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萍。水




　　琥珀色的眼睛盯著水面上的浮萍，隨著流水，緩緩的，緩緩的，就這麼滑出了視線。

　　萍水相逢，是短暫的吧？

　　而人與人之間的相遇，就像萍和水，不斷的相遇後又不斷的分離，生命中的過客來來往往，沒有什麼人會是真正在生命中長久駐留的，不是嗎。

　　萍水相逢，代表兩個人因緣際會的偶然相遇，就字面上來深入探討，其實就是在說人生劇場上的瞥眼一幕，很快的就過了。或許在記憶的深處有留下一片剪影，但是到時候細細思索，那是誰呢，曾經…又和他有了什麼呢？

　　如果人和人總是這樣，那末，是不是生命中從來都沒有所謂的什麼，對的人？

　　龍宿站起了身子，在岸邊，看著水中自己的倒影。

　　這水是源源不絕，川流不息。
　　這小小的萍隨著水去了，流向何方？

　　然而水始終是逕自泠泠的輕語，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就像萍的體積和重量，對水而言，根本不及他世界的億萬分之一。或許萍就是這樣沒什麼要緊的存在，所以──

　　萍水相逢，本來就是兩方最淺白的相遇，以現在這個世道而言，這是最普遍的相處模式；對他儒門龍首而言，也是最好的，和塵世往來的方式。

　　就讓萍隨著水流向那個看不見的遠方吧。

　　遠方──

　　龍宿抬起了頭，視線從涓涓的水面轉移到灰濛濛的天空。最近似乎總是這個天氣，也是要穀雨時節了吧……雨時也會慢慢的頻繁了，隨著時令，儒門也會逐漸忙碌起來吧。

　　轉身，往儒門天下邁開步伐，沒有多餘的時間讓他逗留著傷春悲秋──有更多事情，等著他處理呢。

※ ※

　　腳上的草鞋很危險的隨著腳步拖在地上，那綁結處彷彿要斷裂似的，很艱難的隨著主人的步伐支撐著足底。纏腳部從足踝綁到小腿肚，也染滿了塵，有幾處破裂，隱隱約約還有暗褐色的斑塊，彷彿是什麼的乾漬。

　　衣襬已經看不出原本的形狀，但是隱約猜的出那原本的色澤應該是白色，上頭染著的塵土和汙漬，讓這個人看起來活脫脫是被羊群踩遍了周身，勉強脫逃出來的狼狽模樣。全身上下唯一有點看頭的是塊衣襟裡若隱若現的白玉，唯一可以表現身分的是背上的拂塵。

　　看來，又是一個家道中落的落魄道士吧。路人這樣在心裡思忖著。

　　白衣人的披風半蓋了臉，隱隱約約可以看出下頭的白髮，讓人第一感覺就是個老者，但是他穩健的步伐和那直挺精碩的身軀，又讓人以為自己看花了眼。

　　披風下的表情蒼白，冒著冷汗。

　　水，他需要水……

　　從鎮外一路奔波，路上的飲水食物沒了，他記得明明就聽放牛的童子說附近有水源，為什麼他就該死的找不到，雖然有遇見三三兩兩的人，但是不知道他生的太恐怖還是怎樣，居然沒有人肯靠近他。

　　等到他終於聽見了水的聲音，渾身上下的血液開躁動，催促著他更快的移動，卻也感到更難受的乾渴。

　　快到了，快到了。不停的催眠自己，在行進的過程中，他感到眼前一片花白，從身體深處擁上來的難受亮了他眼前一片模糊。水聲越來越近了，他踉蹌著，一個跪倒，指間彷彿沾到了清涼，激動的往前攀，卻因為腿軟又往前跌。

