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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野
華麗無雙紫龍扇
泣血恶人奖
级别: 珍珠暴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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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贴][限制级]戏梦(鲜网完结版) by:卫风

管理提醒:
本帖被 介末 从 原创耽美文学 移动到本区(2008-03-29)
70
这里是什麽地方?
我茫然四顾,烟水浩淼。
後面有人在喊我,声音渐渐清晰。
“飞天,回来,飞天!”
“回来飞天!”

我看到身後许多人,站在崖岸上。
岸上……
是了,我站在水里。
这是什麽地方呢?

一路上跌跌撞撞,我记得我打伤了星华,推开了平舟,跃身跳了下来。
这是什麽地方?
“飞天,回来!”

回去做什麽?我咬咬嘴唇,我记得我要找行云。
那里没有行云,我爲什麽要回去?
发尾湿了水,淋漓的披了一身。我看著湖水里的自己,慢慢的冲那影子微笑。
行云,你在等我麽?

眼前银光闪烁,我本能的向後让躲,双盈剑斜斜探出去,被那银鞭缠个结实。
“飞天!”
是……辉月的声音。
他凌空扑了下来,衣带当风,虚踩在水面上,真是态拟若仙。
“跟我回去。”
我看著他伸出来的手,慢慢摇头。
“我要去找行云……”反复念著这一句:“我去找行云。”
他缓缓收劲,缠著手臂的银鞭把我慢慢向他拖过去。
他的手紧紧抓著我的肩膀,我皱了皱眉头:“疼……”
他手顿了一下,没有松开。
“我不跟你走,我要去找行云。”
他说:“我带你去找他。”
我犹疑地看看他:“你骗我的,行云变成烟了,你知道去哪里找他吗?”
他张口想说什麽的时候,忽然脸色大变,腾身上纵,一手紧紧拖著我。

他看到什麽了?
什麽能让辉月这样的人失去镇定?
我回过头去看,头发胡乱的披在面上,我只看到脚下的湖水浮起圆涡,越来越大,越来越快的水流旋转,象是湖底有个塞

子,而现在塞子被拔开了,一切都要被吸下去一样。
水面上的落叶飘了一飘,就迅速被水流带入了看不见的水下。

真有意思……
我看那漩涡越来越大越来越巨,白浪向上汹涌席卷。
水流已经包住了我的脚。
辉月死死的抱著我不放手。

我著迷著看著那水流象有意识一样攀高,已经包裹住我的双腿了。巨大的吸力,把我向下拖。“辉月?”我仰头看他。
“飞天,跟我回去。”他美丽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平静之外的神色,几分忧几分怒:“你不能这样!”
不能怎麽样?

我要去找行云……
我最後冲他笑了笑,做了一件我一直想做没做过的事。
低头,在他的手上,狠狠咬了一口。
他身子一震,我翻掌击在他的胸口,将他身子向上托了出去。
巨大的水流迅速卷住了我的全身,将我拖入了黑暗的漩涡中去。
最後看到辉月睁大的双眼,满是震惊,不信,愤怒,惊怕……

原来这个人,有这麽多情绪……

我被黑暗彻底淹没。

行云,我来了。



(卷二 完)


“子霏大人,请这边走。”
子霏点了点头,收回注视帝都大殿的目光,跟著引路的人继续向前走。
“大人提前来到实在是意外之喜。”引路的人殷勤笑说:“可是给大人的住处一时没有备好,陛下说请大人先暂时留在帝

都宫中,等您的别宫修整好了,您再迁过去。”
子霏轻轻嗯了一声,似是个不肯多话的人。
引路的丞事偷偷瞧这只在传说中出现过的龙族的贵客,明明也是七尺高的一个普通男子,既没有生角爪也没有闪亮的银鳞


实在看不出哪里不一样。
子霏知道那丞事在偷看他,脸上是平静无波的样子,心里却觉得有些无奈。
帝都派出的人到了隐龙谷的时候,就是一副探头探脑的模样。跟著他们来的这一路上,也总有这种窥视似的目光,看得人

浑身不自在。
“大人请好好休息,晚宴之前会有过来服侍大人更衣赴宴。”丞事躬身又躬身,早该退下去了,可却一直磨延不走。
“还有什麽事情?”子霏再好脾气,也禁不住他一直这麽当他是珍兽异宝似的看法,重重咳嗽一声,丞事果然吓得不敢再

擡头,一路垂著身退了出去。
子霏看看陈设华丽,锦绣玉堆的别殿,摇头笑了笑。他并没有带随侍的人来。一直贴身跟著他的小忧现在到了练功的关口

上,让他远路颠簸这种事情,子霏是做不出来的。
尽管小忧哭著抓著他的鞋子说一定要跟随,子霏还是强令他好生留在隐龙谷。
以前子霏曾经想过,再也不会到这个地方来。

这个金壁辉煌的帝都,给他留下的,绝不是美好回忆。
子霏把湖青色的外袍脱下来,并没有揭掉脸上扣著的,那个银色的刻著精美花纹的面具。仔细看的话,上面有云纹和龙腾

的图样,细致非常。
他还记得远远看到帝都的时候,心里有些隐隐不安的,象是在萌发什麽冲动。

决定离开隐龙谷前往帝都,完全是因爲听到帝都来使说的那些话。

原来帝都的,或许应该说是上界的最高统治者,已经易主。
旧主奔雷,几十年前就已经隐退。现在的天帝陛下……

也是德才兼备,文武双绝的人才。

子霏轻轻叹息,觉得自己可能是有些冲动。
一帝三殿五宫七神……那些都是旧时的事情了,现在的上界……
是他所不熟悉,却还在隐约牵挂的地方。
牵挂这里的人和事情。

子霏在追想中,时间过得飞快。有人在殿外台阶下朗声禀告,请他著衣去赴天帝的宴约。
子霏无意识的摩挲著柔软的衣料,淡淡地应了一声。

任人爲他更衣的子霏,想到自已已经失去了情人。他们相处的时日那样短,他甚至没有一样他身畔的东西。一样也没有。
小小的玉饰也好,袍带也好,扇子什麽的都好,只要是他的。
可是,当时怎麽会想到,要留一样东西来追想?
那时候以爲这爱火是恒久不灭的,可以长长久久的在一起,又怎麽会需要一样东西来凭吊?

子霏身形很好看,腰身劲瘦,双腿修长。穿著帝都所准备的华丽袍服,显得极其尊贵而挺拔。
侍从很小心而恭敬,一点没有让他觉得不舒适。
“大人穿著这样式的衣服果然很合身。”侍从替他整理衣服下摆的时候,赞叹著说:“是上殿大人亲自吩咐,说龙族的贵

宾,穿这种绣袍才符合身份。”
子霏仍然保持著沈默。
他心中有许多疑问。
但是子霏有非常好的耐性。一个问题,可以在心中装两百年,他并不急于在一时间得到一个仓促的答案。
况且,他已经本能地感觉到,他离他所追寻的答案,已经非常的近了。
大概只要再踏前一步,就可以解开长久以来的心结。

有人在前执灯引路,身後也有人随行。
子霏对这样讲究的衣饰,还有前呼後拥的排声,觉得十分陌生,是一种久违的生疏。灯光隐隐绰绰,第一步都象是在踏近

一个梦境。
脚步急些,就怕会误踩踏中了什麽心事。脚步缓些,又觉得後面似乎有什麽在追赶。
就这样心中思潮纷涌,脚步却仍然是坚定不移。

快到宴厅的正门时,远远的有人从另一边正对著子霏的宫道上走过来。
他身前的引路的灯笼彰显了他的身份。
四盏。
平时的日子,天帝也只有八盏,仅次于天帝的是三殿的超然高华,用六盏。
四盏这个数字,足以让子霏停下脚来,看看对面来的是什麽人。
那个人走得很快,连带著身前身後的人都加快脚步,很快在前面转了弯,上了石阶。有司仪官唱名念道:“平舟殿下到。


这几个字让子霏站了几秒种没有任何想法。
直到身边的人轻声提醒“大人要进去麽”,子霏才眨一眨眼,从自己茫然的情绪中挣脱出来。
等他走到正门厅口,灯光可以照见的地方,却突然斜里另有一队灯笼上了台阶。
也是四盏。
司仪官爲难了一下,因爲子霏远来是客,他接到的谕令是务必恭敬妥贴。可是後来的这一位走得实在很快,一下子抢在了

子霏的前面。他还是要当著子霏的面,先报上那一位的名衔。这样一耽搁,可能子霏就会走进厅里去,而他就错过了时机

,难免失礼于人。
子霏却慢下脚来,让那个人和他擦身而过。
司仪官张口报出:“行云殿下到。”

子霏象是在梦中一样,那个後来而先至的人,从他身边掠过去,衣裳悉簌作响,带著一缕似有若无的清淡的香气。
子霏偏过头去只来及看到一个背影,极纤细而高挑,长发一束,身形美丽。
是个让人一见难忘的美丽背影。

那人显然也知道自己是抢了别人道的,但是却象是毫不在乎一样,几步就跨进了门。
子霏觉得腿极重,无论如何这最後一阶也是迈不上去。
司仪官看了看他,犹疑著这位传说中才存在的龙族的贵客,什麽时候才打算上阶入内,而他终于可以报出他应该说的那一

声。

子霏这样愣在门口,夜风吹过去,他只觉得眼眶有些烫。
爲了,刚才那个一闪而逝的身影。

也许是梦。

他定定神,走上最後一级台阶。司仪终于可以高声的念出:“龙子霏大人到!”
因爲本来就是爲了迎接远来的贵客而天帝亲自赐宴,所以这一声唱名报得格外响亮。
厅里已经有不少人,突然那小声说话而响起的嗡嗡的声音停顿住了,差不多所有人都往门口看。
子霏就这样在所有人的注目中走了进来,他有无可挑剔的仪表与装束,银蓝色的袍服,象宝石一样闪光的丝线交织错落绣

出的精美花纹,戴著一顶并不多麽华丽却极漂亮的头冠。
有内侍迎上来,殷勤地奉承一句:“大人远来辛苦,请这边坐一坐,宴会就要开始。”
子霏跟他往里走。厅里很空旷,靠殿心的地方照例是空出来,会有歌舞来助兴。两摆案桌摆得整齐,上面有果品和花朵,

果香与花香混在一起扑在面上。
子霏的案桌在左首第一张。
右首第一张上已经坐了人,看到子霏走近,很客气而有礼地站起身来和他互行了一个平礼,悦耳的声音说道:“贵客远来

辛苦。”
子霏看著那人头上戴的镶著珍珠的冠冕,轻声说:“平舟殿下不必多礼,唤我子霏就好。”
平舟回以一笑。他身形与子霏差不多高矮,但是五官极其秀雅美丽,一种沈静的气韵令人心折不已:“子霏大人平易亲切

,以後相处共事起来一定和睦融洽,让我放下一桩心事。不瞒子霏,我一直觉得龙族终究是上古神族,必是清高遗世难以

说话的呢,看来真是夏虫妄语冰雪,让你见笑。”
子霏在面具下微笑。
这个人在爲人处事上从来都是一把好手儿,和他相处无论立场或是环境差异有多大,他都让人觉得如坐春风般舒适。
说话间既显得亲切,又隐含尊敬,也绝不会有失自己的身份。

平舟往身边招呼:“行云过来,见见我们龙族的贵客。”
坐在右首第二张案上的少年并没有马上起身,斜睨著漂亮的眼睛,有些懒洋洋地说:“这就是子霏大人?”
72
子霏讶异于自己的冷静,居然还可以用若无其事的声音说道:“这位是行云殿下?”
少年终于还是站起了身来,行礼的姿势漂亮之极:“见过龙子霏大人。”语气是十足的不客气。
子霏还了一礼,目光无法克制的停留在行云的脸上。眉眼秀美惊人的少年,带著勃勃英气,面容象是会发光的宝石一般。

子霏凝视

著他,几乎觉得整个神魂就要被那双明亮的眼睛吸了去。
平舟和他客套:“行云一向任性,子霏不要见怪。”
“不……不会。”子霏垂下眼,象是要掩饰什麽似的,很快说了一句:“行云殿下真是品貌出衆,年少有爲。”
平舟笑了,说:“这是自然。”
子霏镇定了一下,才问道:“三殿我已经见到其二,可说此行不虚。”
平舟穿的袍子在明灯下熠熠生辉,说出话来让人觉得极其动听:“子霏肯来帝都,自天帝而下,帝都人人俱感荣幸。三殿

还有一殿

从缺,这几天会有人选添增,子霏来得正巧,可以看一场精彩之极的选试。”
子霏点了点头。
他有许多许多的疑问。闭关了这麽久,外面的一切都十分膈膜了。
如果不是帝都有使者去,他不会知道天帝易人,上界几乎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旁边有人看著他们说话,因爲与子霏不相熟,而且平舟的地位是超然高贵旁人不可以上来插入谈话。行云在一边慵懒地剔

著指甲,

他的指甲淡红晶莹,手指修长。十个指甲却有两个齐根剪断的,剪得粗糙。子霏在他的位置上落坐的时候,听到那边平舟

和行云在

说话,并没有刻意小声,平舟的声音很自然亲切,两个人的关系一定是极熟而且融洽的。
平舟说道:“你又去塔边了?居然把指甲都玩断两根。”
行云撇了撇嘴:“一时不当心而已。”
平舟一笑,弹弹他的袖子:“回来跟陛下,你也这麽说去吧。”
行云满不在乎的耸耸肩膀,把桌上的果子抓起来咬。事实上现在所有人都在依次入席,正襟危坐,象他这样肆无忌惮的真

没有第二

个。
子霏垂头看著自己的手掌。
好象一场梦。

所有一切都象梦,能想到的,不能想到的,都一起挤到了眼前,让他不知道看哪里,听什麽。
耳中嗡嗡的全是乱响的声音,眼睛盯著自己的手,可是实际上却什麽也没有看得进去。
行云还活著麽?
是行云吧,是他吧……一模一样的眉眼,只是有些稚气。
连名字也都没有变。
是活著的……
是活著的……

这就可以了……
就可以了。不管中间发生过些什麽,现在是什麽局面,将来又会步上什麽样的路途。
他是活著的,一切就都不重要了。

不敢擡头看他,怕眼睛中痴傻的火焰会把光明烧灼成灰。
怕这好梦易醒,怕琉璃易碎。

下首的案几上也来了人,隔著两步远的空子,向我招呼:“子霏大人早来了?”
子霏擡头看那穿著短袍的人,他笑得爽朗,自我介绍道:“我叫做星华,是五宫里的第一宫。”
子霏微微颔首:“久仰。”
他一挥手,样子十分的随意:“客气话不说了!我听说你是隐龙谷的第一高手?有空的话来切磋切磋?我是用刀的,你呢

?”
子霏觉得有些熟悉的热流从心间漫过,语气也高了一些:“我用剑。”
星华两眼放光:“用剑?什麽剑?我看看!”
对面平舟正与行云小声说话,提高声音说了一句:“星华宫主,这是宴厅不是武场。”
星华摸摸鼻子,道:“有什麽关系,说说不行麽?”一边又和子霏挤眼:“要不,晚上你去看看我的刀,重一千四百六十

一斤七两

二钱,刀身宽九寸……”
平舟又提高了声音:“星华宫主,昨日递给你的禀贴已经看过了吧?”
第二次被打断,星华终于有所收敛:“看过啦,明天给你写回贴。”
平舟笑笑,行云凑过头去和他说话。
子霏垂著头,仍然盯著自己的袍子角看。

星华觉得这个人身上有些微的潮水的气息,沈静安适,让人觉得心中莫名其妙的舒服。虽然他不大说话,可是让人觉得他

并不遥远

冷漠。
传说中的上古神族,孩童时就听著那些久远的惊天动地的往事过日子。现在就有一个传说中的龙族站在面前了,可是看著

却不让人

觉得有什麽出衆。
也许拔出剑来打一场,就看得出真正斤两了。

他的胡思乱想只到此时爲止,司仪朗声诵道:“天帝陛下到。”
一时间所有的声音都停止了,厅中的人都站起了身来。
子霏站起来,他的姿态风范都显得自然而标准。

天帝步伐缓慢而庄重,走到了子霏面前的时候停了下来,语声柔和:“子霏远来辛苦。”
子霏清晰地回答:“陛下如此款待,教子霏不安了。”
天帝微笑起来。
在场的人大都低著著,这个微笑只有恰好的擡头的子霏看到了。
明明是美如新月的眼眉,秋水一样的眼睛,却因爲长久的威严而显得冷厉尖削。眉如剑锋眼似冰封,那微笑只在唇边而不

在眼中。
子霏看著这个并不温和的微笑,眼睫又垂了下去。
天帝的步子停顿了一下,眼中有一点晶光闪过,才从子霏面前走了过去,缓缓落坐。
余人才松一口气,各归各座。

天帝穿著一件并不特别华丽的礼服,黑底银纹,算不得抢眼。但是这样一件黑衣,却让他彰显出无上的尊贵和清远。子霏

打量他的时候,也意识到包括天帝在内的厅中所有人,都在不著痕迹地打量他。
好象有一道目光,特别的凌厉,象是穿透脸上的面具,一直刺进心里一般。

司仪念的冗长的场面话,子霏一句也没有听进去。直到那些话全都念完了,天帝和声与他寒暄,他才算回过神,有分寸的

应答。
侍立的僮子斟满一杯酒,天帝举杯向他邀饮,子霏举袖半遮,把杯中酒喝干,僮子又伶俐地斟满。
喝酒的理由十足冠冕堂皇,先是爲了风调雨顺天地和泰,子霏一边喝酒一边腹诽如果真能喝一杯酒就能达到这伟大的心愿

,那这心愿也不见得还能称上伟大了。第二杯是爲了上界繁盛龙族扬名,又是个好理由。
第三杯不用说,自是爲了子霏远道而来到帝都,接风洗尘安顿抚慰。
子霏把第三杯喝完的时候,才注意到天帝只是说著让他喝,自己的杯子只是举了举,连嘴唇都没沾。
这当然是不公平的,摆明就是灌你。
可是你不能不喝。
让你喝你就得喝,谁让人家是主你是客?人家是官你是闲人?
子霏当然知道这种事不可能较真儿,只不过……这个杯子,个儿大了点儿。喝得又急,子霏觉得胸腹间有些热热的。
NND,帝都什麽都变了就这个没变,这种上来先灌人酒的破习惯,到底到哪年才能改掉啊!
天帝这才是开了个头儿,後面不知道有多少人排著队等著上来灌他。
子霏甚至听到刚才行云和平舟小声说的那句话。
那个象个促狭小鬼似的美少年居然说,把这个龙啥啥的灌醉了,他会不会现出原身来,让所有人看看龙究竟是几只爪多少

片鳞?

有人上来献舞,跳得当然是十分的好。子霏的预感完全正确,天帝和他说了两句闲话,星华就已经满端著大杯子靠近他了


说的也是场面话。什麽远道而来,先干一杯。
好。
第二杯来了,说是一见面就觉得义气相投,改天好好儿打一场,互相指点指点。
第三杯也是满的,说是再过几天三殿从空的那一殿要定主儿,他可以跟著出出力气凑凑热闹。
当然星华没天帝那麽牛B,敬子霏三杯,自己也是陪了三杯。
子霏趁机会问,爲什麽三殿的位子会空出一位来,而且空了许久。
星华一笑,不大不小的声音说:“你们都不问世事麽?现在的天帝陛下原来出身三殿,从空的一殿就是他的旧属,空五十

年是惯规。当年奔雷陛下登位後,他东战将的位子也空了五十年,後来才由克伽将军接的任。
子霏点了点头,两个人一饮而尽,互相亮亮杯底。
星华当下决定他喜欢这个龙族的子霏,虽然话不多,可是脾气十分相投。

接著平舟也来敬,不用问也是三杯,自然杯杯都有好理由。

子霏在面具下苦笑,又喝了三杯。
行云也过来了。他脸孔雪白,端著大的酒爵,双目明亮耀眼:“子霏大人,你们龙族都是银发之人麽?”
子霏笑了:“不见得。我们族长就是一头赤发。”
行云点点头:“哦,倒是不错,来,干一杯。”
他倒是没有找大理由来喝酒。
第二杯倒上了,行云又说:“子霏大人今天这身儿行头儿也不错。”
子霏看著他漂亮的容顔,觉得这个少年直率得叫人喜欢,马虎眼打得十足马虎,无聊的场面话说得比谁都无聊。
第二杯见了底,第三杯倒上,子霏抢先说:“行云殿下是羽族人?看起来道行不算深。”
行云点点头,道:“我有个别号就叫孔雀公子,你倒眼尖。”
喝了第三杯。

子霏觉得头有些晕了,松松高束的领子,深深呼了两口气。
冷不妨一擡眼,天帝居中坐著,一双眼正和他对上。
那双眼深而黑,看不到底。

歌低舞回,酒觞人醉。
子霏仍然是端正的坐在席间,那些几杯就可以醉倒人的醇酒,他喝了多少盏下去,竟然还是若无其事的样子。
喝到後来,甚至上来敬酒的人杯子都乱颤起来,他依旧眼神清明,言语得体,就象喝得不是酒而是清水,就算是清水,这

许多的水喝下肚里,也该撑得人动弹不得了才是。
星华坐得近了些,伸肘撞撞他:“喂,你是不是先吃了解酒的药来的?”
子霏放下杯来淡淡一笑:“没有。”不等星华再问,轻声道:“我去更下衣。”
星华哦了一声,等看他起身来从席案间走开,才突然冒出一句:“等等我一起去。”

等到两个人系衣出来,有侍从端水盆屈膝上来服侍净手,星华又说了一次:“你酒量真是好。”
子霏一笑:“我们这一族,最不怕的就是水。醇酒固然醉人,可是说到底也是以水爲体,这个我是不怕的。”
星华恍然,一拍额头:“唉唉,我倒没想起这个来。真不错,千杯不醉……说起来,我以前有个兄弟,酒量也不是一般的

好呢,有次和他出去,遇到一帮子地痞找碴,照我说打架就打架,他摆开了坛子跟人拼酒,一个人拼倒对方三十多,吓得

我直咋舌……”突然象是想起什麽事,飞扬的眉一下子垂下来:“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子霏顿了顿说道:“真是豪爽。”
星华唔了一声,道:“回去吧,要不里面得觉得你逃席躲酒呢。”
子霏一笑,跟著他顺著回廊向回走。
画廊飞檐下垂坠的华丽精致的宫灯在风中轻轻摇幌,地下光影也跟著动荡不定。
星华走了几步,忽然说:“我那个兄弟也是用剑的好手,可惜他早夭,不然一定和子霏大人谈得来。”
子霏没有应声,他们转了两步就进了人声喧喧的宴厅里。

行云正在天帝的身边,凑得很近不知道说什麽,看到他们两个回来,意思意思点了个头,回过头去继续说。天帝脸上的神

色象是被暖暖的灯影酒香浸得柔软了许多,一张面庞更显得美丽。
平舟笑吟吟地端著酒盏:“子霏逃席去了?实在该罚。”
子霏并没有分辩,只是微笑,然後与平舟又对饮了几杯。行云依在天帝身边象个孩子似的笑,一手把玩著发尾。星华虽然

知道子霏是不怕酒的,但看他这样的喝法还是让人觉得有些不大放心。他在案几的遮掩下伸手扯一扯子霏的袖子,子霏半

侧著脸向他眨了一眨眼。他的大半边脸孔都被面具遮挡,这一下眨眼显得很灵秀活活泼,星华看著这有些亲昵的小动作,

忽然就愣在了那里。子霏以袖遮著,小声说:“不要紧的,这满殿的酒加起来也喝不醉我。”
星华只愣的跟著点头。
他忽然觉得子霏酷似故人。

一定是错觉。
大概是酒喝多了的错觉。虽然一样有好酒量,眨眼的动作也有几分似……不过飞天他,早就不在了。
这个是隐龙谷来的贵客,叫做龙子霏。
虽然同样扣著面具……
星华没法儿说服自己,转头仔细看著子霏面具下露出的薄唇和漂亮的下巴的弧线。
不大象,虽然飞天成人後也是漂亮的容貌,但不是这个样子。
爲什麽子霏要扣著面具呢?真象传说中的那样,隐龙是不以真面目示人的上古神族那样的原因吗?

酒宴一直进行到深夜,最後是天帝先退席,然後余人才散了去。子霏整束了一下散乱的袍服的下摆,立起身来,身前的平

舟侧过脸来道:“子霏大人真是好酒量。”
子霏淡淡一笑,虽然面容看不到,但是抿著的唇还有身体的姿态都说明他已经累了。
出了宴厅,各人走向不同方向。子霏走了两步,忽然星华的声音追过来:“子霏等一等。”
子霏停下脚步,星华匆匆走过来,他身前跟著执灯的宫侍,六盏灯。
子霏眯了一下眼,他对现在的帝都真的非常陌生,这里的权力的架构似是完全不同了。
“这是解酒的药。”星华把一个小盒子塞给他:“虽然酒量好,但是多少还是会不舒服吧,吃了这个好好儿睡一觉,早上

醒过来再吃一次,就没什麽大碍。”
子霏嗯了一声,其实他是真的没什麽关系。就算整个帝都的酒都搬到今晚来喝,他也没有什麽感觉。
他的疲倦是另有原因的。
“多谢星华宫主。”子霏客套的说。
星华笑笑:“明天要是没什麽事情,我想跟你切磋一下功夫呢。”子霏点头道:“好,若是有时间一定要向你多多请益。


他们在路口道了别,星华看那修长而挺拔的身影慢慢的走远,转过了一大丛茂密的花树,终于再也看不到,心头那种怪异

的感觉却怎麽也挥不去。

侍从爲子霏宽了外袍,就被他挥手遣退了。沐浴也好更衣也好,子霏并不习惯让人这样亦步亦趋的跟随服侍。
一路上风尘劳累,今天又折腾半宿。虽然子霏不惧烈酒,可是疲累却象潮水似的涌上来,不可抗拒的困倦令他只想沈睡。
子霏自己擦洗了身体,散开了头发。银辉流动的头发象是柔软的月光一样,披了一身。子霏本来要系起里衣的系带,手指

却在触到胸口那一片硬痂的时候停了下来。

唯一留下来的……
那一场浓烈的情爱,最後还是给他留下了一样凭借,让他不会觉得自己是生了一场华丽的热病,所有的色彩光影不过是梦

里的错觉。
也许这个痕迹,会跟著他很久,一直到他生命的终结。

子霏躺倒的时候,枕边那个小小的海螺发出轻微的呜呜的声响,象是谁在轻声细语。子霏把那个海螺靠近了耳边,听到潮

起潮落的水声。
象一个无限温柔包容的,母亲的抚慰。
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躺下没睡多少时候,忽然听到“喀”地一声轻响。子霏仍然闭著眼睛,呼吸沈稳平缓。细不可闻的衣料摩擦的声音,有人

从窗子翻了进来。






74
那潜进来的人动作轻捷胜过狸猫,翻身进来,轻轻合上窗扇,两步摸到了床前,手极轻快的摸上了子霏睡觉时也不摘下的

面具。
子霏一动不动,面具被巧妙的手法一扣一拉,夜里的凉风一下子扑在肌肤上。那人捻著一颗夜明珠,往他脸上照过来。
子霏似是睡得很熟,夜明珠的光在脸上滚了一滚,那来人发现几不可闻的一声细细抽息,往後退了半步,才又醒悟过来,

把面具给他罩上,又极轻快的退了出去。
子霏听得那动静远了,嘴角微微弯起一个浅笑。
吓到了?
翻一个身,去继续寻梦。

早上起来,侍从服侍,先问:“大人睡得好?”
子霏点点头:“好。”
可不是挺好的。
摆开了桌子吃早饭,有丞事来站在门旁念今日之事。上午天帝陛下召见,下午则是去神殿看历年龙河卷册。一顿饭吃到一

半,便有人找上门来,远远就喊:“子霏,你起了没有?”
子霏咽下嘴里的食物,朗声说:“星华宫主起得倒早。”
星华两个大步便进了门,往桌上扫了一眼:“你吃得不错,正好我还饿著呢。”
不等人说请字,大马金刀的一坐,捧起碗来就吃。
子霏的筷子顿了顿,没说出来那碗是他喝过一口的话。

一旁的侍从快手轻脚又盛了一碗粥上来。
子霏吃了两口,星华问他今日可有空没有,往练武场去转转。子霏想了想,还是一边的丞事说道大人今日不得空,星华哦

了一声,又问晚上有没有事情,丞事翻了手里的本子看,说是没有。
星华一笑:“这就成。”
子霏埋头吃饭。
一碗粥喝到一半,外头侍从提高了声音说:“行云殿下来了?大人才刚醒正用……”
早饭二字还没说出来,行云已经踏进了门。

阳光洒在他头顶,金灿灿的一个少年象早晨草叶儿上的露水珠儿,声音清脆响亮:“子霏大人起得正早……你也来了?”
星华点头,含含糊糊嘴里还是吃的:“嗯唔……”
行云跟子霏点点头算是招呼过了,往桌边一坐:“正好我也还没吃,到这儿拣个现成。”
子霏眼底有隐约的笑意。
昨天晚上定是吓到他了吧。
那样一张布满青黑坚硬细鳞的面孔,任谁在黑夜时陡然一见都能吓坏。

一餐饭打断报两次,星华吃饱喝足,也不使巾帕,就这麽抹抹嘴:“一早天帝是要议政,估摸著到中午才能见你。我说你

肯定是没来过帝都的,要不我带你四处逛逛去?”
子霏还没有答话,行云清亮的声音说道:“要出门可少不得我一份,帝都大街小巷亭轩阁楼谁有我熟。”
星华一笑:“你倒是熟,不熟也不能把指甲折了两根。昨天陛下问你了不是?羽族之人一怕损羽二怕折甲,你到底是怎麽

个玩法儿把指甲都拧断了两根的?”
行云皱皱眉,不在乎的扁一扁嘴,样子极其轻巧俏皮。
还象个小孩子。

子霏收回注视他的目光。他在心中提醒自己,他不是他,自己也不是自己。
一切都不同于过去。

换了一件不那麽显贵扎眼的衣服,被两个人扯扯脱脱的出了门。
将出门时,猛一擡眼看到高高的石阶上平舟站在那里,眼睛里淡淡的看著他们三人磕磕绊绊,一时觉得有些赧顔,来不及

打个招呼,被星华拖著出了门。

帝都的繁华鼎盛,自非他处可比。街上人来人往,衣饰竟然比他们三个穿著朴素的要光鲜得多了去。星华一路指指点点给

他看帝都有名的所在,一见天,三折楼,往东是神祭之殿的所在,行云插话说:“那是天帝的老本家了。”星华只是笑,

一路再向前走。
子霏觉得心情轻松愉悦,不去想旁的事,只是跟著他们闲游。

行云穿著一件鹅黄的衫子,只是爲了出门而随手换上的,但是子霏想,即使他穿上乞丐的衣服,也遮不住一身自来的骄傲


星华显然注意到了他时时流连的目光,趁著行云走在前头和他们拉开了距离的时候,飞快而小声地在他耳边说:“看上他

了?”
子霏有些愕然,然後笑著摇头。
“没有最好。这个小家夥漂亮是漂亮,但是爪子利得很,脾气坏的让人头痛。”星华揉揉头发:“他年纪还小,一时半分

儿情爱这种东西还是不会明白的。再说……天帝陛下护雏护得厉害……你看上别人都好办……”
子霏忍笑:“我真的没有。”
星华长出了一口气:“那就好。”
子霏看著路边一家店铺里陈设的琳琅满目的珍奇货品,顺口问道:“星华宫主的夫人没有一起来帝都吗?”
星华的声音在身後响起,混著街上的人声,有些含混不明:“我夫人?”
子霏顿了一顿说道:“我以爲星华宫主一定是成了家了。”
星华突然笑了一声,十分古怪:“没有,我没成家。”
子霏没有过多的去想他语调的古怪。
大概是因爲那场变乱,所以亲事被迫取消了吧。

行云不大满意的回过头来看这两个人的挨挨蹭蹭,前进的速度奇慢无比。
子霏看著洒满阳光的帝都的街道,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象是重新回到少年时代的行云,大大咧咧的星华。
象是一切变故都没有发生之前一样。




75
天帝起居的殿阁,有个极好听的名字,叫做红尘居。
实际上他与红尘是半点边都沾不上。子霏望著那殿前的匾,一时间不太明白。他以爲召见应该在主殿,或者偏殿。
爲什麽会在这里?

低头想了一想,或许每个人习惯不同。前天帝和奔雷和习惯是一回事,现任天帝的习惯不同与前,也不算什麽怪事。
引路的内侍退了下去,子霏站在空旷的红尘居的殿门处,看著远远站在回廊一角的天帝。
他回过头来,语声温柔:“外面热闹麽?”
子霏说:“很繁盛,帝都风物与他处大不相同。”
天帝笑了一笑:“是,与你很多年前所见,的确不同。”
子霏完全不讶异他这样说,只是淡淡的回了一笑,并没有再说话。
“如果去隐龙谷的人不提到行云的名字,你是不是打算著一辈子也不回帝都来?”
子霏坦白地说:“是。这里除了他,并没有别的能再让我牵挂。”
天帝的笑容显得清冷遥远:“见过他了,心里很欢喜?”
子霏要顿了一下,才回答了这个问题:“是。”
“即使……他不记得你?”
子霏没有作声。天帝垂眼看著脚下一望无际的帝都盛景:“他不记得过去,你不觉得失望?”

失望吗?
说不失望,那是违心的。但是,现在的行云,象是回到了一切发生之前,没有伤痛,没有阴霾,没有沧桑的眼神。
会快乐的奔跑,毫无顾忌的笑。
这样的在辉月的保护下的他,一定比从前快乐。
在晚宴上看到他,神采飞扬肆无忌惮玩闹说话的他。
那样快乐。

“这些年,过得好吗?”
“还好。”子霏慢慢走近栏杆,阳光耀花人眼,晴空万里,朗朗乾坤:“你看起来也很不错啊,天帝陛下。”
最後四个字他加重了咬字,有些淡淡的笑意:“坐这个位子劳心伤神,你看起来很有点苍老了。可惜了朗月银辉四个字,

当年帝都双璧,朗月行云,现在行云不似旧时,你……”子霏微微一笑:“也老了不少。”

“我还记得第一次到神殿见你的时候,真想不到世上有这样美丽的人。能开口说话了,不知道天高地厚,当面夸你长得比

女子还要美,後来被你按住学字,写到手都肿了,饿著肚子过夜。那时候还不知道是你有意的捉弄报复。”子霏声音轻松

,眼神有些迷蒙:“碰见行云,你们在湖边吟诗论剑,帝都双璧,朗月行云,美得让人移不开眼。你要生气,从来也不高

声或是怒目相对,和行云完全不一样……”
“行云要是生气,会立刻翻脸。你如果生气,一定会不著痕迹的报复回来。所以,甯愿得罪行云,打一架也比时刻担心你

算计来得好。”
辉月淡然道:“你当时擦神殿的地板擦怕了吧?”
“那还用说……神殿正殿里一共一千四百二十二块墨砖,我数过多少遍的。”子霏的手指在脸上那个面具上轻轻弹几下:

“行云也陪我擦过好多次,连星华也擦过几次。除了奔雷哥,我们谁都不是你的对手。”

“和星华约定好了,说是打赌,其实是捉弄行云,骗他输了,要他穿女装给我们看。他穿是穿了,可是脱了衣裳就对我们

痛饱一顿拳头……挨了打还得意洋洋,重施故伎来骗你,可是反而是我们输掉,要抄三万字的长诗给你……”

“後来你行过了成人礼,一言一行都谨慎优雅,不肯失了体统……渐渐的不大敢和你说什麽笑话,也不能再象以前那样,

往你的墨里兑黏胶……”

辉月想起那些时光,脸容仍是沈静,手却慢慢握成了拳。

“行云爲什麽活著,我想你可以给我答案,”子霏慢慢的说:“我想,你一定有答案给我。”
风吹在脸上有些凉意,子霏听见辉月的声音说:“当年杨沃池拔了行云的翎羽,请大祭神炼药。他说是外面找来的东西,

可是我和行云谙熟至斯,绝不会错认。所以……当时那翎羽,我收了起来,另取了其他物事炼了药交出去。”
子霏咬紧了牙,想到行云曾经血淋淋的被生生拔羽,一瞬间觉得胸口剧痛难当。
“行云从羽族回来,好言求我,想要一张手令,永远离开天城不再回来。我对他何等的了解,他从那场变故之後,心心念

念只是你,现在突然想要离开,眉宇间那股掩饰不住的柔情蜜意,我就知道他一定是找到了你,你们想必也已经,两情相

悦。他能摆脱心魔自然是好事……”
子霏靠在廊柱上听著那些往事,心里一阵酸一阵甜,不知道那些事是冥冥中注定,还是阴差阳错的巧合。
“我答应了他,他雀跃不已。我请他多留半天,决定去把那根翎羽取了交给他,毕竟是他的物事。行云听了这消息,一半

意外一半也是惊喜。但是翎羽当时封存已久,我又因爲一些缘故不能施展力量去开印,所以行云释出大半灵力给我,能把

翎羽取回来。爲了星华的婚事,七神已经陆续来了,我和星华约了出去取……”
“行云的死虽然是意外,但我的确难辞其咎……”辉月声音低沈:“只是想不到你也在那时赶了去……”
“七神……早就预备要铲除去的,星华与菩晶的婚事,不过是爲了求一点缓冲的时间。奔雷那时候犹疑不绝,只怕百足之

虫死而不僵,七神并不可怕,但是七大家族的实力盘根纠结,难以除根,是以他们虽然恶行昭著,奔雷却还一直隐忍不发

。”
“可是人算不及天算。菩罗与行云有旧怨,羞辱不成痛下辣手杀了行云,菩晶知道你是三殿之一,奔雷又好生宠你,连夜

请破军他们齐来……天城外旌旗招展,战云密布。奔雷决意要保你,不惜在这样的仓促间与七神对敌……”
“放破军他们进城来,已经预见是一场血战……”
“我将行云散失的魂魄收成一束,和他的大半灵力,一齐归置在他当初那根翎羽上。倘是十二个时辰之内不能再造血肉,

一样是徒劳无功……七神的大军攻城,奔雷、星华,平舟都耗力大半,我精气难继……不然的话,也不会让你跳下了堕天

湖……”
辉月的脸容有些疲倦之色,这些往事让他心力都极难承受。
“行云算是再世爲人,只是不记得往事。”辉月看著子霏,清亮的眸子里有些水气氤氲:“你想他记得?还是甯愿他是现

在的单纯 ?”

子霏愣著,不断的回想著辉月的问题。
是想让他记得,还是甯愿他就象现在这样单纯?
[ 此贴被冰塵在2007-01-17 13:39重新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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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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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


本来脚步很稳,但实际上才走出四五步,子霏就觉得腿有些软得不听使唤。扶著廊柱慢慢吸气。


行云不记得。





什麽也不记得。不记得伤痛,不记得爱情。


天下没有那样幸福的事情,可以只有爱情不要伤痛。更何况,就算你要,也要不到。


行云不会记得,就算子霏想让他记起,也办不到。


行云和他不同。他的记忆是被辉月锁了起来,天长日久,封印浅了,他的力量强了,就想起了所有。


就在被堕天湖的水流卷进暗河的时候,他就想起一切。


想起他是龙族後裔。


想起他被人偷偷带离,想要他的龙骨。结果在边界那里,那个人被妖兽咬死,他拔了刀杀死那些妖兽,自己气力耗竭神智





昏乱。


想起奔雷带他离开,想起自己是怎样长大。想起与行云,与辉月,与星华,与平舟……多少往事,多少情仇爱恨。


想起自己万念俱灰,魂魄离体。





看见自己在沈黑的水中,化身爲龙。


布满银鳞的身体,不是人类的身体。


原来他们真的没有说错,自己真的不是人。





子霏的指甲深深扣进石柱,石棱刺破指尖,血沾在雪白的柱子上。


可是这样的疼痛太细微,抵不销心里那种要没顶的绝望。


行云不会记得。


他永远不会记得。





手按在胸口那个硬痂上,子霏觉得痛。


虽然知道行云现在过得好,可是心里还是痛。





行云,很想念你。


一直一直,已经想了两百年。


可能还会想念很久一段时间。


不知道什麽时候这份想念可以停止。


也许到生命终结的时候。


这份想念才会走到尽头。





现在的你快乐吗?


应该是快乐吧,没有重负,没有伤痛。


美丽,才华,名誉,地位……什麽都有。


你还需要我吗?


还会看到我吗?





子霏坐在地上,膝盖曲起来,头埋在膝头上。


他没有哭。他以爲自己会哭,但实际上没有。


他一直没有哭过。从行云死去的时候,他流出的只有血,没有眼泪。


辉月站在身後,手轻轻按在他肩上:“飞天,留下来。可以常常见到旧时的朋友,心情会慢慢平复,是不是?”


子霏没有说话。他看著自己的双手。修长的手指,这是一双拿剑的手。





“看著现在的行云,其实一切都可以过去。现在的他多快乐,没什麽可以伤害他。”


子霏慢慢的,一字一字地说:“是。”


“留下来吧,其实星华和平舟这些年来都没有开怀过,他们如果知道你还平安健在,一定会欣喜若狂。”


是麽?


星华相信会是,平舟……就不知道。


想起星华,又想起楚空。


星华知道他有孩子的事情吗?又会不会知道楚空被放在了羽族交给凤林的事?


当年是多麽鲁莽而轻狂。


不知道楚空现在是怎麽样了。


辉月在午後的阳光中俯下头来,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


子霏睁大了眼,仍然看不清辉月俊美的面孔上,现在究竟是什麽表情。


他一直摸不透辉月的心情,相信整个上界没有人可以猜到辉月的心中到底喜欢什麽,想要什麽,做一件事又是爲了什麽原





因。


就象子霏现在的茫然,他甚至忘记了要推开辉月。


辉月并没有紧锢他,只是松松的按著他肩膀,很温存的给了他一个轻吻。


清浅的,象是蝶翼沾花一样的吻。


辉月爲什麽要这样做?


高傲清贵不会将任何人放在眼里的辉月,爲什麽会这麽做?


辉月太高贵遥远,除了成年礼,他没有和任何人亲近过。


当年行云和他同住,不过是他爲了保护行云,他们并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行云告诉过子霏,他们之间清澈如水,辉月一





直是守礼君子。事实上,当时行云说,辉月的身上找不到情爱这两个字。


他根本太理智太出尘,不似一个完完整整的人。


他象一尊神像。





可是现在这尊神祗,这尊石像,在亲吻子霏。





这个事实令子霏大受打击,一瞬间呆滞傻愣。





“别想太多,别总看著从前。”辉月这样说,慢慢直起身来,越过他向前走。


子霏指尖拭过嘴唇。


是他眼花了,还是一时伤心産生幻觉?


总不成是辉月真的亲了他吧?





子霏在神殿後大的藏经殿里翻阅卷册。说是龙河,实际上就是贯穿上界全境的天河,只是叫法不一。几千年来也算风平浪





静,旱竭雨涝都是自然的事情。


可就是不能用心看下去。


爲什麽辉月会……





卷册大概翻了翻,子霏把几本记著重要事件的收拾起来要带回去看。


这一日的晚餐是自己一个人用的。不象昨天那样不真实的热闹,也不象被打断的早餐似的那样温馨快活。


不知道辉月有没有把他的身份告诉平舟和星华。


当然,不必告之给行云。对行云来说,他是谁并没有意义。


因爲要看书,内侍给研了磨。


子霏握著笔杆有些出神,明明手指点在一行字上,却全然不是在想这些。


笔走轻灵,写的东西与河事完全不相关。





知己一人谁是?已矣。赢得误他生。有情终古似无情,别语悔分明……





行云。





行云。





但愿你永远这般快乐。





即使不再记得我。





窗上突然格格轻响,有人用指甲在轻弹。


这种弹窗格的声音真正久违,子霏咬咬唇,把笔放了下来,轻轻咳嗽一声。


窗子轻巧的张开,有人跃了进来。


好象这间屋子窗户的利用率远比门高呢。


子霏看著穿黑衣的星华,好象很久之前也有这麽一次,星华穿成这样夜里来找他,带他去赌拳的地方。


好象已经是前生的事情一样。


“喂,出去散散心?”他声音压得低。


子霏听得出,辉月一定是没有告诉他,不然他说话的语气不会还这样,留了一点点客气……当然半夜去跳客人的窗子算不





上什麽有礼的行爲。


不过这在他来说还是很客气了。


如果他知道子霏就是飞天的话,可能直接拉了人就走,不会这麽多此一举的问一声。


帝都难道也有赌拳的地方吗?





子霏眼里的笑意很深,答道:“也好。你等我更衣。”


换一件单袍,头发束起来,跟他一起跳出窗户。





夜里风寒,吹在脸上,精神爲之一振。


“带你看好看的去。”星华极兴奋,摩拳擦掌的样子。子霏看著却觉得有些心酸。奔雷不在,行云纯稚,辉月内敛,这个





好动的星华一向都做些什麽事呢?就是去赌拳也是自己一个人独来独往吧?无论是开心还是难过,都没有人分享。


拉著刚见面的陌生人去夜行,星华是不是寂寞太久了?平舟呢?也没有打听到汉青现在怎麽样了





还有辉月……





辉月寄情书画,日子一定更加沈静孤清。





一阵莫名难言的情绪在心里翻腾,子霏定定神,追著前面星华的身影一路急纵。


好一轮急奔,星华陡然煞住势子,气定神闲地说:“子霏的身法很好啊。”


口气象是老气横秋,子霏暗暗觉得好笑,心道我的龙腾九式还没施出来呢。


“还约了人的。在这里等一等。”


子霏大感奇怪:“谁?”


星华说:“你也认识的,平舟嘛,那天晚上一起喝过酒。”


子霏愣了一下,平舟?


平舟晚上也出来过夜生活?


不是开玩笑的吧?





刚才还觉得他们寂寞……


转个脸儿却发现他们过得蛮精彩,子霏真是有些哭笑不得,觉得自己实在杞人忧天。





远远的有夜行风声,星华精神一振,小声道:“来了。”嗫起嘴来学了两声鸟叫。


来人却是两个,其中一个哼一声说:“又讨打!学什麽不好非学这声音。”


子霏呆了一下,那两个人将身来到近前,一个安详闲适自然是平舟,另一个却飞扬跳脱,居然是行云。








“怎麽会多来一个人的?”行云压低了声音:“我可只预备了三匹马。”


平舟看一眼星华,又看了看子霏,轻声说:“我回去好了。本来我也不是很想去。”


行云一拉他:“不行,说好了一起。”


子霏看看行云拉住平舟臂膀的那只手,别开脸说:“我就不去了,龙河那些卷册还有许多没看的。”


这回是星华扯著了他不放手:“怕什麽啊,我们两个共骑一匹马好了。”


行云仍然是不怎麽释怀,念叨著星华慷他人之慨不惜马力。星华倒是好脾气一直笑嘻嘻。


子霏有些漠然,看著行云与平舟并辔而行,时而低声交谈。


虽然心里对自己说过无数次,他快乐,比什麽都重要。


但是真的看到他这样的遥远淡漠,心中的那种痛楚怎麽也不能平复。


隐隐的,但是一直在旋转扭曲一样的痛。


象是有谁,把心里埋得很深的东西,一点一点的扒挖开,血淋淋的血肉撕裂了,然後空气中全是一种令人伤感的味道。


子霏在茫然的巨大的痛楚中,体味著失去。


正在失去,还是已经失去,都不可知。


失去。


明明已经撕心裂肺,万念俱灰的痛过一回。


本以爲早已经时过境迁的时候,却还是要这样切近的再体会一次失去。


与前一次的不同。


上一次他的离开,是惨痛而突如其来的,迅雷不及掩耳,一瞬间,还没有从震惊中回神,伤痛已经成爲了一个烙印,刻在了灵魂深处。


来不及疼痛。


现在的痛楚却是缓慢的,一层层的重压覆上来一样。


让人吸不进气,象是陷入深水,无所凭依,没有根底。


在绝望和淡漠中,下坠。





子霏觉得有些无力,头软软的低著,星华坐在他身前控缰,小声问:“你累麽?就快到了。”


子霏打起精神,声音轻快地说:“是去做什麽?”


星华顿了一顿:“寻宝。”


子霏没有再问,天马腾空而翔,掠风疾行。


帝都的城墙早被抛在了身後,他们翻过了帝都东面的奇峰。


脚下是黑黢黢的山林和旷野。白云的大道变成了细细的一条白线,在月光下隐隐闪亮。


子霏有些恍惚。





好象这些年来在隐龙谷的时光都如梦境一样的虚幻不真实。


他真的离开过帝都麽?


