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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14  殊天引(六)正文完  14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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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天引(一)



我站在這鋪了琉璃的屋瓦上,仰頭看著墨色夜空所懸掛的一輪銀月。沒有什麼比此時此地欣賞瑩潔皎雪的圓月更來得舒服愜意,若能擺上一壺溫過的清酒,慢慢細酌,享受微涼晚風拂身,更是再好不過了。

嗯,想歸想,一來我答應過某人戒酒一段時日,二來為防突發狀況,也確實不該飲酒。雖然旁人聽聞「原來你是道長啊」,容易聯想為「修道人不得飲酒」,分明開壇作法還是什麼的會用到酒,差別只在於酒力是否勝荷而已。因此,這種不白之冤已受頗久,真要喝酒還得小心翼翼地找個好地方藏著……

說到酒,便想到前些日子在某間酒莊所購得的佳釀。不愧是酒黨傳人所造,讓我不禁也稍稍耽溺其中。幸好小姑娘願意讓我以一副對聯及玉珮做為抵押,以償酒債;可惜我購了「水中仙」本就想同某人分享,還未及找到他,他倒是先尋至那酒莊,氣怒得「贖」回那枚玉珮……

我只好小心翼翼地陪罪,因著某些原因,我還不及回返住處挖出這些年來細細貯存的銀兩珠寶。是的,即使身為所謂的先天人、武林前輩,只要還有一口氣,總是免不了衣食住行。雖有人說行走江湖「盜亦有道」,但這種「取之有道」法,總讓我感到哪裡不妥。若讓某人瞧見我偶爾和官府談了契同,僑扮普通的鏢師去捉拿遭受通緝的罪犯,換些銀兩回來供作生活之用,不知有何感想?

或許,他早就知曉了。這也是無可奈何的,雖然我是個道長,但若鎮日就是受人委託做些消災祈福(實則無此必要,十件有九件都是「心裡有鬼」的最好範例)的事,還不如去抓逃犯較為眾人之福。

所以,我也是有些積蓄的,某人常斥我「汝當真窮困得如此」,我笑著沒說什麼,時候到了找他蹭頓飯,他神色不豫,開口嘮叨幾句,其實我只是想見見他,說上幾句話而已嘛,這也要我同他明明白白提起?

對,以往我是如此作想,但這幾年來,因為許多事接連發生,我才明瞭……所以,該說的還是說,橫豎我臉皮厚,倒是他不好意思,惱了就不讓我蹭飯、當著我的面甩門,諸如此類,不一而足。

我盯著漂亮的大玉盤胡思亂想,驀地月中幾許黑影似乎緩慢移動。我怔了下,以為自己錯眼,稍稍定神,原來只是朦朧雲影。不得不說,今夜賞月的閒情逸致,實是數年來最為悠哉的一次。這段時日眾人為了一些野心分子而多方奔走,我自不能免,也拉著他一同幫手。其實我也說不上來為何我總是這樣,我很清楚他不喜介入這些紛爭,然而不拉著他一同去,很多時候我有些茫然,尤其遇上單打獨鬥的場合,容易生出飄搖感。

只是這次,我反省自己似乎做得過了。他確實討厭蹚武林的濁水,一旦涉入其中卻賣命得很;有一次遇到武力強大的敵人來犯,我堪堪不及避過,他倒是為我擋了一下。我心裡發怵,我知曉他是仗著自己的不死之身才敢犯險,縱然如此,受到掌擊之時,肉體仍不免痛楚,我又怎能見他代我受過?

這人倒好,俊俏的生相揚起一抹詭笑,擺擺手,逕自衝了,嚇得我跟在他身後。我才明瞭他氣我惱我每回硬要衝著去犯難的行為,讓他心裡發慌。我說,我們之間交情好成這樣,用說的我會聽;他說,汝會聽,吾還需要代汝受過?

總之,此間事了,剩下的事自有人接著去處理,吾等所謂先天見機而退,我同他一起來到此城的儒門休養。我看得出他很累,陪他一陣,倒也過得安穩平和,雖然聽聞有些零星的麻煩事,我卻生不起去幫手的念頭。而後他有些厭煩我日日跟前跟後,打發我離開。正好我有些要事必須處理,兩人分開一段時日……然後就是「水中仙」那事了。

我看他休養得精神豐腴,心裡的擔憂也放下不少。再訪此地,原來事情不若我所想;儒門又鬧了一些麻煩事,聽聞是從「學海無涯」這地方蔓延出來的。我頗覺好笑,試探地問他「你搭不搭理?」卻見他罕有的憂慮神色——「魔界想吞併苦境」這事,還不見他如此憂然。我心裡一窒,知曉此間必有我無法插手之處,而他甚少尋我幫手……也只能見機而為。

原本想下到庭中,至他寢臥,拉他一同賞月,但我此時盤腿安坐在屋脊上,僅是想到他偶時流露的愁緒,又見他連日來案牘勞形,似乎有些疲憊,這種夜半不寐的賞月雅事,只好教我一人獨享。

這座儒門書院之內的亭臺樓閣宛若層巒疊嶂,放眼望去,幾處花園裡偶有兩兩一組的巡夜家僕持燈而行。書院之外雖皆燈燭盡滅,也有幾處市坊燦火通明。

我吁了口氣,又欣賞了銀月片刻,靜靜沉澱思緒,就著瑩白月光、涼爽夜風,在屋脊上打坐練氣,慢慢進入寂然不動的境態。





一名長相嬌俏可人、身著白衣紅裙以及紅底鏽金邊背子的黑髮女子,守在金風閣的廳門前躊躇不安。已近辰時,閣內寢臥未有動靜,倒讓她擔心是否發生何事?

非是未曾如此,以前主人有過突然一病不起的經驗,尋訪多名大夫診視悉皆未明,過了數年才慢慢養回來,到現在眾人還是不明瞭那究竟是什麼病症。

翩然若仙的白衣道長靜悄悄出現在女子身後五步,他輕笑著假咳兩聲,喚回對方神智,才笑容可掬地問:「龍宿還在房中?」

守在廳門前的正是龍宿視若掌上明珠的穆仙鳳,只見她俏臉流露愕然,雙頰微微生暈:「劍子先生,您沒在房中?」

「為何我會在龍宿房裡?」白衣道長即是武林上赫赫的道門先天——劍子仙跡,只見他神色浮現疑惑,微微側首凝視穆仙鳳。

「呃,沒什麼……不過,都這時辰了,主人還沒起身的動靜。」穆仙鳳趕忙轉移話題,黛眉輕蹙,似乎心裡盤算著找人一同進入金風閣。

「龍宿許是太累,近來儒門瑣事甚多,他懶散成性,又多年未勤於教務,因此睡得沉了。」劍子為龍宿開脫,慢悠悠地微笑道:「我進去探探,不妨事的。妳準備一些膳飲,待會兒他又得鞭策自己繼續處理那些事務,不好讓他餓著。」

「也是,我這就去。」穆仙鳳悄悄鬆口氣,行個禮,安靜地告退。

金風閣廳門前的廊柱旁矗立一道黑沉沉的影子,劍子不以為意,逕自推門而入。那影子閃了閃,卻未隨著穆仙鳳離去,而是打量閣廳內的情形。

這座儒門書院位於承天府城,是儒門各座書院在格局及佔地範圍裡數一數二「廣大」的。將整座書院分為前、後兩院,前院又可分為「儒門」與「天下」兩座教務體截然不同的書院,後院才是儒門中人居住的各處院落樓閣。

龍宿平日起居雖閒適寫意,但諸多細處卻懶散成性。由他如何為散布各地的儒門書院起名可窺知一二:以總院為底,其餘分院悉皆沿襲。因此各座儒門書院皆有「金風閣」做為龍首居處;其餘如「百代書齋」、「紅岫閣」、「玉雪閣」、「攬月閣」、「碧玉簃」、「吟松簃」、「浮月水榭」、「臥虹水榭」、「鹿苹廳」、「嘉笙廳」……劍子數不到三分之一便放棄此舉。他曾問過龍宿到底取了多少居處名,龍宿只是側首思索,竟說要翻過一軸卷宗才知曉。

劍子對鑲於金風閣主梁、屋柱的巨大夜明珠視若無睹,慢吞吞地晃進內間的寢臥。他揭簾步入,倏地頸後寒毛豎起,一股撲面而來的莫名威壓令他心神乍緊,同時心神閃過一念:他整夜盤坐屋脊,何人能在他眼下侵入此地?