　　就這麼樣落入了水中。

　　大口的飲落，卻又嗆咳的更是難受，也是瞬間沒了力氣掙扎。他感覺，他的身子就這樣，半沉入水裡，在暗流中滾動，然後眼前的炫白就轉變成了鬰鬰的幽暗。

　　在黑暗中，他做了一個夢。

　　跑馬燈的回憶和不切實際的夢糾結在一起，讓他搞不清楚孰真孰假。在林子裡遇見猛虎，中了陷阱，和山賊搏鬥，幫遇劫的商人解圍，扛著劍和身旁模糊不清的人影談笑風生，腥紅染滿了視線，然後是跌下山坡，為了救一群孩子被野馬群追逐，細細的流水聲，腦子裡旋轉著某個低沉軟膩的口音。

　　刺眼的白光。好像有什麼在眼前晃啊晃的……
　　紫色。

※ ※

　　他遠遠的就看到不明物體隨著水這樣流下來。
　　皺著眉頭，他下了水，把陷溺的人救了起來，探得這個人的鼻息脈博都很微弱後，化成光一閃，用最快的速度回了儒門天下。

　　自己先打了桶水，替眼前這個落了水卻仍舊看的出一身骯髒的男人做了一番清理，當洗黑了三桶水，他開始認真的懷疑眼前的人到底是幾年沒洗過澡了。

　　當髒衣褪去，露出底下鍛練且傷痕累累的身軀，龍宿才更是仔細的探了眼前男人的脈膊。發現了沉穩的內力和功體，看著眼前人的眼神也轉為驚訝。

　　雖然說江湖俠士也罷，身為儒門龍首總是聽過不少人物，能有這般武功的人，其實也算在少數。他怎麼會不知道眼前的人物？看著他龍頭白玉，龍宿吩咐了探子，去尋相關的資料。

　　等到婢女將眼前男子臉上的汙漬也清除後，便開始整理男子的銀白髮絲，龍宿發現了他額頭上有顆象徵，盯著那剛毅的臉型，在髮絲順好之後披散的模樣，龍宿不肯承認，他愣了一會。

　　世界上的男人何其多，眼前的男子不過是隱隱透著一股混合著正氣和翩然的氣息，第一次接觸這樣太過特殊的感覺。他也不禁想，這個人光是這樣半死不活就有這般氣息了，那醒來之後會是怎樣呢？

　　搖著華扇，看著小廝幫男子穿上了純白的袍子，龍宿輕笑，真不愧是個適合白色的男人。

　　「好好照顧他，每天跟吾回報他的狀況。」

※ ※

　　聽著探子的回報，龍宿抿了抿嘴。

　　道門，一個無拘無束卻又心繫天下的派別，那個和他儒門最格格不入的世界。

　　「道門有什麼重要人物失蹤嗎？」

　　「也沒有，不過據說道門的首席弟子已經在外流浪許久，道尊也正在找尋，要他回去繼承道門領導的位置。」

　　哦？首席弟子啊……

　　思忖著，龍宿知道男子這幾天已經醒了過來，但是就是遲遲不去和他打照面。
　　桌上擺著龍頭白玉和拂塵，還有一口早就快要成為廢鐵的劍。男子身上大約就這些值得留下來，剩下的早就都扔了。