好象……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


无论他在什麽地方,好象总会想起帝都的一点一滴。


他在帝都长大,在这里,快乐与痛苦的时光……


“子霏,”星华的声音小心翼翼,带点试探的意味:“你知道堕天湖麽?”


子霏怔了怔,道:“自然知道。”


“那……”因爲风大,星华的声音显得断断续续:“爲什麽堕天湖中没有生灵?所有落进湖中的,不管是人……是妖……是怪,全部消失于无形……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你是龙族……应该知道吧……”


子霏一直沈默著,直到下马的时分,星华才听到他说了一句:“来自来处,归向归处。”





下马的地方是个极深的山谷,头上枝繁叶密连月光都透不下来。


行云显然兴致极高的样子,竖起手指在唇边嘘了一声:“小声些。我看看……嗯,来了不少人。”


比他们站立的地方再靠下一些的低处,果然有不少人在走动。平舟把马匹拴好,静静的站在一边不出声。


行云抢先走在最前头,星华跟在他的身後,子霏沈默的跟著他们向前走。


听著树叶被踏断的时候清脆的破裂声。





不知道心碎有没有声音。


如果有,是什麽样的声音呢?


如果没有,又是爲什麽没有的呢?这样的巨大的隐痛,怎麽可能无声无息呢?


草叶被脚步碾倒,草涩而不安的味道弥漫著。





“还好吗?”温柔得让人想落泪的声音,在身边响起来。


子霏站住脚,看著比他略高了一些的平舟。


那双眼睛在黑暗中,也有美丽的流动的光晕。不知道是不是有一线月光照射下来的关系,那微光看起来银雾莹莹,很象辉月的眼睛。


子霏深深吸了一口气。


“你呢?”


“你好的话,就可以了。”平舟恬静的声音在暗夜中听来象个梦幻:“只要你过得平安快乐就好了。”





“不,”子霏声音很轻,他们都不想吵到前面的两个人:“每个人都该有自己的快乐。不管我怎麽样,你的人生,是由你自己掌握著的。”


平舟不作声,两个人又向前走了几步:“行云他……”


“我知道,他不记得。”子霏静静打断了他的话:“不记得,也不要紧。无论你是否介意,一切都已经成了过去。既然现在每个人都过得很好,记得不记得,也不重要。”


“可是你的心呢?”


温柔的声音,平舟的声音,带著淡淡的哀悯:“你的心呢?不痛吗?”


子霏的呼吸一窒。


不痛吗?


或许吧,或许不痛吧。





经常的,时时的痛。


痛也会成爲一种习惯吧。


成了习惯之後,就比较容易忍受。





曾经有一段时间,对自己说,忘记了吧。


龙族擅水的法术,可以把一段记忆抹消得毫无痕迹。


曾经受伤,痛苦,背叛,相爱,失去……


如果没有在人间短短的二十一年的人生经历,没有经历过那样一个小人物的,不悲不喜的人生,没有那一点平和的心态支撑的话,可能真的……


就选择了他们所说的,把之前那些都抹去。





“星华猜到了吗?”子霏转移话题:“他会不会也已经猜到了是我?”


平舟沈默了一刻才说:“不,他这个人藏不住心事,如果已经猜到,他绝对不能象现在这样和你当陌生人相处。”


子霏想了一想:“我想也是。”总算可以直接地问一个他很想知道的问题:“汉青还好吗?之前一直想问,可是……”


“他还好。”平舟的声音也轻松了一些:“在天城,医术有成,也有名声。”


子霏觉得安慰许多。


总算他们过得都还很好。





有不少的的人在黑暗中潜行,看来都是向著同一个目标而努力。他们在黑暗中各行各路,目标一致但是彼此敌视孤立。





既然说了是寻宝,那宝肯定是很稀少的东西。这麽多人找同一样东西,结果当然不大可能是皆大欢喜,所以彼此仇视也是很自然的事。


子霏觉得好笑,他甚至不知道要找什麽东西。


他努力的让自己分神,去想其他的东西。


要找什麽东西?这山谷里有潮湿的气息,子霏很敏锐的发觉,谷底有溪流,地下有暗河。湿气很重。


不知道要找的是什麽宝物呢?让行云和星华都这麽兴奋。





平舟不再说话,行云走了几步,想到落在後面的我们,伸手过来拉著他一起前行。


虽然在黑暗中,平舟还是给了他一个温柔的,充满安慰的眼神。


子霏在面具下微笑。


平舟还是这麽温柔,什麽事都做到面面俱到。


不累麽?


行云对他这个陌生的人,也只会有这种淡漠的反应的。


换了任何人,遇到一个戴著面具不说话,而面具下又有一张狰狞面孔的人陌生人,都不会表示什麽热情的。





地势渐渐狭窄,林木稀少然後几乎全部消失了,尖厉的怪石嶙峋交错挡住前路。子霏他们四个人是不会被这样的地形难倒,但是身周却时不时有人发出尖叫和痛呼,应该是被犬牙似的尖石爲难,十分辛苦。


然後身旁的脚步声渐渐少了,不知道那些人慢下去了,还是放弃了。


绵长而细密的呼吸的声音,只剩了他们四个人而已。


行云在最前面捻著一颗夜明珠照路。四个人沈默著前行。谷底的风不知道从什麽方向吹来,头发在空中浮荡著,找不到一个明确的方向。





等到队列的第一个人停下来的时候,子霏才发现自己一直在出神。


很奇怪,什麽也没有想,就是精力不集中,用四个字来形容就叫“神游太虚”。


“从这里开始……”行云摸出薄薄的一片什麽东西在看,和星华头碰头在研究:“这里有分岔,两边都有可能的。”


“要是一个一个方向的找,肯定天亮之前是不可能把两条路都探完。我们分开来找,图你拿著,我记得路。如果谁先找到,就放一条光信出来。”


星华答应著。


“我们一路。”行云朝子霏招招手,夜明珠淡淡的温和的光把他一张美玉似的面庞遇得柔丽万分:“你是龙族,水性应该不错。这条路上有暗流,还得你多多照应了。”


和陌生人说这样的话也仍然自然而且从容的行云……


子霏有些茫然地点头。





久违的,行云。





又走了一段路,子霏只能默然的跟在行云的後面,看著他的发梢在黑暗中有细细的闪光。


行云的身法很轻捷,那些几乎不可能钻过的石罅在他来说好象根本不成问题。


“前面可得靠你了。”行云停下来,把衣服扎束好:“我水性只是一般,这段暗河很长,要闭气泅过去的话,非你帮忙不可,我可没本事在水里睁著眼辨别方向的。”


子霏嗯了一声,说:“你拉著我的手,不要放开。”


行云嗯了一声,做深呼吸,拉著他的手。


“要一直向下,应该在地下很深的地方。”行云把刚才那片象是地图之类的东西摸出来给他看:“喏,你看,这条线一直向下。”


子霏看著那片非布非纸,倒象是硝过的兽皮的东西,嗯了一声。


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行云的那只手上。


修长的,少年的手因爲练剑的关系,生著薄茧,却并不显得粗砺坚硬。


象是青色的,一株早春的柳树的枝条,那种弹力十足又柔韧的感觉。





两个人慢慢的步入了水中,水很凉,行云打个寒噤,子霏立刻就发觉了。


他努力克制自己不要侧头去看,脚下突然一跌,水流涌上来将两个人一起淹没了。


子霏握著行云的手,身子象是融入了水中一样的从容而自如。行云嘴上说水性平平,实际上当然也不止是平平。只是水性再怎麽好,他也不能象子霏那样自由而舒展。


水很凉,压迫著身体,行云憋著气,放松身体,被子霏拉著前行。


真不愧是龙族。


在水中,这样的移动速度。


即使是鱼儿,在这种暗流激涌的水中,也不可能这样悠游而迅捷的吧!


这样快的速度,手脚却根本好象没有动作,也没有换气。


如果不是真的被他紧紧握住而且离得这样近,根本不能想象这是真的。





突然水压一下子变得更大,象是肺里仅有一些空气都人被挤出去一样。耳朵里原来那种细微的杂声一下子变得象是巨鼓擂进来一样,嗡地一声,什麽也没法儿去想,什麽都抓不住。脚踩不到底,眼睛睁不开。


唯一能做的只是抓紧那只手。


那只手反过来握紧他,将他的身子向上拖。


行云可以感觉到他的手贴在背後,输进暖暖的灵力。


胸口那种窒闷的感觉好了许多,他发觉子霏环抱著他,移动的速度比刚快了一倍都不止。水流巨大的冲力令头发象是被人从向後拉住的一样,衣衫捆在身上。


这个家夥真的不是人啊……


胸口越来越闷,耳朵里各种各样的声音交响,行云忍耐地握拳。


子霏的速度慢了一下,在水中准确无误地托起了行云的脸,嘴唇贴上来渡气给他。


在阴寒的水中,那温暖的薄唇,送过来行云渴求的气息。


他几乎是贪婪的反抱著子霏的头,痛吸著他口中的空气,胸口甜美舒畅得直想大声叫出来。





子霏身子僵了一下,向後撤了开去。


行云和他贴得很近,一瞬间有种很怪异的感觉。很想把他拉回来,继续刚才那种感觉。


胸口的压力忽然骤减,“哗喇”一声响,两个人的头从水中冒了出来。


子霏的声音说:“好了。”


行云举著手里的珠子照明,四下里看了一眼,这里地势比刚才那里显得低了些,气味也不一样。


外面虽然也湿闷,但是毕竟是流动的空气。这里却明显象是与外面完全不同的味道。


不是那种绿树的,青草的,苔藓的,湿泥和水流的气息。


是一种……很古旧的,封闭的,带著泥腥味儿的味道。


行云念了一个去水咒,把身上的水弄干。


结果回过头来却发现子霏身上根本一滴水都没有,要不是刚刚和他在水里一起出来,真不能相信这个人下过水。


子霏的脸转向一边,轻声说:“看图上画的,应该是向左边去吧。”


真的很奇怪的感觉。


行云觉得自己想把这个人脸上那个面具狠狠扒下来踩几脚,然後再象刚才那样去接触他的嘴唇!


真的!


难道被水泡到神智不清了?


行云重重点一下头:“对,向那边。”


他大步的领先走在前头,重重的用力踩,好象这样就可以把自己脑袋里那突出其来的荒唐念头踩扁踩破了,当作根本什麽事也没发生过一样。





“究竟是找什麽东西?”


子霏还是忍不住问了问题,行云那种压抑著什麽似的古怪沈默让他也有些不安。


“找到你就知道了。”行云很不客气回了这麽一句。





又走了半晌,石洞变得狭窄不堪,弓著腰让人觉得很闷,行云突然说了一句:“你身上熏了什麽香?”


子霏愣了一下子,根本没反应过来他从哪儿冒出这麽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来,有些慢半拍地说:“我……没熏香。”


就算有,也该都让刚才的水流冲掉了吧。


虽然他有法术让自己身上并不沾水,可是水流刚才还是浸湿过他的身体,那可不是假的。


“有吧……”因爲弯著腰,行云的吐字不是很清楚,那种朦胧的暧昧让子霏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好象还是行云还是那个行云,他还是飞天。


他用力摇了摇头,要摆脱那个错觉。


想到刚才在水里,行云的唇舌热切的反应他,身体一下子热起来。


幸好是在水里,因爲头脑一昏沈而水的凉意一下子鲜明起来。





行云不再是行云了,他也不是飞天。


他是龙子霏,对现在的行云而言。


他们是陌生的人。





这个事实让他心头那种钝痛一下子变得尖锐。


却突然听到行云的叫声:“是了!就是这个!”


行云兴奋得一直子想要直起腰,头重重的碰在了石道的顶壁上,“咚”地一声闷响,他抱著头蹲下身去,痛叫起来。


子霏有些担心地上去看,行云挥挥手:“没事儿,你看这个。”


借著珠子的光,子霏看到地上有一株红色的草。


“这个草叫狐惑,还有个别名叫做‘九尾的眼泪’。找到这个,就离那个不远了。”


子霏完全不明白他说的这个那个的什麽意思,但是看到他一边痛得呲牙一边露出可爱的笑脸,心里也觉得替他开心。


看著他因爲头痛而湿润起来的眼睛,水气朦朦的。





“累死了。”行云在那株草旁边坐了下来:“腰要断了,歇一歇。”


子霏想了想,也坐了下来,两人中间隔著那株小小的红色的草。


行云显然是高兴得很,手指轻轻抚触那红色的草的叶片,轻快地说:“这个草有段来历,你要不要听?”


子霏点了点头:“好。”





“那些只是传说……”行云掠掠头发:“很久之前,上界各族混居,狐族势大,引人嫉恨。”


“狐族的王,是一只不知道多大年岁的雪狐,睿智沈静,名唤妖华,法力通天。狼族屡屡败于他手,那时狼族的头领叫做犴。明著不成,暗里也动了不少歪心思,总不能得逞。後来,妖华遇到一只小狐狸,就是九尾……”


“九尾年少淘气,法力低微,常常的惹祸。妖华心里喜欢它,将它留在身边照看。”


“後来九尾渐渐长大,妖媚过人,天资聪慧。妖华亲自教授它本领……”


“九尾和妖华相爱了。”


“妖华爲了令九尾去除凶残的狐性,进窥天道,不惜耗费自己的修爲,爲他易筋洗髓……九尾情动,妖华不克自持,与九尾合体交欢……”


“妖华对九尾说,我爱你。”


“可是听到了这句话的九尾,却突然迷了本性,一剑刺进妖华的心窝。”


“九尾早被犴下了咒引,注定要杀死它的爱人。”





“九尾刺伤了妖华之後,狡计得逞的犴血洗狐族,把奄奄一息的妖华钉在山壁上活著剥去狐皮,而神智恢复了清醒的的九尾,被按在地下,一直从头看到了尾。犴得意至极,命人将妖华斩成碎块儿,强塞到九尾口中令他吞食……”





行云顿了顿,接著说了下去:“九尾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挣脱了捆缚,上去抢了妖华的狐皮逃走。犴追剿未果,自觉大仇已除,也不以爲意。”


“过了许多年之後,九尾披著妖华的狐皮,重回旧地,将狼族全族上下尽戮。”


“後来九尾不知所踪。”





行云声音很轻:“狐惑据说,是当年九尾吞食妖华血肉时,流下的眼泪。”


“所以,虽然是泪,却是淡红的血色。”





他又摸了一下地下那幼红的草叶,站起身来:“很玄奥的传说,是不是?有点太惨烈。”


子霏听得惊心动魄,嘴唇动了两下:“你要找的,究竟是什麽?”


行云微微一笑:“是传说中法力无边的,妖华袍。”





是麽?


这麽惨痛的一段传奇,这样沾满血色的不详之物。


纵然有法力无边又怎麽样?


可是看行云一脸的踊跃,子霏却什麽也没有说出来。


只是静静的跟在他的身後。



山壁渐渐又宽阔起来,可以站直了身子通过。


夜明珠的光晕摇摇幢幢,影影叠叠。


脚步的轻响,衣料摩擦的那种悉悉簌簌的声音。子霏觉得一切真的都已经成爲了过去。


行云还是行云,只不过,不是他的行云了。





这长长的,不知道是天然生就,还是由外力开出的通道,究竟是通到什麽地方?


“他们说狐惑草的生处,一定有妖华袍。”行云咬住嘴唇:“可是却没有说该怎麽样才能找得到……”


“爲什麽要找?”子霏忍不住问他:“只是虚无缥缈的传说而已。”


“旁人都在找。不管他们是出于什麽原因要找这件宝物,总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原因。”


行云回过头来,昏暗中一双眼睛极有神采:“我也有我的原因。”


他这句话说得声音不算高,却很有几分斩钉截铁的意味。





夜明珠的光闪了两闪,被他的袖子遮住。


一片浓密的黑暗,象蝙蝠张开的翅,不可知的气息。


子霏觉得有些惶惑。


爲什麽那红色的草取名叫“狐惑”?叫做九尾的眼泪不好麽?很直白也很容易让人明白的意思。


爲什麽叫狐惑呢?





脚下突然一空,行云尖声吸气,子霏伸出手去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一手搭在了洞壁上稳住两人的身形。


脚下的坚实的石块突然崩析塌落,行云的动作也并不慢,两个人都没有摔落。


他一点儿没有害怕,反而兴奋地睁圆了眼:“有机关麽?太好了。”


子霏明白他的意思,有机关,说明有玄机。


倘若这是个没什麽藏物的山洞,就没必要有什麽机关了。


有阻碍,正说明著这里有宝物。





“塌落不会是无缘无故,一般能到达此处的人,也不会轻易被塌陷所困了。”行云眼珠灵动,转了一转:“按常理去想,一般人肯定要越过这个不足爲道的陷阱向里面去探寻……”


“我看,说不定这个塌落的地方,才更值得推敲。”


他这样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擡起眼来向子霏轻轻扫了一眼,唇边有个隐约的,得意地笑:“你觉得呢?”


子霏看著因爲专注而显得更加精神抖擞的行云,心中一时不知是喜是悲,轻轻嗯了一声,没有答话。


“哎,别这麽小心翼翼。”行云向下方探著身子看:“不知道下面……”


“下面空间很大。”子霏冷静地说:“有风吹上来,你没感觉到吗?”


是的,行云的直觉一向都很准。


他思考的方向总是和旁人不一样,另辟蹊径。


从前的行云……似乎也是这样。


不知道那个藏起妖华狐袍的人,是不是也是有著这样刁钻的思考方式。


行云从很多方面看,都很象一只小狐狸。


但是高傲华丽的眼睛,又绝不会让人错认。


孔雀公子。





一直都记得他全盛时期的光彩。


在帝都长街上欢笑纵马的行云,春风得意,年少风流。





子霏觉得心口跃动的痛楚,似乎永远不会休止。





既然行云喜欢,那麽,爲什麽不能让他开开心心的得到他所想要的?





子霏还记得,在羽族的青山白云绿水苍穹下,他所许下的诺言。





即使行云不记得,他自己却是一直记得的。





子霏似是无意的,走到了行云的前面。他身手好行云是已经知道了,这小小的位置的变化倒也没有怎麽在意,只是说:“珠子你拿著,可以照亮。”


子霏轻声说道:“不用。”


行云觉得奇怪,但子霏走得很快,似乎是真的可以看清黑暗中的道路。洞中的确有风,呼呼的吹著,有空洞洞的回声,象是旷古的厉鬼的哭响。





脚下是堆垒的石阶,有些陡峭湿滑。子霏越走越快,行云紧紧跟著,冷不防子霏突然停下,他收不住脚,撞在子霏背上。


“怎麽不走……”行云的话说了一半就咽住,子霏身前是极黑极长的一道深涧,狂风从脚底卷上来吹得人立足不稳,他半句话在空旷的黑暗中有隐隐的回声,让人莫名觉得有些寒战。


“下面?”行云觉得刮在脸上的大风中带著水点。


“是暗河。”子霏沈著气,侧耳听了听:“狐族不见得就通水性,那东西不会在水底,怕是要越过这道涧到对面去寻路。”


虽然是暗河,但是水流湍急的声音在大风的狂响中隐隐如雷。


涧极深极宽,子霏也觉得有些心惊。





行云手里的珠子照不亮这深涧,只听声响也让他脸上微微变了色。


子霏在黑暗中看著他半边面孔。他的眼力是极好的,行云秀丽的侧面在暗中朦胧如画,子霏看出他的不甘心和执拗。


这一点没有变过。


行云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要。


不管是什麽方法,要冒多大的风险,他都不会退。





“你等一等。”子霏轻声说。


行云被他推的向後退了两步,一时没明白过来他要做什麽。


子霏凝神聚气,身子轻飘飘的提纵,行云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龙族有什麽异术,他并不一一知晓。但是子霏双臂凌空身子斜掠出去的模样,他却绝不会错认。


那是羽族的不传之秘鸟渡之术。


便是没生双翼的羽族之人,鸟渡之术练得精熟贯通,掠击长空也不是难事。


可是这个人……怎麽会?





子霏的身子在黑暗中看不清楚,黑布的衣衫把他的身形与洞中的黑暗融在了一起,行云只听得大风作响,水声如雷,心里七上八下。


约摸一柱香的功夫,大风中隐隐传来子霏的声音:“左边有风漩,不留神会被卷下去。右边的风力弱些,可不要太偏。你过来罢。”


行云稍稍放下些心事,依言而行。大风中纵然是他也很难保持身形,眼前黑茫茫一片看不见对岸。忽然一条绳子悄无声息卷上了他的腰,劲力使得极巧,一拖一带,将他身子径扯了过去。


行云落地时轻而稳,看到隐隐的青光从甬道另一头透出来,子霏的身形在青光中朦胧可见,那软绳似活蛇一样灵动,他一落地便缩了回去,子霏手不动肘不弯,不知道那绳是从什麽地方使了出来的。


行云回过一口气,子霏也不言语,回头便朝那青光走了去。行云定一定神,立即跟近了他:“要小心,肯定有古怪。”


子霏倒摇了摇头,轻声说:“若传说是真有其事,九尾不会设什麽机关的。”


行云反问:“狐性最狡,怎麽可能没阻碍?”


子霏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





如果九尾真有其事……


看到爱人惨死面前,而後血腥的复仇过……


结束了一切的九尾,还会想要把身上的,那件狐皮,深藏掩埋掉吗?





那一天,杀了七神的飞天,提著双盈剑,脑海里都想了什麽?


是想著接下去的人生吗?


不,不是。





想找个安静的归处,跟上那已经走远的人的脚步。


九尾披著妖华袍,深深的躲进地底。


它所要的,只是个安静的归处吧……





子霏觉得心中有些酸痛,脚步愈发的快了。


行云不记得了。


行云也不会知道,永远不会知道,失去了妖华的九尾,和失去了他的自己,心中究竟会想些什麽。


脚下的路渐渐平缓,湿气被抛在了身後。


青光越来越亮,这空旷的石洞中的一切都隐约可见。


行云觉得脚下踏到了软的泥地,低头便看到朦胧的血红。


是狐惑草。


满地的狐惑草,从脚下一下向前延伸了开去。





满眼满地的淡红的血色,象是无边的血泪的海。


行云一下子怔住,和子霏并肩站著。


巨大的石的洞穴,穹顶高深不可见。高低起伏的地势象是一面山坡,满满的长满了狐惑草。





“一定在这里……”他喃喃的,小声说了一句。


“这麽多狐惑,一定是这里没错。”行云的眼睛亮了起来。





子霏看著那一片绯红,却觉得伤感异常。


全是血和眼泪……


满眼看去全是九尾的眼泪。





行云身法极快,几乎是脚不沾地的向前急纵。


子霏隐约也明白,那件人人想求得的宝物,一定就在这里。


只是,他却没有雀跃的心绪。





行云会很开心吧。



两个人奔上了高高的坡顶,向下看时,青光起处是一个小小的石台。


蒙蒙的光,照亮了人的脸孔,却并不耀眼。





行云欢呼一声,将身扑了下去。


子霏远远看得分明。那石台上,蜷曲一团的,确实是一只狐狸的模样。


那狐狸的怀中抱著的东西,被行云一把捧了起来,清脆的笑声里满里喜悦:“子霏,子霏,快来看!妖华袍!妖华袍!”





子霏觉得自己应该是替行云开心的,可是眼睛眨了两眨,却没有露出一个微笑来。


行云突然止了笑,咦了一声:“原来你是这个样子啊?我还以爲你脸上始终是那副怪样子呢!”


子霏愣了愣,伸手摸了一下,脸上扣著的面具不知道何时掉了。


是在刚才那风眼中被卷去了吧。





脸上的皮肤因爲沾上了水气而凉凉的。行云看了他一眼,心情极好:“你也算是美男子,做什麽成天蒙著脸?”不过眼前有更让他欢喜的事情,把手中那雪白的一团展开了看,轻薄的皮裘象银子般亮,水似的滑,轻得几乎没一点儿份量。


“妖华袍……妖华袍……”行云脸上的笑容灿烂夺目:“还是叫我找著了!”





“穿上看看?”子霏温言说。


行云抖开左看右看,视若奇珍,小心的又折叠了起来,揣进怀中,扬头一笑:“多亏你帮忙了,大恩不言谢啊!”


子霏点点头道:“那也没什麽。”


行云脸上的快乐掩也掩不住:“快走吧,回来放一个讯号给他们两个,别再瞎找了。”


他走了几步,发觉子霏并没有跟上来,疑惑地回头道:“你做什麽?”


子霏正弯下腰,把那干卷枯瘦的狐尸捧了起来。


“喂……”行云睁大眼:“那个没什麽用的,不是什麽宝贝。”


子霏没有擡头。


在长满了狐惑草的地下,赤著手刨出一个坑来,把狐尸放了进去。





行云扁扁嘴,有些不以爲然:“你倒真是……好好,快走吧。估计这会儿天都亮了。”


子霏嗯了一声,把手里的土盖在九尾的狐尸上。


对不住你了,九尾。


你一定是想要和妖华在一起,直到天荒地老的时候吧?


可是被我们搅散了。


对不住。如果要怪,就怪我吧。


不要责怪他,他只是个孩子,很天真不大懂事。


要怪,就怪我好了。


因爲我明明知道你的心意,却又令你不能得偿所愿。


对不住,九尾。





两个人默默地向外走,行云是归心似箭,子霏是心事重重。


忽然步子停了下来,行云吸吸鼻子:“好香。”


淡淡的香。


“哪里的香气?刚才没有的。”他左右看看,目光定在脚下。





淡红的狐惑草叶上,居然开出一朵小小的白花。


行云咦了一声,弯腰把那花掐了下来:“这麽小的花居然这麽香?”


白色星星点点,在一地的绯红中浮现,如夜幕上一颗颗亮起的星子。


香气由淡而浓,行云深深吸了几口气,笑道:“没想到狐惑草还会开花的,倒真是香得紧。可惜辉月没来,不然教他也闻一闻。”一面说,一面把手里那朵小花掖进袖中:“快走吧。”


子霏嗯了一声,隐隐约约觉得这花开与他们带走妖华袍有些干系。





堪堪要离开这片长满了狐惑草的坡地,行云脚步一滞,身子慢慢的软倒了下去。


子霏一惊,抢上一步抱住了他。


行云眼睛半睁半闭,身子软绵绵的,热度从身体里一下子发散出来,脸上有淡淡的晕红,恰似那草叶的顔色。


子霏心里惶恐起来,手搭在他的颈子上,觉得他的血脉贲动得厉害。


难道中了毒?


撕下衣幅蒙住他的口鼻,子霏横抱起行云向外疾掠。





怀中的身子越来越热,子霏心中也越来越慌。


是中毒了麽?爲什麽自己没事?


难道问题出在那朵被掐下来的花朵上?





子霏把行云放了下来,伸手去他袖中摸那朵白花。





忽然腕上一紧,行云反手箝住了他的手。


子霏看到他在昏暗中睁开了眼睛,精光闪闪,刚说了两个字:“行云……”


那热烫的身子一下子翻上来,把子霏压在了底下。





蛮力发作一样,行云强横地胡乱摸索他的身体,扯散衣袍,没头没脑的啃吻。


行云?





子霏一下子明白。


九尾的狐惑……


九尾本来就是媚狐。





本来是想要按住他颈後要害的手指,不知道爲什麽使上不力气。


让他先暂时晕睡,出去後找些清热的草药来不是难事。


行云的手恣意的探寻并破坏著,不仅仅是身体和衣裳,还有理智。





是行云……


是行云……





那已经按住他後颈的拇指,最後还是松脱了开来。





衣帛破裂的声响,凉风吹上的肌肤。


行云的吻根本算不得是吻,凶暴而狂乱的,咬痛了子霏。


潮热的嘴唇在身上四处肆虐著,已经勃发的欲望硬硬的抵在了他的腿间。





子霏觉得手上一点力气也没有。


或许,他根本也不想推开。





行云象是失去了理智,胡乱撕去他的下裳,粗鲁地想把自己埋进他的身体里去。





子霏没有抵抗。


他敞开了身体,包容的,甚至是纵容的。





行云一下子闯了进去。





子霏痛得咬住了唇,把要冲口而出的痛呼硬压成一声沈闷的呜咽。





行云长长的吐气,热汗如雨,蛮横的动作起来。





子霏痛得死死咬住衣裳的一角。





许久许久没有情事的身体,没有办法跟上行云的节奏。


他生疏地喘息,试图放松自己,减少痛楚。





“辉月……辉……月”行云的唇贴在他的耳畔,狂乱的呢喃:“辉月……我,爱啊……爱你……”


子霏僵住了身体,随即在行云的侵犯中痛得流下眼泪。





失去力量的身体,和没法收拾起来的心,一起被巨大的冲力撞得破败而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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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端 Posted: 2006-04-18 14:09 | 1 楼
殷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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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华和平舟再看到子霏和行云的时候,是第二天的正午。


一直没有看到行云所说的讯号,他们在地底转了一夜而无所得。从一个洞窟钻出来的时候,日头正在头顶。


已经离开的昨天夜里那深深的山谷,眼前是一片河滩。


平舟举目四顾,辨清了方向,两个人慢慢向回赶。地底下一夜寻索令人心力憔悴。却也不知子霏和行云现在情形如何。


转过一个坡,星华突然说道:“平舟,你看那边……是龙子霏吧?”


平舟依言顺著他指的方向望过去。


平旷的布满卵石的河滩上,有个高挑修长的人影伫立在那里,长发披了一身,银发银裾,在阳光灿然耀眼。


那银发绝不会让人错认。


“他身上……”星华揉揉眼:“我的天,不会真有妖华袍那东西吧?”





听到他们接近的声音,水边站著的那人悠然回过头来,银发轻轻扬起又柔软地落回。





眉如峰峦聚,眼似水波横。





星华猛然站住了脚,手怔怔指著他。


“你……”


“你……是?”他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你是龙子霏还是……?”


“飞……天?”星华象梦游一般的走近。


平舟注视著平静的,那象神祗般有著淡淡忧愁淡淡冷漠的人。


是飞天,也是龙子霏。


可是,他是怎麽了?昨天晚上临别之前,他并非这种眼神。


他发生了什麽?


平舟的目光缓缓下移,看到沈沈睡在一旁的青石上,双脚还浸在水中的行云。


他们遇到了什麽?





“星华,很久不见。”他声音微微有些沙哑,不复昨日的清亮:“没有一开始就告诉你,不怪我吧?”


星华圆睁眼睛,扑上去把眼前的人抱个满怀。


“死东西你还活著啊!”好象许多的话涌向嘴边,可是却一句也说不出来,死死抱著他,手攥紧了拳头,鼻子发酸眼眶热涨,想捶他几下子却下不了手。


“你还活著啊!”这几个字说得恶狠狠的,星华撒开手,上上下下仔细看他:“你……你怎麽会变成了龙族的人的?”一想著这家夥居然回到帝都来却一直装陌生人,还是恨不能狠狠踹他两脚。





子霏嘴角有个清浅的微笑,指指地下的行云:“他被狐惑草所迷,恐怕要晚上才能醒。”


星华恶狠狠的看著他,心中悲喜交集,用力眨眨眼,扯起他身上那如银穗流苏的轻裘:“这个东西,难道就是那个妖华袍吗?”


子霏轻轻点了点头:“是,传言也并非空穴来风。”


平舟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再没个著落,眼望著他却说不出话来。


眼前的人无比熟悉,却又十足陌生。





“看你们的样子,这一夜也辛苦。”他微笑著:“水很清冽,洗一把脸。”


星华临水一照,脸上果然沾了许多尘灰。平舟走近了子霏的身边,轻声问道:“你们没事麽?遇到什麽危险没有?”


子霏看著他温柔的眼目,心中觉得有些暖意,嘴里说的却是:“也没有什麽,就是多走了会儿路。”


平舟明知道绝不止此,可是看著眼前坦露出了真面目,却象是笼上了一层无形的屏障的子霏,却凭生出不可接近的遥远之感。





平舟是知道行云的心思的,也知道他寻这件妖华袍是爲了什麽。但这件绝世奇宝现在却穿在了子霏的身上。


那些旧事,那些孽缘……


纗D又要翻寻出来?





平舟的敏锐绝对是一等一。





子霏看到他的目光停在自己的颈子上。





那里有一块啮痕。





子霏并没有刻意遮掩。


他的衣物已经破碎不堪,除了这件妖华袍 ,他没有可以蔽身的东西。


而行云……





行云在狂躁亢奋之後,却陷入昏沈。


体内并没有受伤的迹象,灵力也无碍,只是被那狐惑的药性所迷。


平舟担忧的拉住了他的手,子霏却回以微笑。





昨夜种种,似旧梦无痕。





“我没事。”他安抚的说,眉目间是浓浓的沈静。


平舟的眼里却流露出浓浓的不安。


行云必定是伤了他。





“告诉他。”平舟突然冲口说了出来:“我告诉他。”


子霏闭了一下眼,轻声说:“不用了。”





已经不用了。





他终于明白,已经过去的,便不要再回头去张望了。





属于他的行云,已经不在了。


现在这个行云,其实是陌生的一个人。


欠他的,也都还过了吧。





“你穿这个还真合适!”星华大大咧咧,湿水的手就这麽拍上来:“猛一看我还以爲见了鬼呢!”


平舟拉他一把,星华眼一瞪:“怎麽,就兴他骗我,我说他一句还不行了?你们的心眼儿都是偏著长的。”


子霏轻笑:“人的心本来就是偏著长的,你见谁的心是生在胸口正中间呢,你摸摸自己,心在哪边?”


星华怒目圆睁偏又找不出话来反驳,挥拳就扑了过去。





平舟不知道该拉著他们哪一个才是,子霏身子向後倒飞出去,虽然是後退姿态却曼妙闲适,在星华的攻势下保持著游刃有余的超然。


子霏他……


在阳光下银光灿烂,好生耀眼的他……





平舟突然停止了慌乱。





好象……挣脱了一切束缚的子霏。





“天纵宽,海纵深,心如疾风,飞越长空……”





那个弹剑而歌的少年,嗜空红衣黑发凌乱的飞天的形影,奇异的,与眼前这银色灿烂的人影重合在了一起。








“这个……”行云居然有点局促:“多谢你了。”


子霏淡然一笑:“不用客气。我和辉月,平舟,星华,也算故交,你不用和我客气。”


行云有些迷惘地看著他。这个有著漂亮眼眉一头银发的龙子霏。


“那天……”


“那是因爲狐惑草的关系,并不是你的错。”子霏截住了他的话:“我都不记得了,你爲什麽还要耿耿于怀?”


行云哦了一声,子霏把叠好的,用薄绸子包好的包裹放下。行云无意识地抓住了包裹的一角,丝滑的绸包里是比丝绸还柔软滑腻的妖华袍。


“这个,其实,应该算是你找到的……”行云摸著那心心念念要找的宝物,却突然觉得有些扎手,怎麽也不能心安理得的收下:“我……”


“什麽时候孔雀公子变得这麽小家子气了?”子霏微笑著,手指挑起从绸结的缝隙中流泄出来的银色的流苏一样的轻裘:“是你的就是你的,怎麽一副吓著的样子。”


平舟安静的出现在窗外:“子霏,我有事要和你商议。”


子霏点点头站了起来:“头还会晕吗?”


行云茫然地摇了摇头。子霏向他颔首,然後转身离去。


行云突然有些冲动,想拉住他不要,叫他不要走。





在狂躁而迷乱的那个夜晚发生的事,行云只记得零零碎碎的片断。


他记得这个人有平滑紧致的肌肤,修长的身躯。


他的身体很温暖,被柔软而紧热所包裹,那种快乐无法言喻。





然後,他在自己的寝殿里醒来,一切都象是不真实的梦境。


那张在黑暗中流泪的面庞,让他心口莫名其妙的痛了一下,象是很细的针,突出其来刺进了一个不可知的柔软部位。


只有这麽多。


他只记得这麽多。





可是本能的,他觉得应该不止这些,应该还有,还有……


他所不知道的,不记得的,还有更重要的。


那时候子霏说了什麽没有?


应该是有的吧……


不知道是幻觉还是摸不著边的靠不住的记忆,他总觉得子霏说了什麽。





行云挫败的抓抓头发,他真的不知道,怎麽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本来一切都那麽顺利美好,可是,竟然会被狐惑花迷住神智。


竟然会侵犯……龙族远道而来的龙子霏。





行云抱著膝在靠窗的竹榻上发呆。如果前天晚上他不是和龙子霏一路,而是和星华或者是平舟……


行云打个寒噤,难道失去理智的他一样会侵犯象兄长一样的手足?会象伤害龙子霏那样伤害平舟或者是星华麽?





不知道爲什麽,心里从来没有这样乱过。


想著龙子霏面具下漂亮的容顔,沈静有些淡淡的忧郁的眼神。





第一次见到他,心里就有点古怪的感觉。


因爲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有些不同寻常。


平舟,辉月,那样温柔的眼神,带著一些怅然,象是在追思,又象是怀悼。


那样的温柔的又深沈的眼神,他从来没有见过。


辉月在注视他的时候,虽然有温柔有纵容有宠溺也有过严厉和训责。


可是没有那种,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行云也说不清心里那种淡淡的不安,晚上越窗去偷看那人的长相,不料被吓一跳的反而是自己。


原来龙族人的脸上会生那样的……鳞片!





似乎是个很好脾气的人,没什麽锋芒和棱角。


看人的眼光也很柔和。


行云知道他的视线停留在自己的身上。


很多人都会被孔雀公子的风采迷惑,行云也并不觉得意外。





可是,前夜里的意外……


行云捶著脑袋还是没办法把那些昏暗错乱的记忆驱散。





爲什麽会发生这样的事?该死的!


该死的狐惑草,见鬼的妖华袍!该死的自己!该……该诅咒的龙子霏。


他那样的身手,不可能对付不了那时候神智错乱的自己!


行云扯痛了自己的头皮,可是心里烦乱一点都没有消减。





可恶可恶!都是因爲那个龙子霏,他要是不来帝都,不就什麽事儿都没有麽!


所有的不对劲,都是从遇见他之後开始的!





不要再想了!就象那个人自己说的,忘掉,那只是个偶尔脱轨的错失。





可是那些杂乱无章的画面,却在眼前顽固的盘旋不去。


在青光蒙蒙里面,那具身体,修长美好,那一层薄薄的胭红不知道是因爲羞辱还是疼痛……但那双眼睛里绝不是情欲……


是哀绝……


行云头痛欲裂的呻吟著,抱著膝倒在榻上。


忘掉!


快忘掉!





被他无意中带落跌散在地上的薄绸流淌于地,那柔软似水的妖华袍,被斜斜入窗的阳光映得灿然晶莹,美不可言。





似乎有淡淡的烟影,从那一片银光袅袅升腾。





远远的窗外,子霏与平舟并肩而行。


“到三殿最後一位尘埃落定,你便要离开?”平舟有些意外的注视著他。


子霏点点头,向这位始终对他和善温柔的旧友微笑。


“隐龙谷那里有要事麽?”平舟有些急切:“你……不想再去天城看看?”


子霏半仰著头,明亮的阳光映得他双目晶莹剔透:“不去了。”


“子霏……”平舟握住他的手:“爲什麽不能留在这里?龙族何时都可以回去,我们却已经……分离了整整两百年!”


子霏有些歉然的微笑,却不说话。


“这里……就没有你牵挂的人……”


“我还是会常来的,什麽时候路过天城,一定也去寻你。”风吹动银发飘摆,子霏目光中也有些微的不舍:“我也想念你和星华,还有辉月……毕竟相处过那麽多年……”





平舟深吸一口气,放脱了手:“你说的也是,上界规矩戒律极多,确是令人不得开心。”


两个沿著长长的回廊漫步。


“陛下的生辰就在後日了。”


“知道……只是我也没有什麽预备,倒要失礼于他……”


“我倒觉得陛下不会介意这些虚礼……不过前一次,你的笛曲真是技惊四座。”


子霏只是微笑。





辉月的生辰,就在一派祥和安逸的气氛中到来了。


子霏并没有穿平舟特特送来的那式大礼服,还是一领青衫,只是佩带另换过了一条玉带。


星华挨过来来小声说:“有你的,明著不给他面子。”


子霏一笑:“他才不计较这些。”


星华想了想,笑出声来:“这倒是,现在他也不能再让你去擦神殿的地板。”


平舟自然是盛妆华服来的,子霏从没看过这样子的他。身上是层层的锦绣,正冠压额,一张秀顔清贵异常。注意到子霏瞧他,露出一个极温雅的笑容。


行云反而是晚来的一个。


这几天都闭在房中不肯出门的他,穿著雪白的锦袍,眉清目朗,却垂著眼不看人。


辉月自然是最後一个到场。墨黑色绣金色滚边的袍服,额冠上垂坠著明珠,澄静的眼睛里似有水雾盈然,远比那晶莹剔透的珍珠还显得美丽动人。星华看了他一眼就别过脸来跟子霏咬耳朵:“这个家夥倘是不当天帝,非有人把他强取豪夺收归私房去当宠眷的。”


子霏一笑,辉月的美丽的确是超越凡尘,可是手段何尝不是一样,不动声色的回了一句:“你要想数数帝都正殿里共铺了多少块地砖,我想他肯定成全你。”


星华打个哆嗦,显然是想起了少年时被惨痛处罚的经历,坐正了不再说话。


他们坐在最高的一阶平台之上,星华笑著说了祝寿的辞令,平舟跟著说了。连子霏都笑著恭贺过,行云才慢慢起身,小声说:“恭贺陛下生辰,我备了薄礼。”


辉月显然已经听说了这两天的事,笑著答道:“你这份礼物可是不薄,辛苦奔波,实在难得。”信手打开桌上那锦盒,银光沈静流转,十分动人。


星华轻轻嗯了一声,在案下拉了子霏一把:“明明是你找到的。”


子霏一笑把话引开了:“你送了什麽?”


“几套旧书。”星华啜了一口酒:“从头至尾都是手下人一手包办的,他们整天的琢磨这位的喜好,肯定不会送错了。”


子霏想一想旧年的事情,辉月的确是爱书之人。却不知道平舟又送了什麽。





子霏的席案离辉月是最近,行云坐在平舟的下首,反而远了许多。他也不似平时灵动,竟然不过来说话笑闹。平舟自是心中有数,子霏只是视若平常,辉月看了看远远低著头的行云,又看看行若无事的子霏,嘴角带著丝浅笑,也不说话。


下面有歌舞盛宴,子霏端著酒盏,一双眼看著,象是极认真,又象是有些困倦,辉月说道:“子霏累了?”


子霏回过神,笑笑说:“我想起你上次生辰时候,我还生得很丑,一晃都这麽多年了。”


辉月点点头:“不错,是很久了。”


他们声音虽然不高,这几句话行云听得清清楚楚。龙子霏来的时候,人人都当他是远客。现在一看,却显然与各人都有旧情。


这个人神秘得很,那天他在黑暗中所施的究竟是不是鸟渡术,让人很费猜疑。


又听辉月说:“ 上次你还肯花心思爲我庆贺,这次就混过去算了麽?”


子霏只是笑,指指地席上搁的一只盒子:“我也有薄礼。”


辉月深深看了他一眼,把盒子打开来看,里面放著一只精致的玉瓶。辉月拿了起来看,问道:“ 这装的是什麽?”


“香料中最上品的,莫过于龙涎。这不算什麽礼物,不过我来的时候就带在身上,想著你是喜欢这种香料的。”


辉月的指尖慢慢移动,感觉那玉瓶的光滑,笑了笑:“这不能算。”


子霏看他美目流盼,想到幼时被他抱在怀中教书教字,大些时候被他打手心罚跪,还是奔来来讨情儿。严厉却也有温柔,亦师亦兄亦友。心中一热:“自然不算。只是我来得的得仓促,哪有预备礼物的功夫?你想要什麽礼物?”


辉月顿了顿,微笑说:“我先想著,回来再和你要。”





行云忽然说道:“妖华袍总被说是宝物,可是究竟是不是也没有验证过的。陛下试一试,教我们开开眼界也好。”


辉月知道他少年心性,又一向对他宠爱,说道:“好。我去更衣。”


子霏回头去看了行云一眼,他两眼晶亮注视著辉月离去的方向。





真和旧时一样。





曾几何时的行云,对辉月这种迷醉的眼神,子霏是看惯的。


平舟显然想要他分神,举杯来邀饮。子霏和他碰杯,喝干了杯中酒,轻声说:“我没有事,不用担心。”


平舟什麽都不落人後,唯独酒量不行的,三杯一过,脸上就红了起来,也不再勉强,放下杯来和他轻声闲聊。


子霏说了几句,提起隐龙谷的白江紫海,眉飞色舞:“晴天的时候已经是烟波浩渺,一望无际。雨天的时候巨浪拍岸,潮势汹涌,实在蔚爲奇观。”


平舟见他开心,微笑著说:“如此胜景,令人神往。”





行云听他们聊了一阵,忍不住插话说:“这有何难,年後无事,一起去游览好了。”


平舟看看子霏,他脸上十分平静,说道:“那当然是欢迎,我是一定要尽地主之谊。”


平舟放下心事,随口说:“听说隐龙谷的入口是在水下面,十分难寻。”


子霏笑了笑,点点头不说话。


行云听到说水下,立时便想起来在那地底地暗河中,子霏以口唇爲他渡气,脸上不由得一热,别过头去看廷下歌舞。





星华挟了一箸菜肴,竹筷却忽然停在了空中,眼睛看向一边,喃喃说:“我的天。”


子霏回过头的时候,看到一道银影,隐隐叠叠,站在回廊的尽头。





月光清冷,那人立在斑驳的月光下,有些凄凉的银色光晕笼罩在他身周。





理智说,那是辉月。


但是却觉得有些恍惚,象是……





象是高山遗雪,空谷幽兰。





辉月的气质不是那样,辉月美丽,圣洁,有不可侵犯的庄严高贵。


可现在站在那里的人,安静,沈郁,凄清。


是辉月,却又分明的感觉到不是。





那道银影翩然走近,子霏不自觉地站了起来。


辉月的步态极美,妖华袍在琉璃灯影下银光点点,飞舞摇移,美如流水,子霏却觉得有些不安。


“子霏?”临近了席前,辉月却在最後一片黑暗中停下了脚步,声音清朗仿若珠玉击荡:“怎麽了?”


子霏迎上前一步,分明的看到辉月的面庞,在暗影中似一朵盛开的花,洁白而清豔,并没有什麽不妥,暗笑自己神经过敏,说道:“去了这麽半天,是不是想逃酒?”





辉月轻声笑了,极动听的声音:“难道我还怕了你?你自己说,喝什麽,暖的冷的黄酒白酒,我一定奉陪。”


子霏不过只是这麽说说,这会儿就势说:“那就试试。”


星华在後面已经听见,极兴奋的叫好儿,吆喝著人换大酒爵上来。行云远远站那里看著,瑰丽似画中人的辉月,乌发如瀑,银衣若仙,和青衣银发的子霏站在一起,辉月低头说了句什麽,子霏微笑著点头,那画面说不出的合谐。


忽然觉得心里有一点痛。





辉月对人总是温和的,但是……对龙子霏格外不同。





而那个青衣银发的子霏,行云慢慢坐倒……虽然是被狐惑草迷了神智,失了常性……


可是那个人……


那个人哭了,很伤心……


爲什麽?





如果因爲被侵犯的痛苦,又爲什麽会微笑著对他说,不用介意?应该痛打他一顿出气,或者……


爲什麽?





星华已经让人摆开了坛子,挥退了近侍,亲自往大杯中倒酒。辉月与子霏各坐在桌案一端,一个是含笑不语,一个是云淡风清。


辉月也会这样豪爽的喝酒麽?


从来也没有见过……


平舟立在身後,看著子霏一仰而尽,饮酒如灌水,姿态极俐落。


好象……只有这点还没有变。





当年的飞天,当年的冠盖满京华,当年的风月盛事……


当年……





辉月出身高贵,俨然是神殿下一任的祭神。他替飞天去送东西,看到辉月的言咒已成,谈笑间花开花谢,神迹一般。


那时候就知道,辉月的成就,一定不止于此。





後来奔雷怒气腾腾去找辉月的时候,他在窗下,听到辉月伤痛的声音。


奔雷不知道,但是平舟却知道。


爲什麽大祭神会让辉月亲自来施摄魂术。


不止是因爲辉月有言咒这种通天的本领。





因爲……





世上没有无中生有的事……





如果飞天心中对辉月一点儿爱意都没有,摄魂术也无从施展。





因爲,飞天他自己大概也不知道,他喜欢辉月。


他那时很懵懂,除了学剑,打架,别的什麽都不懂,也不关心。


他还会拿行云的相思来玩笑。


他根本不知道……


一直到最後,到他失却常性轻生自毁……


他可能都不会知道,他自己心中,曾经有过的秘密。





平舟的手慢慢握紧,指甲陷进掌心。


飞天不知道,但是辉月知道,奔雷也知道……自己也知道。





这是个不死不休的纠葛。


辉月的心,究竟会不会有柔软的一天?


