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
龙宿曾问我,剑子,失去我,你犹如失去什么?
我想了想,然后微笑回答,也许,我将一无所有。
……
阳春三月本该是明媚的时节,可在江南却正是烟雨蒙蒙云深雾里不知处时,似乎随时都有错觉会羽化成仙随风而逝。
坐在高台上隔着几枝盛放的桃花,我看见他撑着纸油伞缓缓行至花下,微挑眉眼。
那一瞬间,我以为千般风流万种风情都作了古化为一潭静幽春水流淌在他目光暗潮起伏间,远而寂寥,转了身,唇边冷笑,眼神再变如厉刃满怀,隐隐作痛,顷刻就有了“晚来风雨欲满楼”的气焰。
只是一个眼神,拿捏的真好。
等谈无欲喊“PASS”并颔首示意一次通过时,我也忍不住起身冲他微笑。
他似乎有些得意,扬首笑问:“觉得如何?”
开口说话时,薄唇皓齿轻吐清淡暖气与空气中澶薄冷意丝丝缕缕纠结。
我将夹在指缝早灭了的香烟随手弹出,笑道:“能让百般挑剔的谈大导演一次喊通过,你绝无仅有。”
马上有小助理上前给他披上了外套遮挡欲轻薄入侵的三月寒风,他开始有些得寸进尺:“那你去买糖炒栗子吧,我记得影视城入门拐角处有一家风味独到。”
我点了点头,只道一字:“好”
于是下了楼,头顶盘旋着几条黄梨木精雕的飞龙,张牙舞爪,模样有些慑人却又心生敬慕,半眯了眼,又点燃了一支烟,我对自己说,剑子,也许龙宿当真是你的救命良药。
章二
前一段时间,几乎所有的报刊杂志都在预测曾风光一时的“豁然之境”影视公司因为一项错误的投资将面临破产负债累累,旗下的艺人纷纷转签他家公司,跳槽速度之快让我愕然也束手无策,在这个紧要关口上,谁愿陪我逆风而行?
没有艺人将意味着我不能东山再起,了结了一切债权,独自回公司静静待了一会,然后关灯关门。
门刚合上,身后就多了两个人。
谈无欲和慕少艾。
一个长年不变的黑色行装,削瘦的脸庞,过于冷清的眉目;另一个黄衫白裤,斜斜倚在墙边,风姿绰约的和我打招呼:“嗨,剑子,好久不见。”
还是那样让人温暖,不管多少年过去,忽然就记得年少轻狂时,三个人同在剑桥进修,我指天发誓要做最好的影视公司,没有污浊,清源流长。
谈无欲挑眉冷笑,骂我:“剑子,你这融入不了世间百态的怪物,上百年来的潜默陈规岂是你一人之力朝夕之间就能扭转的局面?”
慕少艾永远是中立派,一面用脚踢了踢谈无欲一面道:“有心总比无心好,只是,剑子你真的不适合娱乐圈,正直的像个傻子。”
我满脸挫败的坐下来继续啃冰冷的面包,然后那两人互看一眼,默契的同声道:“也许等我们衣锦还乡时能助你一臂之力,兄弟同心,齐力断金。”
……
兄弟同心,齐力断金。
眼眶渐渐湿润,我假装别过头去开门侧身让他们先进去,谈无欲经过我身边时,拍拍我的肩膀,说:“这个时候的眼泪不值钱。”
慕少艾从我口袋里掏出半包香烟,径自点了一支长吸了口再拿根递给谈无欲,惊喜嚷着:“无欲好友,原来国产烟也可以达到这个出神入化的地步了,真失算,在伦敦浪费了不少烟钱。”转头又对我说:“剑子,我拿我的剧本跟你换烟钱吧。”
谈无欲随手挥开他有意喷过来的烟雾,接过烟叼在口中,双手插袋很公式化的语气道:“从现在起我和少艾各占公司股份百分之三十。”再挑眉看我:“好友,有问题吗?”