　　等他身子好一點，就給他點銀兩，讓他趕快回去道門吧，不要被人詬病說儒門強押著道門繼承人，那可不大好聽。

　　分神思索，便聽得門外小廝驚慌的喊。
　　「不得，不得，那裡是龍首的書房……！」

　　砰的一聲，門打開，男子披散的白髮，一身白袍。那瞬間，龍宿還真的以為他看到了仙。

　　「您好，儒門龍首。」
　　磁性的嗓音，那靈動著光芒的深遂瞳孔，活生生的人在眼前，種種，都讓龍宿瞪直了眼。

　　「喔，不請自入，還真是自動啊？」
　　歛下了神情，半帶嘲諷的儒家口音沉穩的說著。

　　「很感謝龍首的及時相救，感激不盡。」
　　龍宿打量著眼前人，打了個揖。那股氣勢，還真是內斂的迫人。

　　「大恩不言謝，來日再報吧。」取出了華扇輕搧，輕笑。

　　男子似乎是愣了一下，琥珀色和墨黑色的交流，那隱隱然，眼底堅毅的透出濃重的正派味道，龍宿輕笑，他感覺到他自己惡意邪氣的揚了揚嘴角。

　　「吾調查過汝，首席弟子。」龍宿的琥珀眸子細細盯著男子臉上的表情。
　　「道門正在尋汝，汝要是修養好了身子，吾會找人陪汝回道門。」

　　「是嗎？」男子表情非常的平靜，瞧見桌上的玉和拂塵，才要開口，龍宿卻又插嘴了。

　　「為汝準備一套服裝風光的回道門吧，汝喜歡什麼顏色？」
　　站了起來，龍宿往男子移動，走到了他的面前，輕笑的說著。

　　「白色。」

　　男子感覺到空氣中一股暗香，不覺微微的瞇起眼睛。
　　眼前的人是很高貴的紫色，黏膩的儒家口音，再再勾起了炫白光芒中，那抹最後的記憶。
　　的確是眼前的人救了自己啊，男子被小廝帶了出去，一路上靜靜的思考著。

──啊，他還沒問，儒門龍首，是什麼名字……

※ ※

　　萍水相逢，其實也可用來形容現在的情況吧？

　　龍宿看著不再涓涓，因為雨季而漲起的溪水。他在這個地方訂下了萍水的定義，也在這個地方救起了那個人。

　　其實他和他也不過就是萍水相逢，對方是那片流浪的萍，他不過是剛好和他相接的那滴水。

　　不久之後萍依舊會回到萍的世界，水也會繼續奔流向他應該往的方向和世界，萍水相逢不過如此，無須太過深入，也無須太過刻意去在乎。

　　「龍首好興致在觀水。」
　　嗓音從身後響起，龍宿沒有應答，只是繼續盯著水。

　　一陣沉默，龍宿緩緩的開了口，「汝該要回道門了吧。」

　　「是啊，但不見救命恩人來十八相送，吾心過意不去，來和你道別啊。」

　　「汝這是在責怪吾不送客嗎？」龍宿翻了翻眼，緩緩的說。

　　「非也非也，是吾擔心龍首大人有什麼不測或不適，擔心而前來探望啊。」

　　「汝可真愛耍嘴皮子。」

　　「過獎過獎了。」

　　偶然和男子的談話中，龍宿隱隱然的感覺到了眼前人的風趣，只是風趣底下那皮囊子裡裝著的是什麼，他還不知道。

　　「這水中，蘊含著什麼道理嗎？」

　　「如同汝吾，萍水相逢，一去不復返。」

　　「耶，怎生如斯說法？」
　　男子從地上撿起一片葉子，擲入水中，那片落葉就隨著水而去。

　　「萍對水來說，可是重要的存在？」龍宿直盯著流水。

　　「你不覺得，這水成天只是為了流向海域，這漫長的過程未免太過孤獨。」男子輕笑，「要吾來解讀，萍就是那個，陪著水一路走到最後的存在。」

　　或許微不足道，但世間上每個事物皆有其存在的重量，萍水的相逢不是短暫，而是另一種形式的永恆和深刻。水能夠泠泠的清唱，正是因為有著萍的陪伴。

　　可聽過水的怒吼？那其中只是混著混濁的黃沙罷了。
　　可聽過水的靜默？那其中只是沉澱著一灘黑泥罷了。

　　萍無為，其實卻有為了極深的道理。

　　龍宿望著男子，眼神中漸漸的，盈上了讚賞。瞧汝說的，汝還真以為，汝是那浮萍？

　　「時間到了，吾也該走了。」男子看了看天候，緩緩的起了身子。

　　兩人互望了一會，靜默著，然後男子便緩步而去。

　　「……等等。」龍宿也不清楚，他怎麼會出聲挽留了。

　　男子停下腳步，他也不清楚，他怎麼會被挽留了。半回過身子，他盯著對方，等著對方。

　　「……疏樓龍宿。」

　　沉默了一會，男子露出了淺淺的微笑。「劍子仙跡。」

　　兩個人都笑了。
　　對他的名字，不問出口，只是因為覺得萍水相逢，沒有必要。
　　對他的名字，問不出口，只是因為覺得莫名奇妙，沒有理由。
　　或許自己說出來，還可以稍稍掩去那種認識了卻刻意逃避認識對方的矛盾。