那时候真的很想,把那平静的表象撕裂,看看下面会是什麽样的心肠。





看看身边有些茫然的孔雀公子,平舟在心底叹息。


行云与飞天,已经隔了两百年。


昔日的夥伴,仇家,情人……那些复杂的纠缠,都被这两百年,分划到了时光的两端。


行云越不过去,飞天一样不能。





平舟垂下视线,看著玉杯里晶莹剔透的酒液,慢慢啜了一口。


醇香的酒意在口中弥漫,眼中象是上了雾。


平舟转头看向正席的方向,子霏的酒量真是好,但辉月也没有一点点喝多了的表现。


只要他快乐……





只要他活著,并且快乐……





平舟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我……我去更衣……”子霏笑得喘不上气来,眼睛更亮脸颊微红。星华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叫人把帝都宫中藏得最深的酒都搬了出来。子霏放下手中的空杯,抹抹唇边的酒液。


最後几个坛子里的酒根本稠得倒不动,浓浓的琥珀色,挂住杯口如蜜一般,还是取了烈酒来冲兑,否则根本喝不下去。


辉月按著桌案站起身来,身形居然还一丝不晃:“一道儿去。”


星华眉开眼笑抱著那酒坛子,手指蘸了酒往嘴里送。平舟在一边坐著看著,声色不动。


行云只觉得气闷。





看著子霏和辉月互挽著离去,猛地擡头灌下一口酒。


平舟轻声说:“悠著点儿喝,太急会醉。”





子霏轻声笑著,靠著门框,手在银盆中洗了两把,辉月倚边一边看他。


“没看出来……你也有当酒鬼的资本!“子霏湿水的手拍了他一下,细碎的水珠迅速的溅开,一点儿没有沾在那件银色的轻裘上面。


“咦?”子霏凑近了睁大眼睛看:“真……真的水火不侵?真的假的啊……”


辉月笑,揽住他象某种犬科动物一样乱嗅的脑袋:“你拿火来试试。”


子霏觉得头微微有些晕,定一定神:“那不行,万一烧坏了,我赔不出来。”


辉月只是笑,拈拈指,一朵蓝莹莹的火焰在他细白的指尖上跃动,映得人眼前一亮。


“哎哎……”子霏上去想扑灭那点火苗:“说说而已,别真烧了。行云费了多大功夫,还不得哭啊。”


“可是……”辉月的手按在他的颈後,微微用力把子霏压向自己:“不是你找来的麽?”


子霏晃晃头:“是行云花心力找的,不是我……说起来啊,你们站一起,是满合适的。这些年你照顾他一定是细致得很,他看你的眼神啊……”


子霏笑的样子有些嬉皮:“很有豔福啊……”


辉月的声音很轻:“谁啊?”


“你呗。”子霏用力晃晃头,奇怪,只喝这些不应该有这麽晕。


“是麽?”轻而带著危险的声音,在耳边低喃:“飞飞……”


“嗯?”子霏无力的靠在他胸前:“什麽事。”


“记得以前怎麽喊我的吗?”


子霏用力眨眨眼睛,口齿不清的喊:“辉月哥哥……”





含糊不清的声音,被辉月的唇全部吻去。


子霏的手胡乱的挥动,辉月那薄薄的皮裘下面就是光滑的肌肤,子霏象触了电一样缩回手去,用力别开头:“辉月……别……”


“飞飞……”辉月的身子热烫,软软的挨著他。


“不行,不行。”子霏的手上使了力:“不行!”





“因爲行云?”辉月的声音清冷却又奇异的低哑,象软软的羽毛在皮肤上扫过去,让人全身战栗。


子霏喘了几口气,努力靠著身後的廊柱挺直腰:“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


辉月软软靠著他,声音极轻:“是啊,醉了……”





两个人沿著长长的廓道走著,月光透过层层的飞檐画角映在身上,影影叠叠,亦真亦幻如梦境一样。





“你听说过,妖华袍的来由麽?”辉月的声音里带著几分慵懒。


子霏眼观鼻鼻观心:“听过……走这边儿……”


“妖华爱上九尾,後来因它而亡……你说妖华恨不恨九尾?”


这叫什麽问题,没头没脑。


“可能……恨吧。”


“猜错了……”辉月吃吃笑起来,充满魅力的声音慢慢说:“妖华到死都不後悔……”


子霏想著,醉鬼的思路果然都不是正常人可以理解的。


不过……


那酒的後劲真大,头晕沈沈的。


“犴是个蠢材,没脑子……妖华不是狐妖所以没内丹。犴找不到狐珠,一怒之下,做错了两件事。一是,不该把妖华活著剥了皮……二是,不该把妖华的血肉给九尾吞了……”


这都什麽和什麽的,子霏半拖半抱著辉月,真想把全帝都的人都叫来看看天帝醉酒,酒品真叫一个差!


“妖华把全部的力量,聚起来……成就了九尾……”


“可是那个笨笨的小东西,居然报完了仇,自毁内丹……”





终于到了寝宫,许是所有人都跑去喝酒偷闲,这里一个人也没有。


“幸好你不重……”子霏抱怨,用尽全力把辉月抱上床。





“飞飞,你太笨了……”


“是,我很笨。”子霏咬牙,不笨就该叫人还帮著擡你而不该自己在这儿受累,这麽一想果然自己是笨的。


“飞飞?”


“嗯?”


辉月手里握著一束银发,缓缓的盘绕卷动,把他拉得俯下身来:“妖华只属于九尾……妖华袍……是妖华对九尾最後也是最强的保护……”


“是是,我知道了……你老人家快睡吧……”


下一刻,子霏的眼睛睁得圆圆的……





那件银袍不知道什麽时候扯脱了,辉月美丽光洁的身体就这样呈现在眼底。


“还有……妖华其实是愿意……被九尾吃掉的。因爲,这样,才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才是天长地久……才是,永不离分……”


那双柔如春水的眼睛,带著薄雾似的光华。


“飞飞……所以,再把我吃下去……”





我们,永不离分。


直至地久天长。





妖华袍无风而舞,漫漫张开又覆下,将两个人裹在其间。


银色的柔软下,纠缠的,是谁?





是妖华与九尾?


还是辉月和子霏?





血的味道,淡淡的,混著不知名的香气。


这幽幽的香气好熟悉……


象是,那狐惑花开的味道……





是妖华的血,在九尾哭泣时开的花。


带著绝望的爱的花朵,爲什麽会有媚惑的香气……





散落的珍珠,沾著雾雾的水光。





似有若无的,叹息与呻吟的声音。





沈郁的哀伤化作鲜血,从身体里汩汩的流出。


心里无声哭泣,隐忍不变的安静的眼神,泪都流向了什麽地方?





细碎的火焰,从胸口一直蔓延至全身。是情火?爱火?还是业火?


每一寸肌肤都在嘶喊著疼痛,却不知道是谁的痛。





子霏昏然,辉月亦是。


抵死缠绵。





那美丽的人儿说:“九尾,你太笨,十年才会学会隐身咒。”


那俏皮的人儿说:“妖华,你别再美丽了好麽?你吸引太多的爱慕,我怕等不到我长大,你就被别人抢夺去了。”


妖华笑著,抱著怀中小小的九尾:“好,我等著你,可你也得快点儿长大。”


“妖华,痛不痛?”


“痛吗?”


“是不是很冷?”


“我很笨是不是?弄痛你了……”





“不,没有。”


“九尾,我爱你。”





鲜血迸裂,旖旎的锦褥被洇湿。


黏腻的血腥里,九尾惨叫,不是,不是,怎麽会这样。


不是的,不是我!


不是的妖华!


不是,妖华不要死!





细微的声音:“不……”


然後有另一个声音安慰:“不,没有,都没有。”





子霏猛然睁开眼,银色轻裘下面,是他与辉月。


不是妖华与九尾。


没有人死去,没有。


但是,一样闻到了血腥的味道。





他的欲望深陷进辉月的身体里,胭红的血从那美丽的身体里流了出来,沾在他的腿间,他的身上。


“不,辉月……不是……”


“飞飞,爱我。”


那双美丽的眼睛里,再没有隐忍和沈郁。


象潮水一样汹涌的情意,淹没至顶。





潮热的,与世隔绝的。


妖华袍的覆盖之下。





宿命的寻找,终于触到了时光的另一端。





辉月在笑。


虽然痛楚,却象暗夜中的兰花一样绽放绝美的微笑。


终于找到你。


等了许久,等来了你。





我不会再与你分离。





行云步伐凌乱不稳,看著身前执灯的侍从身影也是摇摇幢幢。





小侍回来禀告,陛下酒醉已归,各位请自便。


平舟望著空荡荡的回廓,心中有分隐隐跃动的痛。


子霏他……也同去了麽?





星华抱著酒坛,心满意足的阖著眼溜到了案几底下,呼呼沈睡。


平舟看著他,有些豔羡。


能活得如此逍遥快乐……让人羡慕。





行云绊了一记,内侍抢上来扶住。


“殿下当心。”


行云嗯了一声,摸著床榻,把自己重重摔在了上面。


心里乱如麻绪。





翻一个身再翻一个身,心里巨大的谜团理不出头绪。


爲什麽自己的来历始终无人提及?


爲什麽莫名得到衆多的宠溺?


爲什麽,爲什麽这个龙子霏,身上有深沈的秘密?





手臂横著压住额,想不出来。


想不出来!


好象所有的秘密,都和他有关!


爲什麽没人提及他的过去?明明他和所有人都有深深的牵系!


爲什麽他看著自己的目光,那样温柔深沈?


明明……明明就不是看陌生人的眼神啊!


爲什麽在那黑暗的地底,他居然会鸟渡之术?他明明不是羽族!怎麽可能……


爲什麽他……


他会不反抗自己的侵犯?


拢住的眉宇间有秋风一样的忧愁。


他哭了……


他在他的身下流泪哭泣……


爲什麽,爲什麽那麽坚强安静的人会哭泣?


如果是因爲他的侵犯,爲什麽却不责怪他?爲什麽不在一切发生改变前推开他?


爲什麽?


爲什麽?


行云痛苦的在床榻上辗转。


爲什麽?





琉璃灯盏的光似乎也在不安的风中摇摆。


那时候,他说了什麽?





他的嘴唇轻动,他说了什麽?





他说了什麽?


他该死的到底说了什麽?





胸口尖锐的痛,行云猛然翻身坐了起来。


我想不起来,难道不能再问你?


你究竟是谁?


我究竟是谁?





入夜里起了风。


行云胡乱披著一件丝袍,趿著鞋飞跑。


没有歇下的宫人内侍无不瞠目结舌,看著一向爱惜仪表的行云殿下象个疯孩子一样在帝宫中施展身法,由东向西横穿大半个帝宫。


真是风风火火,孩子就是孩子,沈不住气。





巨大的冲力,一下把门撞得洞开。


屋里空洞洞的,没有燃烛火,没有人的气息。


行云一下子愣住了。


龙子霏竟然会不在?


他不在?


他在哪里?





行云象是一下子被抽空了力气,颓然坐倒在门边。





那个黑暗的时候,狐惑花的香气里,他失却常性。


可是,好快乐。


占有那个人,侵犯他的时候,真的很快乐。


不是药性,不是身体的快感。


是心里。


满满的快乐,似乎……


似乎是得到了长久以来最渴求的东西。





明明他喜欢的人是辉月啊……





龙子霏,他在什麽地方?





行云突然睁大了眼。


他和辉月一同离宴,辉月……


他们……





行云拔腿就走。


亭台重重,楼阁重重。


腿象是有自己的意识,越走越快。


那些诧异的眼神,吹在脸上冷肃的风。





天帝的寝殿之外,奇异的竟然一个内侍也没有。


行云的脚步慢了下来。


象是灌了铅的脚,一步步,慢慢步上石阶。





珠帘在风中轻摆,殿里只燃了一盏角灯,映著香鼎里的青烟袅袅。





寝殿深处的床榻上,一线月光映于其上。


银芒点点的妖华袍下,曲线起伏。





行云觉得两腿发软。


寝殿里有浓浓的,云雨後的气息。





血的味道,欲液的味道……还有狐惑的花香。





一步一步,艰难的向前走。


那银色的波纹有微微的动荡,有人轻声吁气,香暖的味道变得更浓。


一只手探出来。





细白的手指,美得惊人,指尖有莹莹的光。


看到榻前散落的衣物,青衫玉带凌乱散置。





行云咬一咬牙,回手拔了壁上张悬的剑。





擡手把那银色的轻裘揭了起来!





丝丝缕缕的银发和青丝不分彼此的被带得飞扬起来,又软软的落了回去。





辉月美丽的身体伏在子霏的胸口,睁开迷蒙的眼睛。


心中明明已经知道,可是耳中还是嗡然一响,刹那间一片的空白。


长剑一抖径向下刺去。





茫然的心绪,本能的想击碎眼前的情景。


行云甚至不知道这一剑要刺伤谁,要刺伤什麽。





象玉雕出来的美丽手指微屈,在凌厉刺下的剑身上轻轻一弹。





“铮”一声响,剑尖荡了开去。


辉月仍然没有彻底清醒过来似的,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映出淡淡的阴影。剑尖没入了床头的玉柱,子霏微微一惊睁开了眼。


被如丝长发包裹纠缠住的两个人,出奇的美丽而协调,齐齐向行云看过来。





“行云?”子霏一惊坐起身来:“怎麽……”


他的语声顿了一顿,先看到了行云圆睁的眼睛,象是有火苗在里头熊熊的焚烧,那双眼睛亮得怕人。视线再向下,看到行云手里紧握的长剑。





子霏终于是注意到,他与辉月,赤裸相抱,辉月的长腿甚至还绕在他的腰间……





辉月?


他?


行云?





子霏觉得这象是一个荒谬绝伦的恶梦。


这恶梦最可怕的一点就是,无法用睁开眼睛来逃避。





最後那盏琉璃灯,忽然闪了一闪熄灭了,锡鼎中青烟袅袅。


辉月不动声色地看著他们两人,那样沈著温和的安静,却带著说不出的,残酷的味道。





行云就这样看著他们,清冷的月光里美丽的不象真人辉月和龙子霏,拿剑的手轻轻哆嗦。


他手腕提转,剑刃从床柱中脱离,连一声轻响都没有。


第二剑迅疾无伦,当胸向子霏刺了过来。





距离极近,剑的角度毫无偏差,杀气盈满,寒意似乎要把肌肤割裂一般。


子霏定定看著行云的脸庞,一动不动。





不过是一刹那的功夫,那一剑已经没入了子霏的胸中。


象是划开一张薄纸般的轻响,只是嗤的一声,子霏身子轻轻震颤,却没有出声。





剑来得快去得更快,孔雀公子,行云殿下,他的剑法绝不是白白好看,杀人的手法样样都精通,迅速地一绞,然後提腕收剑。


子霏胸口淡淡的一弧红痕,正正划过那一块烙痕。


张牙舞爪的青紫色印记,被这一剑剖作了两边。





行云从刺出第一剑,就屏住了气,直至这一剑收了回来,才重重吸了一口气,带著浓香的气息猛然涌进胸口,那激痛象是小刀子刺在身上。


子霏只是定定看著他,象是要把他的样子刻进眼睛里,深藏不忘。


“行云……”


他喉头动了一动,胸口那道细细的伤痕忽然鲜红迸溅,腥红刹那喷薄而出。


“忘记不快乐的事……以後的你,是新的你……”


血沫从唇角溢出来,那含糊不清的声音象是被蒙在了一堵墙之後。





“对不起……我还是要放开手了……”他眼睛一眨也不眨,注视著这生死相许过的爱人。





“对不起……”








行云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


这一切吓坏了他。





他没见过这样痴迷的目光,没听到过这绝望又温柔的声音。


他不认识这疯狂的失却理智的龙子霏。





那一夜狂乱突然清晰起来。


龙子霏在他的身上流泪的那时,他说:“行云,你是新的……”


“不记得前事,也罢……”


是,不错,是这两句。


就是这个声气。


象是无限留恋,又象是绝望到了极限。





长长的一声尖啸,长剑应声坠地,行云转身逃出了这间诡异的寝殿。


奔逃,象是有比死亡比厉鬼还可怕的黑暗在身後追赶,他逃得极快,转瞬间不见了踪影。





子霏慢慢伏倒,辉月伸过手来盖在那不停流血的伤口。


“真是痴儿。”


他轻声的道,指尖有淡青的莹光,一点一点流溢出来,看那伤口血流渐缓。


这一句,不知道是在说谁。





是行云,是子霏,还是自己?


“小狐狸什麽时候才能学聪明些?”辉月淡淡的笑,柔暖的身体和子霏紧紧相贴:“欠人一分,非要还足十分。当初谁要你自毁内丹赔命了?都说狐性狡黠,你却是木头一样。”


“就是行云,真不知道是他吓到了你,还是你吓坏了他。”





行云眼里的迷乱远远多过于杀机。


那一剑虽然凌厉,可是子霏绝不会避不过。


行云恐怕也没有想到会真的伤了他。





“总不能是我吓坏了你吧?”他轻声笑著,手紧紧掩在子霏胸前的伤口上。血染红了玉石一样晶莹白皙的手指。


“吃点儿苦头也好。”辉月收回手来,子霏胸前被月光映得清清楚楚,光滑无暇,不但没有那一道剑伤,连曾经的烙痕也不见了踪影。


仿佛适才不过是一场梦。





“行云……”


辉月摇一摇头,露出一个纵容的笑意。


即使是昏睡的子霏,还是心心念念的牵挂行云。


“他不会出什麽事情,我让人跟著他的……”轻轻在他耳边细语,果然那有些不安的人立时静了下来。


呼吸变得平稳。





虽然治好了他的伤,可是流了许多的血……


辉月出神地看著子霏。


英挺斜飞的眉毛,有些单薄的唇,因爲失血而略显苍白。


这个静静的睡在他怀中的,爱了许久的人。


一直一直的,只是远远看著他。笑也好,哭泣也好,始终不曾伸出双手。


所以……


“你要对行云放开手了?”笑出声来,心情从未如此轻快愉悦过:“可我怕他却对你放不开……”


“不过……小飞……”


“我是不会放开你……”


“你爱行云也好,对他抱愧也好,始终这麽胆怯没有关系,只要你留在我看得见的地方……”


“让我保护你……”


行云想狂叫,想痛哭,可是喉头却象是被噎住了一样,什麽声音也发不出来。


辉月与龙子霏肢体交缠,气息相濡。


他们象是密不可分,紧紧相连的一体!


不!


爲什麽会如此?爲什麽爲什麽?


辉月明明是那样的高贵出尘,从无人能看著他的时候想到情欲想到暧昧不分明的一切!


谁都不能,谁也不能!


可是辉月他!爲什麽和龙子霏?


爲什麽?


龙子霏他又是什麽人!爲什麽!


一切都是……



整个世界彻底被颠覆!


行云奔逃著,象是有比死亡还可怖的恐惧在身後追赶,要将他吞噬。


他在静夜里飞奔疾纵。


爲什麽?


明明刚才一切还是好好儿的,辉月含笑,温柔的看他,换上妖华袍……


他看著那美丽的容顔,一刹那象是繁花盛放春风拂面!


可是只是一回首,一切都变了模样!





花开的时光这麽短,刚看到绽放,接著就迎来萎谢。


花开的时间这麽短,他甚至来不及看清楚那花的模样。





辉月一眼都没有看他,全副心力都在龙子霏身上。


那曾经温柔过怅然过迷惘过的眼神,完全不曾停留在他的身上。





龙子霏……





他说什麽?


他说了什麽?


“忘记不快乐的事……以後的你,是新的你……”


这是什麽意思?


是什麽意思?


他究竟是什麽人?


爲什麽辉月会与他……


爲什麽他不闪躲?爲什麽他不还手?


爲什麽要他受这一剑?





他到底是谁?


龙子霏?


你到底是什麽妖魔!


爲什麽你毁了我的整个世界!





四周是浓墨似的黑夜,行云觉得胸口都要炸裂开来!





他永远失去辉月了。


这个认知如此鲜明。


他永远失去了辉月,再也没有得到的可能。


辉月的眼底心中根本没有他,连一丝一毫的地位都没有留下。





可是明明……


明明一切都是好好儿的,爲什麽会在这里突然全部被毁掉了!





他杀了龙子霏了麽?


如果龙子霏死了,行云绝望的想著,如果龙子霏死了。


辉月大概也不再会用那样温柔的笑容来面对他了。





如果龙子霏死了……





龙子霏,他,死了麽?


行云不安地攥紧了衣襟。


他死了麽?





他的剑法绝不是只是白白好看而已,能登上三殿之一的位置也绝不是只是因爲辉月与平舟的宠爱。


一天一天坚持不懈的练剑,努力的精练杀人的手法。





龙子霏他……





辉月在一边,应该不会让他死去……





伤得很重……





突然那双流泪的眼睛跃到了眼前。


那哀绝的,看不到光亮的眼睛,流泪的眼睛。


龙子霏被他侵犯时候,那一句话。





行云突然想了起来。





那时候,龙子霏说的是。





我 爱  你





是的,是这三个字。





他说的是这三个字!


行云惊喘著攥紧衣裳,被这突然回想起来的一句话,震得再无力思考。








从第一次在酒宴上见到龙子霏,行云就有瞬间的怔忡,然後,不自觉地战栗。


本能的好奇那面具下究竟有著一张什麽样面孔。





象是心里已经缺空了一块很久的地方,突然渴盼被填满。


那一块空洞,在看到龙子霏之前,并没有察觉过。


高贵的地位,无忧无虑的生活,最大的梦想,不过是得到辉月一个温柔开怀的笑容。


有的时候深夜醒来,也会有刹那间心里一片空白,全忘了梦中情景,只觉得那是一场纷茫迷乱的梦境,可是却一点想不起梦中人与梦中事。


只是无限惆怅。


爲了那空阔的长夜中的一点淡然的遗忘。


但他是惊才绝豔的孔雀公子,是天城的行云殿下。


他没有那样多愁善感,有那样多的时间去追想一个不复记忆的梦。





可是就在第一眼看到那银发青衣的龙子霏的时候,那种惆怅旧欢如梦的失落,猛然间涌上心头来。


象是失落已久的那个空白的梦境,一下子扑到了眼前。


那个人清亮的眼睛,孤寂而挺秀的背影。


在在让人惆怅。


真的是非常奇妙的感觉。


有些怕,可是又好奇。


无限期待,又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麽。


只是情不自禁,被这个人吸引了目光。





中夜去跳他的窗。


揭掉那张面具,看到一张丑怪的脸。吓一跳,又释然的笑,轻手轻脚的离开。


原来长成那副模样,怪不得要遮掩。


可是……





笑过之後,心里那种淡淡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依然没有减淡。





他那样温和包容的目光,象辉月,象平舟,象星华,象一切对他宠爱友善的亲人朋友,可是,还有一些不同。





隐忍却又鲜明,淡然又浓烈。


行云看不明白。





真的不明白,一个陌生人,爲什麽会有那样让人心悸的眼神。





在地底的黑暗里,那个人温柔的声音。


明明是单薄的唇,贴靠上去的时候,却出奇的感觉到温暖和丰润。


清新的,源源不绝的灵力与气息,从他的双唇间传递给他。


他的手臂并不强横,但让人觉得可以依靠。





淡然微笑的他,轻声细语的他,处处关切的他,总会不自觉的流露出怀念与忧伤的他,以唇渡气的他,埋葬九尾尸首的他……





在被侵犯的时候落泪的他。





嘴唇张翕,无声的说








我爱你











龙子霏……








胸口闷痛,行云跪在了地上,身子蜷成了一团。


好象有什麽突突的乱跳,心中那一块空洞,象是慢慢的有东西要涌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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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端 Posted: 2006-04-18 14:11 | 2 楼
殷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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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杨行云。”


“这是飞飞,奔雷带回来的小弟弟。”


象是久远的一个幻觉,看到了辉月,还是少年面貌的辉月,温雅浅笑说:“你们年纪差不多大,要好好儿的相处。”


那个穿著布袍黑发凌乱的小家夥儿,脸上扣著一个五彩的面具,眼睛中流露出分明的惊豔,定定看著他。


“你……真漂亮耶!我还以爲辉月哥哥就够漂亮了,你也好漂亮!”


当下就决定要讨厌他。


辉月哥哥?叫得好亲热。他都没有这样叫过,这个乡下小子凭什麽亲亲热热的称呼辉月?


还敢说他漂亮?他是男孩子好不好!父亲天天都爲著他不够男子气概而斜睨他,帝都谁不知道杨行云公子最讨厌人说他漂亮如女孩,这个小家夥居然!





气呼呼扭过头不搭理他。


那个小子也不恼,拉著辉月的袖子晃晃:“辉月哥哥我肚子饿了,奔雷哥哥说你这里有很好吃的点心,给我尝尝好不好?”


辉月一笑,牵起他的手,又挽起了行云:“好,我们去找找看今天做了什麽点心。”


行云看到自己高高扬起下巴,一副老马识途的样子:“一定是细花糕饼,我昨天看到那花都开了,神殿年年这时候不都是摘细花做点心的麽?”


那个笨小子傻张著嘴,一副愣头愣脑的土包子样。


居然连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辉月要是把神殿那精致高贵的点心给他吃,才叫暴殄天物!


白糟蹋东西,这小子知道什麽?


知道糖粉要用多少?花蕊要用多少?花瓣用多少?


他哪里会欣赏神殿那上千副精致的糕饼模子?款款精细,样样华美。


辉月做什麽对这小子这麽好!





“我下午还有功课,你们两个好好儿写字。”辉月不大放心:“行云不要欺负小飞,他学字晚,不会的,你要教给他。”


不甘心的答应。


离他远远的坐了,铺开纸写字。那个土包子一会儿抓抓头发,一会儿咬咬笔杆,纸上根本一笔也没写!


土包子!


行云皱眉头。


奔雷哥也是,爲什麽把这麽个乡下野孩子弄到帝都来啊!





“这个字……”


不耐烦地指给他说了,过不了一会儿又凑上来:“这个呢?”


一次又一次,行云实在烦恼!


“喂 ,你怎麽这麽笨啊!什麽都不知道,这个不知道那个也不知道,你到底知道什麽?”


小飞咬著嘴唇,眼睛眨啊眨的:“嗯,我不知道,你教给我不就行了,你教过我就会了啊!”


行云烦得直想赶紧脱身。


低下头做出认真看书的样子,小飞又趴回桌案上去。





好不容易耳根静了一会儿,刚翻开一页书,那个讨厌鬼又挨挨蹭蹭过来:“这个,也不会……”


忍不住手里的书一推,用力搡了他一把:“笨蛋离我远点儿!”


小飞向後摔了一步,一下子坐倒在地下,脸上那个面具没扣实,滑脱掉在了地上。


行云看他一张丑怪的脸,吓得猛退了一步。


小飞看看他,马上把面具捡了起来,慌乱的扣上:“我……我,吓到你了?”


行云定定神,哼了一声:“我有这麽胆小吗?你脸……是怎麽啦?中了毒吗?”


“辉月哥哥说这是天生的。”他爬起来,居然一点儿没有生气:“这个字真的不认识,怎麽念?”


行云看看他,咬咬唇:“念加。就是多加了东西的那个加。”


小飞不大好意思,搔搔头笑笑:“嗯,我记得了。”





好象这个小子……


也没那麽讨厌。大概辉月哥对他好,也是因爲同情他孤苦又貌寝的缘故吧……





虽然他东问西问是挺烦人,不过,的确问过一次的问题也没有问过第二次,也,不算太笨。





好吧……





这个小子,马马虎虎,就算做是他的朋友吧。





当时的行云,当时的辉月,当时的少年时光。





头痛,象是要裂开了一般,排山倒海似的,一片交叠一片的影像与声音,乱涌而至。


象是巨浪把所有的思绪冲得凌乱不堪,分不清哪里是真实哪里是幻觉。


小飞,辉月,少年的行云。


这是谁的记忆?


这是谁的往事?





微笑著下笔如烟云,落纸成山水。辉月,优雅沈静,高贵难言。


那越来越气势凌人的少年,会在写不出字背不出书来的时候,被辉月打手心。


他捧著卷书在一边兴灾乐祸地笑。





後来……





後来……





一转眼,家破人亡,翻天覆地,人事全非。


再也回不去了。


一切都回不了过去。








伤痛在心中膨胀,要把理智吞噬。





“啊————————————”





长长的撕裂夜空的声音,传得很远很远。





惊雷乍响,电闪银蛇。


大雨倾盆而下。





雨声淹没了嘶喊哭泣,淹没了一段终于被唤醒的回忆。





雨声惊醒了伤重沈睡的子霏。





水的声音。


怀念的,水声。


殿内的灯火沈沈,一片阒寂。


睁开眼的子霏,一时不知何世何地。





他做了一场很长的梦,梦见了极荒诞的,辉月竟然与他交颈缠绵。


还有,行云狠厉的,一剑刺在了他的胸口。


真是荒唐。


撑著身体坐了起来,大约是喝多了酒,觉得头重脚轻的,顺手拉起床沿的袍子披上,蹒跚走到了窗边,推开了窗子向外看。


大雨的声音一下子清晰而响亮,灌满双耳的都是那令他好生熟悉的水声。


觉得亲切之极。





胸口还有些隐隐作痛,象是梦里那一剑真的刺得很深一样。


趴在窗上有失些笑。





怎麽会做那样匪夷所思的怪梦,而且还那样真实。


连心痛的感觉,都残余至今。


明明是在自己的客舍里,怎麽会梦到那些不可能出现的事情呢。


真的喝醉了,都不记得是怎麽回到客舍来的。





风卷著雨滴刮进了窗子,打在身上微凉而潮湿。


子霏轻轻叹息,闭上了眼。


这里并不是他应该停留的地方。他想念隐龙,想念白江与紫海,想念剔透的珊瑚树,想念可以高卧不醒的云母榻。


那里有热情的同族,有温柔的热泉,有爱笑爱闹的水族小妖。


小忧的险关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平安过去了?





伸手向外探,接住由天而降的雨水。


冰凉的雨滴打在手上和臂上,水的湿润让他觉得舒畅。


干脆撑著翻出窗子,站到了雨地里。


大雨一下子浇透了全身上下,单衫紧紧贴在身上,子霏昂起脸,让雨水尽情的洗净自己。





真想化出真身来,在天地间尽情畅舞。





手臂伸展了开来,仰头站在大雨中。





一切都已经过去。





行云……





快乐而自由的生活,对你来说才是最好的。


而我……





我已经成爲了,被时光湮没的过去。





子霏慢慢的放下手臂。


行云,我是已经被时光湮没的过去。


你无须好奇,也无须探究。





狂风吹送著骤雨,打在身上异常沈重。


哗哗的雨声掩盖了身外的一切。





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要迈步回进门里的子霏,忽然顿住了身形。


有从手臂从身後紧紧的箍住了他的腰,一个人伏到了他的背後。


奇妙的,他明明没有看到,却知道这是谁。


分明是冰冷的身体,心里却一下子热了起来。


“怎麽了?”侧过脸来,柔声问他。





爲什麽行云在这样的大雨夜跑了来?


身体被大力翻转,披散著的头发的行云将子霏按在了廊柱上,一把撕开了他的衣裳。


黑暗的大雨中,行云两只眼睛中却象是烧著两把火苗一样的闪著亮光。





“行……云?”子霏震惊得忘了挣扎。行云的手在他的胸前重重的揉摸了一把,忽然低头就咬了上去。





锐痛,水的凉意,可是行云的咬噬极烫热。


子霏逸出一声惊喘,重重一把推开了他。


“行云你……”


只说出两个字,被扑上来的行云死死抱住,双唇堵住了剩下的话语。


火辣烫热的吻,在冷雨里象一把野火烧到了身上。





狂乱迷乱,行云辗转而沈重的吻著子霏。


是青梅竹马?是相知相许?是两情相悦?是反目成仇?是……生离死别之後的,要焚天灭地的激吻。


双手紧紧揽住了子霏的颈项,象是要把他箝碎了揉进身体里去那样狠力。


交缠著的身体,从廊下移到了房内,行云拖著他甩在了榻上,翻身覆了上去。





象是一场濒死前的盛宴。


也象是旷古历久的血的祭祀。


行云疯狂的撕掉他蔽体的衣物,扯住脚踝迫他分开身体,沈身就冲了进去。


巨大的痛楚让子霏咬破了下唇,铁锈味一下子弥漫在鼻端。


大雨如注,风在林梢。





一切来得象惊雷过境,不及掩耳。


身体被牢牢禁锢,明明是交欢,却惨烈似酷刑。


行云象是失了理智的,嗜血的兽,紧紧咬住他,逼迫他。


重重的进入,迅猛的退出,然後再次的进入。


一下又一下,象是要把他击成碎块化爲齑粉。


“飞天……”


扑天席地的痛楚中,突然听到了这一句话,因爲激痛而显得隔膜的声音,疑真似幻!


睁大了眼睛,子霏定定地看著行云。


大滴的汗水,从行云的额角脸颊滴落,打在他的身上。


“飞天!”


喘息的声音,但是,的确是这两个字!


子霏没能再压抑住痛苦的声音,呜咽出声!


剧痛与心悸,象是惊雷打在身上。


脑子里一片空白!





行云他……





他喊的是飞天两个字!


是飞天!不是子霏!


是那个已经被尘封起来的,已经没有人再喊的那个名字!


是那个行云根本不复记忆的名字!








窗外雨骤风狂,窗内风狂雨骤。





从狂乱迷乱,变成抵死的缠绵。


可是竟然找不到一句话来说。


无论是行云,还是飞天。


竟然没有一句话可以说出得口。





找不到任何一句话,能叙别来之情。


你……怎麽样?


我……又怎麽样?


言语这个时候,是多麽的苍白而无力。


你曾经如何,我又曾经如何。


言语无法述说。





绵密灼热的亲吻,象是要把对方嵌进身体里一样用力的拥抱。


云雨无边,花红玉璧。





契合的身体,象是有自己的意识一样,在极度的痛楚中寻找快乐的所在。


唇因爲激痛而苍白,身体却因爲狂乱而泛红。


不知道是雨水还是热汗,潮热氤氲。


淋漓酣畅的一场欢爱。


象是要向对方无尽的攫取,也象是要把自己全部都交付。


行云翻过他的身体,无限耐心的抚弄。


飞天气喘吁吁,一边闪躲一边去摆布他。





只是,无论是从前还是现今,飞天什麽时候也不能和行云在此事上一较高下。


行云还只是蓄势盈盈,飞天却已经倾泄而出。


飞天又是喘,又是抖,行云暧昧地舔了一下手指上的液体,勾起嘴角微微一笑。


“你也……尝尝……”


唾腻交缠,微苦与腥味,在舌尖上流转,热血都朝上涌,头脸颈项都滚烫灼热,象是要烧起来一般。


“痛吧……”手指向下探索那因他的颠狂而受伤的的所在:“是不是很痛?”


飞天搂住他的头颈,两人的额角抵在一处:“不痛。”





大雨打在屋瓦屋檐上,哗哗作响。


行云没有再说话,飞天也沈默著。


两个人在大雨倾盆的黑暗中紧紧相拥。可是除了刚才那两名短短的话,又没有别的言语。








大风吹得窗扇格格作响。


过了良久,行云轻轻吁气:“爲何不说?”


飞天怔忡著,没有回答。


行云的下颔放在他的肩膀上,声音低哑:“我若是想不起,你就打算著让过去只是过去?”


仍然是雨声填满了两人之间的沈默。


行云恨恨不已的在他肩上咬了一口:“你有多少机会可以告诉我,竟然一个字都不提!”


飞天痛得一颤,仍然没有出声。


行云掬起他一缕头发,半湿的头发上竟然闻到海水的气息。


唇细细的,轻吻那银白的发。





想到听说过的,隐晦不全的传说。


飞天就是那一夜白发,跳了堕天湖的人……


心慌而锐痛,紧紧抱著怀中人。


来不及看清,来不及握紧。





在此时,明了他早生华发的爱情,灰飞烟灭的思念。





雨声依旧。


行云有些乏力的靠著他,无声的,把那此纷乱的回忆,一一梳理。


很久以来的疑问,终于有了答案。


爲什麽他没有幼年童年或是少年记忆,似乎一生下来就是这样子,没有家世,没有过往。


但是身边的人总有合理的说辞,而且,生活是那样的美好,尊贵的地位,亲切热情的友人,亦父亦兄亦师的辉月……占据了大部分的时间。


有的时候也会有疑问,午夜梦回时的空茫,也不止一次的让他惆怅。


但那些总是极短暂的。


光彩四射的生活,没空留给那丝丝的淡愁。


但是现在那个空洞突然的被填满了。


说不上来,是要哭,还是要狂叫。


只是觉得如果不做些什麽,自己一定会炸裂得破碎不堪,连一点灰渣都剩不下。


想要抓住他,又想要发泄出心中满满的痛。


从来没有如此激狂过。


两百年来从来没有这样的失控。好象周围淡漠如水,自己也在这样的水中浸泡,没有什麽不妥。


只是有时会觉得闷。


闷的时候会找些娱乐打发。


还有,跟著星华去巡边。


总可以找到架打,多余的精力总在溅血的时刻得到渲泄。


一切正常无比。


一切完美无比。


只要不去放任那一丝惆怅,一切真的无可挑剔。


行云可以对任何人,包括自己,都说,我真的很快乐。





但是一切在遇到这个人之後都变了样。


不知道有人会有那样的目光,那样的身姿。


目光很安静温和,却让人觉得那平静的水面下有著汹涌的暗流。


身姿不是那种孤傲张扬的,可是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仰头的时候让人觉得他孤寂,垂首的时候还是让人觉得他孤寂。





和飞天从小至大的一切,慢慢的在脑海里重映,越来越鲜明,越来越连贯。


两个人沿著空旷的神殿的长廊奔跑,脚步声轻快,笑声张扬。


行云不知道爲什麽,後来的那些事虽然更加的让人心惊目眩,可是他还是反反复复回想一切发生之前的事。


没有爱断情伤,没有生死离乱。


那时候的他和他。





行云的手在那个被自己咬了一口的位置上摩挲。慢慢的,一下,一下。





飞天的身子僵了一下,突然手扣在行云那只手上。


胸口那种因爲烙印而有些淡淡的刺膜的感觉,现在没有了。


屋子里微微的夜的冷光,飞天拉开行云的手,低头看著自己的胸口。


那个跟了自己两百年的烙印的位置,那个在梦中被刺了一剑的位置。


现在是一片平滑。


那里什麽都没有。


没有烙痕,没有剑伤。





行云坐在床角静静的看著他,清亮无尘的眼睛象是天真的幼兽。


飞天觉得脑子有些乱。


烙痕呢?


他亲手烙上去的,那个痛彻心肺的思念呢?





谁把那个痕迹抹掉了?


他看看行云,茫然而无惧的样子。


行云也那样看著他,他们象是两个睡了太久一觉醒来的孩子,看著彼此都觉得恍如隔世,不知道该说什麽好。





雨声依旧。





行云慢慢地说:“你和辉月……”


飞天眨了一下眼。


不是梦。





他明白了,不是梦。





之前那个荒谬的他认爲不可能发生的事,竟然是真实的。


“爲什麽你会和辉月?”


行云的声音不高也不算低,平静的不象质问,只象自言自语。





行云也觉得理不清自己。


一直一直,眼睛里只有辉月。


辉月手把手教他写字,辉月轻易不肯放下架子,但是总是不会拒绝他。





然而辉月心里有绝对接近不了的一块禁地。


那是个无论是谁都无法碰触的地方。


有时候辉月会偶尔失神。


嘴角有些淡漠了的温柔,象是高山遗雪,明明是暖阳映在上面,却依旧寒冷。若是光再强些,雪就化消了。要是光再弱一些,又看不清了他。


行云有些怕,又有些好奇。


对于那样一个辉月。


想知道,又怕知道。


究竟辉月那样的似水眼波是爲何而露。





现在他终于知道了。


可是他却很迷茫。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可以对任何人,包括自己在内,说一句,我很快乐。








不,现在的行云,不快乐。


无论是抱著飞天的时候,还是现在两个人静静对望的时候,他没办法对自己说,快乐。


他只有迷惑,狂乱,心痛,茫然,不知所措。


他一点儿都没觉得快乐。





飞天看看行云,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一片平滑的胸口。


大雨倾盆的,天亮之前。


两个人在黑暗中一言不发。





“你爱辉月?”还是淡然的平静的声音。


飞天觉得茫然,摇了摇头。


一切都在回首的一瞬间发生,让人不知所措。


“那你爱我?”


飞天看著静静的坐在一边的行云。他们身上都没有衣物,屋里是雨水的潮气,外面的青草味,还有,没散尽的似有若无的情欲的暖昧。


明明是这样近的距离,一伸手就可碰到对方光裸的身体。


大概皮肤上那微凉的,慢慢风干的,还是对方的汗水。


可是这麽近的距离,飞天却觉得无力,象是跨不过去的天堑。


他不知道自己怎麽了,也不知道行云是怎麽了。


分明还是相爱的两个人,却找不到原来的感觉了。





原来,真的已经过了两百年了。





以爲可以永恒不变的东西,终究还是有改变。


比如帝宫上面那四角的装饰,总会因爲风雨侵蚀,百年内也要换两次。





行云低头看看,飞天从床头拉出一件袍子给他。


悉悉簌簌的穿衣声,然後行云一句话也没有说,转身向外走。


他打开门的时候飞天说,几案底下有伞。


行云没回,没说话,也没拿伞。





飞天看著外面已经蒙蒙亮的天色,大雨还是无休无止。


行云想起来了,而且,并不快乐。





而与辉月……





飞天撑著起来穿衣束发,到了门口,又回手抽了伞。





辉月今天没有去正殿,飞天扑了个空。廊下的侍卫好心指引他,说陛下昨夜酒醉,今日是不过来的。大人若有要事,不妨去神殿那边,有说陛下去旧馆打坐休养去了。


飞天哦了一声,撑起伞,换个方向。


说起来撑伞,不过是个虚晃的手势。


你叫一条鱼穿游泳衣背气罐下水吗?


无根的雨水,他只觉得亲切。


只是,这里是帝都。


在这里,淋雨的疯子,招人侧目。





慢慢从边门走出了帝宫,向东不远就是神殿。


辉月,和他……昨天一起喝醉了,所以……


摇摇头,这种拙劣的借口,连别人都骗不了,更加骗不了自己。


可是一切都模糊,飞天实在想不起来,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怎麽喝著喝著就喝到了床上的?


 


如果是别人……


飞天恶狠狠掐著自己的手心。


这是什麽卑鄙的想法,不管是谁,都不可以。





只是,辉月……特别,让人不知所措。





任何情况下都举止闲雅,气度雍容的辉月。


怎麽会……


酒後乱性这四个字,根本套不到他的头上。





飞天根本不知道见了辉月要说什麽。


但是,却好象心底有个声音,催促著他去见。


告诉他,只是酒後乱性。


他要打也好罚也好,都顺顺的领下来。


这种想法很见不得人。


可是飞天不知道该如何。


因爲是辉月,不是别人。


不是可以随便敷衍,或者骗自己说,什麽都没发生过。


因爲辉月不是路人。





昨夜在辉月那里的一切都混混沌沌,可是最後行云刺那一剑清晰无比。


发现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行云拔剑刺进胸口。


绝对精练俐落的动作。


辉月平舟星华他们很会教养小孩,行云那种情况下出剑又稳又狠,实在是块好料子。


再磨一磨,必定锋芒犀利,不会弱于当年的奔雷或是克伽又或是自己。





拔去剑时,行云眼中的伤痛。


被背叛的伤痛。





真不知道是谁在伤害谁。





雨势越来越大。


滂沱倾泄的雨,让他想起白江九转处的瀑布。


白练一样飞流直下。


飞天发现,他开始想家。


帝都不是家,天城也不是家。


他是一条龙,应该住在隐龙谷。





行云他……


又认定哪里是他的家乡?他希望过什麽样的生活?


刚刚到达帝都,在宴会上见到他的时候,他是那样飞扬不羁。


但是适才离去的他,脚步无论如何都不能说是轻快。





爲什麽……


已经已经割断了索,又重新连系了起来?





爲什麽本来不会交集的两条平行的线,却……


偏离了正轨。





神殿一如既往的静。


飞天觉得自己真的非常怪异。


一条龙打著伞在大雨中去找人……


 


很久……没有来过神殿了。


不过还记得路怎麽走。


辉月常常打坐的地方……


从左边的小径一直穿过广阔的庭园,大雨里除了哗哗的雨声什麽也听不到。


心情莫名的有些不安,又有些甯定。


因爲不知道该对辉月说什麽而不安,但因爲龙族亲水,下雨让他觉得心中又踏实些。





辉月的静室,在小湖之上。


帝都这里有面湖,叫做心湖。


神殿里这面湖与外面的心湖是相通的,湖水碧绿透澈。





只是湖面上全是白茫茫的碎的水花,被雨滴惊破了平静。


辉月……


爲什麽来打坐?


他的心情也很乱的吧。


飞天选了最近的路,从湖上的步桥过去,比绕过整个小湖要近多了。


静室就在湖的那边。


湖心有小亭。


飞天正走到了桥头,大风卷得椒柳乱飞翻动,伞面好象都要被揭掉了一样,伞柄和伞骨发出细微的,吱,吱,那种哀鸣的声音。





雨水并不能阻隔他的视线。


即使天地间一片白茫茫的大水,他还是看到湖心有人。





辉月衣衫单薄站在那里,他对面站著行云。


飞天只是能看到,可是听不到。


要是这麽远,他还可以听到湖心的人在说什麽,想必族长的位子就该让给他来坐了。





行云在说话,脸上有迷惘和伤痛交错的神情。


莫名的觉得心痛。


因爲行云他变得不再快乐。





这就是之前一直犹豫的原因,最後还是决定了不要说。


可是没有想到他还是能记得起。


能够单纯的快乐,是一件好事吧。应该是的。


但是短短的几天,行云那种飞扬的快乐一点儿也不找不到了。


爲什麽……


沈重的过往,背在谁的身上,都是个重负。


并不因爲多一个人分担,就会觉得重量少了一半。


不是的,不是那样。


这种哀痛与记忆,并不因爲有人分担而就会觉得减轻了痛苦。


飞天攥紧了伞柄。


行云说了几句,辉月不知道说了什麽。





然後行云投身扑进辉月怀中,扳住他的脸将唇吻了上去。





辉月并没有推开他。





飞天远远的,站在椒柳树下。


看到辉月也揽住了行云。





他们在亲近。


不是象朋友,师长……


是情人那样的亲近。





飞天分明是看到了,可是完全不明白这是怎麽一回事。


雨珠扑在脸上,风吹过,很凉。脆弱的伞骨,发出吱,吱,吱,那样的轻响。





象是悲伤的声音。














多年以前,在人来人往的酒楼,第一次见到杨公子杨行云,明明是陌生人,还是被他牵动心弦。


在辉月殿前,失忆後的飞天面对面见到杨公子,那时他的眼底满是说不出的颠狂激痛。





飞天在大雨中慢慢的回头走了。


那样的杨公子,无论如何都不是一个快乐无忧的人。


太多的往事,太多的伤痛。


太多的无可奈何。


即使是後来在羽族重会,缠绵缱绻,两情相许。


那耀眼动人的孔雀公子眉间,还是有不能摆脱的伤痛。


脱轨一样的夜夜欢好,象是怕失去,又象是急切要证明。


即使是和他在一起之後,行云的快乐也不纯粹。


不是那种飞扬洒脱,满心满意的快乐。


常常的因爲这样的行云而惶恐。虽然不惯,可是从来不拒绝他的求欢。


只想让他的安全感多一些,幸福感多一些。


能够远离让他伤心的一切,跟他远走天涯又何妨。离开小空,离开平舟辉月星华那些朋友,都没有关系。


可是,行云没有等到他给的幸福。





那袅袅四散的光烟,让所有对幸福的描摹,成了空话。





所以再见到行云的时候,步子怎麽也迈不出去。


那样耀眼飞扬的行云,一切变故发生之前的行云……


那样纯粹的快乐,挥洒满天的笑傲风云。





那一步怎麽也迈不出去。


行云问他,若是我不想起来,你就打算让过去只是过去?


是。


过去只是过去。过去他没有给行云的幸福,行云现在已经拥有了。


那他何必再来打破一切美好,给他一个血痕斑斑的过往?


抱著妖华袍开心欢笑的行云,在长街上阔步昂首的行云。


爱著象无瑕美玉的人。


全新的,美好的人生。





飞天不知道什麽时候雨伞已经掉了,湿淋淋的头发披在身上。


脚下的青石道上一层水漫过去,衣衫鞋袜尽湿。


有人扶住他,纸伞罩在了头顶。


他慢慢转过头,看著那脸上带著淡忧的人。





“平舟。”





“飞天。”





还是相对无言。


雨水砸得伞面噼啪脆响。


“衣服都淋湿了,怎麽这麽大人了还象小孩子一样?”平舟挽起他手:“昨天喝多了是不是?”