但見裝潢雍容貴氣的寬敞寢室內縈繞無形的森寒,懸掛五彩晶玉簾及霧色紗帳的床榻內竟不若往常的微朦可見,而是泛著薄薄的淺紫色霧氣。紗帳阻隔內外,令劍子一時不知是否該掀帳探查。

他啟脣小心翼翼地輕喚:「龍宿?」

帳內毫無動靜。劍子側耳細聽,面色沉凝。由於龍宿的身軀在多年前漸漸產生變化,又染了嗜血者的體質,有時難免會有些奇特的事情在其身上發生。龍宿曾嚴厲警告他,為了安全,若遇不明異變,逕可躲得遠遠的,以免產生兩人皆懊悔不及的後果。

劍子輕輕嘆氣。真遇到這種事,他怎可能袖手旁觀。

眼下之境令他頗感為難:一者帳內薄紫色的煙霧,若非仙氣便是妖氣;二者……雖然極淺,但床帳內的呼息聲分屬二人,他若掀帳,怕是瞧見什麼跟什麼,他倒無妨,龍宿或另外一個卻可能感到困窘。

只是他想不透,昨夜至今日可沒瞧見除了龍宿之外的人進入金風閣。門外那黑黝黝的影子頂多盤在龍宿的床底,若蜿蜒攀上床榻,非得被龍宿的氣息壓扁不可。

劍子悚然一驚,思及方才那黑影沒有堂然自若地尾隨他進入金風閣,甚至連提醒的話也沒說,看來床榻上除了龍宿,另外一個應當是讓那尾大黑蛇也深感忌憚的仙靈。

既作此想,劍子再次輕喚:「龍宿,該起身了,仙鳳候在門外甚久,你若不起,她恐怕要拉好幾名大夫趕來探病。」

忽地那森寒威壓迅捷無倫地撲騰而出,懸掛床榻外側的晶玉簾被那股勢子激起波浪漣漪,清脆的交擊聲響乍起,竟顯得刺耳;薄薄的紗帳也被扯落,一頭如貓似犬的動物直撲站立床邊一步之近的劍子,亮晃晃的利牙閃耀得刺目!

「什麼東西?」劍子還來不及看清朝自己攻擊的動物,硬是被撞倒在地,旋即腰腹感到重逾千鈞的疼痛,讓他想翻身甩開壓制他的動物也無能為力。他想運動體內真氣以為抵抗,身軀卻已不聽使喚,連呼息、心跳也大受影響,將欲喘不過氣。

龍宿的床上何時養了一隻這麼可怕的動物——劍子想看清楚是哪頭貓啊狗的如此凶狠,眨眼間,這隻凶獸的頭探在他面上,咧到頰邊的嘴微微張開,露出尖尖的白色利牙;涎液自嘴縫緩緩淌落,幾滴落在他的脖子,有如水中大蛇的眼瞳閃爍怒意,頭顱卻像溫馴的鹿,還有如龍宿那銀紫色長髮的軟毛稀疏圍生……

劍子皺起白色的濃眉。他怎覺得這隻小凶獸長得很像他曾看過的什麼東西……

一個呼息之後,壓在腹上的重量頓時減輕。劍子這才大口呼吸,掙扎著翻身坐起。只見身著單薄中衣的龍宿睡眼惺忪地單手拎著那頭凶獸,衣衫交襟的下襬微敞,露出他修長結實的小腿,以及白皙無瑕的赤裸腳掌。

龍宿另手掩嘴打個呵欠,銀紫色長髮垂在腦後,有些凌亂糾結,俊臉滿是睡眠受到打擾的微惱。他旋身坐在床邊,一手拎著小凶獸脖頸處的皮肉,像拎隻頑皮貓兒一般的與之對視。

經常接受「美色」的洗禮,劍子已從以往的不自在轉為安然自若,最多是心裡叨念「又不穿長褲若仙鳳傻傻進來豈不嚇得跑出去」。

「這隻是什麼?你何時豢養的?」

「不知。」龍宿懶洋洋地盯著氣勢頓消、顯得畏縮的小凶獸,似乎還沒完全清醒。

劍子翻個白眼,忽起納悶:方才他被壓得難受,只覺這頭小傢伙似有千金重,但龍宿卻輕巧地單手將之提起,難道是那個撲騰動作猛烈,以至於他一時不察、遭到壓制,才會無法起身?

許是被拎提得難受,通體瑩白帶紫、頸生軟毛的小凶獸發出咽嗚聲,短小的四肢微微晃動,確實像貓犬一樣的撒起嬌來。

龍宿淡淡地「嗯」了聲,小凶獸立刻僵直,彷彿被震懾住了。他隨手將這玩意兒拋到床榻上,很是眷戀地瞄了臥起來很舒服的兩只繡枕,心不甘情不願地拍拍雙頰,總算清醒不少。

「汝為何在吾房中?」龍宿正眼瞥向劍子,雙臂環胸,天生愛笑的脣微微彎著。

劍子無奈地嘆口氣。「原來你方才沒聽見我說的話……勞苦功高的龍首大人,都辰時了,日頭正高,你最為疼愛的仙鳳守在門外等你起身呢。若非男女有別,她早就衝進來。」

「幸好是汝進來,鳳兒可堪不住這傢伙的一撲。」他疼愛的鳳兒若少根毫毛,他就把對方拆了。龍宿思及此,陰惻惻地瞄了蜷縮在床榻內側的小凶獸一眼。

所以龍宿知曉那是什麼東西?劍子好奇地往床內看,卻見小凶獸受傷似的朝他齜牙咧嘴,模樣看來甚為恐怖。他可以確定這頭小獸絕非盤踞山林之間的大貓,倒是像……

「難道這小傢伙是龍?」

慢條斯理地步下床榻、尋衣著裝的龍宿在劍子身後淡聲道:「嗯,看出來啦?」

大驚失色的劍子立時旋身瞪著才剛褪下外衣、僅著一件褻褲的龍宿,顫聲問:「怎會有龍?我一整晚待在屋脊上,沒聽聞任何風吹草動……你生的嗎?」

將裡衣徐徐套過一側肩膀的龍宿頓下動作,極為認真地盯著劍子,那琥珀色璨美的眼瞳閃過幾許難解的意涵,接著他似笑非笑地曼聲道:「劍子,雖然族類不同,但吾非常確定,雲天龍族也有分男女。不巧在下是男性,縱然天眷也無法腹生龍子……」

「這很難說,你知曉我以前曾受到作弄……唉不提也罷!」劍子又轉身打量裝凶厲裝得疲累的小龍,這才將腦中思緒整合:這頭小龍的膚鱗以及毛色,和龍宿的原身很像啊!該不會他以前返回雲巢,順便做了什麼,現在那「什麼」的「結果」送來讓他撫養了?