　　「──後會有期？」劍子看著龍宿，試探性的問著。

　　龍宿漾起了一抹劍子看過最美的笑容。

　　「後會有期。」

（完）

嗯~~
萍水~~
寫的很貼切耶~~
不錯的文章~~
p^^q
謝謝你的"文"嘍~~
好看哦~

劍子龍宿的〝萍。水〞相逄啊！嗯～很有意思呢，
只是這個邂逅，似乎有點太寂寞.....

＞＞萍就是那個，陪著水一路走到最後的存在
劍子啊，這是你的承諾嗎？
＞＞萍無為，其實卻有為了極深的道理
作者大人描述得很有道門的風格，還真的很有劍子的味道。
可是對水（龍宿）的描述，真的十分孤寂，讓人心愀著疼，
還沒遇見萍的水清冷若寒冰，但願兩人相遇之後，可以化為一池春水
（這是小人一點小感覺啦，小人不太擅於表達）
最後KUSO一下，
那個〝洗黑了三桶水〞是太久沒洗澡的髒水，
還是因為太腹黑，不小心趁昏迷時溢出的腹黑之水？（被巴頭！）

劍子~
你也太髒了吧
可以洗黑三桶水~~

很平淡的相遇，很符合题目，但却不会让人觉得无趣。
尤其是剑子洗了3桶黑水。。。。。。。。。。如何才能做到？
他浑身裹了层泥巴？还是腹中黑水外溢？？？？？？？？？

人和人之間相遇憑的都是緣分吧^__________^

萍和水的相逢~不是偶然~縱然眾多萍間~

哪知道哪一片萍會和哪一滴水相逢啊~既然是

緣分~就不要消極的說隨緣~在交會時好好珍惜吧

這世間還滿多無奈的~但是如果連心都無奈~變的

沉重起來~就沒有喜樂之心喔~永保赤子啊~這兩個

是活太久了嗎~怎麼有點消極XD=__________=

話說劍子怎麼會這麼落魄啊~跟猛虎x山賊搏鬥

不是三兩下就解決了嗎~搞的這麼狼狽~還讓生人勿近XD

(狼：=_=就說是年輕時代的邂逅~所以功夫不到家~不能一拳把山賊打飛
一掌把老虎打趴..XD)

(翼：偶錯了=_________=..我存心來找碴的)


那個"洗黑了三桶水"..=__________=..劍子你是要貫徹"腹黑劍"的封號

還有要跟濟公媲美是吧...洗到第三桶水都是黑水..恐怕身體都搓的出

仙丹"伸腳瞪眼丸"了(附註：濟公師父用身體污垢搓出來的靈丹)


也許文中沒轟轟烈烈的橋段~不過人和人相遇也許就是這麼平淡~讓人會

心一笑^_________^平淡中見真意~依然是純淨正宗的甘美山泉啊~^______^

一直覺得小狼的文是這樣的~最後的互報名號~是對彼此都有一份認同吧~

想要解識這個人的感覺吧~人生能逢一旗鼓相當知己是件樂事啊


小狼~這是篇好看的文喔~..^_________^/.拍拍..你真的很認真

很淡的一片文章……不过感觉还不错……
挺喜欢剑子对萍水相逢的解读……注定要相伴一生……

這篇的劍子與龍宿展現出的丰采令人激賞!!
相同無雙的兩人,
最初的相遇也許是萍水~但卻是千年情緣的開端!
互為驚鴻的一眼,註定這一世生與死的糾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