飞天没有说话,只是跟著他向前走。


“手都冰凉,淋雨总不是你这个年纪的人该做的事情。”


飞天垂著看著青石道:“我的手本来就是冷的。”


平舟看他一眼。


飞天有些不在意地说:“龙族人的手本来就是冷的,不单是手,连体肤血液也都是冷的。”





“你在隐龙怎麽样我不管,在帝都,让我看到了,就不容你如此。”两人站到廊下,收起了伞:“泡下热水,换了衣服,我给你煮点茶汤。”


飞天眨眨眼,浅浅一笑:“不敢有劳平舟殿下。”


“你还取笑我?”平舟推他:“快些去。”





小室幽雅,平舟在风炉上烹著茶。


烟气袅袅,暗香四散。


飞天的头发还是湿的,散散的披在身上。


平舟分明是看到他从神殿出来,却一字不问,只说了些闲情琐事。


茶香浓甘醇,飞天喝了一口,手指拈著杯,有些出神。


“不合口味?”


“不是。”飞天摇摇头,把刚才湖心小亭那一幕挥开:“以前,你也煮过茶给我喝,不过那时候跳脱浮躁,没有品茶的心情。”





“若一切可以重新来过,我倒希望,你还是那个无心品茶,一心爱剑的飞天。”





风炉上的滚水作响,窗外风雨交加。





“当年在幽冥涧,我第一次见你……”


飞天立即截住了话头:“我从没去过那地方。你也没去过。”


平舟一笑,淡淡的沈静似秋风:“去过便是去过,又何必否认。”


“当日我浴血回来,斜阳向晚,便和你说过,你没有去过,我也没有去过。那个地方,谁都没有去过。”飞天看著自己的双手:“这麽久了,你还不忘记?”











“有时候以爲已经忘了。”平舟淡然地说:“只是回头的时候还会想起来。”


飞天沈默了一下,忽然伸手把案上的茶具都扫到了地上:“我让你忘掉!”


平舟看他一眼,飞天脸上是难得看到的厉色,他居然还笑出来:“说忘就能忘?那你爲什麽不忘记行云?”


飞天象是被针狠狠刺了一下,嘴唇动了一下却不说话。





他坐了下来,想摸起杯子喝水,摸了个空才想到杯子都被扫在了地下。


茶水浸湿了地席,飞天换好的衣裳又沾了水。


平舟看他有些焦躁的用指尖点著那沾水的衣襟,水气袅袅腾象是看不见火苗在驱赶著,衣裳一下子变得干燥。


“飞天。”平舟轻声说:“其实我现在也不会爲过去而苦恼,你也不要急躁。”


飞天舔舔唇,没说话。


这个小动作,和以前很象。


很暴躁又不能做什麽事的时候,他会下意识的这样做。


“那些……”飞天顿了一下:“都很久了。”


又沈默了片刻:“你记得你的成人礼是辉月完成,就可以了。其它的不重要。”





平舟看著这个由漠然变得沮丧的飞天,微微一笑。


这样的飞天眉眼紧皱,比刚才多了不少生气。


适才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教人担忧。


现在怎麽说还是生气虎虎。





飞天愣了一下,收拾地上的凌乱。


他垂著头,好象刚才那个曾经失控的不是他。


他的手指点到哪里,哪里的水痕就全然消失掉。


干净得象是上面从来没有沾到水一样。





平舟默默地看著他这样做。


然後不经意看到他的指甲缝隙里不知道何时有一片破碎的茶叶。





淡绿的茶叶沫在指甲缝中。


那莹莹的淡绿,似曾相识。


平舟有些恍惚。


刚才那些并不全是爲了让飞天睁开眼才说。


他总是在回头的时候想起来,他第一次见飞天的时候。



满天的芦花纷纷扬扬,象一片早降的雪。


衰草如霜,芦花如雪。





飞雾轻烟的幽冥涧,骑著天马的飞天。


红衣象一点速星,由远而近。





被血腥味儿引来的飞天,看到了倒卧在长草中的他。





他的身体还在抽搐,胸膛是被划破开的,下裳一片凌乱,血把身下的霜草都染成了红茎红叶。


飞天翻身下马向他扑过来的情景,从没有一刻能从眼前淡去。


红衣黑发在风中狂舞,芦花扑在他的脸上,朦朦似雪。





飞天抱著他的头爲他渡气,止血包裹伤口,动作快而不乱。


人总是在要失去的时候,才知道某样东西的宝贵。





那天之前的平舟,从来不知道天这样蓝。


芦花这样美丽。


而受伤,是那样的痛。





飞天爲他清理身体,小心翼翼,他还是出了一身汗。





“谁害你成这样?”他轻声问。


他那时伤太重,不能移动。飞天留下来照顾他。


“外面风沙大作,根本不能行人,只有幽冥这里因爲被两夹的山挡住了风……”飞天眨眨眼,那时的他虽然是莽撞少年,却也有心思细密的一面:“我挨了一夜才从夹缝过来。你伤这样重血却没有流尽,那伤你的人也走不远。外面那样大风没人可以出去,那人一定也还在这里。”


飞天手里银剑流光,他轻轻弹了两下剑刃:“你不肯说?爲什麽?那人可能还会回来确认你是不是真的咽气,到时你怎麽办?”


“不要我帮你吗?”飞天凑近了问他。





平舟始终一言不发。





“算了,随便你。”飞天继续弹著剑身:“你要不想活,刚才就该告诉我别救你才是。我都花了力气,难道要白花?”


他忽然凑了过来,呼出的气都喷到了平舟脸上:“你付我什麽代价?怎麽说我也给你止血上药了。”


他的手扯著平舟破碎的衣襟:“喂,你长得蛮漂亮。反正你都这样子了,让我也尝尝看。”


他一边扯著平舟的下裳一边嘟囔:“我还没上过男人呢,不知道滋味好不好……”


被他热的手摸到了腿上,平舟突然挣动起来,混乱的一切象是全都回来了,背叛,出卖,凌辱……


飞天试图压制他的动作,平舟本来也没有什麽力气,怎麽挣也挣不开他。


尖厉的惨叫声,不象人所能发出的声音,长长的传了出去。





白茫茫的芦花满空乱飞。





飞天快而轻地在他耳边说:“喂,有人来了。应该是你仇家。”


他听而不闻,用尽最後的力气想挣脱他。


飞天用力掴了一下他的脸,声音中有股叫人发怵的狠劲儿:“你要真想死,就自己躺这儿等死!要是不想死,就拿著这个!”


一把薄薄的短刃塞进了他手中,飞天从他的身上翻下来,快而无声的没入了一边茂密的芦苇丛中。





那个男人走得不算太快,长草沙沙的声音由远而近。


平舟痛得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握著那短刃的手心里全是冷冰冰的汗。





飞天伏在长草中看著,他的气息象是融进了风里草里,让人根本无从察觉。


那个男人穿了一件黑衫,头发半长不短的披在背上。


飞天只看到一个侧脸。


长得不错,可是全身上下都是杀气。


“啧啧,居然还没死。”


男人用脚尖勾著把平舟翻了个身,声音里有近乎猥亵的意图:“刚才还没有把你操断气?还是你在等我回来再干你一回?”


飞天在暗里皱眉头。


本来他是犹疑的,虽然那个重伤的人身上看不到什麽邪恶的顔色,但是谁知道呢,这年头儿人人都是两张脸,你永远不能相信你所看到的。


所以他没有贸然的去更多的帮助他。那把小刀伤人是可以,要杀人可不容易。杀人或者被杀,要看手段和运气。


可是听到这个让他恶寒的声音之後,飞天改了主意。


那个重伤的男人无论如何并没有这样下流的声音。





但是他想要出剑的时候,那个男人已经向地上平舟压了下去。


急切的动作,气咻咻的象是不能忍耐。


飞天的剑离了鞘,那个男人正在分开平舟的双腿。





但是他的剑只出来一寸。


那个男人发出嘶喊的声音,身子蹿了起来,手紧紧捂著半边脸,血从指缝里汩汩的淌下来。他挣扎踢动,一定很痛。


飞天冷静地想,一定痛得很。


整把短刃都扎进去了,连柄都没有露在外面。


这个人活不了了。





那个人还试图走过来,想给平舟补一刀。他们的距离并不远,平舟也没办法移动身体,那一刀挟著风声劈下来,平舟闭上了眼。





“铮”的一声响後,是沈重的肉体倒地的声音。





平舟没有睁眼。


倒下的当然不会是那个红衣的少年。


不过这拦过来一剑真的恰到好处。明明刀势那样凶猛,可是刀剑相击的时候却没有那种刺耳的厉响。平舟自己是用剑的好手,他知道那少年只是挑开了刀刃,然後兜回来刺了一剑。


但是剑很快,破空之时却没有声音。


平舟睁开眼的时候,那个少年正替他拉拢衣服。


“你真是挺奇怪。”飞天说:“明明是个厉害人物,却奄奄一息躺在这里。打个商量,我救你不死,你以後听我的话怎麽样?”


平舟看著他,并不说话。他的伤口在刚才那一击的时候裂开了,血又迅速的流出身体。


飞天捏个响指,远远的天马跑了过来。


“你可以不答应。”飞天看看天色:“我一样也是要救你,不过能不能救得活可没准儿。当然,你以後也不一定要听我的话。”


飞天给他重新扎伤口,然後把他放到马背上。平舟注意到控缰的手,指甲缝里还有凝固的血,不知道是谁的。


但是指甲有亮亮的光泽,这个少年生气虎虎,象一只精力过剩的小兽。





那是他们第一次的见面。


平舟以爲这是个世故的少年,手段狠辣刀头舔血。





可是见了奔雷之後才知道不是这麽一回事。


那个少年会撒娇说在大风里迷了路,会狼吞虎咽的吃东西,和穿著东战军装的其他少年打成一片,还会时时记得给他上药。


东战的军医卖力的替他治伤。飞天拿著一柄小刀在手里抛上抛下:“你的剑呢?剑客怎麽能把剑都丢了?”


他一直不说话。


飞天吃吃笑:“不过你长得不错,和帝都双璧站一起也不差,怪不得别人想占你便宜。”


这话说得很随意,但是没有一点侮辱或是下流的意味。





他有明亮的眼睛,说话的时候常常大笑出声。


在幽冥涧里初见的那种陌生和恶意的僞装,在他所熟悉的环境中褪得一干二净。





“对了,”飞天说:“明天我们要拔营,你要不要跟我们走?”


平舟还是没说话。


薄薄的小刀在飞天灵活的手指问翻转交叠著:“我给你留下伤药和盘缠,你自己小心吧。”





但是第二天他们没能走,又遇到了战事。


军医很晚才来给他换药,平舟说,想去看看那个少年。


飞天一身是血,正在往下褪衣服。


染满了鲜血的轻甲扔在脚底下,他因爲忍痛咬著唇。不知道什麽时候受的伤,衣服和伤口黏连一起,飞天痛得扯,越扯越痛。





飞天的身上有许多细细碎碎的小伤口,泛白的沈紫的鲜红的,软的硬的痂痕或是嫩肉。


飞天呲著牙笑,因爲痛所以笑容很古怪:“你不养伤跑来干什麽?”


平舟听到自己的声音说:“我知道孪城有地下暗道。”


飞天愣住了,本能地问:“你怎麽知道?”


平舟冷静地说:“我是孪城三剑之一的无忧剑。”





飞天怔著没说话,平舟的声音象是在说著别人的事情一样客观平静:“在幽冥涧我杀的那个人是断肠剑,他是我师兄,也是城主的独生子。”


平舟说了许多,最後飞天扑上来捂著他的嘴把他按在了营帐里的地毡上。





“我没去过幽冥涧那地方,你也没去过。”飞天的眼睛很亮,脸背著光,可是眼睛真的是晶光四射:“谁也没去过,那里也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


他松了松手,平舟躺在那里看著他,飞天身上那些本来已经凝结的大小伤口又一起流血,蜿蜒的红蛇在他的身体上慢慢爬下。


“谁也没去过。”飞天又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句,往後坐倒在地上,因爲疼痛而扭紧眉头。








还是个天真的少年。


并不是你说没有,那些事就真的没有发生过。





但是那个少年的认真表情,象是,真的可以抹去一切,那些不堪回想的记忆。





没有人知道无忧剑平舟爲什麽变成了帝都的一份子,和身份最高贵的一批人在一起,地位高得让人仰望。


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过什麽事。


飞天真的说到做到,他从来不提幽冥涧三个字,也从来不和他说起过去。


他只会说:“平舟,你看这个字怎麽写?”又或:“平舟,你这招儿不大对头儿,最好再问问奔雷应该怎麽用力。”


再没人知道幽冥涧里曾经发生过什麽事。





但平舟却知道,自己,还有飞天,因这三个字而相识,然後,在一起。





所以,等飞天成了飞天殿下,他离开了帝都,抛下闲职,去做飞天殿的杂役。


这没有任何理由,他不需要什麽理由,顺理成章的可以这样做。





因爲他告诉旁人,飞天救过他性命。


因爲他没有告诉过旁人,飞天在他的心中,是个红衣黑发,漫天芦花中的少年。








飞天没有再回去,他在雨停之前睡著了。


平舟看到他眼睛下面有很深的青影。


昨夜他可能根本就没有睡过。


平舟知道他被人从辉月那里送出来,也知道行云去找他。


早上他与行云还打了个照面,那个眼神只看一眼就明白了。行云想起来了,否则不会有那样的眼神。


有些伤痛,有些怆惶,更多是迷茫。





对于当年的帝都双璧,平舟说不上来心里是怎麽想的。


外面雨已经停了,水洗过的绿叶象是要滴下一股子清香来。


然後下人来报,行云殿下来了。





行云穿著一件白衣,身姿挺拔,张口说:“飞天在这里是不是?”


微风吹著廊下两个人的衣裳。平舟行云,天城并肩的两位殿下,在这有些阴影的廊下,无语对望。


平舟在想行云重新睁开眼睛之後的每一个点滴。


象个稚子,什麽也不懂不知道,辉月那时候刚刚登任天帝,还是顾著照料他。


象块无瑕美玉,但是飞扬耀眼。


孔雀公子,名不虚传。





“行云。”飞天不知道什麽时候已经醒了,倚著门站著。


宽袍广袖,他看来比以前瘦削得多。





平舟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绕过庭院。





行云身上带著雨後阳光的气息,大雨的凌晨,那种寒冷的迷茫阴郁象是随著雨停也一起消失了。





行云那样沈著的看著他,从头到脚无一遗漏。飞天觉得行云有些不同,但究竟是哪里,又说不上来。


晨间雨中的那一幕在午後亮丽的阳光中,象是蒸发了一样。觉得那样遥远而且不真实。





“龙族那儿,住得惯麽?”


飞天点点头:“很好。”


行云离他有一步多远,跨出这一步,双手就搂住了他的腰,头伏在他肩上:“飞天,你没怎麽变,还是老样子。”


飞天慢慢擡起手环抱住他。


行云也象记忆中那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少年。


与许久之前的他,并无二致。





“你一直都对人太好。是最好的夥伴,兄弟,知己,对手,也是最好的——情人。”行云轻声笑起来:“我去把这些年的事情都问了个清楚。”


飞天没有说话,行云的声音很稳,但是身子轻轻抖颤。


“飞天,好久不见。”


他擡起头来,双手托著飞天的脸颊,轻轻在唇角啄吻,然後热烈而缠绵的吻住了飞天的唇。


两个人在廊下紧紧相拥。


舌尖上尝到了咸涩的味道,不知道是谁流下了眼泪。





“飞天,飞天。”行云放开了手,抹一把脸,缓缓绽放微笑:“还记得从前,我画了辉月的肖像,你替我转给他的事情麽?”





飞天轻轻点了点头。


很久很久之前的小事了。


“给你看这个。”他拿出一轴画卷,慢慢的拉开。


展开在眼前的一副淡墨的画。





黑白灰,浓浓浅浅的涂抹,有一抹嫣红,鲜明得让人触目惊心。





红衣黑发,短笛如玉。





明月千里,余香满身。





恍如隔世一般。





从不知道,那时的飞天,在人的眼中,是这般模样。





令所有人的,驻足侧耳,定定凝望的一抹鲜红色。





在暗沈的殿堂中,飘然欲飞的一点红衣。





我的手点在画上,指尖有些不稳。





“你收著吧。”他笑的从容:“其实你早该看到这张画才是。”





他退了一步,潇洒地挥了挥手:“再见,飞天。”





他站在了雨後的阳光中,那样笑著说,再见,飞天。





然後,头也不回的走了。脚步轻快,象是一无负累,也象是怕惊扰了往事。





那样翩然而洒脱的行云,走出了飞天的视线。





看那阳光下耀眼的白衣,渐行渐远,终于不见。


风吹过林梢,绿叶沙沙作响。





飞天轻声的说了一声,再见,行云。





再见,行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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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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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遥听到吹笛的声音,平舟看到了飞天摊平了放在案上的画卷。





“原来是他的手笔。”


这个他是谁,心里都是明白的。


红衣黑发,横笛遥立的少年。





飞天蜷著膝盖坐在廊下,下巴垫在手背上,看上去背影显得萧瑟而脆弱。


平舟不知道该怎麽样和他说话。这样的飞天象是在身体周围包了一层屏障,要隔绝外界也是要保护自己的那样缩著身体。


平舟记得两百年以前,飞天浑身浴血的,爲了行云而疯狂。


没见过的人不会明了,那是怎麽样一种痛苦,让人完全失去理智。





菩晶率领七神的势力攻破辉月殿的大门之时,七神中除了破军,其余进入了辉月殿的人都已经死了。


而破军也只剩了最後一口气而已。





而飞天,飞天……


跳下了堕天湖。





听到别人口中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一瞬间眼前什麽也看不到。


明明什麽都看到了,却觉得只是一片的空白,有耀眼的强光在闪烁。


但实际上什麽也没有,没有空白,也没有那错觉得的闪光。


只是飞天不在了,仅此而已。





平舟本以爲自己是会哭出来的,但是并没有。一直都没有过。


从他有记忆以来,他只流过一次眼泪。


就是冲进辉月殿见到失去理智的飞天,那个时候。





尽管在漫长的岁月中,已经多少次爲他头痛烦恼过。也恨过,也想放弃他,也想就这样随波逐流任他去。


”你可以爲我成年吗?”





那个声音有些颤,眼睛水汪汪的,脸庞不知道是因爲难堪还是羞耻而泛红。


好象下一刻就要哭出来,或者转身跑掉一样。


“很抱歉,殿下。”





他看到他的脸上的绯红一瞬间就褪掉了,变得煞白煞白。那有些颤抖的唇迅速抿了起来,紧紧的一条泛白唇线,平舟甚至注意到笼在广袖下的手指紧紧蜷握。


那一刻,话刚出口的时候他便後悔了。





但是飞天立即擡起头来说:“是我冒昧了,你不要见怪。”


那一瞬间平舟觉得身体里有什麽在破裂。


沈睡许久的飞天,醒来後一直用惊豔而痴迷的眼光注视他。


让他有些不知所措的目光。


觉得心慌,又觉得烦乱。


无所适从,不知道该如何对待象孩子似热情纯真的他。





但是那一刻平舟就知道了,他破坏了什麽。


飞天再也没有那样的目光追逐他。


总在看到他的一瞬间,表情变得有些僵硬和隐忍。


目光沈静,不再莽撞冒失的说话。





穿著大红的衣裳,黑发飘扬的少年,象是下一刻就会随风而逝。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想要捉住,可是在他诧异的目光中,颓然松手。


他不知道想捉住些什麽。


飞天曾经给过他机会,但他放脱了。


他知道奔雷亲来,知道克伽虎视眈眈,知道……


有的时候甯愿自己什麽也不知道,那样想做什麽事情都可以不必顾忌。


任性有的时候,是一件极奢侈的事情。


平舟从未见过谁可以真正的任性。


懵懂的少年总要成长,强烈的好奇心渐渐消失,盲目的热情也逐渐消退,最後变成一个圆滑世故麻木不仁的成人。


飞天总要长大,他不可能永远的童真单纯。


总要长大。








穿一件大红的衣裳在辉月殿的正殿里,演出惊人的舞蹈,吹奏凄清伤感的曲子。





只是……看到他在奔雷的怀抱里的时候,心头有尖锐的刺痛,和巨大的无力感。





平舟知道自己在品尝一杯苦酒,隐忍,酸涩,茫然。


但是飞天终究还是会开怀,星华的率性,辉月的温柔……


飞天还是会开怀大笑,一切终究是好转了。





变故总在人最没有防备的时候发生。





平舟走了两步,站在他的身後,午後的风吹在脸上暖洋洋的,还带著些许残余的雨水气息。


飞天的身体以一种防备而软弱的姿势蜷著。





“平舟?”


“嗯,怎麽?”


“行云会开怀吧?”飞天的声音象是不太自信,要求一个保证:“不再纠缠于过去,以前的行云已经埋葬了,现在的行云理智也洒脱,将来,他会过得很好,是不是?”


平舟并没迟疑,他说:“一定会。”


飞天吁了口气,肩膀缩得更厉害。


象是身体深处在痛的小动物那种姿态,手脚都蜷著。





平舟伸出手去,手指在触到他肩膀之前,又慢慢停了下来。


然後他顺势掸了一下袖边,直起身子。





“再给我煮点茶喝吧。”飞天开口要求:“觉得很冷。”


天气的确是清冷的,虽然阳光明亮。


但是修爲到了飞天这个阶段的天人,应该不会觉得这种天气会带来不适。


更何况飞天还是龙族。


平舟没有异议,重新让人汲了水来,风炉中火苗跃动著,象是红色的,不安的热情。





“其实,我配不上他。”眼睛似乎被茶的热气蒸腾,有些迷蒙,飞天轻轻一笑:“行云敢作敢爲,爱憎分明。和他在一起,我总是觉得能给他的太少,而从他那里得到的太多。”


“他对人好的时候绝不会藏私,会把能给的都拿出来。”


飞天笑了一声低下头:“要拿走的时候,也一样彻底。”





是。


行云是极少的那一种人。


不因爲成长而变得理智现实,热情依旧。


或许因爲他并不是一个纯粹的天人。





平舟觉得任何人,在那样的热情面前都会有不可抵挡的感觉。


得到後再失去了象行云那样的爱人,接下去的人生要怎麽样过?


飞天低著头,捏著茶杯的手指头有些抖。





明明可以说些什麽的,也是可以说些什麽,但是却没有说出来。


夕阳迅速的向西沈了下去。





这一天,终于过去了。











飞天回到客舍的时候已经是掌灯时分。侍从递了一封短柬,飞天低头看了看,说道:“我知道了。”那人便躬身退了下去。





辉月的字极清丽挺拔,写的简短,只两句话。





好好谈一谈?


飞天苦笑著揉揉额角,谈些什麽?





只不过,这个问题始终是要面对,不可能逃避。


但是,现在没有那麽清醒的头脑去面对辉月。


行云,行云。


满脑子全是行云。





初见的他,乍逢巨变的他……阔别多年又见到他……


在阳光下挥手说再见……





终于行云选择了一条他想要的道路。





飞天手捂在眼睛上,刚才当著平舟的面没有流下来的眼泪,慢慢濡湿了掌心和面颊。





现在的行云喜欢的是辉月……


辉月应该会对行云好的吧?


行云热情而辉月温和,行云莽撞而辉月包容……辉月清冷,可是行云有满满的闯劲儿……两个人在一起,可以互相包容,互相弥补……


应该会很好的生活……


脑子里还是不自觉的想起他们在雨中的拥吻。


胸口那麽难受。





飞天觉得胸口非常非常的窒闷,大口的吸气,用力到肺部都尖锐的痛了起来,还是觉得压抑。


明明想念了他那麽久……


现在他也已经想起来,可是彼此间还是错过了。





飞天蜷起身子,缩在陌生的帝都的陌生的客舍陌生的一张床上,压抑的哭泣。





只要行云选择的道路,可以让他愉悦幸福的话……


放开手,其实很简单……





心痛总会消失的,对不对?


只要他活著,站在那样的阳光下微笑著。





这样一直一直的安慰自己,只要他是活著的,是站在阳光下微笑著的。


有辉月那温和而聪慧的人照顾呵护,他一定是会幸福……





那曾经在自己的臂弯中散失的光烟……


失之交臂的爱情,擦肩而过的时光。





不知道该把一切痛苦归咎于谁。





辉月平舟他们复活行云并不是轻松易爲的事情……而那个时候,所有人都以爲他已经死去,不会有谁告诉行云那一段过往……


所以,一切都来不及。


再也来不及了。


飞天捂著嘴,无声的流泪。





只要他能幸福……


即使把他交给辉月,也可以的吧……


也可以……





早上醒过来的时候两眼有些微微的泛红,好在并不严重。上午浑浑噩噩一步也没有出门,午後倦倦欲睡,星华来拖了他去看三殿人选名册,这个家夥一向粗枝大叶发现不了旁人细微的情绪变化。


其实有时候想一想这样粗神经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漫不经心的翻那名册,眼前掠过的人名大半都是陌生的,偶然有几个是听说过,但印象也不深。





“唉,真是添乱……平舟要忙政备,辉月不管这些,行云又撒手跑了。好在他那殿并没有说空出来,不然一下子找出两位神殿人选还真是头痛……”


飞天怔了一下。


行云?


怎麽了?


“你说行云?他……”飞天的身体僵著,星华头也不擡接著说:“他昨天留书走了,说是出去游历。就把这麽一个大摊子扔给我了……其实我根本不用管这些事情的,明明我是五宫的头儿,爲什麽三殿还……”


说著说著,星华擡起头来,却发现屋里只剩了他一个,飞天早不知道去了哪里。

















“我有事想和你说。”飞天就这麽直接走进来,语气平静象是在述说今天的天气。


辉月微微一笑,挥了挥手,侍从鱼贯的退走,轻快无声的步伐,最後一个出去的人回手掩起了殿门。飞天注意到了他这个动作,却不知道他爲什麽要这样做。


仅仅一天,难道他和辉月之间的事情人尽皆知了麽?爲什麽那个侍从要掩上门?接下来是不是还要把开著长窗全部闭上?


飞天莫名的不自在。


辉月放下手中的笔,淡然从容的模样,若无其事的轻松,飞天在心里佩服他。


这种雍容气度再活两百年他也学不来。





“吃过晚饭没有?”辉月站起身来:“平舟那里没有传膳,想必你们都是饿著肚子的。”


飞天擡起头,清晰地说了一句:“行云走了。”


辉月点了点头,说:“知道了。他已经向我辞过行!”


“可是……”飞天的声音噎了一下:“他明明……你怎麽可以让他一个人走?”


辉月好看的眉毛微微皱了起来:“他执意要走,我强留他下来做什麽?”


做什麽?


飞天觉得嗡的一声,他清清楚楚听见了理智那根弦断裂的声音!


他以爲行云只是放弃了与他的爱,只是抛开了那段过去。可是现在才知道行云那句再见根本就是告别,那一天他离开了帝都,可也没有回去天城!


行云是彻彻底底的离开了。


明明以爲他是和辉月……明明是那样!


可是辉月竟然可以事不关已的说得那样轻松!


行云明明是喜欢他的!他明明也是……喜欢行云!难道要说服自己前一天大雨中看到的只是幻象麽?


还是那个吻其实什麽也不代表?难道行云对他的一片心意他一点儿都感受不到?


辛辛苦苦爲他找来妖华袍,心心念念都是他。


可是行云那样喜欢著的辉月,竟然可以说得这样云淡风清。





在他明了自己做了什麽之前,他已经扑上了去揪住了辉月的领子:“你怎麽可以这样冷淡?行云他喜欢你,爲你做了那麽多!你却让他一个人孤单地走了!你到底……”


眼前忽然天旋地转,飞天甚至没想出来看上去温雅文弱的辉月是怎麽扭住了他的手腕,根本也不知道爲什麽才一眨眼自己就被翻过了身体抵在了墙上。


辉月的声音居然还是淡淡的:“行云是我的责任麽?爲什麽我要对他的行爲负责?”


飞天用力挣也挣不动,弄得自己面红耳赤。


太夸张了,辉月的力量有这麽强麽?虽然当初就知道他是书生脸剑客心,可是一动都动不了……这种实力简直不可想象!自己又不是软柿子,这两百年也不是白白的虚度……更何况自己身上龙脉已显……


“放开!”


“你又凭什麽对我指手划脚?明明那一晚之前,你还对我是毕恭毕敬……”辉月的声音温和,可是意思却大大的让飞天觉得不妙:“是不是觉得过了夜,就可以爬到我头上来?”


腰後一紧,被辉月屈膝抵住,飞天咬牙忍痛不说话。辉月话里话外的意思他都听得清楚,脸上难堪的挂不住。


虽然……


虽然不想承认。


可是好象是有点忘形了。


明明之前对辉月是又敬又爱的。


现在却变得又惧又恨。





“一点儿都没变……”他声音放低,贴得更近,鼻息吹到了颈子上,飞天打个哆嗦,觉得背上的寒毛全都竖了起来。


“从以前就一直这样,自以爲是,一遇到麻烦就只会跳脚,事情总是先做後想,甚至做了也从来不回想一下是对是错……”


被按倒在地的时候,飞天清楚地听见辉月说:“忍了你一次又一次,你以爲我这麽好性儿的麽?”


“让你一次,就得意忘形?”辉月撩开他的衣摆,一手紧扣著他,一手伸了下去:“你以爲我是好脾气的人?”


原来以爲是,现在当然不敢这麽想!


飞天咬牙切齿,下一秒却惊叫出声。


身後紧闭的地方突然被入侵,干而痛。





飞天拼命的挣动,虽然这样的举动在辉月的身体底下十分徒劳,只是让两个人的身体都越来越热,飞天是因爲震惊,羞辱,还有痛苦。


辉月的热则是因爲情欲。


他箝住飞天,紧紧压在他的背上,飞天自然感觉到股间硬挺的灼热逼近,跃跃欲动的,抵著他,磨动著,象是在模拟著占有的动作。





故事开始的时候,总是平缓而普通。


人和人在慢慢的接近,熟悉,命运的轨迹交错在了一起,而後的变故,谁也说不清道不明。


辉月撕开他的衣服的时候,飞天眼前好像看到了旧日情景。


身体被翻转,辉月的指尖象是有火,灼痛了皮肤。


飞天愣愣的看著他的面孔,甚至忘记了挣扎。


爲什麽呢?


辉月?


爲什麽呢?


他这样不停的想,不停地问著自己,他并没发觉自己也问出了声:“爲什麽呢?辉月?”


“因爲……”辉月抵在那闭合的入口,一字一字地说:“我想要做什麽,没人可以阻止!”





痛!


尖锐剧烈的疼痛,象是身体被钉入了锲子,硬生生的破开血肉,飞天听到了清晰的,自己被撕开的声音。


还有血流出身体的声响。辉月的进入因爲涌出的热红而变得有些拖泥带水的黏腻。


一瞬间飞天甚至有些错觉。


那紧紧嵌在体内的,灼热的让他痛苦的存在,甚至变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


每个呼吸,每个痛苦的战栗,都感觉到辉月的存在。


那灼热的欲望上,有著滚烫的有力的脉动。


清晰的听到了辉月的脉搏跳动。





屋里薰的香味,掩不住血腥的味道。


飞天觉得眼前发黑,腿被用力的打开,象是要撑到极限。很想失去意识,但是这样的痛苦不足以夺走他的清醒。


行云说过,辉月,好才华。


星华说,辉月,真是好气度,不愧于他的出身高贵。


所有的人都在说著辉月的好,飞天躺在辉月寝宫的地下,不知道该怎麽样,象他们那样,用一句话,说出来他心中的辉月。


眼前银星乱舞,似真似幻。


看到了辉月的面庞,甚至一点点激情中的沈迷都没有。辉月眼神很清醒,表情也是沈静的。


只是喘息微微乱了一些。


黑色的象缎子似的长发,随著他的动作微微波动,微光浮生,象是一帘旧梦。


飞天不知道那些旧梦中都有什麽。


辉月爲什麽会变成这样?





爲什麽呢?


一直微笑著,眼睛里煦阳暖暖的辉月,何时变成了幽晦的月光?





痛得咬住嘴唇,辉月却撬开他的唇,把指填进了他的牙关。


已经没法克制,本能的咬住了那微冷的手指。


濡湿的身体,潮热的呼吸。





淡淡的铁锈味道在嘴里蔓延。


飞天睁大了眼睛,身体痉挛起来,腿被弯折,辉月象是打破了所有的桎梏,没有一点点顾忌。





这一瞬间飞天居然可以想到很久之前。


辉月请他喝茶。茶很香,淡淡的薄荷味道。


喝了那茶之後,他就陷入了迷离的梦境。他看到辉月抱著他无所适从的哭泣。


听到一个威严阴冷的声音说,如果实在狠不下心,那麽现在杀掉了也是省事的办法。


辉月说不。


他说,不。





飞天的颈子向後仰著,身体弯曲绷紧,象一把拉满的弓。


辉月驾驭著他,伤害著他,也紧紧的包容著他。


飞天看到眼前的一切都错乱了。


寝殿有穹顶上有繁复的花纹纠结,看不出首尾纹理。





手指在冰凉的地面上屈伸,那坚硬光滑的地上被他划出了条条细痕。


这一刻飞天突然想到沧海桑田。


想到人事全非的一切。


行云,辉月,奔雷,平舟,星华,小空……





“痛吗?”


辉月轻吻著他汗湿苍白的面颊,嘴唇失去了血色,下唇上有个鲜明的牙印,微微渗血。辉月舔去那红痕,轻声呢喃:“痛吗?痛不痛?”


“痛的话,就记住我。”


“记清楚,别忘记。”





在痛极的时候,紧紧咬住辉月的手指。


找不到方向,看不到光亮。


唯一真实的,好像只有痛,痛,痛。


扑天盖地席卷一切的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


还有……





辉月的存在。





辉月的热液释放在飞天的身体深处,从他身体中退出来,紧紧的拥抱著他。两具既热也冷的身体紧紧相贴,飞天闭著眼睛慢慢吸气,身体象是破败的布偶一样平摊在地上。


辉月轻轻他唇上吻了一下,将飞天抱了起来。


温热的泉水包裹住身体,飞天哆嗦了一下,身子蜷了起来。


辉月撑住他的上身,手探下去爲他清理身体。


飞天凝聚起力气,用力推了他一把,扶著泉池的石壁站住。





辉月脸上没什麽愠怒的表情,只是把他拉过来继续先前做的事情。飞天咬著牙,感觉到热水在受伤的内壁涤荡,锐痛变成灼烧似的感觉,白液与红浊流出来,在水中变淡不见。





“你爲什麽一声不响?”辉月的声音在耳後边说:“刚才那样痛,居然一声都不吭。”


飞天的手撑在他的胸口想拉开与他的距离,一句话都不说,只是想要离他远些。


“恼我?”辉月一笑:“行云做过与这一样过份的事情,你现在倒不念旧恶。”


飞天泡在水中,精力渐复。看著辉月懒洋洋有恃无恐的样子,情知道不是他的对手,但要向他服软低头是万万不能。泄愤似的搓洗身体,似是想要把辉月留下的气味痕迹全抹掉。


辉月不再箝制他,看他从池边拉了一件袍子裹住身体,头也不回朝外就走。


辉月只是站在齐腰深的泉水中看他。待飞天堪堪走到门边,忽然门扇无风自动,啪啪两声闭合起来。飞天吃了一惊,也不回头看,伸手去推。


身後破空的风声,飞天信手向後挥,软软的一物被弹飞了出去。手已经摸上了门扇,却不料膝弯同时一软,不知道被什麽大力撞击,身不由已的扑在门上,身子斜斜的靠在那里再站不起。


辉月适才抛过来的一块锦毡不过是引他注意,下面的一击才是真材实料。飞天看他笑吟吟的步出泉池,一步步走近,恨得牙痒,又觉得无力。


辉月倒没有再爲难他,只是替他除了那件胡乱披著的袍子,拭干净身上的水珠,拿软绸的床巾把他裹了,抱起来放到了寝殿的榻上。飞天挣动了一下,辉月轻轻在他臀上打了一记:“不要动。”


飞天怕他有什麽别的法子使出来,倒真的没有动。


他这两天心力交瘁,连病加伤,又被辉月重创,这时真的一点气力也无。


辉月取了一个小盒子来,细细的替他的伤处上药。飞天瑟缩了下,辉月温言说:“不太痛,上了药就好了。”


飞天硬咬著牙不动,却突然问出一句:“你是怎麽把我身上那个烙痕和剑伤去掉的?”





辉月的手指停了一停,没有回答,指尖从适才接纳他的地方探了进去。指上有清凉的药膏,带著淡淡的分明的香气。飞天有些恍惚,忽然说:“碧晶膏。”


他记得这药。


他还记得,他在飞天殿里睁开眼睛,见到汉青和受伤返回的平舟,曾经用这个药爲平舟治伤。


想到那个时候汉青转述他对辉月的痴迷爱恋,种种匪夷所思的行爲,想到平舟引他骂辉月的话。


“混帐王八蛋,最贱的家夥……”


无声的念了把那句话又念了一遍,模糊记得是这样一句并没有错。


不由得苦笑,平舟倒真有先见之明。


那时候谁也不知道,事情会往哪个方向发展去。


他已经不再痴迷于辉月,而且任谁也想不到辉月会强迫他。





那样清冷如天上月的人,竟然会……


要不是身体还在痛,飞天自己也不肯相信适才的经历不是一场梦境。





伤处痛得轻些,辉月一手按在他背心,灵气源源不绝的渡了进去。飞天先是讶异他灵气如此精纯浑厚,绵绵不断。後来便渐渐困倦,辉月轻声安抚。





飞天睡得极沈,眼睫轻轻动了一动,辉月的声音似远似近,说:“口渴麽?”


身子被扶起来,水杯送到唇边。飞天模糊看到辉月的样子,喝了半杯水,才算真的醒了过来。


辉月坐在一边看他,身上银光流动,似萤飞雾绕,正是那件妖华袍 。


飞天戒慎地看著他,右手两指屈了起来,辉月微微一笑:“你也想砍我一剑?”


飞天摇了摇头。


辉月道:“你要砍,昨天就已经会动手了,不会等到今天。我是多此一问。你有许多事不明白,趁现在全问清楚了,省得以後打哑迷。”





飞天愣了一时,才明白他说的话。


辉月静静地看著他有些迷茫的表情,声音温柔:“你没有什麽想问我?”


飞天说:“有。”


辉月不说话,一双眼睛波光潋滟,等著他发问。





飞天咬了咬唇,最想问的那个问题还是难以出口,转而问另一个:“行云的复生,是你所爲……为什麽……当初我堕湖的时候,你却一个字也没有说?是来不及,还是你根本就不想告诉我?”








辉月微笑著点了点头:“你倒今天才来想这个问题,不觉得有些晚?当时是……谁也不会想到你跳了下去……此事也不是必成,当时怎麽会有十足把握说出来?後来……我的力量不够,多假平舟和奔雷之力。血肉是许多羽族人甘心情愿割了体肤来凑的,当时他在你怀中咽气,灵魄爲我所收。以那根首翎爲骨,有了血肉,魂魄慢慢将养附著,足花了十年功夫。”


飞天听得直吸气,手握得紧紧的,两眼直愣愣看著虚空。


辉月说了这一节,便停了下来。飞天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妖华袍……你不觉得有不妥?”





辉月脸上有些伤感的神色,手轻轻擡起,银光象是流动的水波一样美丽温柔:“妖华袍……你们当初找到它的地方,是不是还看到了九尾?”





飞天点了下头。


辉月眼望著窗外幽静的庭院,停了半晌,才说:“你信不信转世轮回?”


飞天怔了一下,说道:“上中下三界之外,灵妖魔怪冥都有,转世也并不是什麽奇谭。只是转世之後,人怎麽会记得前生的事?”


辉月点点头:“不错,我本来是不记得。”


飞天惊了一下,睁大眼看他。


“但是……现在都一一记得。”





辉月慢慢转过头来,眼中柔情无限,看著飞天的眼睛:“你知道妖华与九尾的传说,现在也知道,传说是确有其事。那麽,你信不信妖华与九尾,都已经转世了呢?”


外面起了风,帘幕轻轻摆动,长长的流苏在飞天裸露的皮肤上轻轻掠过,象是情人的爱抚。





“飞天,你相信不相信,我是妖华?”





“你信不信,你是九尾?”








“你……记得?”


“不,不记得。”辉月拈起身上的袍裾:“只是在见到的妖华袍的时候,才有些模糊的感觉。”


“并不清晰,只是淡淡的感觉。”辉月偏著头,微微皱著眉,思考的样子无比动人:“穿上他之後,有些恍惚,明明身体是自己的,可是一步一行都象是在梦中。在回廊那里你看到我,我也看到你。可是胸口却象是重锤猛击,一下子许多纷乱的画面,交错扑卷……”


飞天半张著口,看著熟悉又陌生的辉月。





“从喝酒之後的事情,好象是身不由已,但我又十分清楚自己在做什麽。”辉月微微一笑:“飞天,你明明也在心里喜欢我,爲什麽对著旁人和自己,都要说你一心是爱著行云?”


飞天张口结舌,完全不知道他的笃定由何而来,只说了:“你……”下面却不知道该说什麽。


辉月看他茫然的样子,轻声说:“你要是不喜欢我,那天晚上无论我怎麽样做,你也不会和我在一起。行云闯进来的时候,你说的那些话,你清醒的时候不会说,但那时却说了。你心底里,其实是对行云的愧疚深一些。如果真的说爱慕,可没有到生死相许的地步。”


飞天惊得身子一颤,扬声说:“荒谬!我心里爱的自然是行云。”





辉月一笑:“我也没有说你不爱他。不过,飞天,凭心而论,你对行云的爱意中,几分歉疚,几分怜惜,几分真爱,你自己分得清麽?”





“当日行云猝然逝去,你那样痛苦……”辉月顿了一顿:“自然不是假的。你并不是不爱行云,只是,”他的笑意十分无害:“你心中,当真没有我的一席之地?”


飞天瞪大了眼,回不过神。


“你一直心软,总想著所有人还同小时候一样,亲亲热热,不分彼此。可是飞天,人总是要成长,人大心大,想法渐多……你重情义,谁给你一分你一定要还十分,旁人对你不好总是不记得,对你的好你却刻骨铭心。行云爲你的付出,你自觉是情深义重。平舟对你百般呵护,你也念念不忘。就是奔雷当初那样伤你,你也一样不记恨……”


飞天忽然说道:“可是你对我不好,我却记得清楚。”


辉月叹道:“不错,我是对你不好。”


飞天听这句话中几多萧索,不敢擡头看辉月什麽脸色。想到刚才昏乱中的情形,辉月抱著他垂泪挣扎,一时又觉得迷乱。








“我不信……”声音虽低却坚定,飞天眼望著辉月,一字一字地说:“我就是我,不是九尾。你也是一样,你是辉月,不是什麽妖华。那个传说,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辉月似笑非笑,并没有反驳。


“你是你,我是我。就算我们前世相识,那又怎麽样?”飞天越说越快:“别因爲穿了一件诡异的衣裳就象变了个人,你明明那麽理智,现在却被一件衣服和一个虚无的传说欺骗!清醒点!我是飞天你是辉月,我们只是认识了很久的朋友!”他顿了一下,下面的话仍然说了出来:“我们不应该……做今天这样的事情!”


他一把抓起辉月身上的妖华袍:“扔掉它,把这些事情都忘掉!我们不是好朋友麽?怎麽会变成今天这样?你不觉得荒唐?就是因爲穿上这件衣裳,难道你就变成了妖华而我成了什麽九尾?简直滑稽可笑!我爱是的行云,你又有什麽立场质疑我的爱情?就因爲那个见鬼的前世的传说?荒唐!”


辉月轻松的把他的手箝住了拉开:“谁被谁欺骗,现在下定论还言之过早。你现在冲动得很,我也不强求你能想个明白。好好睡一晚,明天再说。”





飞天定了定神,深吸了一口气:“好。”


想起身却被辉月按住:“就在这里睡吧。夜都深了,我不会再对你做什麽,不用害怕。”


飞天想著他或许该要说一句谁会害怕你,但是他早过了意气之争的岁数,只是点了点头,闭上眼,转身向著床里。





辉月替他把薄被盖上,长长的银发散了一枕一床,似一片霜华。辉月看著那满眼散铺的银白,眼中有淡淡的惆怅的神色,慢慢转身走了出去。


飞天闭著眼睛,呼吸沈稳均匀,听得辉月已经去远,一翻身坐了起来。


这个动作太剧烈,扯动了身後的伤口,他痛得呲牙咧嘴。找了衣服穿上,头发束了一把。他并没有打开门走出去,而是直接推开了後面的窗。


寝宫的窗下就是一片小湖。湖不大,但是水极清。殿中的泉水从地势的泉眼引下来一路引灌到池中,然後再流入下面的湖里。


飞天深深吸了一口气,贴著墙壁游了下去,象是壁虎一样轻捷无声,入水的时候一点水花和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这世界疯了。





行云疯了,辉月疯了,飞天觉得自己也要疯了。


他根本不该到帝都来。


他根本没有找回过去的自己,也没有找回过去的行云。


甚至,还弄丢了过去的辉月。


现在谁还是谁?谁变成了什麽样子?


飞天觉得有些恐惧。


恐惧于那样的辉月。


还有,一切。





他有些害怕这帝都的一切。


他根本不该来帝都。





假如不来……


假如不来,他还可以在想象中寻找甜蜜而伤心的爱情。


但现在他什麽也没有。





行云走了。


辉月则用行爲,和尖锐的言语,把他的爱情切剥得象一只遍体鳞伤的桔子,淅淅沥沥的汁水到处洒得都是,狼藉不堪。


飞天觉得自己要疯了。


他要是还待在这个地方,一定会发疯。





身体在冰凉的湖水中无限舒展。水象是从每个毛孔渗进身体,清凉而明朗的感觉。


飞天在深深的水底舒展著身体,湖底有暗河,虽然水流不急,却一样可以通向外面。





帝都,以後,不再来了。


只是对平舟有些抱歉,好像从以前开始就一直在不告而别,一直没有改变过。


身体越潜越深,如果有一双眼睛可以深黑的水底看到眼前的情影,一定会爲那样美丽的一条银龙而惊叹。


飞天已经看到了湖底的暗河。


轻摆龙身,飞天潜了下去。





忽然间那条美丽的银龙身子僵住,然後剧烈的痉挛起来。


身体痛得象是要裂成两半。


有一把刀子在身体里不停的翻搅一样,飞天漂亮修长的龙身盘了起来。


全身都在痛,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


出了什麽事?





头上的角在黑暗的水中有淡淡的荧光。


痛得全身都在颤抖。


怎麽了?


这是怎麽了?


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情况,现出原身之後只会觉得舒畅,力量充沛。


爲什麽这样痛苦?





鳞片好象都逆了过来,背脊紧紧弓著象是水族中最卑微的虾子。


飞天痛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飞天真的不想问一个十分白痴的问题,从前看每部恶俗电视剧里主角受了重伤爲人所救,醒来必问:“此处是何处?我爲何在此处?你又是何人?”





但是不能不说,这三个问题十分精典精辟。


实乃重伤获救之後面对陌生人陌生地点之必问问题。





飞天睁开眼的时候,身上没有鳞片,也没穿衣服。


他拥著被子坐起身来的时候,床边坐著打瞌睡的那人一下子警醒过来。


然後飞天的嘴巴里不受控制就吐出那句经典台词:“这是哪里?我怎麽在这里?你是谁?”


明明他是在水里痛啊痛啊痛晕过去的,爲醒来却在一张干暖的床上?





坐床边的那人穿了一件黑袍,细眉秀眼,说话声音不高:“谢天谢地,可算是醒了,你要再睡我可也要睡了,累死我了你。”


飞天呆呆地把上句经典问话又问了一遍。


“我是慕原,这里是我的居所,你这晕头少脑儿缺心眼儿的家夥被水冲到我窗户底下正挂在断树桩上,所以我勉爲其难把你捞上来。”那家夥扯著一个疲倦渗渔e:“隐龙现在谁当家?还是小忧他爹是不是?我就说呢,头脑简单光长个大尾巴的家夥当首领根本不行,象你这种啥常识都没有货色居然放出来乱晃,吓著人倒是小事,万一我没看到你而让旁的人看到,早把你刮鳞抽盘揭骨头吃肉……”


飞天觉得头有点晕晕的,不知道是刚醒的原因,还是这个人说话一套一套的套得他找不著北。


慕原笑了一笑,刚才那种阴阳怪气的表情收了起来:“骗你好玩儿的。是你痛得厉害的时候我离那片湖很近,感觉到你在水底下把你捞上来的。不过真得说你几句,年纪不小了,什麽事儿都不懂麽?你现在的身子骨儿能再变身?要不是遇到我,你可成了这几千年来破天荒淹死在水里的龙族!亏你还是银龙,真丢人!”


