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廿八，暑热正盛的时候，剑子被他的师兄驮着，一路七颠八下到山下去。
“做什么耍子去？”剑子随手从枝子上拽下一个野果来，对中掰开，分了一半给苍。
“去看热闹。”
同去的还有五六个上十岁的小道子，剩下太小的，苍懒得带。
这些道子多不是正经出家的，山下村民将子弟们送到观里念上两年书，会识字、写自己的名字，就带回去。
只有苍和剑子，是正经八百，打算走修仙的路。
祖师爷指明了二人有仙骨、有慧根，他日必成大器。
剑子暗地里想，这多是为他二人什么都有，就是没有父母的缘故罢。
昨夜里地方官府忙了一宿，张灯结彩，绵延十里宫灯，把整条山道整得跟过年一样。
苍的意思是，看看皇帝的表弟长得是圆是扁，搂一眼就回来。
结果等了快大半个上午，接待的官员们都搭着凉棚喝开茶了，皇家的马车还没在道上露面。
最后，苍只在半睡半醒见听见一阵锣鼓喧嚣，整个接待过程，全是听剑子在回去的路上，一边剥松子，一边告诉他的。
有泼水的、洒黄沙的，光开道的就有近半里长，护着一架镂金镶玉的马车，后面又跟了几十列仆人，剑子说，啧啧，这排场，比县太爷强多了！
苍又问来人的长相。
剑子歪着头想了半天，说，看不清。他从兜里掏了一把麻糖，里面人赏的。
苍就接过来，跟师弟分着吃，两人一前一后，慢悠悠地沿着月光回去。
自从那日看了热闹回来，剑子觑空就要往山下跑，被观主拿住问了几句，知道他是去同那宫灯帏的贵戚玩耍，便没说什么，只叮嘱不可冲撞贵人便作罢。
苍问他那华阳王生得什么模样，性情如何。
剑子想了想，捡
龙宿几桩好处说了，又拿出点心分他。
苍把他的手一握，“这样的稀罕物，你还是留着自己吃吧，”然后又说，“不几日我就到玄宗去了，箱子里有几件衣裳，归你了。”
剑子默默听了他几句叮嘱，推开手，“我去睡了，明早还要做早课呢。”
苍噗的一笑，“你几时这般勤勉了？”
两人在中院立了一阵。月华如水，把两人不高的身量浸得长长的。
苍呼了一把剑子毛茸茸的鬓边，“小小年纪就生白毛，将来驻颜之术练了也是白搭。”
小道士揪着垂髫，心想，我又不是龙宿，做什么要练驻颜术？便同苍讲起龙宿的一桩坏处。
“……他一日里，要花两个时辰梳头穿衣，我喊他十四、五声，他才出来。”
“官宦人家，总不是这样。你有他作伴，也好打熬时日，师兄去央宗主，让你早些过去，如何？”
剑子望了他一眼，低头道，“你总归是比我大，等我到了，说不定你又要出师门，下山历练，再说，玄宗未必就没有同你一般大的，我再去，你早就跟我生分了。”
“我总不是这样的人罢。”
“算了算了，”剑子摆手道，“时候不早了，快去睡吧。”
这一日辰时，剑子便把平日衣物打一个包，背着施施然去同观主告别，说要到宫灯帏住几天，并拿出龙宿的亲笔信给他看。
这是龙宿几日前就交给他的，被他一直哼哼哈哈哈地拖过去了。
到了宫灯帏，照例被相熟的侍女领着去了龙宿的睡房，触目即是簇金凤凰、银丝麒麟的锦绣堆。龙宿坐在这丛中向他点了点头。
剑子自己搬了张矮凳，坐在梳妆台旁看龙宿梳头。
许是觉得龙宿金眸紫髪十分稀罕，剑子特别喜欢扯他还没来得及梳上去的头发把玩。
“怎么，跟师门的人吵架了？”龙宿问他。
“恩。什么？你怎么知道。”
龙宿把自己的头发夺回来，“扯得吾疼死了。”
“那你不早说。”剑子在自己扯的头皮处摸摸。
“别摸，一摸又散了！”这话已经说迟了。
呼噜了两碗稀饭，剑子扯着龙宿到庭院里玩耍。
庭院名“映园”，其中一顷清波，九曲回廊凌驾于上。两人在湖心亭坐着，也不要什么人跟，自在说着话。
“你今日又只吃了几口。”剑子往水中丢着石块，说道，“这积食之症，几时能消？”
龙宿不在乎地摇摇头，“总是不见好，也总不妨事，由着它罢。”
剑子撇一眼他正襟危坐的身影，从栏杆上爬下来，“终归是病，不是不觉得便不碍事，要真无碍，你家里费钱供你吃药是做耍子的么？”他去拉龙宿的手，“你这总不好，几时能跟我去观里玩？”
龙宿看了一眼明晃晃的天，摇头道，“这几日好不了。”
剑子又看了看他，从怀里掏出几颗青色果子，“你吃一颗看看。”
龙宿认不得这东西，伸手拿了一颗，“你不吃？”
“这是特地给你的，师父说，可以消食。”剑子热切地看着他。龙宿就把果子塞进口里。
“好吃么？”过不得一时三刻，剑子又问，“你现在饿了不？”
龙宿瞪着他，只是摇头。
剑子见他不说话，也是无聊，拿了一颗果子来吃，刚嚼了两口就吐出来，死命摇龙宿，“不好了，搞错了，你快吐出来。”
龙宿被他摇着，掏出一方手帕，小心翼翼地吐在手帕上。
“你没吃？”剑子愣了，“也好，这果子没熟，还是苦的。”
“恩，吾知道了。”龙宿点点头。
到中午，剑子看他吃了一碗饭，又添半碗，心道，这果子真有奇效！只是含了一会就有用？
龙宿用了膳，被督着灌了小碗药茶下去，总算消停了，跳下来就要跟剑子去林子里玩去，被几个管事的轮番劝了一番，总是不听。
两人便手拉着手走了。
剑子教他几式道家的剑法，唠唠叨叨地说了些修仙、道术之类的，看着他鬓边不动的发丝。
龙宿听了半天，问他，“汝是去修仙的人么？”
“是啊，过几天，祖师爷就要来观里把苍带去玄宗。”
龙宿想了想，“那汝要跟着走么？”
“我总归是要去的。”
“修仙有什么好？”
剑子听了，闷闷的，问他几时去观里玩。
龙宿就同他讲了些“修仙多是不成”的事。
入夜，剑子背着自己背来的包袱，依旧去辞行。
[ 此帖被mimiya在2011-09-06 10:03重新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