「別胡思亂想了,吾亦不曉這傢伙如何出現在吾床上,而且牠非是吾之子嗣。」龍宿似是看穿劍子所想,淳雅的聲不帶好氣。

隨意套上裡衣、換了長褲,龍宿步至床邊,僅是微微招手,那頭小龍便歡欣鼓舞地一躍而起,前肢輕輕環住龍宿的左膝。龍宿頗感好笑地將牠抱起,話語卻帶苦惱:「汝倒好,不曉得何方神聖把汝拋至此地,看在同類的分上,暫且收留亦無妨。先喚汝『小寶』,待得適當時機,哪個愚蠢傢伙弄丟了自家孩子,自會尋來。」

雖然講得雲淡風輕,劍子卻發現龍宿脣畔的笑意染上些許安撫。他雖有諸多疑問,也知不該此時提出。視線掉回正在享受龍宿指掌撫弄脖頸軟毛的「小寶」,驀地他低笑出聲,趕忙後退數步以免小凶獸大表不滿。

龍宿輕輕哼了聲,低聲對小寶交代幾句;小幼龍乖巧地鑽進錦被之內,只露出如鹿般溫馴可愛的頭顱,一對前肢交疊讓頭顱枕著,圓亮而有些兇殘的眼瞳好奇地盯著龍宿的種種舉措。

興味盎然的劍子直盯著縮在錦被裡的幼龍;原來幼龍的體型與貓犬類似,這麼說來龍在成長過程中,身軀才會漸漸拉長,頭顱的鼻嘴部分也會變長,生出更多森森尖銳的牙齒。這尾小龍還沒有發出角,龍宿的原身有一對顏色稍深的角,但摸起來溫軟,覆上一層細細的絨毛。

正在劍子保持距離地打量開始打盹的小寶、順帶對龍的生長浮想聯翩之時,龍宿動作迅速地著衣、梳髮,接著將劍子趕出臥房以便他梳洗。

雖然對睡著的小寶好奇得很,但在龍宿的警告眼神之下,劍子只得傻笑著避至金風閣小廳。眼眸一掃,原本守在門外的黑黝黝影子已悄然步入,不知杵在門邊多久。

「裡面多了一隻不好惹的?」那膚色黝黑還穿了一身黑衣的男子低聲詢問。

劍子笑咪咪地反問:「你早就知道,怎不在我進門前提點?」

「有必要嗎?你是道士,他是龍,有哪個不長眼的敢來惹?」黑衣男子的眼瞳宛若毒蛇,瞳孔尖細;雖然相貌端正英俊,卻予人一股尖厲邪氣之感。

「方才差點壓死我了,果然是凶獸……」若是提點他,好歹能有心理準備。劍子揉了揉還有些發疼的腹部,幸好腰帶上繫著的玉珮完好無缺。

黑衣男子發出哼哼冷笑,顯然幸災樂禍。

劍子回以更為溫煦的笑容。「冷蛇,前些日子我遠遊多處,對於儒門內的情況不太瞭解,我想我們可以就這件事情好生聊聊,不知你是否撥空指點一二?」

被稱為「冷蛇」的黝黑男子宛若遭人踩到尾巴似的濃眉倒豎,惡狠狠地威脅:「叫我『冷邪』!你不懂得尊重對方的名諱嗎!我很忙,沒空同道士閒聊,何況我最討厭道士!」

「不就冷蛇嗎?只是聊幾句不會如何,我也沒空擺大陣出來招待你啊,放心吧!」

「我看你哪邊涼快哪邊滾。你離開之後,龍宿可自在了,夜夜笙歌美女圍繞,多愜意,還可以屏除儒門上下那些三不五時冒出來的奇怪揣測!」

「蛇才會在炎炎夏日找個涼快地方避暑,你的建議我心領了,果然你還是愛屋及烏的關心我嘛!」

「不要臉!」冷邪差點跳起來,此刻他張牙舞爪的樣子與英俊成熟的相貌截然不襯。「要是我有寒毛早就全豎起來了,只有龍宿能夠忍受你。他瞎了眼怎地就看上你,皮癢還是欠虐啊!」

「胡說什麼呢。」劍子忍不住發出苦笑,疑然問:「儒門流傳的奇怪揣測……可否見教一二?」

冷邪沒好氣地道:「他們不好直說極受尊重的偉大龍首竟然有斷袖之癖,所以想發方設法地拗正,卻因此傳出幾則莫名其妙的流言。你的義女卻斬釘截鐵地說你們是好朋友——能穿同條褻褲、同嫖一女的那種好友——當然這話是我加的。若非靈涓泰然自若的如此宣告,那些孩子們哪有足夠底氣!」

身為凜然正義的道門先天對於冷邪的一番話有些聽不下去,面色未改,只是笑意略減。「你話說得粗俗了,冷蛇,要改改才是,畢竟此地是儒門,往來皆為讀書人。」

「是是——唉,隨處游曳,儒門內不堪入耳的話可不少,否則我自哪兒學來?」冷邪笑意陰毒,聳肩不再盤桓此事。

劍子對儒門內部之事並無興趣,也無意干涉;龍宿既然張隻眼閉隻眼,顯然還在他的容忍範圍之內。一人一蛇往來閒談,直到龍宿整裝而出才結束話題。

龍宿正裝華貴,容色逼人,氣態威嚴帶些不可一世的驕氣,脣畔總是浮著淺淺的笑意。劍子常想,幸好龍宿天生就是愛笑的臉,淡化他不怒而威的氣勢,雖然還是給人一種難以親近的不可親褻感,卻留下一絲轉圜的空間。

銀紫色長髮挽髻,簪了一支鉛白的象牙簪,龍宿手執鑲有珍珠的綾羅圓扇,淺笑微微地踱至小廳。那淡色脣瓣微啟,很是輕柔地道:「別隨便逗弄、接近小寶,否則後果自負。」

劍子很清楚這話是警告他,當然,他一向識時務,默默地收妥龍宿難得的溫柔告誡。



####


1. 文中部分設定沿用以前寫的文,不過不是同個時間軸,只是同了一下自己以前的文(咦)

2.已經很久沒寫以劍龍當主角的文,難得因為另外一篇文提到龍宿,所以有些點子湊一湊就來寫了。

3.雖然這篇是個簡單的小故事,但爬文與更新不會太快,請見諒。
[ 此帖被magicoflove在2015-10-14 22:22重新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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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殊天引(二)

    殊天引(二)



    沐於春夏間的陽光下最是舒服,我一路行來瞧見僕傭裁剪園中枝條,甚覺可惜,但此地並非豁然之境,實在作不得聲,因此揀了幾許落於塵土的青翠綠葉帶回金風閣。

    這幾日龍宿不知忙碌何事,獨自一人離開儒門。未知幸或不幸,我清楚記得那日早晨,仙鳳察覺龍宿失了蹤影時的滿臉愕然。

    我相信,有一瞬間她必定認為「又是劍子先生」,卻在見到當時仍渾然不覺發生何事的我時,轉化為更為明顯的驚愕。

    劍子先生還在,龍首怎麼會失了蹤影呢——那些孩子們便這麼想的。

    若非某些因素,我瞧這態勢必定也是離開的。可想而知,龍宿的這班學生肯定輪番上陣,不停地追問我「龍首上哪兒去了」。我實在不曉得這些年輕人為何有這麼大的把握,認為我必然知曉龍宿的行蹤?