飞天这次是模模糊糊听了个大概,说道:“多谢你了。”


慕原道:“客气什麽,一家人不帮忙说不过去。”


飞天看看他,慕原一笑:“巧不巧,天下统共剩不到五条银龙,我半夜里去游水还能碰见个血这麽纯的同伴,真是好运气。要不是这样,我也感觉不到你。”


飞天还是懵懂,凭本能又道了一句谢,然後因爲光裸著身体有些不安。


他左右看著,不知道这里是什麽地方。


慕原伸手在他额上轻轻探了一下:“终于是不烫了。我说,虽然这会儿我们这种纯血少之又少,可是你也不能一点常识都没有,下次可别再乱变身了啊。”


飞天茫然说:“爲什麽不成?”


慕原在他脸上重重掐了一把:“你倒理直气壮!自己做了事儿还要问旁人缘故——怎麽没人告诉你吗?”


飞天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些什麽,恍惚知道是自己现在的身体不好。


是因爲这两天受了伤麽?


是有些托大了,从去取妖华袍那一夜,身体就受损, 一直到他偷偷摸摸离开辉月那里的时候都没有好起来过。


“真是麻烦你。”飞天有点不大自在,还是感激地冲慕原笑笑,身体虽然无力,但那种刀剐似的剧痛是没有再袭来。


“说这麽多……”慕原有点不好意思的抓抓头发,拿了床边的衣服给他:“身量差不多,先穿我的吧。我去给你弄点药吃吃。”


飞天看他出门去了,慢慢把那套衣服穿上,身上软得没力气下床,靠在那里喘了好一会儿气。





慕原端著药进来,嘴里嗟了一声,两步走到床前:“喂,你这什麽人啊!刚好一点儿就乱动。快躺好。”


一边不由分说把他按倒,端起药来就是硬灌的架式。


飞天哭笑不得,那药烫得要命,小口小口的喝了,舌头烫得麻麻的根本也没尝出是什麽味儿来。


“你干嘛大晚上也跑水底下去?难不成也是泡水去的?”慕原把药碗收回去,拿了一块布粗鲁地替他擦擦嘴。


飞天愣了一下,慕原看看他,又说:“你在帝都哪里落脚的?有朋友没有?要不我去替你送个信儿去,省得回来找不著你要惦记。”


飞天想了想说:“我在这里没什麽落脚的地方,身上也没有钱了……本来觉得可以从水路一直回隐龙去,现在看样子是不行。你帮我送信给一个人,帮我收拾点盘缠和衣服。”


慕原答应著,飞天便把平舟的名字说了。


慕原咋咋舌:“倒看不出你有那麽厉害的朋友。那我可去了。家里没什麽人,刚才那药里有点醉珊瑚,你多睡会儿,回来我给你弄吃的。”


飞天点头,轻轻一笑。


在帝都这样冷漠的城市遇到同族,一样热情直率不藏私,让人觉得心里暖暖的。


果然慕原出去了,飞天便觉得昏昏欲睡。他躺了下来,不多时便陷入沈眠中。





微冷的风吹在脸上,飞天慢慢睁开眼睛。


屋里有些昏暗,寂静无声。


隐隐觉得哪里不大对,可是又不知道是什麽地方。


被褥摩擦到光裸的肌肤,有些粗糙有些温暖。


无力的身体蜷了一下,弓著腰缩著手脚。飞天觉得疑惑不解,连转个身的力气都没有了麽?


光裸的手臂触到了温热而光滑的肌肤。


不属于自己的肌肤,是他人的触感。


飞天惊得向後猛得缩了一下,一只手握上来轻轻挽住他的肩膀:“醒了?”


心象是猛得飞起来又摔下去,失声道:“平舟?”





平舟轻轻嗯了一声,手臂绕过来环抱著他:“身上怎麽样?好些了麽?”


飞天一时懵了,说:“没什麽要紧。”话说完了才彻底清醒。


他不著寸缕和裸著身子的平舟躺在棉衾里面,这是怎麽一回事?


“飞天,”平舟完全清楚他心中所想,面庞挨得极近,两个人枕在一个枕头上,呼吸吹在一处:“慕原来找过我,这是我在帝都的别馆,慕原那里是临时落脚,没办法好短照顾你。你一直在受伤没有调养过,身体太虚弱,我渡了些真力给你,现在觉得好些了麽?”


渡真力……也不用脱衣服吧……


飞天觉得喉咙发干,脸上肯定通红,身体发烫,手脚都不知道该怎麽摆放:“有,有劳你了。”


“和我不用客气。”平舟的唇轻轻落在嘴角,温柔而怜惜的一下轻吻:“让你吃了这麽多苦,我真的很後悔……”


飞天试著向後退,可是背脊已经贴到了墙上,平舟睡在床的外侧,象是没发现他的退却,反而更向床里挨过来:“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没有。”飞天咽口口水,怀疑平舟再靠近他一定会烧到头顶冒烟:“就是没力气,那个,”犹豫了一下,声音很小:“我的衣服……”


下面的句子被轻柔的堵了回去。


平舟的唇与他的缠绵交濡,细滑的舌轻轻舔弄吮噬,带著深深的怜惜与无限温存。


“唔……”喉咙深处因爲惊吓和无措而发出的细细的哀鸣,手抵在两人紧贴的身体之间,惊觉他心跳的急切和自己心跳的紊乱。


平舟的手托在他的颈後,身子覆了上来。


终于稍离的唇齿,气息缠绵间的低语,飞天听得似是而非。


“你曾经说过,要我爲你成年……有没有忘记?”


忘记?


怎麽可能忘记。 


鼓起最大的勇气说了那一句话,象是风卷碎浪在礁石上撞个了粉身碎骨。


撞碎的,也不仅仅是勇气和面子吧?


“我早就後悔了……说完那句话之後就後悔了……”


“如果时光可能倒流回去,我一定会说完全不同的一句回答……”


平舟分开他的双腿,细密的吻他在身体上不停的洒落蔓延。


软垂的欲望被有力而温柔的手握住,飞天的身体弹了一下,又因爲无力而落回。


“如果时光能倒流,我会对你说……”


飞天没有退缩的余地。


莫名的觉得心酸。


爲什麽还要这样说?这样做?趁他无还手之力的时候这样的亲近?


“飞天,不要拒绝我,好麽?”


“如果不是你现在没有体力,我也愿意让你……”


“不是的,平舟……”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不是的。从前是我的莽撞,其实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我不想,只做远望你的朋友。”这一句话异常清晰:“看著你被欺骗伤害,一次又一次的自我放弃……我常常会想,如果一开始我握住了你那时候伸出来的手,你的人生一定会不同。最起码,我会一直一直的张开手臂,尽我所能的保护你。奔雷也好,行云也好,辉月也好,就算挡不住他们靠近,也可以爲你遮住一大半的伤害……”


“我很後悔……”


“让时间倒回去,好不好?”


让时间倒回去?


不可能的。


那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情。


时光是最最不可逆挽的东西。


伤害总会被时光抚平,但却不可能回到时光的另一端去抹消一切。


“平舟,停……停下来,我不想这样。”


在他的温柔中咬著牙说出来。


没有了奔雷,没有了行云,辉月不再是过去的辉月。唯一可以安慰自己的,就是平舟还是过去的平舟。


一个相互扶持,相互信赖的朋友。


没有猜忌,没有迷情,没有妒嫉独占伤害背离……


“对不起,飞天。”


“趁人之危我也要做到最後。”他最後说的一句话是这个。


然後他的唇密密吻住他所有的抗拒。





虽然一样是被压在身下进入。


但是并不痛苦。


并没有那样被折辱被撕裂的痛苦。


他一直是温柔似水,即使是进入的瞬间,也一样体贴。


爲什麽?


爲什麽呢?


爲什麽最後一个朋友也失去了。








爲什麽明明这样温柔和体贴,还是惘顾他的意愿?


爲什麽?


呼吸变得破碎短促,没有办法思考,双臂绕上去抱住他的肩背,在不停的被进入的颤抖中,象是溺水的人抱住了浮木不肯松手。








“累了?”温柔的声音说:“你出了一身的汗……都是我不对。”


无力的摇了摇头,被他抱进温水中,轻柔的洗涤身体,上药,按摩。


除了一开始的态度强硬的占有,平舟一直这样温柔似和风。


偌大的卧房只有他们,甯静而温暖。


清香的热汤递到唇边,飞天张口喝了。


“好些了麽?”


点了点头,飞天一直没有出声。


不能面对这个转变。


该说什麽?


对这个长久以来在心中一直占有微妙位置的人,今天彻底打翻了过去的关系。


“即使在心里讨厌我,我也要一直陪在你身边。”平舟的手轻柔的掬起他银白的头发,目光中爱怜横溢:“你的身体很虚弱,不好好的调养不行。”


又不是风一吹就倒的女人,也不是易碎的琉璃,不用这样小心翼翼的看护也不会有事。


现在的虚弱只是暂时的,等他的身体好些……


还是回到隐龙去吧。


白江,紫海,蓝天,青山。


那里才是他的家,是他应该停留的地方。


帝都的一切,跟他不再有任何关系。





“请你……”飞天疲倦的说:“帮个忙。”


平舟眼睛里似乎亮了一下,有些欣悦的神色:“想要做什麽?”


“把慕原找来,我有事想问他。”他平静地说。


平舟嗯了一声,道:“慕原把你带到这里来之後,有事离城了。这样,我请人在他的住处等候,他一回来立刻请他来见你。”


飞天点点头,脸转向一边,眼睛微微阖上,疲倦象潮水一样涌上来。


平舟凑过来在他额上轻轻一吻,柔声说:“睡吧。”





“慕原还没有回来?”飞天似乎已经失去了耐性。


雨季已经过去了,那些涨水的河道湖泊的水位又会渐渐的沈落。他想尽快回到隐龙的念头也随之而变成了失望。慕原一直没有回来,他也一直不知道身体何时可以恢复到自由变身的状态,没有办法以龙身回去,慢慢的上路的话,得走小半年的路程。


有些烦燥。


平舟的温柔让人无所适从。


早就知道他的爲人处事是什麽样,可是没有猜到过他对情人会是什麽样子。


体贴得无微不至,比他所能想到的温柔周到还要多得多。


可是心里却觉得烦燥不堪。


怎麽变成了这样的?


平舟和他不是们是朋友麽?


身体爲什麽一直好不起来?尽管平舟每天都准备极好的补品,他也都一直认命的把那些汤汤水水咽下肚,可是他的身体还是一直没有起色。


他明明没那麽虚弱。


只是一些小伤,没可能这麽久还不好。


却找不到人可以问个明白。


慕原分明是知道,但是没有来得及说就离开了。


平舟的样子好象并不觉得他的身体不能恢复是什麽要紧的事,只是每天必不可少的汤药,一盏一盏花样翻番,名目繁多。


每到心烦意乱不想忍耐的时候,他那张微笑的脸庞就会出现,软语温存,体贴入微。


什麽叫擡手不打笑脸人。


总是被他三哄两哄,乖乖喝了药,然後再如他所说,休养。


“我身体已经好了。”飞天推开那汤碗:“不用喝这些古怪东西。”


“只是一些草药,清热去火。你伤好了之後体质还虚,多喝一些汤总没有坏处。”平舟耐心坐在身边,稳稳端著药碗。


“可也没好处。我到现在还是提不起真力,这些药根本没有用处!”口气不由得重了:“天知道你到底给我吃的什麽?我不吃这药说不定早就好了!”


平舟的手颤了一下,药碗平平的放在了床前的案几上。


“飞天,慕原一直没有回来过,我加派了人手也一直没有找到他。你再等几天……这药,你不想吃,就不吃。”他语气低柔:“爲什麽你会这样想?无论我做什麽也只是想要你好。你不信我,不要紧。但是你不能和自己的身体作对。”





那种沈稳似水的口气总让他觉得自己象是无理取闹的小孩子,


明明是烦闷著,还是先服软:“对不起,我不是……”


“我知道你是有些烦闷,”他截住话头:“不过,病去如抽丝这话你也知道的,身体一直亏著不调养,等到一齐发作起来就难以收拾。这些汤药都是我亲自准备的,你不放心旁人,难道不放心我?”


飞天在那样无可抵挡的温柔里,还是把汤药喝了下去,甚至不敢剩下一星半点。


平舟那样温柔里带著微微伤痛的眼神,让他不知不觉就丢盔去甲,溃不成军。


“辉月一直……”飞天有些困难的说:“不知道我在这里吧?”


平舟轻轻揉了一把他顶心的头发,那银色的柔软在掌心轻轻摩挲,微痒而柔滑,带著淡淡的凉润。


“没有。他近来十分的忙,而且他一直认做你回了隐龙。”平舟不动声色把他半抱在怀中:“担心他找你麻烦?”





说不来心中乱纷纷的究竟是想怎麽样,也没发觉被抱住的姿势十足暧昧,因爲平舟下一句话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昨天得到消息,说是找到慕原的行踪,请他尽快折返帝都。”


飞天眼睛一亮:“是麽?什麽时候能到?”


平舟微笑著说:“看你高兴的样子。大约明後天就到了,他一到,立刻请他来见你好不好?”


飞天眨眨眼,觉得自己的样子实在是急不可待,不大好意思地笑了笑:“嗯,太麻烦他不好意思,总要他休息一下再说吧。”


平舟替他顺一顺头发,柔声说:“我也是心急,如果他能有方法让你更快好起来,我也希望他早些回来。”飞天点了点头:“这些天麻烦你。”


平舟声音顿了一顿:“你跟我这样见外?若是你只想回隐龙,我陪你回去也是一样。”





飞天怔怔地看著窗子外面,已经是初夏了,绿荫浓郁。


“平舟,在我心里一直都是有一个信念的。一个人心里,只会有一个爱人,不可能同时喜欢上好几个。”


平舟轻轻嗯了一声,面颊贴著他的头发没有说话。


“我爱的人是行云,一直一直都是。可是,辉月说的话,让我觉得,好象我对爱情,并没有那麽坚贞,最起码,没有行云对我那样。”


“我讨厌这样的自己,害怕辉月,想念行云。”飞天慢慢转过脸:“可是,却想不清楚,你在我心中的位置。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最信赖的人。在慕原那里醒过来,那麽无助,只想得到可以找你。但是,你爲什麽要这样对我?”


他注视著平舟的眼睛,慢慢的又问了一次:“爲什麽,要这样对我?连最後一个朋友,也没有了。想到你的时候,心里变得很茫乱,不知道如何是好。爲什麽?”


爲什麽?


平舟抱著他的手紧了一紧:“飞天。”


“我只想要一个好朋友,这一点要求并不过份啊。”他有些茫然,定定的望著平舟:“爲什麽最後这麽一点要求,也不行?”


平舟只是抱紧他,声音很轻:“飞天,我想保护你。你只要知道这一点,我会尽我所能的保护你。”


“可是,我们不相爱,不该象现在这样……”飞天喃喃自语,再好的脾气和涵养,也在缠绵病榻的时候消磨得差不多,现在的他象一个无助的孩子:“爲什麽要勉强我?我自己也可以保护自己……”


他推开平舟,拒绝他的拥抱:“我不需要你,你也不要再靠近我。”


平舟有些无奈的看著他,握住他的手并没有放开:“等你的身体好转,我一定尽快送你离开,你想去哪里都可以,只要你平平安安。”


看著他的眼睛,飞天看到他眼瞳中映出的自己。


苍白若纸,发若落雪。


这样的自己,确实……没有说独立的资格。


讨厌这样无能爲力的自己。


没有能力留住行云,没有办法抵抗辉月。


平舟。平舟没有如辉月一样强迫,面对他的时候,也不象面对行云时候一样有无奈的情愫。


讨厌这样懦弱的自己。


飞天讨厌这样无能爲力的自己。


身体不能复原是一半原因。


另一半,是内心对自己性格的唾弃。


说了要放手,让行云快乐生活,却还总是念念不忘。


虽然早已经长大成人,独立生存生活,可是看到辉月的时候,那种本能的敬畏……总是挥之不去。


也许是少年时辉月太尊贵威严,留在心中的影像实在太深刻鲜明不能改变吧。


可是平舟……


看到平舟的时候,心里总是平定安详的。


可是这份难得的平定安详,现在也没有了。


从那一夜之後……





心里抑制不住总会萌生怨忿,这个人让他放心的信赖依靠,可这个人也把那份全然信赖的依靠给毁掉了。


“飞天,若是你觉得被我……是一种屈辱,那麽,等你身体好转了,你想对我作什麽都可以。”他的声音轻柔象是在诱哄孩子:“想做什麽都可以,只要你觉得开心。”


不是!


心头的恼怒更盛:“我不是因爲这个!”


才不是因爲这些……这些什麽折辱不折辱的不相干的事情。


又羞又恼,脸上烫热起来:“你出去。”





讨厌这样优柔寡断的自己。


讨厌这样茫然不知道方向的自己。


飞天把头埋进枕头里。


连站立一会儿都觉得吃力,以往那笑睨风云的自己哪里去了!心里想的什麽完全表达不出来。不知道该怎麽样才能让平舟明白自己究竟是……


可就算是明白了又怎麽样,难道能当过去的事情没有发生过麽?





平舟虽然起身出去,却在房门口停了下来,轻轻又说了一次:“飞天,我只想保护你。”





你想,他想……


有谁管他自己在想什麽?


想要的是什麽?


并不想要什麽保护。


辉月似乎也曾经说过同样的话,现在话没有变,说话的人却另换了一个。
[我很喜欢你的文章,送朵给你!] [我对你的文章有点意见,扔个给你!]
顶端 Posted: 2006-04-18 14:14 | 4 楼
殷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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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暗下来,晚餐用过了跟著还是捧上来一大盆汤药。


飞天嘴角有些抽搐,强撑著恶心把药汤喝下去,漱口洗脸更衣上床。





朦胧欲睡的时分,身边床褥向下轻轻一陷。飞天半睡半醒还是明白过来,平舟。


这些天的晚间他总是……


虽然只是同榻而眠,平舟也只是爲了随时爲他运气调养,可就是别扭。


平舟的手轻轻环抱住他,灵力从胸口透体而入。


飞天轻轻蜷缩了一下,可是身体本能地去汲取那源源不绝的暖流。


平舟轻吻他的面颊,头发。


动作中满满的怜惜,并不会让人觉得狎昵猥亵。


可是飞天就是……


不自在。


好在平舟也发觉他总爲这个难堪,屋里昏暗并不燃灯。


否则飞天恐怕会缩到把自己变成一个团儿爲止。





“身体怎麽样了?”慕原一脸的风尘仆仆,见面第一句就问这个。


“还好……不好意思这麽急找你回来,实在是我有许多事情想问明白……”飞天的话刚起头儿便被慕原打断:“我去给你找药了嘛,要不然哪能这时候丢下你不管啊。说实在的,这种事我也是头一次碰见啊,光听传说里要吃些什麽药材,真的找起来还是很费事。来来来,这个,嗯,你看啊,原龟涎,这个可是费了我老劲儿了,差不多把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才找到。嗯,这个是三山石卵,样子是难看了一点,不过听他们说一定要吃这个。来来来,不用煎药,直接吃就可以了。”


让他弄得一头雾水,但总算是听明白慕原并非是不告而别,而是去爲自己寻找药材。


“实在是太劳烦你……”飞天极爲不安。


“不烦不烦,都是一家子,我们不帮谁帮啊。对了,我还有个弟弟,叫慕白。还差一样很重要的丹药,我叫他去帮忙预备,估计也就这两天的事。”他一口喝干杯里的茶,手脚麻利把那糊状的龟涎倒进杯里,又把那几个样子古怪的卵膜捏破,看那汁液混在一起难看无比,一股奇腥的味道:“来来,趁新鲜快喝了。”


莫名其妙被他塞了个杯子在手里,飞天怀疑的看看,又闻了闻,皱起眉来:“这个……治我的伤麽?”


慕原一挑眉:“当然啊,要不我忙了这麽些天白跑的麽!快喝快喝,不新鲜就不好了。”


虽然心里疑虑重重,可是看慕原这样风尘劳顿的样子,还是觉得不能让他心血白费。


真……真古怪的味道……


有些咸,有些腥,有些苦,还有点酸……


“大口吞下去啊……唉,想一想我们银龙的数目是一天比一天的少了,从六百年前我弟弟慕白出生,隐龙再也没有银龙出世过,老的渐渐去了,新的却没有……连你,我,慕白,嘉宇,还有个我没见过的坏脾气在内,只有五条而已……”


飞天忍著反胃把那杯糊糊喝干,做了好几个深呼吸,问了一个一直想知道的问题:“我什麽时候能恢复原样可以幻化原身?我很想回隐龙去。”


慕原掰著手指头算:“嗯,七,八,九……不对,是五,七,九……嗯,也不对。我也不是很清楚,总得再过个一年半载的吧。”


飞天心往下一沈,脸上有沮丧失望的神色:“得要这麽久?我竟然伤这麽重?”


慕原张口说:“伤应该好得差不多……”


“飞天。”平舟不知何时站在门口,静静的打断了慕原的话:“慕原远道儿而来,你让他休息会儿,有什麽问题慢慢再问吧。”


飞天惊觉过来,有些难爲情的笑笑:“看我,光想著自己。你一路奔波肯定累坏了,快去好好休息休息的。我没什麽事儿,伤口都好了,身上也不痛。”


慕原确是满面的疲倦,站起来伸个懒腰:“说得是,我这些天一觉都没睡过,顶多就是找个石隙打盹儿,就怕错过原龟吐涎的时节。那你好好儿保养,我睡醒了再来看你。”





他拖拖踏踏地走了,飞天第一反应就是一手捂嘴一手去摸茶杯。平舟抢上一步来,把茶倒好了递给他。飞天连连喝了三杯水,才长长出一口气:“我的老天,这是什麽怪药,难受得要命。”


当著慕原不好意思表现出来对这药味的厌恶和排斥,毕竟是别人辛苦找来的药材,道谢都来不及,哪还能伤人家的一份热心呢。





“好些麽?”平舟轻轻替他擦拭嘴角的水迹:“慕原说这个药对你的身体很有好处。”


飞天喘了两口气:“我没什麽感觉啊,可能药效还没有出来吧。”


平舟点了点头,伸手替他在背後抚摸顺气:“气味受不了?喝点香露好不好?”


“不,不用。”飞天直起身,觉得胸口有些暖烘烘的比刚才舒适得多,轻声说:“好象是舒服一些。”





平舟轻轻笑出声来:“脸色的确好看多了。”


他声音低下来:“真的很难忍受的味道麽?”


清凉软薄的唇贴上了来,汲取他口中的气息。


飞天吃了一惊,用力推了他一记。


平舟倒是顺势退开,笑了笑:“是不大好的味道。再喝杯水麽?”


爲什麽……





居然把这种事情做得这麽顺理成章的自然!





不忿,羞恼。


可是,怎麽办?


难道象被侵犯的女人一样给他一耳光?


不大可能。


况且,擡手不打笑脸人。


对方表现得这麽,这麽云淡风清,自己要是认真计较难免有小题大作之嫌……况且,


况且……


飞天恨恨不已,又灌几杯水。








“身体怎麽样?我把一下脉看看。”第三天上慕原才精力充沛的又踱了过来:“药力应该已经被全吸用进去了。”


飞天有些疑惑地挑眉看他:“你找的药真的有效?我还是没什麽力气。”





慕原笑了笑没有理会他的质疑,两个人面对面坐下,飞天捋起袖子露出手腕,慕原的手指搭上了去。





“还不错啊。”他摸摸下巴:“就是体质还嫌虚,也难怪哦。银龙从没出生就霸道得很……”


飞天简直是一头雾水,慕原一笑:“不过你虽然不能变身,但是想现在回隐龙也还是可以的啊,让平舟送你回去好了。隐龙的水好,紫海的水质软暖,对你的身体好。”


平舟坐在一边微笑:“回去也好,这里你毕竟不能安心静养。既然回去对你的身体有好处,我护送你回去吧。”


慕原连连点头。飞天慢慢放下袖子,想了想说:“不必麻烦你,我自己也可以回去。”





慕原张口想说什麽,平舟一句话给封住:“慕原,我和飞天单独说说。”


慕原十分识趣站了起来:“我也该回家去看看了,多少天没进家门了。”





飞天看了看平舟,慢慢说:“你有事瞒我?”











平舟没有意外,只是柔声说:“你觉得我会瞒著你什麽事?”


飞天看著他,无力地眨了一下眼睛:“我是不是……生了重病?”


平舟握住他的手,飞天向後缩了一下,他握得更紧了些:“不,不是重病。”


飞天用力甩了一下没有甩脱,声音高了起来:“分明不是什麽小病。慕原大张旗鼓给我找药,你天天爲我运气,那麽多汤药喝下去一点起色都没有。我并不害怕生病,也不惧怕死亡,你大可以直说不要这样瞒我!”





平舟怔了一下,声音放得更轻:“不是重病,我不会欺骗你的。你不信我麽?”


飞天定定看著他,有些软弱的说了句:“可是你……隐瞒了我什麽?”


平舟挨近了,轻轻揽他在怀:“我说过,要永远保护你。”


“我要永远保护你,你只要相信我,就可以了。”





早知道生病这样难熬,一定会好好保养身体。


最起码,在受伤害的时候,会积极的尝试去保护自己。


飞天在阳光下睁不开眼,穿堂的夏日薰风吹得脸上不知道是冷是热。


也冷,也热。


冷的是细汗在风中慢慢干去,热的是那慢慢转过了回廊的日头,阳光射到了脸上。


飞天摸摸热烫的脸颊。他明明是属水的,喜欢阴寒的龙族。慕原却爲什麽捎信让他多多的晒太阳?把水份全晒完了好做一条鱼干麽?


这种明显缺少理论支持和事实依据的调养方法,居然平舟深信不疑,一天中最热的时候一定不会忘了让人把他搬出来晒太阳。抗议了三天的成果,是在廊下面,不直头晒,算是打了个折。





端过一边的茶喝了口,茶水也是微温的,不凉不热让人觉得气闷。


喝到了嘴里也并不觉得解了渴。


茶盘里还有几样果品,蜜栈和香糕。飞天不要说吃,就是看也觉得没胃口。


许是天热了,什麽东西都不想吃。也或许是前一阵子药汤喝得太多坏了脾胃,看什麽也没食欲,硬著头皮咽下去,要不了一盏茶的功夫就会吐出来。


飞天有时候会觉得,身体深处,看不见的地方,大约破开了一个无底的黑洞,精力和精神,都慢慢的,不知不觉的流走了,看不见,听不到,摸不出。这样肩不能挑手不能擡,连走一会儿路都浑身无力的他,与废人无异。


对这样的一个自己,起先还有恨铁不成钢的怨忿,心急著想要快些康复。到现在连那点怨怒都没有,整个儿就是听天由命一样。对自己的身体状况都把握不了,飞天虽然脸上总是淡漠的,嘴上也不再提这事情,但是未免对自己是轻极的看不起。





如果不去想那一天所发生的事,还有,忽视每天晚上两个人总是同榻共眠的事实,平舟其实还是一个所能想得到的,最好的朋友。


并不因爲那天的事情而对他变得有任何狎昵不尊重,说话与动作也都让人舒适妥贴。


有的时候飞天甚至觉得那一天的事情,可能只是个幻觉一样。


头发被风吹起几缕,掠过脸颊,因爲胸口的汗湿,落在上面就黏住了,不清不爽的牵连的感觉。飞天觉得腻烦,可是又不想擡起来拨开。竟然连这样的事情,都懒得出一点力气。


好象越来越向一个他不知道的深渊里滑下去了。





这个院子极安静,平舟不让下人随便进来,也不让人离得他太近。飞天知道这是爲了避人耳目,他到底不是帝都的人。


而且,从辉月那里狼狈的逃开也不是一件值得放在嘴上说的事情。





平舟每天都会爲他渡气,那是一天中最舒服的时刻。


帝都四季分明,夏季燠热。他失去力量不能下水,分外受不了热,平舟输过来的灵气总是淡淡的清凉,漫过全身象是秋风,也象清泉。


总会在全然的放松中睡去。


无梦无忧,一觉直到天亮。





从日出到日落,然後再到日出。





“吃点清淡的。”平舟亲自端著饭菜放在他面前:“都是凉菜。昨天不是说热菜吃不下麽,今天让他们多放了些醋在里面,酸酸的应该比较开胃。你尝尝看。”


他挟了菜放在飞天面前的碟子里,并没有直接的喂到嘴边来。


这是他的尊重了。


飞天嗯了一声,闻著那菜也是一股淡淡的清香气,里面有醋酸的味道,的确让人觉得胸口爽快。


“合口的话,多吃点。”平舟每样菜动了一箸,就放下了筷子:“昨天前天都没怎麽吃东西,喝的水都不多。你照镜子看看,腮上的肉都没有了。”


飞天举手摸摸自己的脸,是有些瘦凹了。他微微笑笑:“夏天总要瘦一些的。”


平舟没有说话,给他盛了一碗汤。


笋丝在汤中似浮似沈。飞天看著汤碗没有喝,平舟问道:“味道不好?”


“不是。”


也没有想什麽,只是看到清汤,有点出神。


脑子里空白的,真的什麽也没有想。


近来时常会这样。





飞天想,也许他已经老了。








早生华发的思念,千疮百孔的身体。


还有,已经灰飞烟灭的爱情。





“今天过得好吗?”


“好。”其实没有什麽不好。


只是热得受不了。


喝下去的水象是不能被身体吸收消化,而是直接化做了汗水从皮肤涌出去。


飞天觉得自己象是一个满是孔的羊皮水袋,在阳光下无力的萎缩。


“再喝点汤好不好?”


对这样温柔的语气,没办法说不。


飞天总是不会坚定的说不。


从以前他就是如此。


直到现在也没有改变过。





从很久以前就觉得这种性格不好,但是没有办法改变。


对著那些人,对自己好的人,总是不能拒绝。





汤色是碧绿的,但是并没有看到绿色的菜叶在汤里。因爲前天吃到青菜呕吐,所以今天汤里的东西都挑出去了,只有比较爽脆的不会让他排斥的笋丝还留在汤里。


平舟真的很用心。





“是不是很热?再等两天,我把手边的事情都处理完了陪你一起回隐龙,慕原说回到那里你会安全得多,也不会象在这里一样的难过。”平舟伸手过来替他擦额上沁出的细汗:“瘦了一圈……对不起,再忍几天好吗?”





明明不是他的责任,一直被他照料,可是他却用亏欠的,抱歉的心情说这样话。


他从来不会对他有过激的动作,也没有华丽的话语。


很平淡的,似乎生活本来就是如此。





“温水已经备好了,你一个人可以麽?”


“没关系。”





站在水里都觉得两腿发软。


捏一把腿上的肉,有些虚浮。


皮肤和下面的部份之间有稀浮的感觉,没有一点儿力气。


是瘦了。





这样的身体,恐怕连剑都举不起来了。


站在水里呆呆的出神,平舟在外面轻声问:“不舒服麽?”


回过神来,应一声:“没有,这就好了。”


把袍子披一披,裹著出来。平舟松口气,笑了笑:“怕你没有力气,还担心著呢。天还早,现在睡麽?要不,下盘棋?”





风吹在有些潮湿的皮肤上,一天的闷热总算是褪消,飞天的心情说不上好,但也不坏。


“也好。”





对坐著,棋秤摆在两人中间。


晶莹的棋子触指生凉,飞天抓了几粒在手里,慢慢的摩挲。


那样冰凉的,坚硬的,不容易熨热的棋子。


又有些出神。


“怎麽?要认输了?”


勉强笑了一下:“哪能这麽便宜了你。”看了一眼形势,落了一子。





一直都在揣著明白装著糊涂。


知道其实不是朋友了。


但总下意识骗自己还是和从前一样。


平舟显然也是明白这一点,言行举止都不曾越界。





“棋力大有长进了。”平舟声音很轻快:“在隐龙的时候一定和高手时常切磋是不是?”


“也没有怎麽用心下,”飞天拈著一颗子慢慢敲棋秤的边儿:“偶尔玩玩儿的。”





“要不要吃点心?磨碎的松子,还有桂花,没有放糖粉。”


薄薄的象云片糕样的点心,有著松子和桂花的香气。


很奇怪的搭配,但是不说起来不觉得,闻到这个香气,真的觉得非常诱人。





“平舟。”飞天声音很轻。


“嗯?不舒服?”


“不,不是。”


“累了麽?”


“也不……对不起。”


“怎麽了?爲什麽突然说这个?”





飞天低著头不看对面的人:“你知道的,你对我……和我对你,心情并不一样。我总觉得,我在利用你。利用你的温柔和好处……”


平舟伸手过来摸摸他的头发:“傻瓜,说什麽傻话。”


“不是的。一开始的时候,有些怨恨你。也知道你一定会包容一切,所以肆无忌惮的什麽过份的话都说过,猜忌他,排斥他,明明占著他的上风还要有风驶尽帆。


飞天想起前些天的自己,那样暴燥的脾气。平舟一直一直耐心的说话,陪小心,一直笑得很温柔。


其实是吃定了他的好脾气。


人总是这样的恶劣。


对著行云或是辉月,他决不会这样放肆。因爲对方不好惹。


没有得到原谅的把握,是不会这样放肆的。





象是一个知道自己得宠的孩子,会对著包容照顾他的人分外顽劣。


“对不起,平舟。”


“别说傻话。”平舟轻轻抱住他:“能照顾你,每天看到你,我就觉得生命里再也没有别的奢望。你平安快乐,比什麽都重要。发脾气谁都会,何况,你的脾气已经极好。换作是我,病体缠绵难愈,或许早就摔东西拆房子了。”


飞天笑起来:“胡说。你这样子也会摔东西,骗谁都不会信你。”


“真的。少年时候也很顽劣。因爲一起学剑,师弟有一招学得比我快,师父夸赞他而训斥了我,那天晚上我心里气闷,砍翻了半个坡的树,害得许多鸟巢都跌翻了。後来想一想觉得实在是不应该。”


飞天有些疲累,放软了身体靠著他:“你师弟很聪明麽?”


“不是。他并不聪明,但是很刻苦。别人练十次,他练一百次。虽然进境不快,但是比别人都要扎实得多。他总相信勤能补拙,比旁人起得都早,睡得都晚。不喝酒,不偷懒,对漂亮女孩子瞧也不瞧一眼。”


飞天还是头一次听他说起从前的事情,好奇地追问:“後来呢?你师弟他现在在什麽地方?”


平舟停了一下才说:“他被大师兄暗算……就在你救我的前一天,他死了。”


飞天惊得身体颤了一下。


“别怕,别怕。”平舟反过来安慰他:“是我不好,吓到你了?”


“我不该问……”


“不是,是我也想说出来。总在心里闷著,总怕有一天会全部忘记。”


“不过,好象已经忘记许多了。”





飞天慢慢地问:“他长什麽样子?”


“他的样子……一开始很黑很瘦,後来慢慢结实起来了。个子不算太高,但是肩膀挺宽的,一笑的时候牙齿雪白。几个师妹喊他傻大个儿,黑塔,铁桩什麽的,他也不恼,总是一边搔头一边笑……师父教了剑法他不会,问了两三遍不敢再问,就去问……问师兄,再问我,再问师妹们,每个人都教他一遍,他自己一个人死命的练,反复劈石头,虎头裂开了全是血,第二天用布包一包再和其他人一起练……後来他剑法反而是最扎实的一个。师兄忌惮他,所以……先对他下了手……”





平舟其实……一直是那样寂寞的。





因爲冷静,因爲什麽事情都想得通透明白,所以分外寂寞。





在帝都也好,在天城也好。


无论是何时何处,他与人都保持著淡漠的君子之交。


飞天从来没有看到他失态。





只有一次。





看到他焦急,力道象是不受控制。


看到他流泪。





飞天觉得有些心酸。


平舟揽著他。


“对不起,平舟……对不起。我没有,一样的心可以给你。”





终于说出来了。


每天每天闷著不说的话。


自我唾弃的理由。


总是发呆出神,总是逃避去想的事情。





终于还是说出来了。





“不要紧。”平舟抱著他,下巴靠在他的头顶:“不要紧,飞飞,不要紧……”


“只要能看到你平安快乐,我一样会觉得快乐。”





“可是,对不起……对不起。”飞天觉得鼻子发酸。自己越来越情绪化也越来越软弱了。


也许是一直在生病的关系,人软弱了许多。


“不要紧,真的不要紧。”





在窗下,依偎在一起的人影。


琉璃盏的光亮,把他的影子映在一面的墙上。


温柔的一个影子。





睁开眼睛的时候十分迷惘。飞天看著青色的帐顶,一时间想不起此生何生,此处何处。


天象是蒙蒙亮,屋里的光线也不强。


飞天试著动了一下,一向都容易疲倦,早上尤是。


但是今天好象特别的倦怠,胸腹间薄薄的有些凹陷,腰软得直不起来。


飞天侧头看的时候,才发觉今天这种极不正常的怪异感来自何处。





平舟不在身边。





这些天总是相伴入眠,形影不离的平舟,已经起了身。宽大的床榻上只有他一个。


习惯真是最可怕的东西。


屈辱可以习惯,伤痛可以习惯。


温柔的陪伴,不知不觉就已经上瘾了麽?


是不是寂寞了太久,所以对温柔分外没有抵抗之力?





撑著身体坐起来,这样简单的动作也令他气喘吁吁。


身体虽然一直不是太好,但是象今天这样虚弱还是头一次。


眼前金星乱舞,飞天靠在床头,虚弱的闭起眼。


平舟一直在安慰他,可是没道理伤病久久不愈。


身体软得象一个破了口的气球,干干扁扁,一点气力都没有。


好象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某个深处,失去了什麽。


象是在身体的深处挖去了一大块很重要的东西一样,茫然若失,又奄奄无力。





头发有些微的水气。


沐浴过後的淡淡的清新味道。


飞天不记得自己有沐浴过。


实际上,昨天的记忆茫乱而短暂。





昨天……


关于昨天的记忆很迷惘。一早的时候与平时一样,到了午後的时候突然浑身无力,平舟有些慌乱,给他喝了汤药,後来慕原来了……再後来的事情,全无印象。


似乎是昏睡过去了。





伸手攥著床柱想起身,才刚刚挪动一些,就觉得天旋地转,身体完全不由自主象是一块石头般沈重,撞在床头,帐鈎晃了几下,撞在床柱上,轻轻的响声,一下,再一下。


“飞天。”平舟急急的冲了进来:“你别乱动。”


被他抱住,小心翼翼的放下,卧在枕头上。


飞天睁著一双眼睛看他。


平舟的面容有些憔悴,眼睛下面有明显的青印。飞天看著他掖好被角,手摸到额头来试温度,慢慢的说:“我快死了麽?”


平舟立刻说:“胡说什麽。你只是一时气血亏虚,调养几天就会好的。”


飞天苦笑:“到现在你还要骗我。从两百年前我第一次变成龙身之後,龙脉慢慢由浅而深,功力也日渐深厚。可是这些天来,却越来越是浅淡,现在……”他慢慢从被底下伸出手臂来。有些苍白细瘦的手臂上毫无瑕疵:“根本是全部消失了。族长他们曾经说过……龙将死时,龙脉全褪……你们,一直瞒我,我自己心里却是有数的。”


平舟的手还按在他的额头上,轻轻叹息:“龙族的事情,你不知道的还多著。龙脉浅褪也不是只有在将死的情况下啊。飞天,你自己想一想,从我们认识到如今,我有没有骗过你?有没有对你说过一句诳语?”


飞天慢慢的摇摇头。就是这样轻微的动作,都令他眼前一阵发黑,胸口闷得喘不上气来。


“这就是了。飞天,如果你真的是死期将至,我也决不会把你放在这样一所宅子里沈闷度日。我会问你有什麽最想要做的事,有什麽最想去的地方,即使你的性命只剩一天,我也会让你过得开开心心,绝对没有闲暇去寂寞或是伤愁……”额上的手慢慢滑下来,轻轻抚摸他的脸颊。


平舟的眼光中爱怜横溢,低下头来在他额角轻轻一吻:“你会慢慢好起来的,相信我好麽?”


飞天轻轻嗯了一声。


平舟的温柔让人无从招架,一池泉水,软热宜人。


除了在其中沈溺迷醉,没有别的选择。





“汤药差不多好了,喝了药,好好睡一觉。明天我们啓程,和慕原一起去隐龙。你慢慢调养,会很快好起来的。”


飞天皱皱眉:“还要喝药?”


平舟微微一笑,本来有些疲倦的面容上象是晨曦春晓般,一瞬间让人觉得容光不能逼视:“这次的药不同,煎的人很用心,道也不苦。”


他扬声说:“把药端进来吧。”


外面脚步声细碎,飞天先闻到了药香。





天色已经比刚才亮了许多,有人端著托盘,盘中盛著碗药。


飞天不经意的看了一眼那进来的人,坐直了身体。


那人走到床前,屈膝跪下,把托盘放在矮几上,端起药碗送到了飞天的嘴边,笑中带泪,手微微有些抖:“殿下,请用药。”


飞天嘴唇哆嗦著,一滴泪落下来,滴在了热气袅袅的药碗中。


声音抖得自己都觉得陌生。


“汉青。”





汉青的眼泪流到了腮边,


“殿下。”





平舟轻轻抱著飞天,向汉青微笑:“别光顾著发呆,药给我。”


汉青飞快地抹了一把泪:“不,我,我亲自呈给殿下。”


飞天咬著唇,笑得欢畅,眼泪却流的急:“我早就不是殿下了。”


汉青把药碗递上来一些:“在我心中,您永远是我的殿下。”





那微微有些酸苦的汤药,并没有想象中难以想象。


飞天就著汉青的手把药几口喝完,平舟腾出一只手来,拿丝巾爲他擦拭嘴角。


“好了,两个人见了面相对流泪,让人看到了还以爲是要离别呢。明明见面是喜事,别再哭了。汉青,替飞天把脉。飞天你也是,身体现在正虚,还要流泪,更伤元气。要知道你现在这麽会哭了,我刚才不会让汉青这麽快来见你。”


飞天拉著汉青的一只手,汉青反过手来按住他的脉门:“是。殿下,我爲您把一下脉看看。”





三个人都没有说话。风吹著帘栊轻叩廊柱的轻微的声响,一声一声的。


天已经亮了。


第一道阳光照在向东的窗上。





汉青半晌才松开手,微微松口气,笑著说:“殿下的身体会慢慢康复的,没有什麽大恙,只是太虚弱。”


平舟嗯了一声,飞天握住了汉青的手:“你什麽时候来的帝都?怎麽一直不来看我?”


汉青笑著看平舟:“舟总管月前遣人去找的我,紧赶慢赶昨天才刚到。我来的时候殿下……正在沈睡,我一直在廊下煎药,殿下睡得真香,中间一次都没有醒过。”


飞天眨眨眼,本来想问谁爲他净身沐浴。


但是这个问题似乎也不必问。


不是平舟就是汉青,反正不会是慕原。








“困麽?”平舟轻拍他的肩背:“累了就多睡一会儿。”


飞天硬撑著说:“不累,我们再说会儿话。”


汉青笑起来:“殿下,我这次来就不走了,回头,我们一起去隐龙,来日方长呢。殿下快睡吧,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飞天无力的笑笑,慢慢闭上眼。





模糊的听见慕原说话的声音。


不知道是谁揭开了身上的被子,把一样东西放到了飞天的身边。


外面软软的,里面好象是坚硬的东西。


隐约听见平舟在说:“他现在太虚弱,还是……”


慕原说:“必须是他自己……三天後你才能替换……不要紧,不会吸他太多精气……”





什麽呢?


那样东西似乎是温热的,个头儿也不算大……


飞天感觉到那东西和他紧贴著,有一点奇异的感觉从相贴的地方传过来。


似乎在呼唤他,也象是在向他诉说什麽似的。


那样奇怪的感觉。


飞天无力思考,陷入沈睡。





即使是在沈深的睡眠中,身边那古怪的存在感也不容忽视。





昏昏沈沈的,还是可以分辨出汉青和平舟的声音。


有时候会被他们扶著半坐起来,喝下汤药和粥水。


感觉到他们爲他运气行功。


还有那放置在身边的东西,始终与他不曾稍离。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身体被腾空抱了起来,那一直贴肉放置的东西就这样搁在怀中。


悬空著前进,温柔又安稳的一个怀抱。


飞天轻轻蜷缩著更偎向那温暖。


那人抱得更紧了些。


感觉到被大氅整个儿包住,卧放在一处温软的所在。飞天手脚动了一下,本能地抱紧了怀中的东西。


圆圆的,锦褥中裹著的,似是一个球体。


“飞天……”平舟轻声唤他:“喝些药再睡。”


有些迷糊的半睁开眼,平舟的俊顔近在咫尺,药碗凑到了嘴边,飞天张嘴喝药,连什麽滋味都品不出来。


紧紧抱著怀中那圆圆的球,飞天吐著舌头,药汤好热。


喝下去身上好象出了一层细汗似的。


汉青不知道何时依偎到了身边,伸手在他额上摸摸:“嗯,好,出汗就好了。”


平舟又说了句什麽,似乎是:“飞天……不要抱这麽用力的……”


抱什麽啊……





这颗球麽?





飞天无力的侧个身,双臂展开包住怀里的球……


明明是他们放在他怀里的啊……爲什麽还要说别抱紧……





好象还听到了慕原的声音:“好些了麽……”


他们说话的声音变低,然後又有人扣住手腕,运送灵气给他。





那只手放开,飞天本能的又抱紧了怀中的球。


很奇异的感觉……这个并不柔软,抱起来的手感绝不能和抱枕相提并论的东西……


却让他觉得亲近得很,就象天生就该被他环抱一样。


亲近得感觉……就象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就象是早上醒来的时候那莫名其妙失落的一部分,被补了回来。





飞天在睡梦中露出满足而温柔的笑意。





全然不知身边三个人围著他眼都不眨一下的看著。








眼皮上有不舒服的感觉,有些灼热。


阳光不知道何时照到了脸上,飞天身体动了一下,身边的人也立刻醒了过来:“飞天?”


“嗯……这是,哪里啊?”


平舟一手揽著他,一手拉过帘幕爲他挡去了阳光:“在车里。我们在去隐龙的路上。”


飞天惊了一下,彻底醒了过来:“在路上?”


平舟点头,口气极柔和:“你睡了两天两夜了,肚子饿不饿?”





不提不觉得,一提起来真的感觉饥肠辘辘。飞天摸摸肚皮,很诚实的点点头。


平舟松开手:“我去给你拿些吃的。你躺好不要动,别吹风,知道麽?”


飞天应了一声,平舟掀开车帘跳下车去。





飞天转头看著这仍在行进中的马车。


平稳而宽敞,里面布置成一张卧榻的模样,铺陈柔软精洁。


真是……病号待遇了。


上次坐这种车……好象还是很久以前,和辉月一起去巡边呢。





不过那车子可没有这麽讲究的。





可能半天没有翻身换过姿势,身体有些麻。


慢慢的想侧身,怀里的存在感鲜明起来。





飞天揭开被子,有些疑惑地看向那一直被他抱住的东西。





外面裹的锦褥已经在睡卧的时候揉散开了。


飞天左看右看,也没看出这个直径象小碗,外形如鸡蛋的球体是什麽。





索性把帘子拉开,让阳光照进来。


有些莹莹的红,在阳光下有些融融生光。……





要不是个头儿大了些,真象是一只漂亮的鸡蛋。


抱在手上,沈甸甸的。


一动一晃之间,飞天发觉里面不是实心的。


这不是枚瓷球或是玉珠。


有液体晃动的感觉。





好奇怪啊,难道真是鸟蛋麽?


平舟他们把颗鸟蛋塞在他怀里做什麽呢?





迎著光看,也看不出里面有什麽。


倒是红莹莹的感觉被光一射有些更浓了些。


温温热热的,抱在怀里也不觉得有什麽不舒服。





飞天闻了闻,倒也不象鸡蛋似的有股去不掉的骨子里的微微腥气。


真奇怪哦,到底是什麽。


屈指头在上面弹了两下。


硌硌的轻响,飞天不知道爲什麽,就笑了出来。


真奇怪。


这是个什麽怪东西呢?


大号的鸟蛋麽?可是,鸟蛋也没有这麽漂亮吧?


抱著这个怪东西,竟然有爱不释手的感觉。





摸一摸,闻一闻,再晃一晃。


好奇怪呢……





是拿来让他暖被子用的……还是拿著当小皮球踢著玩?


