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香菊》 上




那時候，還是小小的素還真捧着一個花盆，站在自己面前，皺着眉。



“師弟，我種了好久，爲什麽它總是不開？”



那隻是一盆再平常不過的木香菊，枝繁葉茂，卻不見花苞。


他接過那盆花，記憶中的素還真放開了手中的花盆，咧開嘴大大的笑起來，抛開去。那個背影，談無欲看得癡了去。


從此他替他種着那株木香菊，小心的看護，每年修剪、換土、天熱時搬到陰涼的地方。那株木香菊，卻從來沒有開過花。


後來他們離開半鬥坪，他在無欲天的後院裏，種下一大片各類不同的菊花。每當秋天花開時，無欲天總是充滿了淡然的菊香。


而他，追着素還真的背影，追着素還真的笑容。江湖上人人皆知日才子清香白蓮素還真。談無欲追趕着，伸出手也碰不到。




無欲天冷冷清清。他時常坐着想：感情是什麽時候開始改變，開始不受控制？答案迷迷蒙蒙，遍尋不見。隻知道他們離開半鬥坪之前的很久很久以前，他就會望着素還真的眼，他就會不願點燈，他就會不肯鎖門。


而他的視線從未在自己身上停留。他不曾留意談無欲變白的發，不曾留意談無欲換上的玄色道袍不曾留意他沒有點的燈，不曾留意他沒有鎖的門。


他是中原支柱一代神人，他的眼裏從來沒有談無欲。



就如同那從未開放過的木香菊一般。



坐在菊海中的亭子裏，談無欲一杯一杯灌着自己。


這壇酒，是多少年前他和他一起埋下的。那時的心血來潮素還真早已忘了，它便被埋在無欲天的菊海下，十年？二十年？三十年？



“等以後素某想要喝這壇酒了，同梯再替素某挖出來吧。所以這壇酒就先寄放在同梯這裏了。”



然後，他離開，忘得一幹二淨。


原來承諾，不過是年少輕狂。





将身子癱軟在亭中鋪了軟席得地上，發散了一地。銀色的，在月光下隐隐閃亮。


剛剛到半鬥坪時，他怯怯站在那位稱爲師父的人身後。


那時候，他們還是孩子。他拉了自己跑到溪邊，替他梳直了了雜亂的發，按着他的頸子跪坐在溪邊替他打水洗頭。


涼涼的水從頭上淋下，他不由得縮縮脖子。那時素還真會喚他“無欲”。



“無欲的頭發好順。”



一句話，讓他傻傻的疼惜了這頭長發一輩子。談無欲的手指絞在銀色的發間。


傻子。


談無欲，你這個傻子。他不會看你的。即使這頭發再順再漂亮，他也不會多看你一眼。

談無欲，你這傻子！傻子！傻子！！


摸來剪子，他将它們拉到眼前，一縷縷一寸寸剪斷。看着它們無助落下，他突然就笑了。那些斷開的發落在地上，顫抖着掙紮。他坐在一地碎發中，如癡如狂。



提高酒壺，将烈酒傾瀉在臉上。混合了淚流進口中，灼燒着滾進腹内。


如果他在這裏，會不會皺了眉頭來扶他，奪去他的酒壺，說：“你醉了。”


可是沒有人。沒有人拿走他的酒，于是就讓他——



醉了罷，醉了罷，醉了罷……




松手，酒壺在下個瞬間碎成殘骸，在身邊一片一片，碎得如早已不複完整的心。



于是拔出劍，在皎潔弦月下舞出那套……不，這不是明聖劍法。少了一個人，這便不是明聖劍法！
他癡狂的舞着，踏着殘落的菊花。瘋子一般……是，瘋子！


他瘋了，早就瘋了。瘋到自己都不知道心正在被撕裂，不知道靈魂正在被撕裂。他不疼，已經感覺不到疼。


他一心一意撲進風裏雨裏，如飛蛾撲火的壯烈，如杜鵑啼血的悲涼，如秋蟬悲歌的凄鳴。爲他，隻爲他。以爲他會懂，以爲隻有日月才子的默契會告訴他。他卻連回頭都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劍花劈散了花瓣，花香騰空。無欲天沒有風，于是久久充斥着不願散去。花瓣合一絲絲銀白的斷發飄揚，談無欲衣袂翻飛，不成形的發淩亂着，印着天上不全的月。纖細的身子栽下去，倒在菊海中。


不願讓夜迷了眼，擡起手掩住視線。談無欲蒼涼的咆哮撕心裂肺，在無欲天久蕩不去。淚滾下，冰涼了臉頰。






再醒過來，仍舊是一個人的菊海，一個人的亭子，一個人的無欲天。


撐起身子走回亭内，再次躺下來。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天上的月被濃雲掩蓋，風發了狂似的吹着，山雨欲來之勢。“吱呀”一聲吹開大門，劈劈啪啪來回拍打着，聲響回蕩再僻靜黑暗之中。



震耳欲聾。




無欲天的門從來不鎖：他有可能會來，他會推開門到自己身邊，喊他：“無欲。”


所以他不鎖門，他在等他。


沒有點燈的世界一片黑暗，閃電瞬間照亮亭内狼藉的一切，之後是隆隆而過的雷聲。躺在地上談無欲睜着空洞的眼，回頭去看站在亭外剛剛到來的人。


濃郁的菊香掩蓋了蓮香，談無欲看不清他眼裏的痛，隻是，微笑起來。



…………你來了……





将人按進椅子裏，倒了茶送至唇邊。那人卻隻是擡眼，木然看着自己。


歎氣，将杯子塞倒他手中，素還真扭頭走了出去，收拾起外面的一地凄慘。


他與他自小長大，素還真從沒有想過他會有現在這個樣子。他不敢相信那人是自己師弟。那雙失了焦距的眸，怎麽也不像他，一點都不像！


究竟是發生了什麽？！


他的師弟，永遠清冷高傲的脫俗仙子，永遠不許擔心，愛逞強不服輸的談無欲，永遠追趕着自己，口口聲聲要超越的月才子。


爲什麽會變成這樣！


重重錘上桌子，卻聽見屋裏傳來瓷器破裂的聲音。心下一寒，來不及多想奔進屋裏，看見談無欲回頭倉皇望向自己，雙唇不停的說着什麽，卻發不出聲音。


“無欲！”喚着他的名，素還真抓住了談無欲的肩。


那雙暗紅色的眼充滿了連自己也不認識的動搖。




爲什麽……爲什麽……爲什麽我聽不見自己說話？素還真！你有聽見嗎？你有聽見嗎？



……爲什麽……我聽不見……

额，这个是完结的？？？不会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