    雖然有跡可循,確切地點我卻不曉得。龍宿近來操煩那隻從天而降的幼崽,又有旁事縈繞於心,他若非前去尋找幼崽的父母,便是解決困在心頭的憂慮了。

    因此,我瞧他慎重其事的交託我該如何照料幼崽,多少能預料他有事遠行。

    但……好龍宿,你難道不能發發慈悲,起碼告知仙鳳,你到底要去哪兒?累得我又是安撫,又是小心翼翼。再加上那隻總是對我齜牙咧嘴的小寶,我……好吧,我忍。

    想這些事徒讓自己烏煙瘴氣,我將心神拉回原本專注的手上事物。

    前些年我的右臂遭敵所斷,當時我以為自己的餘生只剩左臂同我相親相愛,佐我度日,因此努力訓練自己的指掌更為活絡些。揀些枝葉舒長的青翠嫩綠編成太極圖、蚱蜢,乃至雀鳥,便是一種訓練方式,也成為我閒暇無事的一種娛樂。

    橫豎閒著也是閒著,前些日子盤膝屋宇之上的打坐成果,讓我不得不放棄運氣循環周天的打算。

    當內功無法習練,又不得擅自離開儒門時,自立自強想些打發時間的活動是必要的。畢竟我沒這麼好的體力耐得住小寶的凶猛,對於這尊凶神,當避則避。

    看看天色,似乎又到了這陣子讓我覺得難熬的時辰……我決定將那隻幼崽多晾一些時候,完成手中的蚱蜢要緊。

    好吧,我在逃避現實,因為即將面對的是屢屢讓我懷疑我會身軀一分為二的可怕痛楚……是的,就像現在這樣……




    白髮白紗衫,臉形略方,天生長相嚴肅的白眉道者無奈地呈「大」字狀仰躺在金風閣左苑的石桌旁地上。

    他神色木然片刻,五官慢慢皺成一團,彷彿極為吃力地出聲道:「小寶……快離開……你的膳食可是掌握在我手上呢……」

    日行一撲的凶獸小寶正泰然自若地來回步行於白衣道者的腰腹之間,顯得很是愜意。牠走得舉重若輕,白衣道者被壓得眼冒金星。

    來了!就是這麼回事!他每日都要被小寶踐踏一次,直到這頭凶獸滿意了、玩夠了,甚至是餓了,才會慢條斯理地躍到一旁的地上。

    劍子咬牙道:「小寶,你壓我幾次……待龍宿返回我就一一告訴他,屆時你的尾巴就不保了!」

    頭顱似鹿若虎的小寶眨巴著嵌有圓滾滾瞳孔的雙眼,居高臨下的俯首盯視劍子。

    溫馴如貓犬的雙瞳倏地縮細尖利,宛若大蟒,牠咧嘴發出蛇嘶聲,涎液無法控制地滴滴落下,將劍子的大片衣襟染溼。

    受到龍氣千斤重壓的劍子只覺胸口窒悶,矇矓間似乎瞧見一抹銀紫色的流影飄過。

    他正想對小寶回以森然一笑時,腰腹間的重物瞬間消失。身軀雖未及時反應那股重量已然無蹤,至少他能喘口氣了。

    遭人單手捏握尾巴而被倒提起來的小寶,先是奮力搖晃四肢意欲掙脫,未久便放棄掙扎,如蟒般銳利陰冷的眼瞳瞬間放大為溫馴的貓犬眼兒,可憐兮兮的發出嗚嗚聲。

    「方才吾似乎聽到蟒蛇吐信的聲音啊。」醇然如酒的溫雅聲嗓似笑非笑,手中勁道卻不減,狠狠地拽著小寶的尾巴一陣搖晃。

    小寶隨著身軀搖晃而發出一串幼犬般的咽嗚聲,證明牠絕對沒有發出蛇嘶。

    「龍就是龍,吾最不喜把眼瞳弄得像蛇一樣的頑劣分子,何況還學蛇鳴呢。小寶,汝是這般的孩子否?」

    不是!不是!小寶努力地睜大眼,雖被倒提,但牠仍奮力挺起胸腹,略長的身軀柔軟得彎折起來。牠好可憐好可憐地瞅向抓提牠尾巴的巍然身影,前肢相疊若人抱拳,一派祈求模樣。

    「小寶不是那樣的孩子,嗯?那麼方才吾聽錯、看錯了?」

    隨著身軀被提高,小寶睜大的眼也迅速積蓄淚水,幾眨便迅速滑落,伴隨著更為哀切的嗚聲,極為努力地示好。

    好不容易緩過氣的劍子仍躺在地上,他瞇眼望去,卻見拎著小寶長尾不停搖晃的人一臉似笑非笑,又見不復方才跋扈姿態的小寶哀憐之態,輕輕嘆了口氣。

    不久前才返回儒門的龍宿一踏入金風閣,銳目一掃就瞧見頑劣的小寶正在欺壓劍子。一雙銀紫色濃眉立即蹙緊,雖非實質重量,但龍氣襲身並不好受。

    小寶喜歡欺負劍子,他睜隻眼、閉隻眼地放任牠偶爾如此玩耍,過分了自然得抓逮起來教訓一番。

    那雙燦燦的琥珀眸子盯視小寶半晌,直到小寶垂下雙耳,脖頸的一圈紫色毛髮都虯結成團,顯得頗為頹喪後,龍宿才輕輕將小寶拋落地,讓牠滾了好幾圈。

    龍宿你就是這樣作法,才讓那頭小凶獸對我不滿啊!劍子在心裡悶想,身軀仍疲軟無力。

    一身簡裝、繫著披風的龍宿慢悠悠地步至劍子身旁,淡色脣瓣抿起,伸臂將劍子拉起,同時嗔瞪他一眼。

    「不可與小寶太過接近,汝未將吾之警言放在心裡?」

    借助龍宿摻挽方能起身的劍子無力地笑了笑,吁了口氣,逕自坐回石桌旁的石椅上。

    「唉,難道我會與一隻幼崽計較?所以才如你所見,這傢伙若真趁勢撲來,我一介凡軀豈能抵擋?」虛軟地撫摸鼻子,劍子淡笑道,不懷好意地覷向被龍宿拋到一旁的小寶。

    宛若驚雷電閃,為了討好龍宿而睜大的圓圓瞳仁,瞬間縮為尖細的冷然。小寶咧牙做出凶猛態勢,惡狠狠地瞪著一派小人模樣的劍子,一人一獸彷彿槓上了。

    龍宿緩緩側身,彎起的脣角漾出淺淺的微笑。小寶瞬刻化為最為溫馴可愛的幼獸,撒開四肢歡快地奔向那道帶著淡淡紫色的頎長身影——

    「嗷!」

    一陣珠玉交擊的溫潤聲響過後,縮成團再次滾到金風閣左苑偏僻樹叢的小寶發出可憐兮兮的咽嗚聲。

    龍宿渾然無事地輕巧落足,裝飾在腰帶、袍襬的珍珠及玉飾的脆響很快地歇止。

    坐在椅上的劍子在心中嘆口氣。

    那華麗無雙的一腳,狠狠地踢中小寶覆有薄薄鱗甲的臀部。(是吧?在後肢之間。)