总不会是给他只鸟蛋预备他饿的时候拿来吃的吧。飞天因爲这个想法儿笑起来。


脑子里想著地鼠笃笃有声的咬破鸟蛋的壳吸蛋汗的情形。


真的很有意思。





车帘掀了起来,人影一晃,飞天举起那个来扬声说:“平舟,这个是吃的麽?”


眼前白影一闪,手上陡然轻了,那鸟蛋被平舟紧紧抱在了手中:“飞天,不可以!”


有点摸不著头脑,看著他如临大敌的表情,紧张得好象下一刻他就要把那个打破了做荷包蛋似的。


就算不能吃,也不用吓成这样啊。





“不吃就不吃……”飞天有些讪讪的笑,端起在一边的粥碗:“那我吃粥好了。”


平舟吁一口气,脸色还有些没恢复过来:“飞天,这是非常宝贵的东西,千万不要弄伤了。”


飞天答应了一声,舀了一勺粥。


嗯?


自己可以坐起来,研究那个鸟蛋,还可以端碗舀粥……


体力好象恢复了不少了……





想到这儿,飞天含著一口粥,急急的把碗放下,捋起袖子看手臂。


一道隐隐的青线在皮肤的下面,象是一根血管似的。


“真的在恢复了!”他有些惊喜的叫出声来:“我的龙脉回来了!”


平舟嗯了一声,一手稳稳托著那鸟蛋,一手半环著他的肩:“趁热吃吧,凉了不好。”


飞天一边喝粥一边偏头看平舟视若珍宝似的抱著那颗大号鸟蛋:“这是个什麽啊?既然很珍贵,干嘛放我被窝儿里,压坏了怎麽办?”


平舟沈吟著,没有一时便回答。飞天虽然肚饿,吃相还是斯斯文文,一碗粥下了肚,平舟才说:“这是颗龙蛋。”


最後一口粥在嗓子里,飞天噎了一下,伸脖子瞪眼睛才咽了下去,剧烈的呛咳起来,平舟伸手爲他顺气。飞天缓了一缓,回头盯著那颗蛋看,下气不接下气的说:“龙……龙蛋?”





天……


他刚才想什麽来著……


还想著平底煎锅倒二十克左右的色拉油,一面煎的荷包蛋……





老天爷,差点儿把谁家的小孩子给当早餐了呢!


“哪,哪来的啊……”好不容易不咳了,飞天有点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指头在上面轻轻戳了一下……不会戳坏吧……


平舟顿了一顿,爲他擦了擦嘴角:“是……慕原从外面带来的。因爲刚离开母体,需要同族的灵气,所以放在你身边暖著。”


“哦……好奇妙……”飞天有些著迷的看著那颗龙蛋。


真的很美。


原来这就是龙蛋呢!


在隐龙住了那麽久,却从来没有看到他们繁衍下一代。


真的很汗顔,当了二百年的龙,却第一次看到龙蛋的模样。





“我,我能再抱抱麽?”口气象是怕吓到那颗蛋里的龙宝宝似的小。


平舟微笑起来:“当然了,它还要靠你的灵气支撑暖度的。”


一面说,一面把蛋递回给了飞天。





两只手小心的捧著,感受著那壳上的温度,和流流软软的灵气。


真的好可爱,在阳光下有些晶莹剔透的。


“谁家的宝宝啊,居然粗心到弄丢,要是慕原没捡到怎麽办?”飞天有些抱怨地说,专注地看著那颗蛋:“说不定就摔破了,或者被狐狸什麽的拖去吃掉了呢……”


应该不是错觉,平舟的脸上真的有十分古怪的表情,似乎是哭笑不得。


“真的可以……从里面孵出小龙来?”飞天睁大了眼看著平舟。


平舟摸摸他的头发,把飞天紧紧抱进怀中:“嗯。”


飞天转头看著被两个人的身体包住的龙蛋,兴致勃勃:“那得等多久?”


“总得一年,最少也要九个月……不是固定的时间。”


飞天笑起来:“慕原这家夥好懒,自己不养丢给我养。养就养,等小龙生出来好好儿臊他一把。平舟,你知道这是什麽龙的蛋麽?是木龙,火龙,天龙,银龙中的哪一种?”


平舟咳了一声没说话。


飞天恍然说:“我怎麽问你了,你肯定也不会知道……老实说,要是看一眼鸡蛋就知道鸡是来航鸡还是土鸡还是肉食用鸡……那得是专业养鸡的才知道呢。我看过这个……嗯……个头儿不大,样子也不算太扎眼,应该是木龙的蛋吧。”


平舟抱著他轻轻笑起来,仍然没有说话。


“算了,不想了!”飞天觉得自已的心情真是雨过天晴一样的好。大概是身体恢复了,天气这样好,平舟汉青和慕原都在身边,又可以回到久别的隐龙谷去。


高兴的心象是要飞起来。


这颗蛋真是越看越顺眼。


“反正等小龙出壳就知道是什麽种了……不知道那个丢了蛋的龙妈龙爸是不是急得到处找呢,回去後请族长帮忙传信儿找找这小家夥儿的父母吧……真够马虎的,孩子也可以弄丢的!”


飞天现在看这颗蛋,完全是以看一个婴儿的眼光,柔情的不得了:“真可爱哦,小宝宝。不怕不怕……什麽都不怕,叔叔会好好把你养大的哦……给你取个名字好不好?”他擡头看著平舟,一脸笑意盈盈:“我们来给他取名字吧?”


平舟挑挑眉:“现在取……会不会早些?”


飞天笑著说:“不早啊。要抱著他过一年呢,怎麽称呼他?难道天天喊,哎,这个蛋,那个球的。多难听啊。现在取吧,一直叫啊叫的,等他出壳之後肯定也认了名子,会好哄得多呢。这个胎教是有科学依据……算了,说多了你也不明白。反正早取晚取还不都是要取的。”


平舟微微一笑,唇边有个浅浅笑涡,极其柔和:“好,那就现在取。你想叫他什麽?”


飞天咬住嘴唇,头偏过来又偏过去,眉头打了个大大的结,显然在认真思考。





车帘又一闪,汉青钻了进来,坐在榻边上脱鞋子,一面回头问:“殿下在做什麽?”


慕原随後探头进来:“歇一会儿,喝点茶吧?飞天你要不要来杯?”


飞天心不在焉地答:“随便。”


慕原皱皱鼻子:“随便?”





平舟慢慢啜了一口茶,汉青又轻车熟路拉过飞天一只手把脉。慕原捧著杯探头过来看那龙蛋。


“你们在这儿说什麽呢?”


平舟微笑著说:“给小龙蛋取名字。”


慕原登时来了精神:“是麽?早说啊,我们龙族的名字是大有讲究的!比如我吧……”


他滔滔不绝,飞天根本充耳不闻。


一颗蛋,叫什麽名字好呢?





还不知道里面会钻出龙女MM还是龙子DD。


也不知道是什麽种的龙呢。


还有……也不知道是胖是瘦,是黑是白,长得秀气还是妖气……





虽然活了不短的时间,可是给龙蛋取名还是头一遭。





平舟看他一会儿皱眉一会儿笑,手在龙蛋上摩挲不停,轻轻揽著他腰,柔声问:“想到了没有?”


飞天干干脆脆的说:“想好了。”





汉青睁大了眼睛,期待之极地问:“叫什麽啊?”


飞天声音提高,清脆地说:





“叫蛋生。”





“噗——”





慕原一口茶水喷了出来,溅了飞天满脸。








“这名字……”


“这名字很好啊,多形象。就算将来他长大了不能忘本,总会记得自己是从哪里生出来的嘛!”飞天振振有词,当然不会说这名字来自小时候一部印象极深的卡通片:“省得他忘本。再说,别人一听也就知道他的身世了,连写个人简历的手续都省了,多方便。”


无视于其他三人一人黑线的表情,飞天越想越开心:“其实备选名字很多啊,我知道好多跟蛋有关的名字……比如原子弹!导弹!核弹!那些名字叫出来都响当当。当然了,还有一些比较实在的名字。比如煮蛋煎蛋卤蛋还有蛋花汤……其实你们觉得蛋花汤这名字怎麽样?”


慕原脸色发黑,揉著胸口一直顺气:“还是……蛋生好听些。”


飞天笑得极开心:“是麽?我也觉得蛋生好听。”他捧起龙蛋来使劲啵了两口,笑眯眯的说:“小宝宝,你就叫蛋生吧。”




已经很久没这麽开心过了。


飞天现在与蛋生是寸步不离,坐著卧著睡著都紧紧抱著那蛋不撒手。平舟会说,你身体没有完全恢复,它总吸你灵气也不好。即使是这样,平舟接过去抱不了多会儿,飞天就要来抢。


不知道爲什麽,大概是成了习惯,怀里不抱著蛋生就觉得少了点儿什麽似的。


就连吃饭喝水的时候,还要腾出一只手抱它。





早上醒过来,会傻笑著抱著蛋讲话:“小蛋生,太阳晒屁股了哦。起床起床。叔叔教你做广播体操……左三圈,右三圈,脖子动动,屁股扭扭……早睡早起我们来做运动……”


慕原一脸铁青在一旁对平舟说:“你也不管管?他脑子是不是前些天烧坏了?明明原来是个很沈静的人,现在居然变成这样?”


平舟咳了两声,说:“他其实是孩子心性,一直装大人也是很辛苦的……其实只要他开心,叫什麽名字倒是无所谓的。”


慕原的眉毛都竖起来了:“堂堂的……叫蛋生?能听麽?长大了叫得出口啊?还有,这个……他,他……”


平舟把一脸忿然的慕原拖走,飞天正抱著蛋生,话题已经进行到:“蛋生啊,你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叔叔教你追男三十招和追女一百条吧……你将来肯定用得上啊。要知道这个早起步和晚起步,肯定是存在著巨大优势的……”





等汉青再来替他把脉的时候,听到他在嘀咕:“蛋生啊,你冷不冷?渴不渴?饿不饿?要不要洗个澡抛个光打个蜡什麽的?困不困?睡觉不?还是我带你下车去咱们散散步……”





平舟摆脱了慕原再回来的时候,飞天正一边抚摸蛋生一边唱摇蓝曲:“宝贝乖乖,叔叔拍拍。摇篮歪歪,来个奶奶。奶奶拜佛,来个蝈蝈。蝈蝈咬架,来个蛤蟆。蛤蟆跳水,来个小鬼。小鬼买菜,来个妖怪……”





号称上界最最有涵养最最有风度,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无忧剑平舟殿下,嘴角抽搐著,手举起来半掩著耳朵,慢慢爬上了车。








%%%%%%%%%%%%%%我是爬去睡觉的分割线…………………………





困了,睡了。大家晚安。





可爱的蛋生啊。。


慕原听说过飞天,或者说,是龙子霏的名字。





据说族人称他是世不二出的美男子。





据说无论是人身龙身都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据说大多数人都认爲他沈静含蓄,举止优雅,进退合宜……





据说还称他是天资聪颖有望得窥龙心秘窟的一代奇才人人仰望……





据说还说他威望甚高行事周密城府极深定是当仁不让的下届准族长……








慕原现在真的知道了,传言这样东西,常常与被传的那样实物是背道而驰,简直南辕北辙,风马牛不相关。








汉青捧著托盘从车里出来的时候,慕原正迎上去,顺口问:“飞天做什麽呢?”


汉青笑了笑:“要了一些顔料,说是趁著这会儿不赶路,想画张画来著。”


慕原哦了一声,汉青端著空盘走了。





画画……也算是个风雅的嗜好。


看来传言也还是有一分的事实基础的吧……





撩开车帘,慕原擡眼看到飞天一手托著个花里胡哨儿的圆形蛋状物,一手执著彩笔,正歪头端详。


“身上觉得——”原本平缓的语调最後一个字突然拔高,尖锐又怪异象是有谁掐了他一把,手颤巍巍指著飞天:“你……你把蛋生怎麽了……”


飞天笑眯眯的放下彩笔,把手里的蛋生往前递近了些:“手绘彩蛋!怎麽样,不错吧?”





原本白莹莹晶彩剔透的龙蛋上满满涂了一层嫩绿,粗粗两道象四季豆似的眉毛,一双吊梢小眼睛,还有个笑歪了嘴巴……


“好看吧?老是一片白也太单调了……”


“喂喂,慕原,没事吧……平舟!平舟!快来啊,慕原他厥过去了——”





传言……真的……一点儿事实根据都没有的……





以後……再也……不相信任何的据说是……





缓过一口气儿来慕原立即把小蛋生抢回手里,无比细致无比轻柔的把上面的杂七杂八清干净,塞进平舟怀里的时候简直要声泪俱下:“平殿下……算我求你了,反正头三天已经过了,以後就请你多偏劳……这个,不能让好好儿一只小龙就生生毁在他手里啊……”





平舟回头看,飞天正托著腮,眼睛笑得象月牙儿。





“我一定……”可是一定什麽却没有说出来。





慕原这边放心松了气儿下车去,飞天一摊手:“我还要抱。”


平舟看看他,再看看怀里的蛋生,连一瞬间的犹豫都没有,直接还给了他。





“就知道你最好了……”飞天笑得极可爱,一手又摸起了彩笔:“有绿无红多单调,我再来画个大红袍……小蛋生宝宝,你看你多美啊……”





一层红色没有涂遍,飞天懒懒打了个哈欠:“好困……中午是不是吃太饱了……”


平舟把他手里的笔抽了出来:“困的话就歇一会儿,等下再上路摇摇晃晃也不好画的。”


飞天只来及把蛋托在怀里,人就沈沈的向後仰倒,平舟手臂托了一把,飞天倒在他的臂弯里,闭著眼,竟然就这样在一瞬间陷入了沈睡。


“真是……”平舟抱过他怀中的蛋生,拉过布巾慢慢擦拭上面的红色:“爹爹顽皮,小的也淘气。这麽狂吸他的灵气,不怕把你的爹爹给累垮了?”


蛋壳渐渐恢复了白净光滑,在阳光下静静的一动不动,珠圆玉润的模样真是无辜到了十分。


“还有八个多月,忍一下吧。你也是很喜欢他的是不是……”平舟柔声安抚蛋生。


蛋生依然是白皙洁滑,静静的一动不动。





平舟一手揽著飞天,一手环抱著蛋生,车子又向前行,树影婆娑的洒进车里。


午後的风带著初夏的暖意,薰然欲醉。





半下午的时候慕原探头进来看:“怎麽样?”


平舟微微笑著:“还好。”


“你也多留神,累的话要歇一会儿。”


平舟答应了一声,说道:“蛋生可能也睡了,这会儿都没有吸取灵气。”


慕原松口气:“那就好。”他跳上车来,对著飞天熟睡的脸左看右看:“这个家夥真是我听说过的龙子霏吧……是不是冒充啊……”恶质的伸手在他脸上拧了一把,然後在平舟不赞同的注视下讪讪的缩回手:“我怕是有人易容冒充……”


平舟摇了摇头,慕原脸上有点红。


当然不可能冒充。


银龙这麽少,翻遍了天去也只有五条……嗯,现在是五条外加一条预备的。


“好象……”慕原摸了摸蛋生:“他吸了不少灵气啊。你可得控制他一点儿,撑到了可也不是好事,再说,你也不见得能吃得消啊。”


平舟有些无奈的摇摇头。


蛋生并没有吸他太多灵气。





再看一眼一边躺著呼呼大睡的飞天……


有些头痛……





是不是应该告诉他,蛋生的来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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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端 Posted: 2006-04-18 14:16 | 5 楼
殷野
華麗無雙紫龍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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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天揉揉眼坐起来,洗漱穿衣梳头。


最後咬著梳子的时候,汉青捧著早餐看到了他。


“殿下——你怎麽自己梳洗了?应该叫我过来的!”汉青有些埋怨的说。


飞天竖起一根手指晃晃:“声明啊,一,我不是殿下了。你叫我飞天子霏随便你。”又竖起第二根手指摇摇:“二呢,是我早就独立生活了,没腐化到天天要人服侍著梳头洗脸的地步。”





平舟坐在一边。车里靠左边的车壁是一块活块,翻下来就成了小小的一张炕桌似的。汉青把早餐摆上,还是恭敬地说:“殿下,请用早餐。”


飞天翻了一下白眼。


汉青直是一根筋通到底!


怎麽说他都不改口。





喝著粥吃著酥脆的小点心,飞天扭头看看平舟:“昨晚睡得好麽?”


平舟点点头:“好。”


飞天皱皱眉头:“可我睡得不好!不知道怎麽回事儿一夜好象有人在耳朵边上拼命敲锣打鼓似的,乒乒乓乓响个没完,吵得我头脑子都疼了!真是的,难道我一把年纪了还学小孩子得神经衰弱啊……对了,我昨天从中午就睡一直睡到今天早上……我的天,我什麽时候这麽能睡了。”


平舟不著痕迹看了放在腿上的蛋生,柔声说:“多睡些对身体也有好处,再说,坐车本来就无聊,多睡睡也没什麽。”


飞天放下粥碗漱口:“你说的也是……不过睡太多脑子也会不好使。”





看著小蛋生端端正正的搁在平舟的腿上,两眼发亮:“小蛋生——早上好呀!起床起床了,来做广播体操……第一节,伸展运动……”


平舟看著他捧著蛋生笑逐顔开的样子,真不知道是忧是喜,一句话就这样咽了回去。


飞天念念有辞,一套广播体操一路做下来,已经到了跳跃运动,竟然兴致勃勃把蛋生抛了起来又接住,接住了又再抛起来!


平舟吓了一跳,伸手接住了凌空下落的蛋生,难得的疾言厉色起来:“飞天,不能胡闹。”


飞天停了手,看看他的脸色,缩缩脖子说:“我只是……我很当心不会摔到的。”


平舟摇头:“乱晃对他也不好。”


飞天低下头小声说:“我一时开心……下次不会了。”


平舟放缓了语气:“不要紧,以後别这样就是了。”





飞天安静了不少,抱著蛋生坐在锦褥上,翻著看平舟给他的一册书。


“你突然离开帝都,不要紧麽?”过了半晌,突然问了这麽一句。


平舟微微笑著:“你是怕辉月知道?不要紧的。原本我就不是要长留在帝都的。这次告辞,已经说过先去巡边,过得一阵子才回天城,没有妨碍。”


飞天哦了一声,低头继续翻书,又冒出一句:“汉青束著发,应该是成年了吧……谁替他成的礼?”





平舟顿了一下,说道:“是文正。”


飞天想了想,依稀有些印象:“是当时天城的第一圣手神医?”


“正是。”





飞天沈吟了一下:“汉青现在还是奴籍麽?”


平舟没有答话。





飞天有些气闷的放下书,抱著蛋生发呆。


下巴搁在蛋壳上,汉青看到的就是他弓著腰抱著蛋生望天的表情……


忍不住想笑,真的很象一只抱著榛粒的松鼠。





飞天转头看看他,却一点儿都不想笑。


和从前的行云不同,汉青是天奴的後代,从生下来就扣著奴籍。


就算他现在医术精湛,可无论到了哪里还都是没有身份保障的。





这样的身份,汉青还是可以笑得那样阳光。





忍不住还是去想行云。





一直都告诉自己别去想。





那个已经在阳光下走远了的了背影,想起一次就心痛一次。


手无意识的抚摸蛋生的壳。





忽然觉得手底下轻轻一颤。





是错觉吗?还是车子颠晃了。


手掌平平贴在壳壁上。


掌心里又是轻轻一颤。





不是错觉。





蛋里有东西在动。








^^^^^^^^^^^^^^^^^我是要睡的分割线…………………………





好困哦。。再摸一把小蛋生……爬走。。。。





睡觉觉去老。。。。。





梦里都会梦到某人的蛋糕……口水一串串ING。。。某人好小气,借看看都不行…………。望梅止渴。。。





这个……这个是什麽情况?


如果是妇人妊娠,肚子里有动静可以叫胎动。


这个蛋壳里有动静,叫什麽?


难不成叫蛋动?





歪头看看平舟,他闭著眼睛靠在一旁,貌似养神。


再摸摸蛋生,他又不动了。


不是说离出壳还很久麽?怎麽现在就有动静?难道真的是被晃……晃出毛病来了?


这一惊非同小可,抱起来送到耳边全神贯注的听。


又没有声音了。





趁晌午吃饭休息的时候飞天装出不经意的样子问慕原:“这个龙在壳里,几个月会动啊?”


慕原想了想,说:“总得五个月以後吧。”


飞天脑子里当一声巨响。


坏了,蛋生难道真的被玩坏了麽?


把它抱出来给慕原看:“你看看,他现在的情况是不是健康?”


慕原看看又摸摸,说:“没问题的。你是不是抱累了?交给平舟抱一会儿。”


“不要紧,不要紧。”飞天赶紧又接过来:“我一点儿都不累。”


慕原看看他,样子将信将疑。





“真的!我一点儿都不累!”胸脯拍得老响,心里直犯嘀咕。


是慕原看不出来?还是这个蛋生真的天赋异禀啊?


据说才出生几天的龙蛋壳里竟然已经有动静。





怪胎……不不,是怪蛋!


实在是太反常了吧。就算他是天才也不是这个天才法啊!


让这个动静折腾得七上八下,现在既然没有问题。枕头拍一拍,褥子拉一拉,蛋生抱抱好,埋头睡觉。





做了一个噩梦。


其实,也不算是噩梦。


但也不是好梦。





大约是因爲想起行云的关系,梦中居然见到蛋生的壳破掉,从里面钻出一只没毛儿的胖鸡。><~~~~~~


醒来的时候怀里居然是空的,吓出一身的汗。


转个头就看到平舟正端端正正坐在一边,蛋生就安静的搁在他的膝上。





几乎是手脚并用爬过去用力把蛋生抢回怀里反复摸,要找到一点真实感。平舟看到他一头冷汗的样子,还以爲他身体又有什麽不妥。


不知道爲什麽,抱著温热的蛋生,却觉得心里酸楚。


行云已经……成了一段过去。





再也找不回当初在羽族的一切了。


教剑法的行云,嗑瓜子儿的行云,吹曲子的行云,一起去偷看雏鸟的行云……


也是从蛋中生出来的行云……现在在做什麽?


是不是快乐?





行云现在快乐麽?


是不是正在过著自己想要的生活?





抱著怀中的蛋生,脸上的水珠沾到了蛋壳上。


濡湿了一片。





身後忽然一暖,平舟的怀抱轻轻覆了过来,揽著他的腰。


并不出声。


“平舟……”声音有些含糊带著浓浓的鼻音:“我没办法……”


“我忘不了他,怎麽都忘不了……”


“怎麽都没办法,装成若无其事也没有用,心里还是一直在想……”


“可是,已经没办法了。”


“行云不是过去的行云……我们都不再是过去的我们……”





“你再难过,蛋生也会难过了。”平舟的手轻轻拍抚他的背:“一切都会过去,你只是需要更久的时间。”





是这样吗?


看著车窗外向後退去的树影,飞天有些迷惘。


时间真的可以抹掉一切吗?








“累了吧?”平舟的手盖在他的手上,温和的灵力透过手背传给他怀中的蛋生:“我来抱他一会儿。”


“不用的……”声音有些模糊不清:“我可以……”


眼皮重得象涂了胶水,怎麽也睁不开。





可以感觉到平舟温柔的在唇上吻了一下,接下去的事什麽也不记得。





再迟钝飞天後来也渐渐明白。


蛋生在汲取他的灵气。


他只是觉得有些奇怪,爲什麽灵气在其他地方流失,或是他替旁人运气,自己都会感觉到灵气的流转和减弱。


可是蛋生的汲取却让他察觉不到。


只是觉得累,困,很想睡觉。


每次醒来的时候一定会看到平舟抱著蛋生,守在一边。





所以,他们快要抵达隐龙,已经看到了紫海的边缘的时候,飞天终于确定了一件事。


慕原这家夥不是个好东西!


蛋是他捡来的,好人是他做的,但是出力的事情就甩手不干了。


还说怕他旅途郁闷给他消闲!


消个大头!


让病人出力他得好名声,这人……这人……


人品严重有问题!


平舟也是,居然就这麽默默的分担,都不会去抱怨慕原一声。





蛋生的……胎动,不,应该说是蛋动,越来越频繁了。


毕竟已经四五个月了,按慕原那不是好东西的坏家夥的说法,正常的龙蛋也该开始有动静了。


蛋生的动静可是已经很长时间了。


奇怪的是平舟就没有提出来过这件事,难道蛋生被他抱的时候都不会动的嘛?


还是只有飞天自己抱的时候才会动?


真奇怪。





“飞天?”平舟看著窗外,声音有些不稳:“这是紫海?”


飞天看了一眼窗外:“嗯,没错啊。隐龙谷就在紫海中央,结界布了百八十层,一般人找不到的。”


平舟嗯了一声,语气还是不平静:“紫海……不是海麽?”


飞天一声嗤笑:“你呀,少见多怪……谁说了紫海就是真的海?”


“可慕原说隐龙的水对你有好处……”


“隐龙的水并不是指著‘紫海’说的啊。”飞天牢牢抱著蛋生,感觉到壳里有轻轻的弹动:“隐龙里有泉池,有枫湖,有天河还有白江,但是紫海不是水……”懒懒的打个呵欠,蛋生现在吸灵气越来越大了,他才刚醒没一会又想睡。


有限的醒著的时间都用来吃喝拉撒抱蛋蛋……


其他所有的时间都用来睡睡睡睡睡……





如果不是身材没走样,飞天真觉得自己要变成了粉红大耳的ZHU。。。。





斜斜的看了一眼窗外。





无边无际的花的原野,紫色的花长得繁华喧喧,淹没了那些细小的绿色。


扑天盖地的紫,深深浅浅层层叠叠,象是落了一层粉紫的雪。


头上的天显得那样蓝,象是深蓝色的一大块宝石,澄净而深邃。


远远的地平线,雾一样的紫色和略淡的天蓝浅浅交会。


白江紫海,隐龙在泉。





这一片似乎要开到天边的花海,美得不象人间。


风中有清浅的花香,暖风薰人。








快到了隐龙谷的入口,停下休息。


慕原真的很狡猾,现在飞天一看到他脸上的笑容就知道他肚子里一定是怀著鬼胎!


大约是觉得平舟在一边他不好意思,先找了个借口把平舟支开,然後拉著飞天说出去散个步。





“我都很多年没回隐龙了……还是老样子啊。”


飞天翻白眼看他。


“唉,真是时光如水,日月如梭……”他长吁短叹。


飞天连翻白眼的力气干脆都省了。


哪这麽多废话啊,还发什麽感慨!有什麽难听的打击人的或者是不怀好意的话,赶紧快说,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不好麽?


要知道他现在灵气下得飞快,怀里抱著这个蛋生不知道什麽时候就会倒地睡著。


“那个,飞天啊……”八竿子绕了一圈终于指回正题上:“马上就到隐龙了……”


“嗯。”飞天耐心的听他的开场白。


“那个……长老我很多年没见了,族长也是,真是……真是时过境迁啊……”


你怎麽这麽多废话啊……飞天一边腹诽一边迈著不大的步子。


万一他突然倒下去也得选个仰倒的姿势。要是向前趴可不就压著蛋生了麽!


那可有多危险。





“嗯,我觉得你虽然在族里呆过,可是因爲你已经是成年的,所以一些规矩可能都不知道……”他搔头,终于说了句有内容有意义的话:“没父母的幼年小龙……都得送到长老们身边去养。”


“啊?”飞天一下子精神起来,这规矩他模模糊糊好象是听说过,不过没认真记住。


不自由主把蛋生抱紧了些,有些防备地看著慕原:“你让我把蛋生交给那些老不死的变态去养?”


没等慕原回答他飞快的接著说:“没门儿!我不同意!让那些家夥养的话,怕不把好好儿的小孩子养成一个大变态啊!”





慕原有些爲难的表情:“可是族规是这样的啊……除非你认下来这是你的孩子,不然他们肯定有得说。”


冲口而出的话突然咽下来,飞天转了转眼珠看他:“你爲什麽不认下来这是你的种啊?明明是你拣回来的好不好?”


慕原摊一下手,很无辜的说:“我本来是这麽打算的。可是你看,你的灵气和他最合适,一天到晚也都是你抱的,要说是我的也没人信啊……再说族里人都很了解我,我这个人最怕麻烦,怎麽可能养下小孩子来?何况我一向洁身自好,纯情得一塌胡涂……”


飞天皱起眉头来:“你什麽意思?难道我就是风流放荡到处留种天天抱著私生子?”


慕原连连摆手陪著笑:“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不过你看,蛋生确实一直是你抱著啊,我想冒充条件没有你这麽充足。”





飞天看著他。他一脸无辜。


说得也有道理……


可是,如果只是因爲这个,他刚才爲什麽一脸使坏的表情啊?


是不是还有什麽别的猫腻?








可是想了想,也确实想不出他还有什麽值得慕原算计的。


反正灵气都天天不断的被吸掉,其他的跟这个一比实在不算什麽了。


“我认……也不是不行,不过,如果被人问起来蛋生他妈是谁,我可答不上来。”


慕原脸色有点古怪,咽了一口口水才说:“不要紧,只要你说这是你的孩子,其它的问题他们应该不会问太多。”


飞天点了点头。


慕原象是松了一大口气:“这样最好……”


飞天心里那种古怪的感觉越来越强,总觉得好象有件事不大对劲。


可究竟是什麽事,又的的确确是说不上来。





只是抱著蛋生的手紧了紧。


一想到可能会被人把怀里的这个调皮家夥带走,心里就直觉的排斥起来。


蛋生是他的,不会交给别人。


就算是正常的龙女都不行,更何况是族里那几个老而不死的变态!





慕原回头看了看:“平舟殿下对你真的是很好。”


没头没尾的说了这麽一句,他大步的走开了。


飞天抱著蛋生站在茫茫的花海中,紫霞满眼。


感觉到蛋壳下面又有轻轻的颤动。


象是一只脚在壳壁上踢了下。


“不怕……不要怕,我不会丢下你不管。”不知道爲什麽这话就说了出来。


躁动停了下来。象是得到了可以安心的满意的保障,蛋里面没有动静了。





不知道是蛋生离不开他,还是他离不开蛋生。


但是现在蛋生填满了他的生活。


如果没有它,飞天不知道他能不能每天每天都告诉自己,一定要微笑。


不想让平舟汉青和慕原他们担心他的事情。


天没有塌下来,世界也没有走到末日。


只是行云离开了,仅此而已。





腿有些软,抱著蛋生坐了下来。细草柔软,花瓣被压裂揉碎,汁液里带著淡淡的香和涩。


“小蛋生……你从哪里来的?你家里人呢?”轻声问著不会得到回答的问题。


抱著它的时候总是心里安甯充实,象是一点缺憾都没有一样。


慢慢折下紫色的花朵,用下面长长的柔软的茎缠编在一起,一个小小的花环很快在手里成型。


把花环套在蛋比较尖的那一端,抱正了看,真的很可爱。





“殿下……”“殿下……”


汉青呼喊的声音远远传来。


“我在这里——”扬起声音答应了一声。


飞天站起身来拍一拍袍子,大步向回走。








隐龙谷的入口,是在水的下面。


一面湖水。


慕原把外面厚重的袍子解开来放到一边,摊摊手说:“要在下面潜很长一段,我带汉青,你跟平舟殿下和蛋生一道走。车马留在这里,我会让人过来照看。你身体没全好,变身是不行的,不过下水应该没问题。要是觉得不行的话不要硬撑。”


飞天翻白眼:“你少看不起人了,就算不能变身,这一段水道也还不在话下。”


平舟一笑:“是,他体力不支的时候我也可以帮一把。虽然不如你们,但是我也不是不通水性的。”


慕原大大咧咧的说:“那就好。”





汉青有些局促,不过只是一下子的事情,眼一闭,拉著慕原的手臂,一副要上刑场的表情。


慕原笑起来,有些坏坏的样子,手横著抄过汉青的腰,跃起身来。


落水的时候只有轻轻的刷一声响,象是刺开水面一样,没溅起一点儿水花。


平舟笑著看著他入水:“果然是龙族,的确不同。”


飞天把蛋生紧紧的包好缠在背上,挽著平舟的手:“这一路多亏你,其实,你不用……”


平舟温柔但坚定的截断了他的话:“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你不要再说那些见外的话。”


飞天低了一下头没有说话。





和行云的率性,辉月的坚决都不同。


平舟的温柔,让人没法抗拒。


再摸了一下已经固定的牢牢的蛋生,飞天说:“你可要抓紧我,下面的暗河水很急的……”





平舟反手紧握住他:“好,那我可全交给你了。”


他笑容平和温柔,美丽的眼波比湖水还要澄澈动人。


心跳的频率乱了一下。


飞天轻轻咳了一声:“那我们也走吧。”





和慕原不同,因爲怕伤到蛋生,所以他们是慢慢步入水中的。


到水漫到胸口,飞天转头看看,平舟向他一笑。


两个人投入到凉浸浸的湖水中去。





眼睛在水中睁著,一草一尘看得清清楚楚。


平舟是半眯著眼的,美丽的面容在水下看起来有些奇异的脆弱感。


眼睛是闭著的,长长的睫毛在水中根根分明。


脸色是极柔软的白,被水波的碧色浸得象是要融化一样。


飞天一手抱著他的腰,身子向下潜下去。





水道真的很少。


上次辉月派来的使者能够穿过这条水道,可算得上是极不容易了。


好象有个极快的念头从脑中掠了过去。


太快了,没有抓住那一闪即逝地的断念。





没有余暇去想,飞天的身体在一团昏黑的暗河中逆流而上。





“喀喇”一声轻响,湿淋淋的两人从水里冒出头来,攀缘上岸。





平舟抹了一把面上的水,睁眼去看。





“这是……”


“隐龙。”飞天带著淡淡的自豪,把蛋生从背上解下来抱在怀中,不远处的树下,汉青和慕原已经换了一身干衣,正远远朝他们招手。





青山隐隐,绿树郁郁,碧水似明境,风动长草轻。





平舟有些迷惑的看著象虚幻的美丽景色。





只有在少年的时梦中,才出现过的美丽景色。





这样一片美丽得让人心神俱醉的溪谷。





一片绿茫茫的长草的平阔谷地,间中点缀著象晶莹露珠的小小湖泊。





近处一株开满了白花的树枝杈低垂,象是被那重重堆雪压弯了腰肢,轻风过处,粉飞蝶舞一样的乱花纷纷扬扬迷乱人眼。





“走吧。”


飞天抱著蛋生,走在了前头。





走不多远听到水声潺潺,参天的古树下,象是鸣玉溅珠的一眼泉水汩汩流淌。大石上生满了青苔,幽绿葱葱。





看著平舟注视那眼泉,飞天微微一笑:“这是第一泉。入谷必经的一共是十八眼泉,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的。隐龙最多的就是水,泉,溪,池,湖,河,飞瀑,细流……形形色色的水,顔色气息形态全不同……世上能有的水,这里都有。刚烈的,温柔的,涓涓细流,惊涛骇浪……天映水,水映天。青山绿树白草黄叶红花雪峰蓝天……水象明镜一样,所有的美丽都成了双份的,让人觉得……在世上,一双眼就是爲了可以看到这样的美丽而生……”





长草在脚步的起落间发出簌簌的声响,空气中是清冽的香气,却分不清是什麽的香。是花香,草香,水香……还是风本身的味道。





平舟有些迷惑,看著飞天悠闲自在的迈步,长长的银发一缕缕的被风吹起来,水气散漫在空中。


十分的美丽……也十分的合适。


好象他天生就是这美丽溪谷的一部分。


动静合宜,浓浅相协。





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


飞天在微风中回过头来轻轻一笑,平舟恍惚的回以一笑。


好象在梦中见过一样……这样平和而安详的地方,美丽得象是梦境的地方。





真的有这样的一处山谷?还是强烈的想念造成了幻觉?


并没有银发白衣的飞天,也没有什麽美丽的绿树白花。





天色渐渐的暗了,夕阳最後最红的一抹胭色抹遍了眼帘。


所有的一切布上了金红色,飞天的银发已经在风中吹干,丝丝飞扬的发上点点星星,万缕金橘的丽色。


汉青有些跌跌撞撞的走不稳,贪看美景而顾不得脚下,慕原看他三步一绊五步一跌,实在是笑得难忍,索性拉著他上路。





夕阳沈入了西面的山群中。


大地一片苍茫的暮色,深蓝的天幕上有一点一点的明星。


似破碎的宝石一样有著美丽遥远而冷漠的光。





淡淡月光下的草甸中,四个人的身影隐隐叠叠。








“谁?”转过一大丛的碧竹,月影婆娑,一个清脆的声音压低了问。


平舟他们自然地停下了脚步。


飞天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意来,虽然浅淡却是由衷的欢喜:“小忧,是我,子霏。”


竹丛中哗啦啦作响,一道纤细的人影跳了出来:“子霏哥哥!”








“你这麽晚不睡跑这里来做什麽?”飞天拉开他,正正经经的问。


语气里有兄长一样的关怀和责问。


那个叫小忧的少年拉著衣角乱揉:“小璃又发神经……不让我进屋。”


飞天嘻的一声笑:“就猜是。走,我替你叫门去,看他敢不开!”


小忧兴致高了起来,却还想起来问:“哥,这是你朋友啊?”


飞天应了一声,摊开手介绍:“这是平舟,你也喊哥哥好了。这是汉青,也比你大。慕原是我们一族的人,和我一样是银龙。”


小忧声音一下子拔尖:“也是银龙?”


语音没落,一下子扑了过来扯著慕原左看右看:“哎呀呀,这位哥哥年纪比子霏哥还大些呢!哥哥你一直在什麽地方住的啊?爲什麽不回族里来?我都没有见过你……”


慕原完全没料到这种小狗似的热情欢迎,有些求救般的把目光投入飞天。飞天暗暗好笑,清清嗓子,却把脸偏向一边。





一行四人变五人,慢慢走近了半坡上那片村寨。


小忧挽著飞天的手臂半天,终于发现了蛋生的存在:“子霏哥哥,这是……?”


飞天嗯了一声,坦坦荡荡地说:“是我的孩子。”


小忧象是当头挨了一闷棍,半张的嘴合不上,退了一步,看看飞天又看看他怀里抱的蛋生,再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


突然转身拔腿飞跑,边跑边扯开了嗓子喊:“小璃!小璃——子霏哥有孩子了——你快来看呀——子霏哥有孩子了——”





远远近近的房舍里灯火一点点渐次亮了,寂静的暗夜变得骚动不安起来。





飞天抱著蛋生愣愣站著,平舟看了一眼慕原,走上前来,轻轻揽住飞天的肩膀。





远远的脚步声人语声象潮水一样的涌了过来。





飞天慢慢扫了慕原一眼……


这个家夥不想出这种风头,所以才推给他的吧?





一马当先跑来的还是小忧,手里还拖著一个差不多高矮的少年,衣衫不整,外袍胡乱一裹,头发披散著。


“子霏哥哥——这个真是你的孩子?”後面那少年声音更细一些,明显还没全褪童声:“你亲生的?”


飞天点点头:“他叫蛋生,名字是我取的。”





“你的……孩子!”那少年象是受不了这打击,身体晃了晃,小忧夹手抱住他:“小璃小璃,可别又晕了!”


远远一道沈稳而威严的声音问道:“子霏……你真的……”





麻烦真的很多……


飞天又怒瞪慕原,後者根本就低头著聚精会神数地上的蚂蚁。


虽然觉得不堪其扰,但是飞天也没有要否认蛋生的意思。





不知道爲什麽,就笃定的认爲这是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


平舟和他并肩站著,静静的一言不发。





慕原在後面小声嘀咕:“今晚是别想睡觉了……”





“你的孩子?”那问话的男人已经走到跟前,语气倒不算太激动,只是有些怪异:“怎麽这麽晚回来?先通个信儿我让人接你一下。”


飞天淡淡的说:“也不用劳师动衆,我和朋友一同来的,还有慕原照应。这是平舟,是汉青,都是我极好的朋友。”又指著那人跟平舟说:“这是隐龙族长明吉。”


明成与平舟客气的寒喧,转眼看到了慕原。顿了一顿,微微一笑:“你也回来了?”


慕原有点不大自在,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好了,天不早了,你的屋子可能来不及收拾不能住人。到东阁那边去歇一晚。有什麽事情明早再说。”明成言简义赅。


飞天跟他点点头算是道过别,转朝东走。平舟和他并肩而行,小忧拖著腿软半晕的小璃紧跟著,还顾著说:“子霏哥我有事问你——”








简单的安顿下来,打发走了小忧和半梦半醒的小璃。汉青累得厉害,头一沾枕就沈沈睡了过去。飞天帮他掖好被子,平舟正捧著蛋生对著烛光细看。


“怎麽了?”飞天走近了说:“有什麽不妥?”


平舟轻轻咦了一声:“奇怪……”


飞天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哪里不对了?”


平舟摇摇头:“蛋壳的顔色越来越深了。”


飞天仔细看看,却没有看出什麽不同来。


“好象还是一样啊。”


平舟摇摇头:“原来蛋壳有些晶莹的半透明,现在却象是白瓷一样密实起来了。慕原不知道睡下了没有?叫他来看一看。”


飞天声音有些颤:“变色是……不好麽?”


平舟轻轻皱眉:“慕原从前说过,龙将出世之时蛋壳顔色才转沈……现在才五个月,不应该会如此。”





飞天两步跳到门口,拉开门冲外喊:“慕原,给我快过来——”





连喊了三四声,却没有应答!


他XX的,这个家夥你不找他时他时时在,你要找他的时候他能跑到南天外。





“灵气还是充沛的,没有异动……”平舟安慰他:“应该不要紧。或许是因爲龙种不一样,蛋壳的变化也不同。”


话虽然这样说,心里还是放心不下。


“天就要亮了,你可以去找族长或是其他人打听,现在先不要著急了。”





看著外面黑沈沈的夜色,飞天勉强点头。


两个人合衣而卧,四只手都护在蛋壳上。





“平舟……我睡不著。”


“闭上眼,一会儿就睡著了。”





“蛋生不会有事吧?”


“不会的。现在已经回到隐龙了,明天你和它可以一起去慕原说的那个泉池了不是吗?”


飞天嗯了一声。


衣衫簌簌作响,他轻轻侧转身换个姿势,手仍然按在蛋壳上没有移动。


“慕原让我说是我的孩子,刚听他说的时候觉得很怪。但是不知道爲什麽,却觉得蛋生就象我的孩子一样,恨不得把所有能给的都给他……”


平舟的呼吸声在静夜中十分平稳,并没有接话。


飞天象是自言自语:“就算是蛋生的亲生父母来要,我可能也不想还给他们了……”





“真怪,以前从来不会有这麽强的羁绊的感觉……”


“现在就真的觉得……离不开它……”





天还没有亮的时候,飞天是被“笃笃”的声响吵醒的。


先是微弱,後来变得越来越响,飞天睁开了眼睛,茫然的四处看,不是敲门的声音。


平舟不在屋里,榻上只有他和蛋生。


“笃,笃,笃,”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响。


飞天张大了口,是蛋壳里的声音!


象是有什麽硬的东西从里面在撞击蛋壳的壳壁,发生规律的一下一下的响声。


“平舟……”喊了一半就想起平舟并不在屋里。


慕原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了……








这是……这是什麽状况?


飞天捧起来,感觉到壳壁上一下接一下的轻微颤动!


有什麽东西在里面撞著壳壁,似乎是想破壳而出一样!


“笃,笃,笃……”飞天赤著脚跳下床,抱著蛋生向外跑。





“明吉——明吉——”





隐龙村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飞天发力疾奔,几乎是撞开了明吉所居的泉露轩大门,扯著嗓子叫:“明吉!明吉!快出来!”





明吉明显也是被吵起来了,睡眼惺松,披头散发:“你一大早叫什麽魂……”


飞天几乎是一把掐住他的膀子:“你快给我看看爲什麽这蛋会响!明明不到出壳的时候!”


明吉睁眼看著蛋生,蛋壳里那“硌硌硌”的撞击声明显比刚才又响了许多,而且频率也快了不少,似乎里面那个一直在撞击的东西已经失去了耐心,开始急躁。


明吉摸了一摸,又凑上去听了听,点头道:“这是要出壳了。”


飞天急道:“不可能!慕原说要足足九个月,现在才不过五个多月,怎麽可以就出壳!”


明吉惊得睁大眼:“你没记错?确实才五个月麽?”


“是五个月,不会错!”





“飞天!”平舟声到人到,一脸的焦急看到他站在屋里,显出松了一大口气的表情:“你怎麽鞋子都不穿就跑出来了,我还以爲你……”


他声音止住,看著飞天一脸惶恐担忧的表情:“怎麽了?”


飞天几乎快要哭了出来:“明吉说蛋生要出壳!可是这还不足月啊!”


明吉当机立断:“去泉池!”


出门当面碰上了慕原,来不及再解释情形,明吉当先,四个人发足向山下疾奔。


泉池飞天从前来过一次,只是没有久待。





明吉示意飞天把蛋生放到泉水里。


奇异的情景,蛋竟然浮在水面上并不下沈。


明吉退了一步,手指骈起,淡淡的青雾从指尖逸出,满满罩在蛋的上方。


那“笃笃”的敲击声渐渐慢了下来,


明吉松了一口气:“许是路上颠簸的关系,在泉池里多浸一会儿,可以甯定安神。你也下去泡泡水,和它做个伴。”


飞天指著自己鼻子:“我?”


明吉一竖眉毛:“你的孩子你不陪谁陪?虽然泉池里灵气充沛,但是你的灵气波动和它才是最接近的。”


飞天哦了一声,现在也不是解释孩子不是亲生的时候。





他慢慢跨进水里,双手拢在蛋壳上。


汉青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消息也跑了来,後面还跟著气喘吁吁的小忧小璃。


“殿下没事吧?蛋生怎麽样了?”


“子霏哥哥没事吧?”








飞天站在及腰深的泉水里,轻轻把蛋生抱在怀里:“没什麽事了……”





语音未落,蛋身重重一震,“硌”的一响,蛋壳上忽然裂出一道缝。





飞天惊得叫都叫不出声来。


四周的人并不能看清他怎麽了,尚不知道异变陡生。





又是“硌硌”两声,蛋壳的裂缝处破开一个孔洞。





飞天眼睁睁的看著蛋壳破开了孔洞,一张尖喙从孔中探出来,狠狠啄在旁边的壳壁上。


蛋壳又碎掉了一片。


慕原明吉平舟他们已经看到了异洞,却谁也发不出声音。


所有的目光都看著那一动一动的尖喙剥啄蛋壳。





破洞变大,一颗湿淋淋的小脑袋从蛋壳里钻了出来。





飞天盯著那颗脑袋左看右看足看了一刻锺,那脑袋小而圆,湿淋淋的还有不少黏液在上面,眼睛圆凸,尖喙细颈……


眼睛圆睁中气十足大吼一声”“死慕原——你丫哪里拣来的鸟蛋冒充龙蛋让我孵了这麽久!”





慕原两眼圆睁表情呆滞:“不可能!不可能!明明是龙蛋怎麽会是鸟……明明是龙蛋!”


“你……”飞天看著那只明显是雏鸟的家夥从壳中奋力的向外钻,挣扎中滑出来一边同样湿淋淋的没毛儿的翅膀:“明明就是鸟蛋!”


慕原牙咬得咯咯响:“不可能!不可能的!”





蛋壳翻侧过来,那只雏鸟奋力地向外爬,黏黏的液体糊到了飞天的手掌上。


幼嫩的翅膀在掌心划动,痒痒的。


飞天真是哭笑不得。


好大一个乌龙!


慕原好好儿拣枚鸟蛋让他说是自己的孩子,现在衆目睽睽出这麽个大丑。


如果是他的孩子,怎麽也该是条小龙,最不济也该是条小蛇吧?





这明明就是只鸟啊!





小忧和小璃的嘴巴张得老大,半晌明吉才说:“子霏,你们这是闹的……哪一出啊!”


飞天呆滞地看著他,然後把脸转向慕原:“你问他吧,谁晓得他从哪里拣来的一颗大鸟蛋。”


慕原大叫一声:“什麽拣来?明明就是你生的蛋!”


飞天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慕原到现在还在嘴硬。


平舟忽然褪下鞋子,步下泉水中来:“飞天,让我看看它。”





雏鸟完全钻出了壳,摇摇晃晃踩著飞天的手掌立在那里。


平舟轻轻伸出手来捧起那只雏鸟,眼波中满是温柔。


飞天手上那应该已经空了的蛋壳忽然又晃了晃,一样东西滑了出来,软软落在飞天的掌心。


愣愣的低头看著,那一堆黏液中蠕动的东西。


只有筷子粗细,盘成小小的一团……一条蛇?