我微笑,朝他们伸出了手:“欢迎加入,可惜资金不足,又让你们破费了。”
三人相视大笑,这种感觉真好。
半晌后,少艾瞅了眼香烟包装又嚷道:“哎呀呀,连烟牌名字也取得那么爱国啊。”
无欲也凑前一看,大红色包装,中华牌香烟。
……
有了那两人的倾囊相助,公司又正常运转起来,虽再不如前风光但也招了几个小助理,忙前忙后的为公司重新做宣传。
无欲劝我,既然大牌的影视红星我们签不起,不如釜底抽薪换新鲜血液。
我思量许久,应允了下来,虽然有些冒险,在这个瞬息万变的娱乐圈中,捧新人无疑是条捷径。
接到龙宿的电话,我并不稀奇,毕竟想要蜕变成名在低层挣扎欲寻门而入的新人不计其数,广告打出去没有两天,电话有被打爆的趋势,兀自可怜两个接电话的前台小姑娘,我自作主张,将电话转到了我手机上,首先凭声色就做个初步筛减,这次,我希望我要的新人是个温润如玉谦谦君子,虽然想法很可笑。
可令我稀奇的是他的开场白,不像别人般介绍自己的出演经历,而是略带兴奋的问我:“剑子仙迹,你还记得我吗?”仿佛人是站在春暖花开中迎风独立,碎浅迷人的声音如被风声隔断,几分暮鼓晨钟般的疏淡又近在耳畔的呢喃。
可是远游的故人心心念念还惦着我,而我却将他遗忘?
想了很久终归还是记不起,于是抱歉的说:“对不起,请问您是?”
他似乎毫不在意我已将他忘记而是继续笑着说:“没关系,我们只有过一面之缘,不记得也是常情,我刚从报上得知你公司面临困难,现在可有解决?”
就如我们已是熟络的朋友般,他闲闲的问候着我的近况,抬起手腕看了眼表,正是午餐时间会打来应聘的电话应该很少,笑了笑,回答他:“有了朋友的支柱,尚能维持一段时间,现在正海选新人,重振旗鼓,整装待发。”
他在那边轻应了句,仍旧很高兴的说:“我就知道,你是打不垮的剑子仙迹。”
一句打趣让我也禁不住眉飞色舞起来,端起黑咖啡轻抿小口,才要问他姓名,他却像下定决心般,忽然认真道:“剑子,你签我吧,我不会让你失望。”
本着交朋友的豁然心境又演变成自荐应聘电话让我转不过神来,看向窗外天是灰蒙蒙的,风起云涌,隐隐雷电交加,半晌我才开口:“好吧,不管你是谁,用意是什么,我都给你个机会,我三点钟在公司楼下那间咖啡厅等你。”
章三
咖啡厅的名字与米奇.阿尔博姆的那本书同名,都叫《相约星期二》。
曾在工作闲暇之余,我特意携带这本书坐在这家咖啡厅里要了杯玛奇雅朵,一坐就是一下午,管它外面车水马龙,浮光掠影,独守心灵沉静。
老板娘很漂亮,来给我添咖啡,侧首道,我也喜欢这本书,看来我们喜好一样。
我想了想,挑眉轻笑,以手撑头故作烦恼问,所以爱上我了?
她笑得格外灿烂,说,可惜,我的等待已为你错过。
果然是调情圣手,既不通俗也不轻浮。
那时我的公司正如日终天,似乎映入眼帘的一切都是美好的,而今再来却有了另一番见地。
天是灰蒙蒙的,乌云密布,路人都行迹匆匆谁也无暇环顾身边的事物,挂在高楼的那幅巨型海报被风吹起一角,孤伶的卷起飘展恰恰遮挡了广告模特的脸,总有种人是物非的悲凉心境。
推开咖啡厅那扇厚重的玻璃门,融和奶香千回百折的咖啡味迎面扑来,有些灼热的烫伤了我的肌肤,顺手脱下外套寻一处靠窗的座位。
里面很安静,只有几对情侣互偎着头贴在一起小声的说着话,音乐也很安静,抒情的钢琴曲,偶尔音符跳跃的速度急进了还能见邻座的一小姑娘皱眉头。
侍者问我,剑子先生一个人?