    一開始他瞧見龍宿毫不留情面地「凌虐」從天而降的龍族幼崽,愣了半晌說不出話。幾次後,他不愣了,轉為無言以對。因為……

    「嗷!」不死心的小寶再次飛奔而來,又被龍宿精妙的蹴鞠功力給踢飛了,落點仍是方才的那叢矮樹。

    是的,小寶這頭幼龍沒有節操,完全看不出龍宿正當不悅。

    奇也怪哉,龍宿一足踢出雖然未施重力,但絕非輕輕巧巧地足尖擺弄,這小寶恁地欠揍,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袒露腹部或臀部,讓龍宿狠狠地踢過去。

    遠行甫歸的龍宿欲與劍子商談要事,但幾日沒見到龍宿的小寶卻不死心撲纏而來。龍宿初始是懲戒小寶仗著龍氣欺壓劍子,將牠踢開數次後,人也倦了,任由小寶以前肢撲抱他的右足踝,就這麼拖著小寶步至石桌另側,若無其事、儀態萬千地翩然落坐。

    「呃,龍宿,你不把小寶揮到別處去?」

    抬手撥順鬢髮的龍宿懶洋洋地瞥向劍子,旋即彎腰俯身將努力將眼瞳放到最大,宛如兩顆黑丸的小寶抱起,修長五指一下一下的整理小寶脖頸處那一圈紫色毛髮。

    這幅默然梳理懷中寵物毛髮的景象,卻潛藏著冷冷的氣息。

    劍子嘆笑,一般富貴人家無論老爺或夫人,若豢養珍貴的貓兒,放在懷中順毛的氣氛可是悠然自得,哪像龍宿面帶微笑,實則心裡有些不耐。

    「汝怎地回事?」

    「什麼?」劍子一時忍不住,笑意自口中逸出,連忙掩嘴輕咳數聲。

    帶有警告意味的瞪視投來,劍子趕忙斂整情緒,緩緩道:「龍宿,你這回外出,可是讓我揹了不少黑鍋啊。」

    微垂首仔細順著小寶頸處毛髮的龍宿似若未聞,頭也未抬地柔聲問:「劍子,汝不太對勁,莫非這幾日汝之所為有不可告人者?」

    「我一直待在儒門,能做什麼不可告人之事?」劍子一臉莫名,搔了搔腦後長髮。

    龍宿輕哼,逕自將小寶抱起,旋身返回金風閣廂房,許是安置乖順的幼龍。

    自龍宿返回至今不過歷時二刻,他能察覺什麼?劍子皺緊濃眉,忽地暗叫一聲糟。

    方才他倒地難以起身,龍宿拉了他一把……很好,沒想到才那麼一下,龍宿便察覺到了。失算,他要嘛賴在地上不起,要嘛拚死拚活靠自己爬起身才是。

    應當趁現在把事情緣由都招了嗎?劍子雙臂環胸,忽爾感到頗為窩囊。但他在意龍宿會發怒,他知曉龍宿是為了他好,然而,龍宿很有可能會採取一些他不願見到的行動……

    細微的步履挲葉聲響起,劍子微側首,便見一身紅衫白袍、烏髮挽髻的嬌麗女子左顧右盼地緩行而來。

    「劍子先生。」

    「原來是仙鳳啊,若要尋龍宿,他正在廂房理,妳不妨在此稍待。」劍子扶著石桌起身笑道。

    穆仙鳳露出淡淡的甜笑。「大夥兒都知曉龍首回來了,因為是走正門喔!」

    這話說得好似龍宿常走側門或翻牆。不過,也差不多啦,真不想讓人知曉,多半趁夜翻牆離開。

    劍子悶悶笑了下,見穆仙鳳直直盯著自己,舒口氣問道:「還有事?龍宿正在忙,若有急事,妳去敲廂房門板。」

    向來巧笑嫣然的穆仙鳳輕輕搖首,語帶遲疑:「其實,剛才來了一對夫婦,指明要找劍子先生……但龍首吩咐過,若有外人來尋,必須通報他。」

    這條命令讓久習劍子與自家主人往來的穆仙鳳很是疑惑,因為主人未曾這般明顯的……想控制劍子先生。

    劍子神色未改,微笑頷首。「我明白了,妳通知龍宿吧,我先去見見那對夫婦。」

    「呃,好的,他們正候在嘉笙廳。劍子先生先請。」穆仙鳳微微一禮,轉身往金風閣廂房而去。

    更為隱微的挲挲聲隨著穆仙鳳身影一道離開,劍子分神一瞥,又是一笑,輕搖首,循著蜿蜒蛇廊往儒門的前院而去。





    「嘉笙廳」是儒門用來接待非正式訪客的場所,劍子每思及龍宿懶洋洋地闡述取名緣由,便難掩心中笑意。

    龍宿貪懶,取「呦呦鹿鳴,食野之苹。我有嘉賓,鼓瑟吹笙」詩句作為兩座宴廳的名稱,既合意,又好記。旁人見了也會懾於龍首威嚴而稱許之,絕不會透露出「好敷衍啊」的神情。

    嘉笙廳內有一男一女。男子俊朗而魁梧,膚色略深,一頭似藍猶紫的長髮紮在腦後;身著黑色褐衣及長褲,一副處處可見的壯實莊稼漢。黑髮女子面貌清秀帶點稚氣,同樣也是黑色衣裙,卻裹了一條紅色的腰帶,正好奇似的打量嘉笙廳的擺飾。

    劍子尚未步入廳內,那名坐於椅上的男子已有所察覺地率先起身。

    「見過先生。」

    聽聞此聲,兀自仔細端詳頂梁柱的女子連忙旋身,漾開明亮爽朗的笑容快步向前,眨眨眼,雙手拱前。「劍子先生,一段時間不見了。」

    「原來是你們。」瞧見這對夫婦,劍子也笑開眼眉,擺袖作揖。「不必客氣,請上座。」

    活潑淘氣性子外放的女子乖巧地讓丈夫輕挽著手,坐在客座上。劍子雖上堂卻非坐在屏榻的中央,撫平衣襬,略微納悶地笑問:「未知二位前來,有何要事?怎麼知曉尋至此地?」他搔了搔髮,似是讓氣氛放鬆地續言:「上回欠的酒錢應該兩清了吧……」

    「嘻,先生貴人多忘事,上回是儒門龍首清了帳的。而且還託先生之福,那副『斗量世間意,權作水中仙』的對聯,為咱們酒莊招攬不少酒客呢!」女子以袖掩脣,止不住的呵呵直笑。

    那膚色略深的男子頗感無奈地睨了笑得開心的妻子一眼,又拱手道:「我們知曉先生與儒門龍首交好,心想此時先生或許正在儒門,因此前來探看。晚兒堅持帶兩罈『水中仙』相送,還望先生笑納。」

    「豈敢!『水中仙』價值不斐,劍子仙跡受之有愧了。」劍子趕忙拱手以對,「勞兩位特地來此相探,委實過意不去……」

    「先生切勿此言,是我們夫婦倆連累了先生,所以……這只是一點心意,請先生務必收下。」那男子語氣認真,眉宇間滿是謝意,襯著嚴肅的神情,讓劍子一時啞然,無法再婉拒。

    「唉,無所謂連不連累,真要說,我現在有些後悔!」劍子垮肩嘆氣,笑意淡淡。「只望你們千萬別說,尤其不可告訴龍宿。」

    堅持贈酒的魚晚兒側首覷了夫婿一眼,見後者面色沉凝地慎重頷首,也趕忙連連點頭應是。

    不過,為何不說啊?她對於連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道門先天劍子仙跡這件事,前段時間當真吃喝未安,左思右想實在受不了,才纏著病阿叔……嗯,他沒病了,是酒阿叔帶她拜訪這位道長呢!