只不过……蛇应该没有角和脚吧。


这个小东西虽然小,可是这两样的东西都齐备的。


四周的人又是集体大抽气,“咦?”“啊?”“嗯?”不绝于耳。





还是慕原第一个反应过来:“小银龙!”





这是什麽情形?


飞天彻底石化。





明吉的喊声拉回他的神智:“子霏,快把小龙放进水中去!”


飞天打个机灵,看著掌心那渐渐静止了动作的小龙。明吉急道:“它不足月,快把他放进泉池里!”


小小的身体在泉水中慢慢舒展开,身上的淋漓的蛋液被泉水冲散成了丝丝缕缕散失不见。飞天终于是看清了这条小龙的模样。


细长的身体是雪白的,隐隐有点点银芒鳞光,幼小的爪,薄软的尾,头根本小得看不清。





这是……





爲什麽呢……





爲什麽一只蛋中,会有两个不同的物种出生?


飞天觉得好头痛。


慕原从哪里拣来这麽一只奇怪的……龙鸟混合杂交蛋?





平舟愣愣地看著水中那有气无力漫舞身体的小龙,明显也愣住了。


他掌心那只雏鸟,身上的毛已经半干了,身体圆胖,神气活现的站著,高高俯视著水里那只半死不活的小银龙,喉咙里发出叽叽的细鸣。





隐龙的圣地,甘露迷泉。


第一次这样的多的人聚在这里,可是却出奇的寂静。





只有泉水从地底泉眼涌冒的汩汩声,还有小胖雏鸟有些得意洋洋的叽叽叫声。





慕原回神算快,大步走过来一把掐住那幼鸟的颈子:“妈的,都是这只死鸟!银龙九个月才能出壳,它却现在就足月……”


平舟反手点在他臂上,慕原半截膀子一酸,手上无力,小胖雏鸟又落回了平舟的手上。





“慕原,这并不是它的错……”


“那就是那家夥自己的错!”慕原手一指。


飞天擡起头。


一根手指快要戳到他的脑门儿上了。


看这架式,他应该是没有理解错误……慕原这意思反而把责任又推回给他了?





“喂,你拣一颗怪蛋回来,吸了我多少灵气还要说是我的错?不负责任的人明明是你!我说……”


“闭嘴!”慕原额上青盘绽露:“我受够了你这个少脑白痴!你风流成性处处惹事,不知道和几个人勾勾搭搭生下这麽个怪蛋,我还要处处替你包庇遮掩!我受够了!你爱怎麽著怎麽著!带著你这只破鸟死得远远的!你知道天地间银龙只有五条麽?这五条里面只有你和尔玄才是雌雄同体能诞下纯种银龙!可是你看看它!因爲这只死鸟提前破壳,它才五个月就见了天光,九成是活不了的!你……你根本不配当一条银龙!”





轰轰轰!





晴天霹雳。





飞天愣神儿,掏了掏耳朵:“你……气胡涂了?”


慕原脸色铁青差点儿厥过去,擡手就是一拳。


飞天本能的闪侧过去,又问了一句:“你说我……雌雄同体?是什麽意思?”


慕原一击未中,倒没有再接著追打,抱著肩膀冷冷一笑:“你生的蛋,你养的孩子,倒问我什麽意思?”





飞天有些迷惑的把目光投向平舟。


平舟什麽都知道,他会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


平舟……


平舟声音中有些冷厉:“慕原!飞天从小不在龙族长大,并没人告诉过他这些事情,你担心小龙的安危心情可以理解,但是错并不在飞天身上,你说的话未免太过份了!”


慕原哼一声,转头说:“明吉,你快想个法子,小龙这样下去不行的。”


明吉的丙手紧握在一起,沈吟著说:“泉池暂时会护著他的元气,慕原去请长老,小璃小忧去泉露轩,我的静室里有一个锦盒,速速取来。”


两个几乎变傻的小家夥答应著飞跑走了。慕原狠狠瞪一眼飞天,也转身离去。





飞天定定看著水里的小龙。





平舟的掌上还有那只先出壳的幼鸟。





水里那只小龙象是耗尽力气一样,身体展开也不再游动,肚腹朝上一副垂死之状。


飞天俯下身看著那条小龙,虽然身体很细小,却也看得出,的确是一条银龙。


银龙才可能産下银龙。天地间银龙只有五条,慕原不是,慕原的弟弟也不是……


这条小龙,是谁的孩子?





虽然慕原说的话听起来荒诞不经……可是,心里其实已经相信了。





他真的……有了孩子?


他……





平舟掌心那只雏鸟不知道是饿了,还是不满意被忽略,叽叽的叫得更响,低头去啄平舟的手掌。


平舟低头轻声安抚它,一边对汉青说:“你取些粟米来。”


汉青愣愣的应了一声,看看飞天,再看看小鸟,又看看水里载浮载沈的小龙,转身去了。





飞天的手探进水中,轻轻掬起小龙虚软无力的身体。


这是……他的孩子?


他身体中分裂出来的生命?


是被他玩笑著捧著的蛋生?





那平舟掌上那只鸟儿……


又是怎麽一回事呢?





平舟走近了他一些,把掌中那死命撕扯他袖口的雏鸟递了过来:“飞天……它也是你的孩子。”





真的……太荒唐了。





他是条龙,他的孩子也是龙,这个可以理解。


但是……爲什麽这只胖胖的长著短短绒毛的鸟儿,也是他的孩子?





“一直瞒著你,是我的主意。如果要你要怪我也是理所应当的。我只是……刚开始的时候不知道该怎麽告诉你,後来则是怕这消息突如其来令你心情激荡或许对身体有损伤……本想蛋生出壳的时候告诉你,可是没想到竟然会这样快……”


飞天打断了他的话:“不,不怪你。”


“你一直都对我很好……”


飞天想到一开始舟与他的那一次。舟从来不会勉强他,那一次却……


“那天,你已经知道了?”飞天问得没头没尾,平舟点了点头:“是。慕原来找的时候,原以爲我是……小龙的父亲,因爲龙蛋生下之後需要灵气滋养,你一个人支撑不来。我知道行云已去……所以才……”


飞天轻轻点头,那只雏鸟摇摇摆摆从平舟的掌上跳到飞天的手上。


“这是小孔雀?”飞天的手轻轻搔弄它的下颌:“调皮的小子,很象他爹爹……”


水里的小龙盘缠在飞天的手掌上。





都是行云的孩子麽?


爲什麽形态不同呢?





现在飞天真正明白,爲什麽形容一团混乱的时候,人们会说那是“鸡飞狗跳”。





一只胖鸟在飞,一条不比水蛇大多少的小龙在浅浅的玉盆中乱腾翻跳,足够让他手忙脚乱。





不知道这只鸟儿到底要做些什麽,把粟米啄得粉碎翅子乱扑洒得到都是米粒。而小龙因爲不足月出壳,先天虚弱,需要饮地底的妙石髓过活。可是妙石髓的味儿连飞天自己闻著都想吐,想让这个不懂事的小家夥喝下去谈何容易!


平舟在的时候还好些,起码那只胖鸟还算听话,喂它吃东西总算是乖乖吃下去,给他找了一个鹦鹉架子他也安安份份呆在上头。平舟被这种假象蒙蔽,于是说,它这麽乖巧不用链子系也没关系。结果平舟这边刚一出门,那胖鸟立刻飞下架子四处乱扑乱飞,尖喙扯著枕头撕里面的棉絮,满屋子白毛儿乱舞。


无独有偶,小龙因爲不满意夥食,死活都不肯乖乖张嘴把妙石髓咽下它的小肚子里去。


飞天气急败坏把它从水里揪出来,掰开嘴巴硬把一瓶子妙石髓灌进他的嘴巴里。


小东西小虽小可是五官俱全,尖细的上下两排小牙紧紧咬住了飞天的手指头,身子尾巴拼命摇摆好象面临生死关头一般发疯的挣扎。


结果妙石髓是灌下去了,飞天使劲甩却不能让小龙松开他的手指头了……





使劲拉扯的後果是手指上被撕掉了不小的一块皮!


灌完了妙石髓的小龙精神头儿十足,在水里发狂的乱舞乱跳,小尾巴抽得玉盆噼啪作响,水花四溅弄得一地是水。


那只胖鸟唯恐天下不乱的绕著房梁边扑腾它的小短翅子边狂叫,好象过万圣节似的兴奋!





房梁上的灰纷纷被扑扇下来,满满落了一头一脸!


地下则是水花乱溅,莹玉盆的好处也是坏处。


这只盆是龙族的至宝,里面的水永远齐盆满,再舀再倒也是舀不干倒不尽。


所以小龙可劲儿造腾盆里还是有足够的水可以让他爲所欲爲!





平舟被长老请了去,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汉青跟小忧小璃去找草药,说是给小龙补身体。


它哪还需要补?


先天不足都这麽有劲儿折腾,要再後天补足了还不翻天了!





头上有鸟儿乱窜,脚下有小龙跃水。





这种育儿生活……





怎教热闹二字能述!





飞天到现在还是有些懵然,他居然会生下一枚蛋。


蛋中居然还孵出两个完全不同的小东西!


一只胖鸟……一条瘦龙。





他的孩子?


可是他一点儿真实感也没有!


何况……他不是株玉米稞,自花传粉就可以结出玉米穗。





这个……既然有了孩子,那,做出另一半重大贡献的……


应该是行云……





但怎麽看这只鸟,它也和孔雀扯不上关系!


不要说没有精巧的身躯,美丽翎羽,可以开屏的华丽长尾……


就这个胖劲儿,怎麽看也象只肉球……当然了,它还只有一层绒毛在身上……可就算长出长毛来,也只会长成一只企鹅或是鸵鸟吧……





再来说这条龙……


脾气烈得象匹劣马,不但满盆作反还咬人……


哎哟鹅滴个苍天……手指头痛得跟火灼似的!


这小东西的牙真叫厉害!





亏得是给他喂饭,就差点儿把手指头给他咬掉一截去!





那要是让它干点儿别的,还不要吃人啊!


怎麽它们一点儿不懂得兄友弟恭父慈子教?


太欠教养了!


谁的孩子啊是!


飞天怎麽也不能说服自己相信,这恶劣一只笨鸟一条丑八怪水蛇居然是他生的!





“真是……”想了半天没有想出什麽合适的词来形容它们!


看看铜漏,居然已经到了中午!


时间怎麽过得这麽快?都是怎麽过的?


好象起了床之後,先喂了鸟後喂了鱼……啊,不是,是喂了龙。


什麽也没干,怎麽就已经到中午了?




小龙的肚子被妙石髓胀得圆凸了一块,无论怎麽挣扎乱动重心都在那个下坠的圆鼓部位。


飞天有些担心伸手点点他那块圆球似的肚子。


软软的……


会不会是一下子灌太多了,它消化不良所以才难受的?


好象明吉把瓶子给他的时候,也没有说是一天三餐的吃还是一次吃完了……


不过看肚子胀成这样,有点怕人啊……


本来是细长的身子,中间突然鼓出一个乒乓球……





那只胖鸟扑扑翅子落在桌上,继续用它的淡红的尖尖的小嘴啄米。


这一只是不肯吃,那一只是吃不够。


飞天把桌上那些散了一桌的碎米和谷子拢一拢,以便让它吃起来方便……





小龙扑腾半天,终于算是停下来歇了口气儿。


伸手摸摸,心跳是挺有力沈稳的。


应该是没有什麽大碍。


这麽多的妙石髓灌下去,多少吸收一点,营养总是有了吧?





飞天长长松了口气,坐倒在床沿上。


他居然有了两个……孩子?


不如说是养了两只超级坏脾气的宠物啊!





软软的,香团雪堆的小婴儿,带著奶香味,包著尿布,呀呀哭泣,小手小脚都胖得堆出小肉窝窝,要多可爱有多可爱……


可是现在……


飞天有点欲哭无泪。


这算什麽孩子?





小雏鸟吃得饱饱,嗉囊鼓鼓的,一步一步扭著挨到鹦鹉架子那里,偏著一颗鸟头左看右看了半天,不屑的越过架子继续走。


跳下桌子,在地上挪步。


飞天猜它不是飞累了就是吃得太撑了,要不然它不会放弃让他头痛的乐趣改用两条小细鸟腿走路。


跳上床前的矮几,再蹦到床头柜子上,然後一个极放松的姿势,两翅拍拍向下一跃,稳稳落在枕头上。





飞天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你看过正常的鸟躺倒睡觉麽?


不都是立著的!


这一只……


估计是真的吃撑到了……





胖胖的身体团著,腿脚显得更细。





这是行云的……





明明从前每次想到行云都会有的心痛,现在却变成了头痛!


怎麽会这样!


他怎麽……会生下……





这算怎麽一回事儿!


行云拍拍衣摆走得潇洒。


可是竟然给他留了这麽一个……纪念品!





飞天和平舟,象是两只候鸟,从遥远的地方来到隐龙,停下来,过日子,养育孩子。





渐渐熟悉起了这样的生活。


飞天已经可以一手捉著小鸟的翅子一边给它喂它极讨厌的青菜叶子,犹有闲情摆开家长的架子:“挑食!挑食容易营养不良你懂不懂?营养不良是多可怕的病你明白不明白?缺钙会骨质疏松长不高脱毛外加失眠,老了还容易腰酸背痛腿抽筋走路也没劲儿!告诉你,让你吃青菜还是好的,回来我给你弄几条毛毛虫当加餐!”


不知道是被捏得无力反抗还是小鸟儿真听懂了他在唠叨些什麽废话,倒是乖乖地把那些青菜叶子都咽了下去。


飞天这才满意地放手:“好,这才乖。我说,不许吃完就趴下,到梁上去遛遛翅子,有助消化有利你生长发育。有句话叫做饭後百步走能活九十九,饭後摩摩腹再走一百步。再说了,你现在是越来越胖了,再这样发展下去你连屋梁都飞不上去。喂,说你哪,不许躺下。快上去飞两圈听到没!”


平舟不在的时候,他一个人也完全能忙得来。先喂一个,打发了这个再喂另一个。小鸟爱飞就飞吧,反正梁上的灰已经让它扑扇的差不多了,再扑也扑不下什麽妖蛾子来。屋里能让它练尖喙功练铁爪功的东西也都练得差不多寿终正寝了。现在的枕头就不是棉花填的,是几屋毡卷起来了。你想啄?好呀,啄吧,啄破一层我再卷一层在上面,照睡。


想抓,好啊,这种粗麻料子床单子床账子本来就是经线纬线一团乱,你再抓也不过是更乱一点,破几个小洞大洞的谁看得出来啊。


飞天满面春风的打发了小鸟儿,伺候小龙。





可怜的小东西一睁眼看到飞天,就吓得把自己更紧的盘起来。


飞天笑得狰狞,拎著它的尾巴把它倒提起来:“小样儿的,又想和我玩绝食?我可告诉你,你要真敢,我这就找张砧板拿把菜刀。活鱼打鳞大家估计都是见过,活龙褪鳞可是西洋景儿……”


小龙浑身直哆嗦,在飞天嘿嘿的冷笑声中,视野里出现了一个盘子,里面盛著异味扑鼻的妙石髓。


这东西味道是有点怪。


说酸不酸说臭不臭说苦不苦说辣不辣,反正吃到嘴里对味蕾的刺激只有一个体现——呕吐。


小龙委屈的吸鼻子,飞天把它放在盘子边上。


它身子一缩一缩的,几只小爪子无力的支撑著身体,头探到盘子边上,龙嘴伸下去,慢慢的,困难的吞咽那怪味儿的午餐。


小鸟本来也是很郁卒的,半睁不睁的眼睛,在梁上走来走去。它只要一停下,飞天空著的那只手就摸起一只长了敲房梁:“还没走到七十步,谁叫你停下了?你想变成胖子啊?那你将来出去可不要说你是我儿子啊!我怕丢人!你以爲你是漂亮美女将来能当杨贵妃?快走听到没!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千金不换苗条杆儿有钱难买老来瘦……”


这些语无伦次似是而非的道理,倒不一定真的能说服小鸟儿继续它不情不愿地散步。


可是飞天象是苍蝇一样盘旋不去的声音真叫吃不消。





还有那根杆子,敲得房梁乒乒乓乓乱响。


这样子它还能停下来享受一会儿甯静才叫怪呢!





不过小龙那难受的表现多少让它安慰了些。





飞天得意洋洋看著小鸟继续它无奈的饭後散步,小龙困难的进食他不喜欢的口味的午餐粥。





不错不错!


熟能生巧果然是千古名言!


谁说男人不会带孩子?


看他带这麽一对双胞胎不是带得蛮好麽?有模有样儿有条有理儿。





慕原那天来帮忙,居然被小鸟折腾得受不了几乎要动粗!


飞天赶紧抢下鸟儿子来,对著慕原一通大骂。


打孩子是不对滴,打孩子是错误滴!





和平不暴力的方针,一样可以办好事情嘛。





想当年大话西游里的唐秃子,一张皮嘴说得N人自寻短见。


飞天歪头想了想唐秃子的名人名言。





都粉经典啊。





可是……





有句话不大对劲啊。





唐秃子一席话说得小牛妖上吊自尽,那话大大有名。





“人是人他妈生的妖是妖他妈生的……”





要是活学活用套到这里,就是鸟是鸟他妈生的龙是龙他妈生的……





这个,那个,啥啥的……





有点不大对头。





鸟也是他生的,龙也是他生的。





这话要是一说,他岂不是不能再叫飞天而可以改名叫鸟他龙他……





飞天一边苦恼著唐秃子颇有道理但是挪到他这里就有点逻辑混乱的话,一边不忘了敲敲食盆警告小龙快点吃粥,一边擡手,竿子捣著房梁,提醒小鸟继续减肥消食散步运动。





有人敲门的声音飞天头也不用回,直接说了句:“进来。”


会敲门的只有明吉,平舟也好慕原也好,都是从来不敲门的。


可是听到脚步声有异,飞天持著竿子回过头来,居然是慕原,身後还跟著两个人。


还奇怪他为什麽想起来敲门了呢,原来是带同外人来,多少还要保留面子。


慕原咳嗽一声,飞天顺著他的目光看看自己的手,长长一根竿子拿在手里,梁上还有一只胖鸟走来走去,看起来著实有虐鸟的嫌疑。飞天讪讪笑著放下竿子,慕原才说:“我有羽族的朋友来,你可以跟他们请问下怎麽照料……你儿子。”


慕原那一下停顿飞天当然知道原委。原来他满口就是胖鸟长胖鸟短不避忌,现在当著後面两个羽族人的面再鸟啊鸟的喊,恐怕是不大方便。


他身後的人走上前来一步,笑著拱拱手:“好久不见,飞天。”


飞天看著他那个熟悉的鹰勾鼻,脱口而出:“成子?”
[我很喜欢你的文章,送朵给你!] [我对你的文章有点意见,扔个给你!]
顶端 Posted: 2006-04-18 14:17 | 6 楼
殷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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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已经过了两百年那样悠长的岁月,飞天还是对这个人……咳,或者说是对这个鼻子,印象深刻的不得了。


有点尴尬,飞天看看梁上一副委屈状的鸟儿子,好象虐待儿童被抓了个现行。


况且……成子摆明是正经羽族人,小鸟的出身来历只怕他一眼就看了出来。


飞天觉得真的很难堪,心里暗暗咬牙慕原带人来之前竟然不先打个招呼,好歹让他收拾下门面,再做副父慈鸟孝的表面文章出来啊。


成子的目光向上移,定定看著那只小鸟,半晌无言。


胖鸟拍拍肥短的小翅从梁上飞下来,落在飞天的肩膀上。


“这是……”成子脸上的表情十分古怪,像是激动,又像是忍笑,还像是不知所措,与身边那个陌生人对视了一眼:“飞天,它叫什麽名字?”


“呃?”飞天噎了一下,然後轻快地说:“丹丹,名叫丹丹。”一秒钟内飞天就决定了两个孩子叫什麽名字。


蛋生拆开来用,老大叫丹丹,小的叫生生。


多好听,又方便。





成子一笑:“挺好听的,也挺上口。大名还没取麽?出壳多少天了?都吃了些什麽?”


飞天愣了一下,掰著手指头想了想:“出壳已经……四个月零七天,大名还没取……吃的什麽,嗯,太多了,记不清。”


成子皱了皱眉:“四个月零七天?”他表情有些,不,不是有些,是非常疑惑:“它怎麽长这麽大个头儿?”


不知道是不是飞天眼花,成子身边那个面目陌生的家伙好象不动声色在底下踢了成子一脚。


不过这个问题真是问得好问得妙,一问就问到了点子上。


谁知道这只……嗯,谁知道小丹丹为什麽长这麽大个儿?


飞天可不知道,平舟也不知道。


小生生自己当然更不可能知道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它自己知道但是说不出来罢了。


成子凑近来看丹丹的小模样。


丹丹不知道是不是见了亲人同族,特别摆出一副挺肚凹腰的架式来,小脑袋扬得高高的,成子左看右看,突然冒出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话来:“一样欠扁。”


飞天看看他,成子笑得若无其事:“我抱抱它?可以不?”


飞天还没说话,成子背後那同来的人又快得让人看不清的踢了成子一脚。


不知道这一脚力道是不是比前一脚又大了些,成子呲了一下牙,站直了说:“差点忘了介绍。这是我们同族,这次一起和我来隐龙这里暂住的。他叫……”顿了一下,成子转头问了个极荒唐的问题:“你叫什麽来著?”


飞天和慕原互看了一眼,大感奇怪。


这叫什麽事儿,一路来的同族,竟然不知道叫什麽?


那人面目中庸让人看了也记不住的相貌,狠狠剜了慕原一眼,自己开口说:“我叫流。”


飞天哦了一声,说道:“一路辛苦,我真是过意不去。”


成子笑嘻嘻地道:“你不用过意不去,这个家伙天生骨头轻在家待不住,非得上赶著把自己累得七死八活折腾得不上不下才开心……哎哟!”


飞天已经不用看,也知道这个古怪的流又踢了这个明显脱线的成子一脚。


这次不知道是踢中了胫骨还是跺到了脚背上,反正看成子的表情也知道这一脚的力度一定强。


流慢慢伸出手来,声音有些低哑:“我能抱抱丹丹麽?”


飞天看看他,虽然古怪,但是这个人身上并没有危险的气息。


丹丹也是很奇怪。


明明一直对飞天和平舟以外的所有人都排斥著,像是明了自己在龙族的地盘上是个异类一样,和他们都不亲近。


就是刚才成子伸过手去摸它它还要闪,现在却是乖乖的自己跳到了流的掌心。


流有些颤抖的手指轻轻抚摸小丹丹的头,背,翅,指尖甚至轻轻在他的颈下搔了两下,小丹丹喉咙里发出呜呜的舒服的声音,主动迎上流的手指,脑袋还在他的手腕上蹭了两蹭,一副自来熟的情景。


飞天一边觉得有些奇怪,一边也有些吃味。


小丹丹可没有主动这样蹭过他一下半下的,就算有,也是散步散累了或是不想吃青菜叶子的时候才偶尔为之,撒个娇好继续的挑食。





“叫丹丹?”流小声说,眼睛定定看著小鸟:“你叫丹丹麽?”


飞天看著流,觉得,有哪里不大对劲。


可是又说不上来。


“你是小孔雀……最美丽的羽族孔雀,小丹丹……”


这个人……为什麽……这麽温情啊,连飞天自己都没有这麽温情的和两只小的说过话。





接下去的事情只可以用一句峰回路转,匪夷所思来形容。


这个叫做流的家伙,居然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瓜子儿来,带著桂花甜香,拈了一颗递到小丹丹嘴边。


灵巧的尖喙叼住瓜子儿轻轻用劲儿,“喀”的一声咬破壳儿,舌尖把仁儿舔了进去,呱唧呱唧地咽下肚。


飞天有一刹那的恍惚。


爱吃瓜子儿的……行云,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


现在这只同样爱吃瓜子儿的小鸟丹丹,真的是,行云的孩子。


是行云留给他的,一个孩子。


憨态可居又会撒泼使刁的一只小孔雀,也一样的爱吃瓜子儿。


飞天有些茫然的看著小丹丹兴高采烈,一颗接一颗的吃瓜子儿,觉得眼眶隐隐有些发热。


虽然,行云已经成了一段往事,一段时时想起时时要心痛的往事。


可是,他还有丹丹。


被命运不停捉弄的人,总在不恰当的时候相逢,又在最不情愿的时刻分离。


飞天转头眨去眼中朦朦的水气。


他并没有注意到,流似是不经意的侧转头看他。


眼睛里那种爱怜横溢,与看雏鸟丹丹时的眼光,一般无二。





平舟通常都会在午饭之前回来,今天已经迟了一会儿。


飞天看看在玉盆里蜷成一团已经睡去的小龙,现在……它就该叫生生了。昨天明吉来时,喜动颜色,说它已经差不多到了足月出壳时的状态,可以离开玉盆。平舟是不是过去找明吉问这件事情了呢?


飞天的手指轻轻触摸小龙的腹部。


妙龙髓这东西总是被消化得极慢,小龙的肚腹总是有些微凸。飞天耐心而轻柔地为它按摩顺抚。小龙舒服得无意识的蠕动著身体,更紧地依向飞天温暖的手指。


要什麽时候才会隐藏真身,化成人形呢?


旁的小龙三五个月就可以变化,生生出壳时委实太虚弱,什麽时候能强壮到可以自己能凝聚灵力化形为人?


慕原说有事情先走了,成子和流两个人坐在门外面低声说话,逗弄小丹丹。


他们只对丹丹表现出了最大的关注,对生生却只是看了一眼,连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本来在心中不确定的事,现在慢慢明白起来了。


生生,不是行云的孩子。


它不是鸟的形态,羽族的人根本不想对他付出关心。


飞天多少觉得有点不舒服。


是不是有点太现实了?这两个羽族来的人……


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吧。就像是隐龙的人一样,对生生关注的要命,但对丹丹的态度,虽然不能说是不好,可也不是很好。


但是对飞天而言,它们两个是一样的。


一天一天的相处,渐渐的有了真实感。


它们从他的身体里分离出来,虽然在他不知情的时候发生,但是,现在却越来越有那种骨肉相系的感觉了。





小鸟叽叽喳喳的叫声十分欢快,流的笑声也爽朗悦耳,与刚才的低哑有所不同。


飞天坐在那里,定定看著玉盆。


心里微微一动,觉得……有些怪异之处。


可是说不上来哪里怪异。


许是今天见了陌生的人关系。


小龙在水盆里又换了个姿势。





远远的,飞天听到轻而平稳的步伐声。


平舟的温柔周到,在一点一点的小处都看得出来。


以他的修为本不会发出脚步声,可是他总在临近家门的时候放重脚步,让飞天一早可以听到他回来的声音。


说不上来,这种体贴虽然不会让人感动莫名,可是就象春风化雨,润物无声。


本来荒芜的心野,一点一点的被这样的温柔抚慰抹平,春草细细吐芽绽绿。


虽然现在还没有……


但是将来,飞天想,这种温柔会填满他整个心野。


长出枝蔓,开出花朵。


会有……那麽一天。


飞天轻轻收回手,指尖微润不沾水滴。


站起身来迎出门去:“今天回来得好晚,我们有客人来了呢。”


飞天都并没有注意到,他说我们。


在这一天之前,他常常说的是,我,你。


平舟温柔的笑笑:“明吉带我去长老处取法器,小银龙或许这两天就可以行功变身。”


飞天眼睛一亮:“当真?”


平舟的视线掠过他,与站在门口的另一个人对上。


平舟的眼睛里有些微的波动,更多的是坦然和流澈。


而流的目光里,却要复杂得多。


飞天接过平舟手里的锦盒打开来看,却没有留意到身边的暗潮汹涌。


“这个就是法器?”他自言自语,然後才想起来介绍:“啊,我都忘了说。这是成子,这是流,慕原的朋友。因为怕没经验照顾不好丹丹,所以请他们来做客,顺便帮忙。”


平舟一挑眉,收回视线看著飞天,似笑非笑说:“丹丹?”


飞天脸上有点发热,自然知道他是在笑什麽。


虽然这样取名字是有些偷懒的嫌疑,可是这名字也并不难听啊。





午饭照例是小璃给做好了送来,平舟还没有再说下句话的时候,小璃气喘吁吁踏进了院门:“对不住,子霏哥哥……你们一定饿了吧,我才知道多了客人,所以又多预备了两分饭菜,迟了一些。”


平舟微笑著接过提篮:“辛苦你了。”


小璃腼腆一笑:“我先过去,回来再来取篮子。”





屋里的气氛,十足诡异。


明明是很平和的在用餐,四个人坐桌边,平舟坐在飞天左手,成子坐在右手处,流坐对面。


菜色简单却也丰富,看得出小璃是费了心思的。


拌青瓜丝,爆豆角,莼菜汤,烧兔肉,一个笋丝汤。





菜刚一摆好,各人落座。平舟给飞天挟了一挟青瓜丝:“闻著有点酸,小璃一定搁了醋。”


飞天咬了一口,就著白饭:“凉调当然要搁醋的,提味。”


成子轻轻咳嗽了一声,闷头扒饭。流握著筷子的手在停中停了一秒,忽然挟起一大块兔肉,“丢”进了飞天的碗里。


之所以说丢,是因为他那个动作极快极用力,像是生怕被谁咬了手似的,用力一甩筷子,肉落在飞天面前的碗中,他的筷子已经缩了回去。


飞天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落在他碗里的是什麽东西。


这个……


这个流真有点奇怪。这也算是布菜?


有这麽猛力不甘愿的别扭的布菜啊?


再说了,他们远来是客,他个做主人的还没有落力招呼什麽吃好喝好的,流倒过来给他布菜……是不是有点奇怪啊。


平舟微微一笑:“你这两天不是不吃肉麽?”


飞天愣愣地嗯一声:“可能是天气有点热,觉得油腻。”


平舟温柔地说:“明吉也说你最好不要沾荤腥,生生要化身,你这两天就开始斋戒吧。”


飞天又哦了一声,看著平舟慢慢伸过筷子,把那块兔肉挟了过去。


还在空中顿了一顿,放在自己的碗中。流没有抬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飞天觉得空气一下子乾燥起来了,让人觉得脸上有点紧紧的。


不大舒服的感觉。





饭也吃了,孩子也抱过了。平舟客客气气摆出送客的架式。


小忧来提饭篮子,一脸春风洋溢的笑容:“两位先生请随我来,长老为你们安排了住处。”


成子答应了一声,流却不吭声,小丹丹已经在它的小鸟窝儿里打起了盹,流定定看了它半晌,才跟著小忧去了。


飞天懒懒地打了个呵欠。


丹丹睡了,生生也睡了。


半夜里丹丹折腾一次生生拍水四次,整得他眼睛下面好大的黑影,也有些撑不住。平舟把床褥展开,照例……午睡。


夜里飞天起来居多,飞天多半要趁半下午这会儿补个眠。


平舟坐在床前,玉盆摆在床头,鸟窝搁在飞天身边的枕头上。


午的清风穿窗而入,在屋里细细打圈,吹得床上的帐帘一动一动的。


飞天半眯著眼看那帐帘的动静,起来又落下,又起来又落下。


平舟慢慢抚摸他的头发,忽然低下头来在他唇边轻轻一吻。


飞天微微有些惊讶,但是已经快要进入梦乡,困倦得没有多馀的力气来表示他的吃惊。


温暖的手轻轻抚摸他的耳廓和颈项,让人说不出的心安。


“生生很快会化身成人了……”


飞天半睡半醒,迷迷糊糊嗯了一声。


“飞天……”平舟接下去说了句什麽,飞天没有听清。


太疲倦了。


每天早晚两次把大量的灵力输给生生,飞天觉得自己像是一根两头烧的蜡烛。


如果没有平舟在身边,真怕撑不下去。





平舟的手指温和有力,轻轻梳理耳後面那一绺有些调皮的头发。


飞天终於沉沉睡去。





平舟站起身来,慢慢走到窗前。


竹舍的後面是一片茂密葱郁的绿色,层层碧浪随风翻卷,阳光很强烈,竹叶的水份被蒸发在空中,一种浮动的,温暖的香气。





这样安静而閒适的生活。


看著他,在他身边的生活。


平舟侧头看著飞天的睡颜,一阵风吹过,那缕不听话的头发又翘了起来。


行云还是来了,虽然他曾经松开过握著你的手,可是羽族人那样看重血缘牵系。


行云骗不了自己,也骗不了别人。


他一直只看著丹丹,太刻意了。


他不敢看你,飞天。


天不怕地不怕的孔雀公子,也有藏头露尾遮遮掩掩的时候。





飞天。


受过那麽伤,吃过那麽多的苦。


白天总是笑得没心没肺,夜里却会挣扎哭泣,喃喃地说著他自己不知道的哀痛。


总是睡不踏实,两只小的略动一动就会醒过来。





让我照顾你,好麽?


一直一直,让我照顾你。





初相识的时候,那飞马凌空,红衣黑的的少年。


英气勃勃,傲睨天下。


当时并不知道为什麽他喜欢穿著红衣。


後来有一次他负伤归来,满身都是血的腥气,红衣沉沉垂坠。


“要是白衣服染成这样儿,早把哥哥气翻过去了。”一面为他裹伤上药他呲牙咧嘴地笑:“这样儿就好多了。头两次和妖族开战,受了伤他总是脸如锅底要赶我回去。”


因为受伤,浑身发起高热,双臂环抱著身体,蜷曲著窝在染血的毡毯里。


牙咬得紧紧的,不出声。





第二天,第三天,到第四天上才爬起来,洗一把脸,穿上红衣,系上软甲,又象没事一样跑了出去。


平舟见过许多的战将,无不是浴血凶悍,慢慢站住脚跟给自己撑起块天。


这个孩子,并不是最特殊的一个。


只是他睡著时露出的脆弱,让人看著心碎。





红衣原来并不是张扬,而是血痕。


从那之後,每一次看到那角红衣,平舟的心里就会隐隐的痛一下。


痛得时候久了,心里有一块愈来愈软,被那痛磨得无可奈何的柔软。


为了朋友可以拼出命去,那个高歌大笑的红衣少年,慢慢的长大了。





平舟仰起头,午後的阳光好生耀眼。











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劲,反正是不对劲的很。


飞天看看这个从一早就跑了来的流,抱著丹丹不撒手儿的劲头儿比他这亲爹还亲。


虽然说难得一个不要钱的全天候保母,这麽别扭……嗯,保父还是别扭……嗯,保叔,难道一个不要钱的来替他带





孩子,最重要的是丹庆喜欢流,跟著他的时候不叫不闹吃东西还乖巧不用人威胁,吃完了还跳上跳下不用人监督自





己就撒著欢跳开了,根本不用担心他再长膘……


这麽可心合口儿的事情,爲什麽飞天还是觉得郁闷?





飞天琢磨来琢磨去,琢磨出一个结果,原来自己是个小鸡肚肠儿。


亏他以前还扫过行云的面子骂他是不愧是长翅的尖嘴的,肚肠一曲三弯不容人。


原来自己也不是什麽好材料,儿子跟人家亲近一点儿,自己也觉得受不了了。


小生生还是老样子,在他的玉盆儿里打盹儿。这两天不用吃妙石髓,小家夥喝著茯苓粉冲的糊面子别提多开心,昨





天居然还吃了一小块儿兔肉。


飞天看著他别提多喜欢了。


从筷子那麽粗细长到酒杯口这麽壮实,一共耗了他多少灵力下去。





看看外面太阳正好,把玉盆端了出来放在院子里。小生生懒洋洋的在盆底动了一下,静静的晒太阳。


流怀里托著小丹丹过来,好奇的看著小银龙在水里的模样。


身上的鳞片已经都精精神神的支楞开了,小小的一片片半圆形银片层层密盖在纤细的躯体上,头上有极小的龙角,





鳍细而薄象半透明的水草叶子,尾巴散在水中象是一片马蹄莲的花瓣,略有些粉色。


“一天出的壳,可惜他身子弱。”飞天坐在一边,托著思看著儿子。


又擡眼看看流怀里面安份守已的丹丹,这小胖鸟就这麽……算了,飞天在心底里说,以前天天都是龙族的人冷落他





,好不容易现在来了个羽族的人宠他,自己何必小鼻子小眼睛的。





难道这个流再宠,能把小丹丹拐跑了不成?


儿子始终是自己的。


旁人再好那也是白饶的。





飞天心平气和地和流说话:“以前没见过你,你也住梧桐城麽?”


流嗯了一声。他嗓子有些低哑,说话的时候吐字也有点不大清楚。





“那我跟你打听个事儿。”飞天一下子高兴起来:“昨天事儿太多没好意思问。梧桐城主可还是凤林吧?”


流说道:“是。”


“那他身边儿可有个叫楚空的孩子?”飞天话出口就笑了,有些紧张而且不好意思的那种笑法:“外面总是打听不





到梧桐城里的事儿,我一点消息也没有。”





流微微笑了,眼里有温柔似水的神情,一点一点的亮光。


飞天觉得虽然这个人貌不其扬,笑起来那眼睛却是漂亮的。


心里莫名其妙就觉得跳了一下,昨天那种微微怪异的感觉又冒出头来。





流说:“凤林现在正安胎来著,楚空要做孩子爹了。”


飞天一下子瞪大了眼,被流这一句话惊得刚才那种感觉立刻烟消云散:“凤林……他……楚空……他……”





流看著他有些呆楞的模样,笑容温暖:“你自己也当了孩子爹了,还吓成这样?”


飞天捂著嘴坐了下来,小丹丹在石桌子上跳来跳去,还探了头看玉盆里的小龙。


瞅著小鸟朝小龙低下头去,飞天赶忙一拦:“小笨蛋,这盆里的水可不能喝。”


小丹丹两只黑阒阒的小眼睛亮亮的看著飞天,又转头去看看流。


流笑著解释:“丹丹想亲近他弟弟,不是想喝水。”


飞天看看儿子,又看看流。





我儿子的心思,你比我还了解?


这算什麽事儿啊。





平舟说是出去找明吉问小生生转身的事情,飞天看看天色,不知道中午能不能按时的回来吃饭。


看著两只小的都安安生生,飞天跟流说了一声,让他多看著些,自己拔脚出了小院的侧门。


一片竹海绿波翻腾,飞天伸展一下身体,亮了双盈剑。





银光腾舞,白袍如云。





流抱著丹丹,坐在石桌边向外看。





外面脚步轻响,飞天听著是平舟回来了,只是没有停下动作。





平舟走到了桌边,看一眼玉盆里懒洋洋的小生生,又看看流怀里抱著丹丹。


流斜著眉毛看他,平舟一笑,声音低但是清晰:“走了还回来?”


流哼了一声:“我是爲了孩子。”


平舟的手指轻轻扣著玉盆的边儿,一下一下:“爲了孩子?好,既然已经说出口了。你是想看看过个瘾,还是想干脆抱了就走?要是头一条,我不插手,你看了,开心完了,走你的就是。要是第二条,我先说一句,你想都不要想动这个念头。别说飞天不会让,就是我也不许。”


流倒没有被他一句话气跳起来,眼睛又清又亮,声音又轻又脆:“你不许?孩子是我的,飞天喜欢的人是我,你凭什麽不许?要不是你一直守著他,他也信你,我才也让你两分,你觉得飞天是真——喜欢你的麽?”





平舟看他的模样,却忽然一笑:“你就是嘴硬。要真理直气壮,真面目都不敢露一露。”


流嘴唇动了一下,却没有说出话来。


平舟伸手摸摸小丹丹的下巴,指尖轻轻曲来搔搔他,把小鸟舒服得直抖翅子。


“两百年来都在一起,你和我还用得著嘴硬?”平舟有些淡然的说:“年少气盛放不下面子,说硬话,也得分得出轻重缓急来。飞天心里是喜欢你,可是你能不能让他开心快活?如果你能,我什麽也不再说。如果你不能,那就别再来搅乱一池春水。”


流抱著丹丹的手无意识的缩紧。


小鸟不舒服的拍拍翅子从他手中跳下来,专注地趴在玉盆边上看小龙。





平舟慢慢的说:“辉月大约明天便到,你这张面具,还是今天摘了好。明天他来了再摘,可有些不大好看了。”


流吃了一惊:“他怎麽也来了?”


平舟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小龙要化身,要他和飞天二人的精血。我请龙族长老爲我试了血脉,我不行……”





飞天身上微微渗汗,他适才已经听到平舟回来,和流二人站在院中谈话。只是听不清都在说些什麽。





等他一趟剑练完,收了势子,一边撩衣摆拭汗一边走进去,平舟正抱著小丹丹逗它。流站在一边,头微微垂著,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怎麽都站院里?”飞天抹汗,一步踏进了屋门想找水喝:“太阳可大起来了,没得晒出一脸油。”





流忽然踏前一步追上他:“飞天,你站一站,我有话想问你。”


飞天端起水杯灌了两口,抹抹嘴:“说吧。”


“你是喜欢行云,还是喜欢平舟?”





飞天怔了一怔,不觉失笑:“你这人……怎麽不早不晌的问起这话。”一面说,一面有点不大自在,把杯底剩的一口水也喝了。


流又近前一步:“行云抛下你走了,你是不是怪他?所以丹丹生下来也想要告诉他一声?”


飞天握著杯的手顿了一下,把杯放在了桌上,并不说话。


平舟站在门口,手里是玉盆肩上是小鸟儿,并不说话,只是把玉盆重新放到了床头。


飞天看看流,还是站在那儿不动,身形里透出一股子不拔的坚定。


飞天慢慢说:“这是我的私事,不必告诉你吧。”





流二话不说,反手在脸上揭下一层膜来。





那微微黄褐有鼻子有嘴有面具一拿掉,飞天登时跳了起来,手里那个没放稳的杯子掉在地上打了个粉碎。











愣了半天,才说:“行云?”


面具下是一张清俊耀眼的面庞,略有些苍白,嘴唇薄薄的。


是飞天熟悉的一张脸。


他还指著那嘴唇说过,唇薄的人也薄情,被行云揪住了暴打。





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你恨我吗?”他问。


飞天如在梦中,慢慢摇头。


“那怪不怪我?”


“不,”飞天顿了一下,定定神:“我也觉得古怪,可是没想到是你。”


平舟站在一旁沈静依然,并不说话。





“你看出来了?”飞天微微侧了一下头,看著他说。


平舟点了点头。


“我一点儿也没往那上面想。”飞天有点无奈,眼里有些仓惶无措的表情,慢慢又转回头看著行云:“怎麽还要改装?唬人好玩儿麽?”


口气里有些无奈,并没有旁的意思。


行云走近了一步。


飞天转头看著在桌上蹦蹦跳跳的丹丹,心乱如麻,不知道该说什麽,做什麽。


手脚都不知道该要怎麽摆放才合适。


平舟慢慢伸过手来握住他的,轻轻用力。


飞天看看平舟,又看看行云,最後目光还是落在丹丹身上。





“丹丹是……”


行云接口说:“是我的骨肉。”


飞天嗯了一声,下面不知道该说些什麽。


“对不起。”这一句话的声音很低,行云握住了他另一支手。


行云的手在颤,手心里又湿又冷全是冷汗:“对不起,那时候我不在你身旁。对不起。”


飞天觉得鼻子发酸,一手被平舟握住,坚实而稳定。一手被行云拉住,情潮波涌。


“不要紧。”飞天的声音也极低,象是怕惊醒了窗外的绿海轻风:“也没有吃什麽苦。平舟他们……一直都细心照顾我,没有吃什麽苦。”





平舟微笑著,温柔似水的目光注视著飞天。


行云看了平舟一眼,又看看沈默退缩的飞天,心里慢慢揪成一团。


只有不知忧愁的丹丹,在桌上轻轻踱步,看著站在身边的三个大人。


乌溜溜的象黑豆似的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午饭还是准时的送来。


三个人,飞天坐中间,左手边是平舟,右手边是行云。


今天的菜色也是清淡的,闻著有点青涩的菜汁的那种甜香。


小离做菜的口味是偏淡的,不喜欢太多佐料,但因爲菜蔬都极新鲜的关系,所以吃起来觉得回味恬淡,十分合口。





飞天端起饭碗,目不斜视。


不知道怎麽著,刚才行云大声问的那句话一直在脑子里转来转去。


是喜欢行云,还是喜欢平舟?





筷子伸出去,还没有沾到盘子的边。


一左一右两双筷子伸了过来,左边的放下两片凉藕,右边的放下了几根青菜。


飞天低头看看自己的碗,白饭上堆著菜。


自己的筷子还停在盘子边上,继续挟好象不太好,可是就空著缩回来也不好。





行云坐得离他很近,手肘都快贴在一起,轻轻蹭一下。


飞天几乎是吓了一跳,斜眼看看行云。


行云脸上有淡淡的哀怨和期待,一双明亮灵动的眼睛似乎在说,你怎麽不回些菜给我?


飞天有些胆怯的吞口口水,再斜眼向左。


平舟温柔的注视著他,全然的包容与宠溺的眼光。





飞天的筷子还是空著缩了回来,把脸埋进饭碗中,拼命扒饭。





吃完午饭,平舟微笑著说了一个提议。


去泡温泉。


理由是不容拒绝的。


因爲明吉的吩咐,泡温泉对小龙有好处。原来怕它体弱受不了水里的精华之气,现在是没有问题了。什麽精华之气,飞天想著,不就是矿物质微量元素那些东西麽。


可是既然是对孩子好,没道理不去。





可是,这个,他带生生去泡温泉,爲什麽平舟行云和丹丹也……一同来了呢?





害得他躲到树後面去脱外袍,最後还是穿著一层单衣下的水。


小生生窝在飞天的胸口,在水中翻了个儿,露出没有长银鳞的白色的肚皮,舒服得闭著眼。


飞天简直……简直不敢相信。


这象条死鱼样的翻肚皮的家夥,居然是龙,而且居然是他生的!





行云站在水边,嘴里咬著一条草茎逗小鸟。


虽然平舟坐在泉水另一边远远的一块高出的石头上,抱著膝不知道在想什麽。


还是觉得别扭。





按著平舟转述明吉的话,两个指头挟住小生生薄脆的尾翼,另一只手指尖按在他的腹下,慢慢的从头到尾,再从尾





到头,灵力象一条线一样在它的身体上拉动。





小龙舒服得半张著嘴闭著眼睛伸张身体,喉咙里有细细的鸣叫。


飞天没有听过龙叫。来族里这麽久还没有见过有同族变身。


所以也没有听过龙是怎麽叫的。





小龙一直都安安静静……当然不是说他性格安静。


是指他从来不发出声音。





飞天低下头去听他的动静,手指的动作慢了下来。小生生不干,摇摆身体蹭他的手指头示意继续。


真是刁滑的小东西。


想叫你一直伺候得它舒舒服服的。


飞天一边恶狠狠的继续揉搓它,一边发狠话:“小样儿,等你变成胖大小子,你爹我一定请你吃顿竹板炒臀尖!”