我说,等人。
她就点点头,放下水杯先忙去了。
纯净的水中安静乖巧的沉入一枚柠檬片,透着淡雅的黄散发着迷人的清香。
等了约一个小时,还不见要等的人,我怀疑是手机突然中断了信号,拿起来关机再开机,结果并无来电提醒,开始有些急躁了,这个小城虽然繁华但并不大,犯不着迟到这么久连通简讯也不留。
印象分大打折扣。
老板娘过来加水,手轻柔的搭在我肩膀上,淡淡的叹了一口气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将手中的烟熄灭,微笑看她,点了点头:“是的,人生总要有高低潮才有奋斗的乐趣,只要我的朋友与我一起,我就很满足了。”
看着她的时候她的目光却如定格般看向了窗外,甚至闪烁出一丝光芒。
我狐疑也转看窗外。
绵绵细雨从天而降,男人优雅的从出租车中下来,淡紫的衬衣搭配一条天蓝色的围脖,修长的身段,温和浅笑若如沐春风万花开遍,不同于女子的千娇百媚却有独到的万种风情。
这样近乎完美的男人不让人一见倾心恐怕很难。
不知他俯身又对出租车司机说了什么,脸上笑意更甚,而那女司机约莫已经傻到只会脸红点头,然后车子一开,绝尘远去。
我冷笑,是个懂得利用自身条件聪明的男人,抬头对满脸痴相还未回过神来的老板娘道:“两杯玛奇雅朵,我想我等的人已经来到。”
老板娘半晌才惊叹:“剑子,相信我,他一定会红。”
不知为何,我有些失望,总想着声音如此温润的对方不应该还有张如此绝美的脸,若是各方面都恰到好处,那么,他至今还没红透半边天的原因一定是和品行有关了。
他很自信,进来寻我的时候居然没有响我电话,左顾右盼间又惹来几道爱慕的目光而他像早已司空见惯,我礼貌性起身微抬手示意在这边,他看见了,甚至有几分激动快步走到我身边,然后颇为兴奋的说:“剑子,原来你还能认出我。”
“不,我只是认出了我自己”微笑指了指一直被他握在手中的那份娱乐报,头版正是我的的照片,穿着白衣坐在黑色真皮沙发里,笑而安静,身后是一片暖暖的阳光。
他略显失落的坐下,修长双腿交叉,斜斜偎在软座里,姿态慵懒却有种与生俱来的优雅高贵气质,随手摊开那张报纸,用手抚平褶皱,低抵的道:“还好没有湿。”
半眯起眼就着桌上那盏增添不少异地风情的小烛台的微弱光亮开始打量他,很好,没有穿耳洞,头发也没有染成五颜六色,衣着看似随意简单却让人倍感舒适,指甲亦修剪得很干净……
他自动把脸凑近点,问我:“你当真一点印象也无?”
恰香味四溢的特浓咖啡送上,我皱眉拉开些许距离,答得很轻松:“我这个人有个坏毛病会自动屏蔽掉比我还帅气的脸,不要说一面之缘即便朝夕相处我也未必会记住。”
他大笑起来,边笑边道:“剑子,有没有人和你说过,其实你很会说冷笑话?”
我微笑摇头,他就转了声调颇清淡的说:“其实我很想告诉你,可是一直没有机会。”
像个多愁善感的大孩子。
低头垂目轻抿口咖啡忽而惊喜道:“是玛奇雅朵,我喜欢这个味道。”
马上就学会了转移话题。
芸芸众生中我与多少人曾擦肩而过?却被一个已经忘却的人铭记至今,莫名温暖。
于是笑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他坐正了身子,想了想才告诉我:“龙宿。”
“龙宿?”我再问:“艺名还是本名?难道没有姓氏?”
他以手撑头又过了半晌才道:“我就叫龙宿,没有艺名,落泊的时候也拍过平面广告,可是我不许商家拍我的脸,暂时没有演出经历,但我相信你。”
“哦?”我挑眉,“龙宿,你还真有过人的自信,现在是我们挑你并不是你挑我们。”
他假装叹气,淡定自若道:“想签我的有很多,我只是给你们个机会。”
我也大笑起来,开始真心喜欢上了他,虽然看上去并不太懂得人情世故但如邻家男孩般亲切可爱,能在遇大事前仍保持淡定自若闲凉反驳,他就该注定站在万众瞩目的地方受尽万般宠爱。
“好,龙宿,我愿意相信你,现在你可以把联系电话住址都告诉我了,在公司还没有赚很多钱之前,我暂时是你的经纪人,合约等你方便随时可到我公司来商定细节。”我看眼表,接近晚饭时间了,再不赶回去只怕谈无欲与慕少艾要抓狂了。
“剑子,我现在就是人生中最落泊的时候,没有钱,没有电话,也没有换洗衣物更没有住址,在街上流浪的时候看见了登了你消息的报纸,恰巧报纸上有登地址及一通电话号码,就借路人的手机打给你。”他低低哀嚎着,一口气道完现在生活窘况。
我并没有立即答话,用小勺轻轻搅动杯中物仍在思考着他话的可信度,然后问了一个问题:“你是离家出走的?”
他点头,神色即显委屈:“我与我爸斗争了半辈子到现在仍没有分出胜负。”
“半辈子?”我狐疑看他,有丝不解。
他便又叹气:“剑子,在他毫无人权的压迫下,我觉得我只能活到五十岁。”
面对这样可爱的孩子,我无法不露出接纳的微笑,虽然将笑隐藏在了端起在唇边的咖啡杯边,但仍觉得,他是那样的朝气蓬勃花枝招展生气盎然,亦嗔亦闹,亦任性亦撒娇,而我,早已成熟世故。
原来,我们每一天都会如此轻易的死去。
好吧,龙宿,现在你就做我的救命良药。
(未完待续,自我感觉有雷,请亲们自带安全帽……泪)
[ 此帖被莫怀璧在2010-05-29 21:07重新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