    如果全盤托出,或許擁有龐大勢力「儒門天下」的疏樓龍宿能夠幫忙出點主意,最好是帶人去教訓那兩個囂張跋扈的傢伙!

    「晚兒。」沉厚渾實的嗓音將魚晚兒的神智喚回,只見她口中的酒阿叔——汲無蹤,神色嚴肅地盯著她。「別想著惹事生非。」

    「我才沒有……」魚晚兒噘起嘴,隨即安靜不再發言。

    年輕活潑的妻子擺起臉色,汲無蹤正自手足無措,卻聞一聲輕咳,劍子善解人意的忍笑道:「既然如此,那兩罈『水中仙』我便卻之不恭了。自從上次淺嚐,偶時想起便發讒涎……」

    「向貴客言己食指大動,莫非劍子大仙準備傳膳了?」悠悠淳雅的聲嗓飄進嘉笙廳,換過一身華貴儒服的龍宿手執紈扇,如玉般俊美的臉龐抹上一層淡淡笑意。

    酒莊夫婦連忙起身,雙雙拱手一禮。「拜見儒門龍首。」

    「萬勿客氣,此番劍子是主,吾不過好奇而來。」龍宿笑道,卻是毫不客氣地上堂坐在屏榻中央。手中鑲嵌珍珠美玉的紈扇一擺一擺的,看似悠哉,實則散發出龐大的壓力。

    曾翻滾於江湖血海的汲無蹤豈會不知對方暗示?思及劍子方才所託,他心中已有了悟。

    之前的那樁麻煩,就他所見,對方是塊硬骨頭,劍子道長必然不願好友涉險其中。但聽聞劍子道長與儒門龍首友誼深厚,出於義憤之心,疏樓龍宿或有可能採取報復行動,屆時恐難善了。

    腦海中瞬間翻過幾種考量,末了汲無蹤主動起身抱拳:「我們夫婦此番拜訪劍子道長,實是感激他前些日子的舉手之勞,以及留於敝店的對聯。除此之外,聽聞承天府有數間傳承數十甚至上百年的客棧、酒樓,正打算一一見覽,引為借鑑。在此不敢多叨擾了。」

    龍宿輕笑,琥珀雙瞳轉動深刻心思。「未知俠士針對吾友前些日子所遇之事見教一二?」

    脖頸一涼,劍子蹙眉望了龍宿俊美的側臉一眼。

    魚晚兒正想開口,汲無蹤卻更快,不慌不忙地道:「我與拙荊已然淡出江湖事,所遇之人與事亦無關乎武林紛爭,詳細內情還請龍首相問劍子先生才是。」

    心竅玲瓏的龍宿已知從這對酒黨夫婦口中挖不出自己想知道的消息,也不氣惱,而是鬆緩那股包藏在愜意中的威壓,淡然一笑:「俠士之言忒重了,吾之冒犯,尚請見諒。方才劍子意欲傳膳,不知二位可否賞光?」

    饒是再笨也能察覺出氣氛不對勁,何況魚晚兒平日古靈精怪。她連忙自椅上起身,踱至夫婿身旁輕扯他的衣袖,刻意地撒嬌道:「酒阿叔,你答應要陪我參觀承天的酒樓哩!」

    汲無蹤微微頷首,向龍宿婉謝道:「謝過龍首美意,我答應晚兒在先,何況唐突前來,不好再受龍首款待,就此謝過了。」

    「也罷。既然提到客棧及酒樓……承天西市有一『騰祥客棧』,或可一去,二位必有所獲。」龍宿愜意地輕搖紈扇,語帶指點。

    劍子連忙起身相送,他與汲無蹤眼神交會,兩人心中各自意會何可言者,不再多談之前發生的事。

    看來真是躲不過龍宿此番的追問了……眼見不過片刻之隙便有人步入嘉笙廳尋找龍宿,劍子幾次揣量,很乾脆地旋身直接離開。

    但,他能去的地方,只有龍宿為他安排在金風閣左苑的居處啊——





    「喂,道士。」淡漠夾雜不懷好意的低沉男聲響起,驚醒劍子本該打坐冥思的神智。

    沒想到他現在連打坐聚氣都會睡著啦……劍子嘆笑,聳動雙肩活絡筋骨,仰首卻見天際斑斕的夕霞。

    他原坐在石桌旁,這麼坐著坐著,竟然陷入沉睡,不知這尾大蛇在旁看了多久。

    面容英俊卻帶冷厲邪氣、一身漆黑的冷邪單手叉腰,神態不若關懷,而是好奇。

    「你看來情況不妙,最好開口請龍宿幫你。」

    「我這是自業自得……」前幾天不該半夜坐在屋宇上賞月,動了心思打坐練功。劍子抬眉輕笑:「承蒙關心。你該不會在這兒看了許久吧?」

    冷邪撇嘴,斜眼睨去。「我可是很忙的,午後陪著仙鳳上街去了,還去騰祥客棧。道士,你認得騰祥客棧的主事者嗎?」

    龍宿今日才提過這間店鋪。劍子打起精神,搖首道:「未曾謀面,遑論相識。怎地問起這間客棧?」

    那張帶有邪氣的英挺面容終於有些情緒波動,彷若淡淡的好奇。

    「我陪仙鳳去過幾次,買那什麼……點心,龍宿很喜歡。客棧的主事者甚為詭祕,打自仙鳳初次探訪,連一枚銅板都沒收過。」冷邪咧開森森的笑容,刻意拖長聲:「道士你猜怎地?客棧的主事者是名女子!雖然藏在竹簾後方,那股對龍宿的仰慕卻是滔滔不絕,難以掩飾啊!」

    「喔——」劍子很是配合地跟著拖長音,捺不住滿腔笑意地舒緩眉眼。「龍宿風采絕倫,常有愛慕者對他示好,早就見怪不怪了。你還沒習慣?」

    「道、士!」忽地龐大沉重的身影籠罩安然坐於石椅上的劍子,冷邪皺緊濃眉,瞳孔化細,一派極烈毒蛇盯視獵物似的瞪著劍子。「龍宿已經有好些年沒有愛慕者這般示好了,現在他突然接受,你不擔心嗎?」

    「你很擔心?」劍子頗覺好笑地反問,雙臂環胸,認真地沉吟:「雖然以此事做為比較,難登大雅之堂,但認真說來,我好像也有不少拋花託帕的愛慕者追隨呢!不過算起來仍是遠不及容色逼人的龍宿啊……」