不知道它是听得懂还是听而不闻,根本没反应。


继续眯著眼睛享受它的。





行云和丹丹在岸上不知道在折腾什麽,丹丹叫著拍翅子,扑腾腾的飞了起来就朝下就扑。


飞天没提防,只觉得眼前一黑本能的伸手去接,脚下一滑没站稳,结果连人带鸟和龙一起扑进水里。


小丹丹当然和小生生不同,你看过鸟儿爱游水麽?当然天鹅水鸭子除外……反正孔雀长的是翅子爪子不是鸭蹼,它





不可能爱游水。


给它净身都是用小细砂,雪白晶莹的象珍珠末儿一样的,平舟精心寻来的给它用。


小丹丹总是扑得一桌子都是砂。





这会儿也一样,扑了飞天一脸的水。


不过反正本来脸上就已经湿了,再多扑几滴上来也觉不到太难受。


小丹丹不满意的尖叫著,在飞天怀里乱扑腾。


翅子和身上的一层薄羽都湿透了,水淋淋的贴在身上,样子好不落魄。


再漂亮的鸟儿,落了水,也只能叫落汤鸡。


飞天手忙脚乱,又好气又好笑,行云居然在岸上笑得不亦乐乎。





“丹丹不要闹,给你擦干水,马上就舒服了。”飞天轻声安抚,伸长了手去拿叠放在石上的大布巾。行云的手探了





过来,先握住了那厚软的织物,朝飞天递过来。


飞天没擡头直视他,伸手扯著了布巾。


行云却没有松开手,身子顺势前倾。


“哎哟”一声叫,行云也跳进了泉水里。





飞天愣著眼看这个……跳下水来的行云。後者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居然一脸笑意,当然那笑意一点儿都不善良无辜





,嘴里还说著颠倒黑白的台词:“飞天你做麽拉我下水?我又不想泡湿泉。”


飞天气得瞪起眼,拜托,他那点儿力气能把这麽大个儿的行云拉下水?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行云身上本来只穿了一件单衫,湿了水就这麽紧紧依贴在身上,半透明的料子象第二层皮肤,根本什麽也遮不住。


飞天看他的脸总觉得有些别别扭扭的,低了头却看到修长的颈项和劲瘦的肩膀,虽然不显得健壮但也绝不单薄的胸





膛上有两点凸了起来。





忽然觉得温泉的水有些烫。


看哪里都不大对,看身体不行,看他的脸也不行,白皙漂亮的脸上有晶莹的水珠在向下滑,简直可以把荷花那个出





水芙蓉的绰号抢过来据爲已有,荷花还得差愧的缩水里去承认自己是盗版冒牌货。


反正不管看他哪里,都不对劲就是了。





飞天转过头去,拿著那块大布巾没头没脑儿裹著小丹丹就是一通乱擦。


平舟坐在那边,远远的一动不动,好象没看到这边的不平静。





温泉的水不算深,漫到胸口齐平。


行云懒洋洋靠在一块平滑的石面上,嘴里还衔著一片草叶,轻轻吹响。


细细的叶鸣声,有点哀怨的味道。





曲调很柔软缠绵,映著一片湖光山色,颇有些情致旖旎的调调。


飞天只当没听到没看到,非礼勿听非礼勿视,专注的给儿子擦羽毛上的水。





平舟忽然掸了掸袍子,向飞天招了招手。


飞天看看他,平舟笑著又招了一下手。





飞天回头看看行云,有些犹豫的抱著小鸟托著小龙朝平舟那边移动。


“叽——”


行云那缠绵的情歌忽然吹出一个破音。


尖得厉害,刺得耳朵隐隐生疼,飞天身体哆嗦一下,可惜腾不出手去揉揉耳朵。





身体在水中停了一下,平舟仍然含笑招手。


继续移动。





“哔——”


又一个尖锐的破音。





飞天停下来回头看看,行云正恶狠狠的瞪他。


粉哀怨粉怨毒粉……欲求不满的眼神,简直象两把小刀子一样锋利。





就象是被抢走肉干的小丹丹的眼神。


飞天想,真不愧是亲父子俩。








连瞪人的神情都一样。





有点进退两难,飞天向前看看再向後看。平舟扬声喊他:“飞天,你过来一下,有些明吉交待的事刚才还没全说给你知道。”


飞天哦了一声,正要迈步,身後面行云忽然“哎哟”叫了一声,眉头紧皱一脸痛苦的俯下身去:“我的腿……抽筋了啊……我站不住了——”





飞天再一次站住了脚,怀抱著两只长相迥异的儿子,前面是平舟,後面是行云。


身周全是水。热气腾腾,温温乎乎。


怎麽,这麽……别扭啊……








後来打破这个僵局的,居然是慕原。


“哎哎,你们这是泡泉水还是侃大山的,有重要的客人来了,快点去看看吧。”远远扯著嗓门儿这麽叫喊,生怕人听不到。


飞天哦了一声,先跟平舟说:“回来再来泡。不知道是谁来?”


再回头问行云:“你腿还好吧,我腾不出手儿来,平舟,你扶他一把。”


行云咬咬牙,一下子站直了:“不用,我好了。”





飞天几乎傻了眼,看他动作俐落的出水,上岸,念去水咒弄干衣裳,伸手还把小丹丹接了过去。





好得……真快啊|||



拿玉盆舀了水重新把小生生装进去。


小家夥乐滋滋的在水盆里兜圈儿,小小的龙嘴去追著自己的尾巴啜著玩儿,一圈一圈儿的团团绕,看得人眼晕。





沿著山道慢慢的走。


行云和平舟互看了一眼,居然没有暗潮涌动。


两个人的眼中都有了然的神色。





只有飞天,抱著玉盆不时的低头看,全然没注意到另两个人的神情有什麽不对。





山路不算长,不用多时就走到了明吉那片竹林的外面。


行云有些紧张的握紧了手,忽然伸手过来揽著飞天的肩膀。


飞天几乎没吓得跳起来,看看有些紧张的行云,又看看一脸坦然的平舟。


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什麽药。





屋里传来明吉略有些失常的笑声。说失常是因爲他平时说话的声音总是满虚僞的,明明尖酸刻薄的性子还装得温文尔雅,飞天这是切身体会。


可是今天他笑的尾音有些尖有些颤,





来的什麽人啊,能让一向对生人假得不得了的明吉发出这麽真实的笑声。


真实的反应出他现在心里很慌张。





飞天的手里还抱著玉盆,平舟伸手将虚掩的院门推开。





院子只有几步宽,屋子的门是开著的。


飞天一眼看到有人坐在居中的主位上,银色的美丽长袍,长发如瀑。





这一个惊吓非同小可。


要不是平舟手疾眼快,这一次打碎的就不是茶杯而是小生生的窝窝——那个玉盆。





屋里那人从容起身,笑容如晓露清雅:“飞天。”


飞天的下巴都快要落到了地上。





结结巴巴的声音,都不象是自己的,听起来特别的陌生了:“辉,辉月。”


行云在一边有些凉凉的说:“哟,什麽时候改叫辉辉月了,倒别致。”


飞天哪有玩笑的心情,腿有些发软,行云示威似的,抱住他肩膀的手臂又紧了一紧。





辉月极温文尔雅的笑,看看平舟又看看行云,最後目光落在居中的飞天身上:“倒巧了,都在。”





四个人。


平舟还是坐在左边,行云坐在右边,辉月坐在对面。


桌子正中放了一只玉盆,盆里有只小龙名叫生生。


床上睡了一只肥鸟名叫丹丹。





这是飞天的小院里,屋子里的大致情况。大的四个,小的两个。


辉月爱怜横溢的目光注视著玉盆中的生生。被注视的那条长角小蛇今天又玩水又嬉戏,早累得呼呼大睡。


飞天发了半天呆,才想起小生生晚上没吃东西。


去拿了一把茯苓粉来放在茶杯里,并没有冲水。现在冲的话,等这小家夥儿能醒过来吃东西,早该凉了。还是等一





会儿,等它再睡一会儿,把他弄醒的时候现冲水的好。


平舟脸上带著从容不迫,行云脸上静静的没有什麽表情。


好象坐立不安的只有飞天一个。





这样闷坐……真不是个办法。


飞天苦中作乐地想,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玩儿麻将……四个人坐桌,正好搓八圈儿。


要不,打拖拉机双扣八十分,四个也正好……





左边右边前边都不敢看,飞天的头快要低到自己的领子里去了。


这算是……算是……


算是什麽场面啊?





算故友重逢?嗯,勉强算。


算旧爱再会?嗯,也可以……这麽说。


算,家庭会议?


看看远近大小各不同的两个孩子,飞天在心里扯乱一团的麻线。





这到底算他XX的啥子局面啊!!!拜托谁来给他传个道解个惑好不好?或者老天降道雷把地劈一条缝子出来,让他钻进去避避风头也好啊!





辉月的手探进水里轻轻抚摸小龙的背脊,动作轻柔无比。


飞天大气都不敢出。


原来看到行云的时候,还敢问一句,你怎麽来的。


现在看到辉月,满心的疑惑却只敢压在心里。


万万不敢冲口而出一句“你干嘛来的”,他又不是老寿星想上吊纯属活得不耐烦。





辉月那谈笑用兵刀不血刃就克敌制人的功夫,他又不是没经历过。


忽然一只手从桌下伸了过不,握住了他的左手。


温暖而柔软,是平舟。


另一只手则在下面拉他的袖子,进而握住了右手。


有些汗意的手掌。


是行云。





对面的辉月似乎没注意到他们在桌面下有什麽小动作,专注地看著小生生。


忽然头也不擡地问了一句:“什麽时候可以爲它化身?”


飞天打了个突,才反应过来他问了问题,慢慢说:“明,明天。”


辉月微笑著擡起头来:“怎麽一段时间不见你,说话变得这麽不利索了。”





飞天看著他明亮似星辰的眼睛,干脆连结巴的话也说不上来了。


“名字取了麽?”


飞天咽了口口水,硬挤出声音:“叫生生。”





辉月微微一笑,并没有说话。





天色渐渐黑了。


晚饭吃了什麽,怎麽吃的,飞天根本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他觉得自己屁股下面坐的根本就不是椅子,而是一桶满满的火药,引信子一点即著,而他的左右和面前,则稳稳坐著三支火把。





喂了儿子,收拾了下屋子。


飞天看著屋里三尊大神,头痛得厉害。





本来……本来平舟是和他在一起,这些天他们都是同榻而眠。


行云昨天走的时候就有些不甘不愿。


现在辉月坐得稳稳的,一点儿要离开的意思都没有。


小忧小离来收饭篮子的时候只顾偷看行云和辉月的容顔。


当年并称帝都双壁的两个人竟然同时驾临隐龙谷这麽一间小小的竹舍,更何况还有平舟这个美誉扬名的无忧剑……


三张俊逸潇洒温和绝色的容顔相映相对,让人觉得这小小的一间屋子里珠光玉耀,似乎薄薄的板壁都要被胀破了。





汗……


那两个呆头小子收了篮子失魂落魄地走了,竟然没有说给辉月安没安排住处。


死明吉也没有什麽表示。





那,这个……


请神容易送神难……


进来的时候擡腿就迈进了门。


现在想送客……可是,怎麽……


怎麽送呢?





竹舍这麽小,只有一张床,平时两个人睡在上面都不会觉得宽阔……


不可能招待再招待多出来的……行云和辉月两个啊。





古人曰,三人行,必有我师。


现在连大带小凑了个六人行。


也就是有俩我师了。


这个什麽东西多了都不好,古人还说,过犹不及。


飞天满脑子乱七八糟的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麽。





飞天看看辉月,又看看行云,最後看看平舟。


一手抱起丹丹,一手端起生生:“三位慢聊,我去散个步。”


行云一把揪住他头发拖回来:“三更半夜散什麽步?丹丹要睡觉了。”


飞天皮笑肉不笑:“既然这麽晚了,你早早也回去休息吧。”





昨天的客是平舟送的,今天平舟一声不响,坐壁上观。


既然初一有人做过了,那自己有样学样做一次十五……


行云斜斜瞄他一眼,说不出的妩媚风致:“我不想和丹丹分开,今晚就在你这歇了。”


飞天象是被这眼光电到一样,扎著手退了一步。


行云横过手来把丹丹抱了过去。





辉月微微笑著看飞天哑口无言垂头丧气,转头向平舟说道:“夜色正好,出去走一走?”


平舟点头:“固所愿尔。”





飞天有点愣神,看著辉月和平舟这麽一前一後的出去,衣袂飘飘,好不动人。


两人的背影在月光下拖出长长的纤秀的影子,一转眼便越出了院墙。





这,三更半夜的,出去谈什麽啊?


不由得向前走了两步,追著他们离去的方向看。


忽然头皮一紧,行云扯著他的头发向後拉扯:“还看?有什麽好看的。”





飞天打个趔趄,玉盆里的水泼溅一些出来,小生生极不乐意的用尾巴拍盆壁,显然是恼火于睡眠被人惊扰。


飞天看看儿子,又看看笑得明显与善良二字沾不边的行云,慢吞吞的小声说:“我先……喂孩子。”


把茯苓粉冲水拌匀,按著半睡半醒的小生生吃了一大半。行云一直坐在一边看著,极专注的样子,眼睛亮得让人不敢逼视。





喂完孩子了,打发小丹丹去睡了。


飞天看看行云,行云冲他一笑。





那一笑异常复杂又单纯。


要说复杂呢,是里面包括了许多许多未出口的话。


虽然是未出口,可是飞天却完全明白那些话都是什麽意思。


要说单纯呢……就是这些林林总总的话,汇成一句,就是——





飞天慢慢退一步,行云跟进了一步。


再退一步,他又跟近一点。





“那个……有话好说……”飞天摆出戒备的姿势:“不要靠这麽近……古人云,要文斗不要武斗……”


简直是头晕脑涨不知所云。


“没和你说丹丹的事的确是我疏忽……可是一开始我都不知道蛋是我生的……等我知道的时候就来不及做别的事情了。再说,再说了,也不知道你在什麽地方,想捎信都没地方捎去……何况我对鸟类品种没研究,都吃不定丹丹他是不是孔雀,万一是别的鸟……”


行云好看的尾毛竖了起来:“你还和别的鸟扯不清?”


那神气活象要吃人,要是飞天敢说是,估计一定见不到明早的太阳。





“没有没有……绝对的没有……”飞天几乎没竖起手来指天誓地。


“那你对我这麽冷淡?”行云居然眨一眨眼,露出极委屈的神色:“一直都装著认不出我来。连平舟都认出来了,你倒装的没事人儿。当我的面和他亲亲热热,吃他挟的菜对我不闻不问,和他不明不白住在一间屋里睡一张床把我赶走去睡客舍……?”


简直是秋後大算帐!


天气明明不算热,飞天却大汗淋漓。





行云的脸越挨越近,呼吸都吹到了飞天的脸上,那股暖热一下子把飞天的脸烤得烫热起来。


“我最近灵力不足,真的没认出你来,不是故意……”


剩下的话都没有来得及出口,行云的唇贴了上来。





“喂喂……”费力的扭头找出声音,飞天还不敢弄出太大动静,指不定那两个出去散步的啥时候就回来了呢,这情形能见人麽?


“你这……”


行云退了一点,声音低哑:“我快要发疯了……还以爲没有你,日子还是一样的过下去。可是不行,就是不行。醒著睡著睁开眼闭上眼,都抹不掉你。你有什麽好?明明……”


他的唇重重吻上来,飞天被他一把推倒仰在床上。





“不行……他们随时会回来……”飞天用了三成力,把行云格在一臂之外。


“回来就回来,让他们看看!”行云反扭著他的手臂,也用上了真力:“就让他们看看!”





“少发疯!”


有点恼了,两个人在床榻上厮打。


虽然行云本领是不赖,可是飞天到底也不是软柿子。


以前是以前,以前不肯对他违逆,不代表现在还是一样任他予取予求。





是他先放开的手。





放开的过去。





飞天用力眨著有些发烫的眼睛,狠狠的又一次踢中了行云的胫骨。


这一下够狠,不知道行云痛得怎麽样,反正飞天自己的脚趾都觉得有点要骨裂似的痛。


行云的闷哼硬忍在喉咙里没出声,手上的力道又加了两分。


死小子,这算打情骂俏还是霸王硬上弓?





香蕉你个芭乐!





这样或真或假的动手,都窝火。


动静越来越大了。


不知道是谁一脚踢到了床柱上,砰地一声响,好大声!





“说走就走说来就来你以爲你是大爷你是上帝你是花花公子……”飞天压低了嗓门儿骂,到底灵力不济,被行云逮著一个空子反身压在了床上。


行云根本顾不上说话,不知道摸出什麽绳子带子扎七扎八把飞天的手就捆了起来。





飞天用力向外反绷,一下,两下,咬著牙,第三下。


带子绷不断,倒是手腕勒得生疼。


行云舒一口气,话里明显的不正经的调侃:“别挣了,挣破了我心疼。”


说话的时候手都没闲著,反身压住飞天的腿,扯著领口把他的袍子向两下里撕。


“嗤——”地一声脆响,好不吓人。





吓不吓到别人不知道,反正飞天是给吓得不轻。


“喂,孩子在睡……”居然说出这个借口来,话一出口飞天就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可惜是腾不出手来。


“那你就别出声!”行云把手里的碎布揉一揉塞进了飞天嘴里。





呜……天哪!


不是要失身吧!





虽然……虽然不是没失过……


可是,就是不甘心!





飞天恶狠狠的瞪,我瞪我瞪我瞪瞪瞪!


行云眯起眼来,风情万种的一笑,拉开飞天的下裳,把头俯了下去。





天……





飞天象热锅上的虾子,身体猛的弹了起来又重重落了回去。





嘴里支支唔唔说不了话,身体被他重重折腾。





死小子,从哪里学来这种本事!


不学好,不上进,不正经……小流氓……哎哟我的妈,好……好……好舒服……





动作忽快忽慢,劲道有轻有重。


热而滑的包裹,飞天连一盏茶的功夫都没撑到,直接缴械投降!





行云慢慢撑起来,身子向上贴,和飞天紧紧挨在一起:“舒服吧?”


奇异的低哑和情欲,飞天还沈浸在高潮的痉挛余韵中,愣愣的点头。


“还有更舒服的……想不想要?”





飞天嘴里还填著碎布,行云笑眯眯,把那块布扯著角拉出来,重重亲了他一口,又把布填了回去:“不说就当你是想要了。”





飞天“唔唔”有声地挣扎,行云居然还一脸色笑伸出手指在嘴边晃了晃做了个嘘的动作:“不要吵到孩子。”


这……这……





真是流氓也疯狂!


明明是他……居然还拿孩子来说事儿!


孩子就在旁边,他也不怕教坏未成年人……那个……未成年龙,还有……未成年孔雀。





行云在摇动的烛光中宽衣解带。





外面的青袍解开来,里面的丝衣因爲刚才的纠缠已经散了大半,雪白的肩膀在昏黄的烛光里有点淡淡的象牙色。


慢慢解散头发,拉开衣带……


天……





这个……这个祸水……





什麽时候学得这麽狐媚!


简直是让人喷鼻血的风情!





他的手指顺著飞天赤裸的胸膛向下滑,不时的捏捏戳戳。





飞天有点难堪的闭上眼。


没办法,两个人的下身紧紧贴在一起,反应怎麽也掩藏不了。





“喂……”行云不怀好意的笑,指尖点在那个不容忽视的证据上:“你这里比较诚实……”


飞天怒瞪,然後……粉鸵鸟的别开眼,当自己不存在,当骑在自己腰上的那只骚孔雀也不存在!





平舟和辉月死到哪里去了!爲什麽一个回来的都没有?


随便谁,赶快回来一个吧…… 





行云的第二道菜,开始做起了预备工作。





飞天眼睛一闭,权当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可是……





可是……





话虽然这麽说……





可是……





飞天猛地睁大眼,行云正紧紧皱著眉心,手撑在他身体的两侧,慢慢沈下身。





两个人同时倒吸气。





“你……”飞天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眼睛圆睁,不能置信的看著身上的行云。


紧而热,一分一分被吞噬的感觉,一瞬间象电流从脚一直窜上来,通过背脊一直串到了头。


全身都因爲巨大的快感而绷紧了。





“还是讨厌我吗?”行云的眼睛慢慢睁开,有些苦涩有些无奈:“讨厌就讨厌吧……闭上眼睛,眼不见心不烦,对不对?”


飞天看著他清秀的面庞上,不知道是因爲痛楚,还是别的原因,眉心紧锁著,眼睛里隐隐有水光。


行云的手慢慢抚上来,掩住了他的眼:“讨厌我吗?”


“讨厌的话,现在也别说。”


“就当……就当你是愿意的,我们这是两厢情愿。”


“反正……也只有这麽一次,就这一回了。”





行云慢慢在他身上起落。


飞天向後仰过去,太激烈的快感,和太汹涌的情潮,挤迫得他胸口窒闷吸不进气。





屋里很静。


真的很静。


风停了下来,竹舍里可以听到床板轻轻晃动的声音。


还有,情欲的喘息,交合的声音。





飞天不知道,眼睛被行云掩住了,看不到。


身体的感觉,因爲眼前的一片黑,而更加的敏锐。





被绑住的手,被压制的身体……


被行云吞吐的欲望。





不知道是过了多久,也许很久,也许并不久。





行云慢慢从他身上退了下去,屋里的烛火不知何时灭了。


行云抱著膝坐在一边,头埋在膝头,身体窝成一团。





“你真的讨厌我,就闭著眼睛,听我说。”


“羽族人虽然迫于血统传承,父离子,母弃儿,是大错。可是我来,却不是因爲丹丹。我与成子是在半途相逢,我也来隐龙,他也来。”


“那时候才知道,你有了孩子。”


“对,是我先转身的。”


“你最需要人照顾的时候,我并不在。”


“现在出现在你面前,被你拒绝,也是意料中的事情。”





行云沈默了片刻,接著说:“平舟很好,对你很好,对丹丹也好。”


“我以後,还可以常来看他吧?”


“我不会说什麽,只要过几年,来看看他,就可以了。”





飞天嘴里还是填著布,说不了话。


“飞天,上一次告别的时候,我是微笑著转的身。”


“不过,还没有走出园门,就开始心痛。”





“觉得那些旧事陌生,觉得那样的自己陌生难以掌握。”


“觉得你……不是我所能撑控的。过了两百年那麽长的时间,你已经不是你,我也已经不是我。”


“想了那麽久,真的是想,分开也许是最好。”


“辉月说爱你。”


“听他那样说的时候,心里的难过找不到方向。”


“不知道是因爲你,还是因爲他。”


行云慢慢吸气,吐气,努力让声音平稳:“你和平舟在一起很平和快乐。”


“已经……不需要我的存在。”


“我是不是在,已经不重要了,是不是?”





“我明天就会离开,会常来看丹丹。不过你可以放心,我不会再扰乱你的生活。”





嘴里的布被掏出来的时候已经濡湿,不过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行云这边松开飞天手腕上绑著的带子,飞天立刻把带子抢到手里,七手八脚去把灯点了起来,凑近火亮把那根带子翻来覆去的看。


“飞……”行云显然被他的热忱吓到。


“这什麽材料做的啊,我居然用了十成力都崩不断!”飞天喃喃的说,把带子递到嘴里狠狠撕咬,带子还是纹丝不动,牙床倒有点隐隐作痛。


“是翅羽搓线纺的……”行云有些闷闷的答。


“这麽结实?”


“水火不侵,刀剑不断。”


“是麽?”飞天回过头来笑眯眯。


笑著把行云的手拉过来,笑著把带子缠到他双手腕上,笑著把带子的另一头系在床头。





行云象是变傻了一样,被捆个结实之後,还是一脸茫然失落看著绑他的飞天。


飞天用指甲挑挑那根带子,使劲划了两划:“果然很结实。”


然後对行云很无辜很温和笑笑:“天这麽晚了,你早点儿睡吧。”


翻身下床去看了看窝在软棉堆里的丹丹,再看看在玉盆里卧成一团的生生,最後打了盆水来,替那个强暴他的可怜犯人清理身体。





“疼不疼?”被强暴的可怜受害者问施暴人。


“……”


“疼就说疼,硬撑著比较有面子啊?可是面子能吃还是能喝还是能穿出去显摆?”飞天嘟嘟囔囔。


“疼不疼?”


“……疼”


跟著这句话一起出来的,还有热烫的珠泪,落在手指上,象是可以烫伤心灵的温度。





“我还没哭呢,你哭什麽?”受害者怒眼一瞪:“不许哭。”





“你还敢哭……你再哭一个试试……还哭?你听不懂我说什麽是不是……不许哭!真难看,都成花猫脸了!我说,别哭了,我又没用力绑你,你手疼啊?还是身上疼?我给你上点药?我说,你还哭个没完了你……”





外面突然传来轻微的飒飒声,那不是风动草轻竹叶响。飞天心里一慌,看看衣不蔽体的行云再看看欲遮还露的自己,一扬手,薄被从头罩到脚把行云整个儿裹了个严实。他往床上一坐,手脚麻利拉下了帐子。





行云努力从被子里探出头来,被水洗过的眼睛亮得象宝石:“喂,你躲什麽?”


“你懂什麽?”飞天压低了声音敲他的脑袋。行云缩了一下头,其实可以躲得过,不过他也没怎麽认真想躲。


飞天原来敲的时候是没打算能敲到他的头,可是没怎麽认真敲却还敲到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轻巧的步声。


两个人一先一後走了进来。





平舟清清嗓子:“飞天,你睡了?”


飞天明睁大眼,压著嗓子发出模糊的嗯声。


行云不吭声,只从被边上露出一双漂亮得不象话的眼睛,里面全是盈盈笑意和不怀好意,看著飞天脸涨得通红。





辉月的声音清冷里带著些许笑意:“天晚了,我也该去休息,明天还有天正事要做。”


平舟淡然说:“那明天在泉池见吧。”





几乎轻得听不见脚步声,辉月开门走了。





长长松了一口气。


可是……





现在这副样子……也不好见平舟吧。





平舟在帘子外面轻轻咳了一声:“飞天。”


“啊?”


“地上这是行云的袍子吧?怎麽随便的一丢,沾上灰明天可怎麽穿?”


还以爲真的藏好了……





结果外面的两个人已经看得很清楚明白了……


就剩自己还觉得瞒天过海了!


这麽说,刚才辉月也一定看到了……


天哪,地啊——


丢脸丢得……





飞天翻翻白眼,刚才兵荒马乱谁注意地上……瞪了行云一眼,目光中无声的表达著“你怎麽乱扔衣服?”


行云眼睛弯弯,清楚的回答“我就丢了怎麽著?”





“行云?”平舟在外面轻声唤。





帐子里面,行云冲飞天眨眨眼,挑起一边眉毛,眼睛里在表达“我可以出声不?”


飞天摇摇头,鸵鸟的把拉高被子蒙头。


我什麽也看不到,我什麽也不听不到。


外面的事情一概与我无关。





行云懒洋洋的嗯了一声:“我还在呢。”


平舟的步声更近,拉开帐子,兜头把那件沾了灰的袍子扔了进来:“穿上衣服,该回哪儿回哪儿去。你想鸠占雀巢,也得趁我走远了才好说。”


行云在被下扭了两扭:“我倒想走,有人绑了我手不肯放人,怎麽办?”


飞天被下闭紧眼捂住耳。





我是鸵鸟,我看不到,我听不到……





平舟笑出声来,十分悦耳的声音:“行了,别得了便宜卖乖。辉月都走了你还在我床上装什麽水仙花。快点穿衣服走人。”


行云懒懒唔了一声,手轻轻抖了两抖,那根带子居然就滑脱了开去。


飞天一把拉下被头,看著行云大大方方慢条斯理的穿衣系带。那根用来绑他的羽绳掉在一边。


“喂!你不是说刀枪不断水火不侵?”


行云点个头:“没骗你,是很好使,不信你明天拿去绑辉月看看。”


飞天一脸黑线:“那你怎麽挣得脱?你这根本就是三无産品质量无保证……”


行云一指头点在他脑门儿上:“那是对别人。这是我的绳子,捆天捆地就是捆不住我自己,你明白不?”





飞天愣愣地看著自己的手里那根绳儿:“可刚才你被我绑住了……”





行云爬起身来,从他身上经过的时候还不忘顺手揩一把油:“那是我让著你,让你绑一下过瘾的。”





飞天处于神游状态,平舟扳过他的脸就著烛光看:“哭了?”


飞天啊了一声:“没有。”





平舟细细看过,下了结论:“明明哭了。行云实在是莽撞,明天再收拾他。”他捻指间烛火扑地一声灭了:“早些





睡吧。”





这麽兴奋的时候让人睡觉!这怎麽可能睡得著!





这一晚上刺激接二连三,先是被三个人弄得不知所措,然後四个人莫名变成两个,然後……然後……





然後这些刺激都让他头晕脑涨到了极点!





爲什麽辉月突如其来爲什麽平舟处乱不惊爲什麽明吉欺软怕硬爲什麽行云诡变百出……


哇啊啊啊啊啊——


头要裂了要裂了要裂了……





平舟脱了外袍,褪了丝履,仰躺下来,飞天虽然是一团混乱,身体却自动移向床外:“我睡外头,丹丹晚上可能还





要吃东西……”


“今天你好好睡,明天有你累的。今晚我睡外头。”


飞天哦了一声,拉高被子遮住半边脸,眼睛盯著昏黑的帐顶看。





“平舟。”


“嗯。”


“你睡了麽?”这话一口出飞天就暗骂自己白痴,分明是没睡,睡了还能跟他应声麽?


“没有。”平舟静静地答。





“我……刚才……和……行云……”一句话恨不能拖成一辆老牛车来装,装个十次八次才全装完。


“嗯。”


只是嗯?


飞天拉下一点被头,在暗中偷看平舟。


平舟仰面躺著,四平八稳,秀美的侧面在暗夜淡淡的微光中象是有薄薄的一层银辉镀著边。


这个话题实在难以爲继,飞天咽口口水,又换个话题:“你和辉月在外面谈什麽了?”


“聊了些旧事。”


真是……





飞天狠狠咬被角,平舟真是一等一的谈判好手儿!四两拨千金,每个问题都回答了可是等于一个问题也没回答。


“快睡吧。”





本来以爲绝对不可能睡著。


至少……不可能很快睡著。





可是这多彩多姿高潮叠起波澜壮阔的一天实在耗了飞天太多力气。
[我很喜欢你的文章,送朵给你!] [我对你的文章有点意见,扔个给你!]
顶端 Posted: 2006-04-18 14:19 | 7 楼
殷野
華麗無雙紫龍扇
泣血恶人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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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登录:2008-1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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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天做了个梦。


说不上来是好梦还是恶梦,反正是个很荒唐的梦。





四个人,他,行云,辉月,平舟,坐在一起搓麻将。


辉月大赢,平舟不进不出,行云赔了钱掀桌子骂人,吓得丹丹生生直哆嗦。





自己是赢钱了还是输钱了?


爲什麽搞不清楚?


明明不是赢就是输,可是就是看不清楚闹不明白,自己到底是输是赢。








第二天是个豔阳天。


飞天是被平舟直接从床上拎下来。这些天难得起这麽早,每天夜里频频起夜……汗,这个词容易让人误解。不是那个起夜,是因爲要照看孩子。


扯远了。因爲这些天很少起得早,所以睁开眼看到日头还挂在竹梢的时候,一时没醒过觉来。


平舟已经把他被子掀了,直接拎人下地,套衣服束头发拧了手巾子把他的脸不分横竖一通好擦。


才算是把他擦醒。





然後想到今天是个大日子。





今天小生生要从龙形化成人形。


“平舟……”


平舟指上不停,把他那件袍子的系扣一个个扣好抚平:“什麽?”


“那个,准备的东西……”


“早预备好了。”


“不是,我是说,生生一会儿就不是小龙,不能睡水盆了,他得睡摇篮吧……我们家没摇篮。还有小枕头小被子小衣服小包袱都没有,还有,上哪里找龙奶给他吃?他还得换尿布对不对,换了是你洗还是我洗?还得人时时抱著,还要……”越想越头大。当小龙多好,一个水盆打发了,因爲盆高级所以连换水都省了,只要喂食儿就好。


现在一想,变成了婴儿,天哪,那麻烦简直象是滚雪球一样的滚来了。





“要不,再过阵子,多做做准备工作,再请个保母,再让它变身好吧?”飞天拉著平舟的袖子,结果当头被弹了一个爆粟:“胡思乱想什麽,族里这麽多人难道还养不好一个小孩子?”


 


飞天哦了一声,仍然处于魂游状态。


收拾停当吃早饭的时候行云也来了,神清气爽白衣翩翩,先笑眯眯和平舟打过了招呼,又抱起丹丹在鸟脑袋上狠狠亲两口,问道:“丹丹想爹了没有?”


丹丹不知道是真听懂了还是让那一下亲吻弄得昏头,叽叽叫了两声,行云开心大笑:“想了是不是?宝贝儿爹爹也想你了。晚上爹还梦见你了……你可别跟人学笨了,晚上跟爹爹去睡吧?”


飞天怒瞪。


这个家夥也太目中无人了!


一早跑来就以孩子爹自居,完全无视某人的存在。


彻底忽视也就罢了,居然还提起一句来。什麽,什麽,什麽叫别跟人学笨?这个某人是指谁啊?


>_<





行云抱了丹丹,飞天端了玉盆,平舟带著预备的不知道是什麽东西一包包著,关门出发。





一路上不少人赶著来,兴奋的说个不停。


小忧笑得甜甜的:“我还是头一次看到小银龙变身哟,开心死了。”


飞天正想著,自己做个摇篮不知道要做多久?用竹子还是木头?做好了放屋子哪里?


小离点头:“是啊,子霏哥哥一表人才,小生生一定也相貌堂堂。


龙奶去哪里找?要不找牛奶?可是这地方有奶牛吗?那羊奶?鹿奶?反正不能弄兔子奶来吧……





快到地方的时候,远远就可以看到谷底的泉池,辉月一身银袍,静静立在泉边。


初升的阳光映在他的身上,长发流光,身姿挺秀纤长。





听到这些动静,辉月回过头来,在豔阳下微微一笑。





飞天身後那些叽哩咕噜的嘈杂人声全部消音。


然後听到一片咽口水的动静。





祸害!


长这麽美就不要随便笑啊,会害人心率不齐的知道不知道!





虽然大家已经各就各位,可是飞天对小龙怎麽变成小婴儿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不过溜眼四望,一排站开的个个儿都是一脸聪明相,想必这个技术含量极高的问题不用他去烦恼,他只要负责做苦


力就好了吧。





小生生被从它栖身的玉盆里请了出来,放在了泉池里。





明吉,辉月,平舟,我,行云抱著丹丹站得最近。


明吉抬头看看天色,说道:“时辰将至。”





大概是周围的人都显得郑重其事,所以飞天也不由得紧张起来。





天将至午,一线天光从石洞的穹顶透下来,正正照在泉池中小生生的身上。


细密的银鳞点点生光,飞天看著儿子,心不知道为什麽慢慢提了起来。





辉月慢慢走近泉池,明吉翻过手来,明晃晃的一把利刃。


辉月抬起手,明吉手起刀落。





一条血线在辉月腕上泛了起来,血珠子沁出来,慢慢洁著洁白优美的手背滑滴进泉池里。


明吉招招手,飞天有点愣神的走了过去。


也被划了一刀子。





辉月稍稍退後一步,飞天看到刚才滴落的辉月的血滴,竟然并不在水中散开。


凝结的数滴红珠,在泉中直直下坠,落在生生的银鳞上,那绯红慢慢的在银色的小身体上化开,银白的鳞片变得有


些淡淡的粉色。


飞天看著自己的血滴进泉里。





同辉月的一样,血并不在水中弥漫飘散。





生生的身体承接了两个的血,慢慢的盘成了一团,正午的阳光映得水面上亮光点点耀花人眼。


泉水清冽的味道和微凉的气息,扑在脸上潮潮的,有些湿润。





忽然胸口有什麽东西隐隐一跳,像是不安份的兔子在那里踩了一记。


飞天捂著胸口,退了半步。


辉月伸臂轻轻抄过他的腰,半揽著他靠在自己身上。








………………我是……食言而肥的分割线…………………………





本来今天想把孩子生下来,可是生啊生生啊。小生生今天还是小龙……汗,,大汗……





今天真的粉累了……





明天吧,明天一定……一定……一定……





困死鸟,睡觉觉去老。





“生生是你……?”他终于说出了一直在心口盘旋的话,声音极低。


辉月的声音温和而沈稳:“是。”





觉得脸上烫热。


是不是全隐龙的人也都知道了?


他生了两个孩子,可是孩子的父亲有三个。





不知道该怎麽面对这件事情。


机械似的,听从明吉的安排,怎麽样运力,怎麽样渡气。


看著泉池平静的水面上泛起涟漪,闪烁在那波光点点的水面上的,不止是阳光。





飞天一遍又一遍在心里告诉自己,那些事,过後再去想。


这样反复的催眠自己,好象也有些效果。





泉池里的那融融暖暖的银光越来越强,到後来简直要刺得人睁不开眼。


飞天的眼睛一直牢牢盯著泉池,早就痛到不能再视物。


即使闭上眼睛,也感觉到那强光照在眼皮上。


辉月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四周寂静得可以听到落针。


忽然明吉欣喜的叫了一声:“成了!”





飞天的眼皮一直不安分的在颤,每次要睁开的时候都因爲巨大的刺痛又合了起来,热烫的液体争先恐後从眼眶里滑出来。





猛地睁开了眼。





泉池上那耀眼的强光已经消退,一只肥肥短短的婴儿的手臂攀在池壁上,明吉正弯腰,从泉池中抱起一个婴儿。





飞天一瞬间脑子所有的想法都被这个巨大的存大炸得片甲无存,灰飞烟灭。





那是个婴儿。


雪白柔软象个棉花球,抱在明吉的手上简直象是一片白云。





大大的圆圆的黑眼睛,圆圆白嫩红润的脸颊,圆圆可爱的身体,圆圆的短短的手脚……


行云在後面的一声嗤笑总算让他回神。


“简直就是个肉球。”





明吉笑出眼泪,把那个胖胖的软软的小东西交到了飞天的手上。





很漂亮,眉毛淡淡的象斜飞的暮烟,眼睛乌溜溜的眨呀眨的,小嘴吮著自己的拇指,一声也不哭,就这麽好奇的左看右看。


手指不由自主的颤抖。





明明已经被风吹干的脸颊又一次被自己濡湿。


婴儿是不是都是这样?


无邪而甜美,看著你的时候,让你觉得心都要碎裂,在他天真的娇嫩中沈醉不醒。





吮得湿漉漉的拇指从嘴里抽了出来,飞天才注意到他身体柔嫩而光滑,一滴水也没有沾到。





很奇怪的,没有一个人上来同他说话。





一片寂静中,丹丹“叽叽”的叫了两声。





飞天回过头来,行云抱著丹丹就站在身侧。


“丹丹,这个是弟弟,生生。现在他不住水里了,你可以和他靠一起。生生,这是你哥哥……”





丹丹的伸长了颈子靠了过来,生生一点不怕,圆圆滚滚的小手乱扑乱抓,在丹丹背上拍了好几下。





婴儿特有的那种呀呀的,没有重点和高底起伏的声音。


飞天抱著光裸的婴儿,看看行云,看看向他微笑的平舟,和眼波温柔似水的辉月,鼻子酸酸的直想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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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端 Posted: 2006-04-18 14:21 | 8 楼
殷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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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旧梦


奔雷是被血迹引来的。


应该是天人的血,妖族的血腥且味浊,而天人的血味则是有些鲜甜。


拨开茂密的草叶,他看到一个很小的,天人的孩子,两眼昏浊无神,守在一具尸体的旁边,手里死死攥著把匕首,听到他分开草丛的簌簌的声音,一下子警觉地擡起了头来。


象是机警的狼的幼兽。


奔雷看了地上那具伤痕累累的尸首,在心里轻轻叹息。


又是被妖兽咬伤,中毒太深的。只是不知道这个孩子有没有中毒。


“我不是兽妖。”他尽量把声音放得和缓,怕再惊到他:“我们是同样的,是天人。来,到我这边来。”


那个孩子一动不动,定定瞅著他。


“身上有伤吗?肚子饿不饿?”奔雷柔声说。


半晌,那个孩子动了一下,手足并用的向他的方向爬了过来。


奔雷看到他肩膀上包了起来,隐隐有血渗出。


“你叫什麽?”奔雷把他抱了起来,他很瘦,摸上去就是一把骨头。


那个孩子却不说话,只是无声地搂紧了他,身子不停的地抖颤。


奔雷觉得有些心痛。


这些天来边界上死伤不少,他每每赶到总是遍地狼藉,这次居然有一个孩子能生还,也算不幸之中的万幸。





那个孩子狼吞虎咽的吃东西,时不时擡头看他一眼,一手还紧紧拉著他的衣角。


奔雷问了他几句话,他却都没有回答。不知道是吓坏了,还是中毒所致。奔雷沾湿了手巾给他擦脸,倒吓了一跳。这个孩子脸上青紫血肿,奔雷先前以爲是受伤,可是这两天来身上的伤都好了,脸上却一点儿起色也没有。


奔雷带著他东奔西走,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起先他是想把这个孩子安置在一个固定的地方,可是这孩子却怕人怕的厉害,生人一走近就把那把匕首拿了起来。奔雷有一次趁著天没亮的时候就起身离开,本想著他见不著了自己,也就安安心心在人家中生活,可是到了中午歇息的时候,吃了一点干粮,却有人从身後一下子扑了上来。


奔雷吓了一跳,剑拔到一半就发觉了是谁。


那个孩子死死抱著他的脖子就是不松手,吃饭睡觉都一样,简直象是长在了他身上一样。


奔雷给他脱鞋子的时候,看到他脚底不知道何时扎进了锋利的一块石片,血污凝固成了一团,他就这样一直追赶著他麽?这种伤怎麽还能走路?





也许……这是上天注定的缘份也说不定。





找不到这个孩子的身份,在那个边界上大多是千年前魔战中的遗民,大多有些罪责在身上,回不得上界,妖界也是不能待。


这个孩子大约是流亡的遗民之子了。


奔雷要来找的东西也已经找到,一路带著这个孩子回了帝都。





那时候的奔雷不会想到,背上这个貌丑而倔强的孩子。





会改变他的一生。








“叫什麽呢?”他翻著书册,那个孩子爬在膝上,手紧紧拉著他的衣角。


“来,自己看看,喜欢哪个字?”





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只看这样清澈的一双眼,倒真是漂亮。





奔雷一点儿也不觉得他相貌丑,但是府中的下人,却常常是闪避著这个孩子的。





他人的目光,这个孩子自己倒象是不在乎,一门心思黏著他。他去练武场他也跟去,他去议事府他也跟著去,无论哪里都不能撇下他。


开始手把手教他剑法,替他扎根运气。


这孩子象生气勃勃的小老虎,握剑在手的时候,气势一下子就压倒禁武卫侍中有名的高手。奔雷也有些惊讶,遗民大多流亡落魄,生的下一代也都因爲资质的关系,不可能有什麽大的作爲,有的时候连一般的天人都赶不上,寿命也总是短许多。


想到这一点,倒觉得有些担心。





特特的带他去神殿见大祭神,看看他脸上的伤毒究竟是能不能解。





“这不是毒。”少年的辉月直起身子,微微一笑,露出极晶莹整齐的如珠贝齿:“这是天生的相貌。奔雷,你从哪里找来这麽个孩子的?”


“从边界。”


简简短短说了这句话。


辉月回头看了看,低声说:“午後你过来,我等你。”


他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想著要避开不让那个孩子听到。





但是辉月绝想不到的是,奔雷午後依约再来的时候,竟然还是带同那个孩子一起来的。


原来预备的东漓的雪酒,竟然便宜了这个小鬼头。


奔雷只是笑:“去哪里都撇不下他。”


辉月也是微微一笑。


“说来还没有给他取个名字。”奔雷翻翻一边架上的书:“他明明不是哑,却总不开口说话,许是当时吓坏了。”


辉月侧头想了一想:“我有办法。”





奔雷抱著他,辉月盘膝坐在对面。两手的指尖骈起来,在自己的眉心间划落,银色的流光在那指尖交错之处闪了一闪,象跳动的萤火,冷冷的一点光并不耀眼。





奔雷虽然对他的灵力有信心,却是头一次见到这种施法。


心里没抱什麽希望,却不料那个孩子真的“啊”一声叫了出来。





“叫什麽名字呢?”奔雷抱著他,面对面的问。





“飞……”他顿住,用力咬著嘴唇:“飞……”还是只说出一个字。





“叫飞吗?”奔雷心中狂喜,一个字也比不声不响强了不知多少倍。





“小飞,小飞!”奔雷一开心,把他高高举过了头:“我是你奔雷哥哥!来,喊一声。”


那个孩子睁大了眼,还是只叫出一个字:“哥……”





辉月坐在一边看他们一个呆一个疯,微微一笑。








时光渐渐流过。





辉月有的时候也会觉得奇怪。


明明那个孩子坚硬强悍,爲什麽他却总是觉得他脆弱。





一直跟在奔雷脚後跟上跑的小飞,慢慢长大变成了少年,脸上扣著一个花哨的面具,一听到哪里有架可打就两眼放光。





奔雷後来在神殿来来往往,终有一天问了一个问题出来:“你当时怎麽让他开口说的话?那一年你肯定还没学会开灵窍之术。”





辉月微微一笑:“谁说那是开灵窍?我只是给他上了封,以前的事情他都不记得了,自然跟个新生的孩子一样,你要他怎麽样就怎麽样。”


奔雷一惊,辉月啜了一口茶:“等他成年,那个印差不多也就消完了。想必那个时候他也不会再被往事惊吓。”


奔雷想了一想,点头说:“你做的对。”








奔雷的成年礼,是由当年的龙牙战将爲他完成。





其後有一段时日,身体变得极虚弱。小飞趴在床前,一双眼盯著他看,帮他倒茶水打扇子,整整一个月的功夫,一步都不离开。


等他重新集起力量的时候,一纸委任书放在了面前。


东战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将军。


小飞抱著他的脖子,逐字逐字看那张纸上的字,象是看懂了,又象是不明白。


“要去……很远的地方吗?”


奔雷抱著他:“是啊,小飞要跟哥哥去吗?”


他歪著头想了想:“那辉月哥哥呢?”


“他去不了。他要留在祭殿,留在帝都。”


小飞忽闪忽闪的眨眼,他有非常漂亮的眼睛,象秋天的葡萄那麽灵动可爱:“我,我跟哥哥走。”





“辉月哥哥好象也有许多天没有出门了。”小飞一边擦拭心爱的长剑,一边数手指头:“我听说他也过了成年礼了。”


奔雷自是知道,辉月的成年礼典帝都无人不知。


“明天就要走了,我们去跟辉月哥哥告别吧?”


“嗯……”小飞气势虎虎爬到他背上去,死死抱著他脖子:“哥哥,以後我的成年礼,要哥哥帮我完成!”


奔雷笑出来:“好呀。”


“一定哦!”


“一定。”


“嗯。”他趴在奔雷的背上:“哥哥成了将军了……我跟你去扫荡边界,做你的前锋官好不好?哥哥将来一定会做第一武将的吧?一定会!”


奔雷的手覆在他的手上,觉得背上的这个孩子和他的血肉脉络都牵连在了一起。





那个屡立奇功,名震一方的小飞,终于凭他自己超卓的能力,成爲了天城的三殿之一。





天纵宽,海纵深。心如疾风,飞越长空。





“我叫飞天哦……”他说:“哥哥,好不好听?”





“我还没成年呢……将来我的成就会不会超过哥哥你?嘻嘻,我要和辉月哥哥住在一座城里,哥哥,你不要回帝都好不好,我们住一起吧……”





“我跟哥哥回帝都……这里没有哥哥啊,天城有什麽好!辉月哥哥,我们回帝都去嘛……”





“唔唔,我还要喝!今天开心啊,哥哥,我快要……可以成年了吧!”





这样的亲密……後来,爲什麽会不相信他……爲什麽一切都改变了呢……





爲什麽会不相信他呢……


早就应该知道,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做伤害他的事情……


可是,那个时候,却没有选择相信他。





那双悲伤的眼睛,象是两把锋利的剑刃,时时的在心中层层错错的划过。





“哥哥……”他伸出来的手,上面满是血……


“哥哥,我不是兽……我是人,不是兽……”





“哥哥,抱抱我……”





辉月那个时候,曾经说过,至少让他解释。


但是,没有。





没有来得及,刹那就变成了过去。





後来,後来……


一切终于水落石出的时候,他穿著大红的战甲攻进帝都的时候,他把枪掷在面前,奉他爲帝的时候……





知道他受了许多的苦……





他再也不曾靠近过他。





後来,他到了要行成年礼的年纪。他说,辉月殿下,你可以爲我成年吗?





辉月咬著唇直摇头。





“辉月殿下,我非常的爱你,胜过爱我的性命。”


辉月的眼泪都要坠了下来。





不是爱,是个错误。





在动荡的年月里,怀疑,死亡,血腥,恐慌……





其实,不是辉月的错。大祭神的交托,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须得将他牢牢的制在手心中,不能一丝放松。





除非施法的,或者受术的一方死去,才可以解脱的摄魂术。





他曾经狠狠的打了辉月,看到那样美丽的脸上浮现出鲜红的指印,辉月没还手也没作声。





其实他并没有资格责怪辉月。





是他没有保护好小飞。





等他们都回过头来的时候,原来的小飞,已经不存在了。





现在这个会用痴迷的目光看著辉月的,不是当初那个一尘不染的小飞了。





再也不会抱著他们的腰撒娇的小飞,冷冰冰的称他爲陛下的小飞,会杀人如麻浑身浴血的小飞,会痴痴傻傻,除了辉月二字再没有理智的小飞……





“我不会爲他成礼,”辉月咬著唇说:“不然他一辈子都没希望挣脱摄魂术。”





“那麽……这样折磨他?”他冷冷质问:“到哪一天?”





到哪一天?





也许一辈子……也许某一天突显神迹。





沈默的辉月,无言的他。





“平舟……”奔雷下半句话咽了回去。





行云,辉月,飞天。三个人理不清的一团乱絮。





对飞天敬重有加的平舟,成年礼却是辉月做的导引。





越来越似辉月的平舟,却和辉月形如陌路,全心全意照料现在性情大变的飞天。





爱慕辉月的飞天,象是谁也不认识不记得,心中只有一个辉月。





曾经那麽欢快的少年时光,平舟,行云,辉月,飞天,奔雷,星华……





爲什麽会变成今时今日的情形。





是谁在冥冥中,舞动翻云覆雨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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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端 Posted: 2006-04-18 14:24 | 9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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