊。”
龙宿面上泛红，一张倾城容颜越发妖娆，他本能一避，低声回答：“想汝那仙姬姑娘必定欢喜的很。”
于是剑子干笑数声，并不答话，知龙宿者莫若他，此时接下话头，指不定接下来就是仙姬姑娘如何如何了。
龙宿见他不语也不恼火，随意摇了摇扇，又问道：“起身那么早，可吃了些许？”
剑子又摸了摸鼻子，簇起笑脸道：“正想与好友同食共饮，此次去江南尚未定归期，再见又不知何时。”
龙宿心知这次下江南必定不会是仅仅赏花那么简单，可也不点破，招来仙凤嘱咐道，今日早餐可不必照旧，甚至还亲自
点了几个油腻菜色。
剑子便觉龙宿这人大好，清粥虽也可果腹但终究不抵饱，该说的没说出口的，龙宿全为自己备下了，甚至恨不能撩开这
恼人的竹帘将人拥在怀内厮磨相守片刻。
“先吃些早茶润润口吧。”龙宿微微挑开一尺，修长十指轻捧香抿递了出来，剑子接住却顺势合住了他的指尖，眉又一
皱，凑前低声问道：“昨日睡得可好？怎么十指凉如水？”
龙宿便也轻声答：“早些醒了一回，嫌热褪了一层绒被，想必着凉了。”
剑子便又道：“自己的身子要顾好，云游在外还要为你伤神，可真操心啊。”本是一句关切之语，可龙宿却悟出了另
一番意思，一面将手抽出，一面愤愤道：“汝只管顾好自己游玩之乐，吾不需汝挂念。”
剑子神情一滞，随即明白过来，苦笑：“都说话别之时难舍难分，你竟还舍得生我气。”
龙宿闲闲摇扇，眉目间也涌上一抹离别之痛，可由自己高傲的性子又不知如何开口，剑子正打算再轻声哄两句，只听有
人来报：“龙首，三百里加急密函。”
剑子心知他的事物向来繁多，一忙起来兴许连早饭也顾不上吃的，不由无奈起身，隔帘再轻道一句：“待有机会一定携
你同去赏花。”唇挨得格外近，连呼出的气体也如幽兰清新，龙宿想听得更仔细，头微微抬起与他贴得更近，剑子一时
按耐不住，便隔帘吻上他的薄唇，沁凉如玉的柔软胜却繁花无数，一旦迷上就失了心般错乱，剑子心中轻叹，龙宿，我
该拿你如何是好？
龙宿依然抿唇不语，一眼扫过周遭的侍官皆低头垂目，接过了信笺，挑开了看，却一个字也未读进去，只是出神的看着
那抹飘逸绝尘的身影渐渐远离了自己的视线。
不知为何，此次暂别格外伤感，就好似再也没有如此这般了。
[ 此帖被莫怀璧在2009-07-17 16:30重新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