    「道士!你——罷了!奇怪,你們不是那種關係嗎?你沒什麼想法?」由被踩到尾巴而暴起的焦躁,瞬間轉為冷淡帶著納悶,冷邪面無表情地問著。

    「哪種關係?」劍子抬眼直視冷邪,瞳中神采摻了安撫,以及淡淡的容忍與憐憫。「倒是不知,修行豐厚的大蛇之心如此似人……冷蛇啊,你得熟記龍宿殷殷告誡你的話。」

    冷邪並未動怒,而是沉默地與劍子對視片刻,末了,他開口卻轉換話鋒。

    「你的身體當真無礙?龍宿很擔心你,他又有煩心事,我勸你最好老實招出緣由,讓他心底有個拿捏也好。不過我瞧你似乎尚有內力護身,只要不擅自離開儒門,應該不會有大事……」

    「有勞冷蛇關照了。」

    冷邪狠狠地瞪了絲毫不為所動的劍子一眼,竟是長長一嘆,抬手揉著眉心。

    「道士,說過多少次我叫『冷邪』,你是鄉音太重改不過來嗎?還有,你千萬別亂跑,我平時要顧著仙鳳,若你出了意外,我未必能及時回護。嘖!怎麼算起來我吃虧了?」

    劍子笑咪咪地目送口中唸唸有詞的冷邪離去,這尾修行有所成的大蛇許是前去守在仙鳳身側。眉眼微凝,幾息間又舒緩開來。

    龍宿提出相應的條件,與冷邪做了交換,讓那尾身上腥氣幾乎消失殆盡的大蛇護在仙鳳身邊。說起來,他也該負點相應責任,因此他才會屢屢提點冷邪,既是助冷邪修行,也是防這尾大蛇動了無妄的心思。

    雖然冷邪嚐過一次痛苦,但若他的心太過近人,難保不會重蹈覆轍。人,一直都是反覆踏著相同錯誤,從而驚覺自己學不會教訓的物種。

    劍子舒緩一笑,微垂首看著自己的衣襟。白日被小寶一壓,傳說中甚為珍貴的「龍涎」染了胸前一片,但卻很快乾透。那時想必冷邪瞧見了,又見他自塵土地上起身,卻是白髮雪衫纖塵不染,才認為他尚有內力護身。

    應該找個空閒時候,對冷邪進行一番教育才是。這是靈氣,與內力何有所干?

    正自揣想該如何打發這段寄居儒門的閒暇時光,劍子忽地全身泛起戰慄,頗為無奈地望向金風閣廂房,便見沐於晚霞使得身軀閃爍淡淡流瑩白光的幼獸優雅地步行而來。

    小寶並未撒開四蹄奔前撲倒讓牠看不順眼的劍子,生有成排尖銳利齒的嘴似乎啣著什麼。待走得離劍子約莫三尺遠,牠緩緩駐足,雙眼微瞇,瞳孔縮得猶如方才冷邪的毒蛇眼眸般尖細。

    劍子無奈苦笑,忽地注意到小寶口中所啣,正是他白日紮著好玩的翠葉蚱蜢。

    原來被這頭凶獸叼走了……劍子含笑的神情倏爾僵住,異樣的沉寂氣息立時漫開。

    小寶吐出口中的蚱蜢,以左前肢輕輕壓住蚱蜢的一腳,挑釁似的瞪了劍子一眼,接著彷彿凶性大發,尖銳牙齒配合前肢開始「凌虐」那隻翠葉蚱蜢。

    僅是眨眼間的忡愣,劍子很快回過神,默然盯視小寶示威似的舉動。

    他的腦海中浮現龍宿再三的警告,讓他別接近小寶……原來如此。

    龍宿,你多心了吧!

    「凶猛之獸再如何都難改習性,自其幼時觀之,一覽無遺。」

    醇然溫雅的聲音在劍子身畔響起,透出些許疲憊。龍宿手執紈扇,顯然儒門內部的事務請示至不久前才算告一段落。

    「你在說你自己?」劍子咧嘴一笑,輕輕搖首。「這令我想起多年前,你險些纏死我的事。」

    「所以……」

    「所以我不是將你打暈嗎?龍宿,安心吧!這話說出去不大好聽,但我實在很怕死,見情勢不對,該如何做我豈會不曉?」

    龍宿一時啞然,琥珀色眼瞳在夕陽殘照中,竟映得如血般豔紅。

    一股悶氣霎時堵在胸臆處,龍宿板起俊美臉龐,沉沉迫問:「那麼,汝為何招此大禍於身?一身修為悉數遭制,此時宛如廢人。依汝之言,當時為何不走?」

    「這嘛……」劍子眼神飄開,笑容可掬地道:「你自返回儒門便連番會客、處理要務,此刻正是日暮黃昏,不若一同晚膳可好?」

    修長如玉的指尖倏時點在劍子的眉心,那張風華無倫的俊美臉龐縈了絲絲惱怒,微一用力,淺嗔地推戳兩下。

    「縱非顧左右而言他,也容得汝暫脫一次。哼。」

    語罷,龍宿旋身緩步至小寶身側,見這頭凶悍的幼龍撕扯草蚱蜢兀自興起,著白雲絲履的左足刻意地踏了下,登時那頭咬著已不成樣的草葉並且拚命甩頭的凶獸僵住,長滿尖銳利齒的嘴微微張開,一團糊爛的草渣「啪搭」落地。

    牠顫顫地回頭望去,忽地發出「嘶」的長聲。龍宿輕巧地捉握小寶的尾巴,隨之將牠倒提而起;他往廂房而行,提著幼獸的手臂偶爾振甩數次。

    被捉到現行的小寶不敢吭聲,任由龍宿將牠又提又甩。為了討好最喜歡的大龍所化成的圓滾滾大眼,瞬刻狡妙地蓄滿晶瑩淚水,汪汪地瞅著龍宿。

    「 唉,這招有用才奇怪。」劍子搖首輕嘆,驀地想到自身處境,俊朗面龐隨之轉黑。





    室內一豆燈焰微微搖曳,實則橫梁屋柱鑲嵌數不清的夜明珠,雖非烘托得亮如白晝,卻不需燃燭照明。

    直直盯著微微抽動的燈焰,坐在床榻邊沿正卸下鞋襪的劍子略顯發忡。

    晚膳席間,龍宿忙著照料那隻在他看來「安分」太多的凶獸,但一箸一箸的討求餵食,擺明了在討龍宿歡心。而後他忽然萬分感激小寶,最好把龍宿的注意力吸引過去,讓他能躲一天是一天。

    然而俗云「禍不單行」,劍子甫垂首褪去雙足所套的襪,頓覺沉沉步伐聲穿門越廳。他顧不得雙足赤裸,連忙縮坐床榻內,匆匆忙忙地揭下床帷,掩耳盜鈴地徒做補救。

    「劍、子!汝非童蒙,玩鬧什麼?」

    「我入睡了,明日請早……」

    唰的一聲,龍宿用力扯開淺色薄帷,向來愛笑而彎起的脣緊緊抿住,琥珀雙瞳燃著怒意,透露「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意念。

    只差一息,他便能順利鑽進床被間……劍子徐徐一嘆,懶洋洋地背抵隔牆,雙腿盤坐,低垂著眼笑道:「火氣別這麼大,這讓我很為難的。」

    「有何為難?不過要汝將事情經過詳細分說,託三拉四,可見內情必不單純!」不復白日儒雅盛裝,龍宿那頭銀紫色長髮鬆鬆地紮在頸後,近日因操勞而變得白皙的肌膚透出不似於人的淡淡亮澤。

    劍子眨眼間轉為專注,雪白濃眉蹙起。「龍宿,這段時間你可有持續服藥?我瞧你的膚理不太對勁……」

    「現下咱倆全掛病號,汝欲此言?」平時雖慵懶散漫,但甚少不莊重的龍宿罕見地翻了白眼,蹬落絲履,泰然上榻跪坐。他一手捏住絲被,另手主動抓握劍子的手腕。

    「吾好得很,旁人善意吾不輕賤。至於劍子大仙汝嘛,實情說是不說?」

    「我、我該說的都說啦!早先我告訴你了。當年你氣悶地說絕不再插手旁人家務事,此次我深深體會害處。既然是別人的家務事,已無可奉告啦。」

    生有薄繭的修長指尖緩慢挲過腕處,劍子的雪眉皺得更緊。許是失去體內循環不息的內力護身,他感覺自己好像定力也消失了。明知龍宿正在探他的脈息,可他只被挲了一下,心頭居然發起癢來。

    總不能仿照鄉說俚譚,一有紛爭,先將對方撲倒纏至天明,該吵的該鬧的一應煙消雲散吧?

    姑且不論龍宿遇事的理智堅定程度,自己也捨不得啊……那一回的經驗,他才知曉龍宿多麼容忍他、委屈地討好他,以至於有好長一段時間他想到那檔事,竟然會發惡夢。

    龍宿渾然未察被他制住腕脈的人正對著他浮想連翩,俊美偏邪的面孔浮現更濃的怒意。他氣沖沖地抬首,琥珀色的雙瞳轉深,猶似更為濃稠的浴血殘陽;平日溫醇懶散的聲音收緊,咬牙切齒地命令道:「汝且寬衣讓吾一探!」

    「啊?要我脫衣服?」神遊方外的劍子嚇得回神。跪坐在面前的龍宿怒意升騰,讓他不由得縮肩蠕脣:「我的內力雖有禁制,但六十日為一週期,時候到了自然解開,不必寬衣讓你看吧!」

    「要汝脫,汝就脫!莫非讓吾親自『服侍』?」氣極反笑,龍宿挑眉冷聲相詰。

    都這樣說了,他豈敢不知好歹?劍子無奈地刻意重重一嘆,眼角瞄了龍宿一眼,見他毫無妥協之意,只得爬下床榻,赤腳踩著石板地上鋪著的精緻刺繡,背對著龍宿開始慢條斯理地寬衣解帶。

    由於本欲就寢,劍子的身上不過兩件薄衫。想到龍宿待會兒可能有的反應,他拉扯自己外衫的動作益發緩慢。直到耳聞龍宿不耐的嘖聲,才下定壯士斷腕的決心,一把拉開裡衣,露出健壯的腰背。

    一大片令觀者怵目驚心的藍色圖紋,以他的脊柱為中心,盤據了整張右背。藍紋似魑魅般張牙舞爪,在夜明珠潤白的光芒下,散發浮粼螢光。

    龍宿屏息瞇眼。這片藍紋本該只盤踞在劍子的右半背部,為何此時有一部分蔓延至他的肩胛,乃至右上臂?

    「汝誆騙吾?」

    透出絲絲挫敗之意的嗓音飄至耳旁,劍子一驚,顧不得拉上衣衫,趕忙回身搖手。

    「攸關性命之事,我怎麼可能欺騙你?我背上的禁制紋路會擴散,應當與我前些日子嘗試循環內息有關。龍宿,我自己也怕,所以試過那一次就不敢再修練內功。下制之人所言為真,是我妄為才致如此,不過,我並未感到身體哪兒不適,你且莫擔憂。」

    「究竟何人有此能力制汝如此?劍子,汝再三推託,吾何嘗不知汝之用意?但這是根刺,若不拔除,吾心不安!」

    偏頭思考該如何措辭的劍子瞄見龍宿慢悠悠下榻,步至他身前,動作輕柔地為他拉上衣衫,心頭暖了一大片。

    龍宿待他好,所以他更不能說出這些有能者的身分來歷。

    因為,他怕龍宿也受傷啊……

    「沒事啦,龍宿。你想,若我同你起了紛爭,你願意讓旁人諸如江湖上某些好事分子居中調解嗎?想必是不肯的——干他們何事!對嗎?此理亦然,我當時插手也有不得已,畢竟『水中仙』滋味甚佳,釀酒人也是無妄之災。一人一稱『前輩』,我不站出去便糟啦!」

    劍子笑咪咪地柔聲寬慰,忽爾那雙燦燦耀光的澄透紅瞳與己對視,澈若能見藏於瞳采之後的心思;他收斂笑意,抬手輕撫龍宿繃緊的面頰。

    「若六十日之期至,我身上的禁制仍未解開,屆時我必將二人名姓全告之於你。這不是讓你報復,而是要你小心。不過他們不涉江湖事,世間也確實有諸多能人異士游離武林之外。幸虧這些人能藏就藏,否則天下之亂難以想像。」

    輕輕避開劍子溫熱的撫觸,龍宿平復胸臆中的煩躁,字字清晰地道:「即為汝之言,吾欲知對方來歷的部分因由在於汝之傷勢;另一部分乃是為己綢繆,畢竟依汝之能耐尚且如此,不防著點,吾心未安。」

    「哈哈,龍宿,這才是你的作風!」劍子並未著惱,不著痕跡地小心翼翼問道:「我有些疲睏,先行就寢,你不介意吧?」

    俊美的高瘦身影微微搖首,卻跟隨劍子之後坐在床沿。

    正想鑽進被窩的劍子愣了一下,狐疑問道:「你還有事?龍宿,你該多歇息,瞧你的膚理會發出光澤,可見你體內的嗜血者血液正在湧動。不回房去嗎?」

    「吾把小寶放在房裡。這傢伙欠教訓,寵牠之餘也要讓牠學規矩。」龍宿頗為大方地越過劍子躺臥的位置,自己坐在靠著隔牆的床內側。

    有一瞬間,劍子不知如何應對。眼見龍宿連外袍都未褪下,逕自一躺,側身面向壁牆,他忽然一笑,隨之枕回自己的位置。

    不過,他把絲被的一角扯拋至龍宿的腰處。

    「你最近忙碌何事?有無我幫得上忙的?」

    「汝安心養傷即可。」

    「冷蛇今日對我提起騰祥客棧的主事者甚為愛慕於你。這條大蛇怎地性子像市井婦人,一有風吹草動就特別喜歡找我嚼舌根?」

    「拿人手短,吃人嘴軟。」

    劍子沉默片刻,迅速了悟龍宿之言,又道:「那兩罈『水中仙』……」

    「汝傷勢未癒,吾先代為收管。」

    「好、好。得友如此,劍子無求!」他咧嘴一笑,「小寶恁地難纏,你能不能告訴牠往後別往我的腰部撞,沒有內力護身的我委實堪不起牠興奮的一撲。撇去這樁事,其實牠挺可愛的,我真有幸得見幼龍,身旁還有大龍、大蛇……不過小寶的父母遲未尋來,當真無妨?若然,你要一直養著牠?久了牠便能化作人形姿態……」

    劍子緩緩止口,側耳傾聽迴盪在床帷內的呼吸聲,除了自己的淺淺吁息,另一道沉穩渾厚的聲音顯示龍宿已陷入熟睡。

    片刻而已,可見龍宿真是累了。

    劍子側首看著龍宿背對自己的身影,那頭在頸處紮起的長髮流淌銀紫如星澤。

    就著束髮的錦帶細察,他知曉在柔細長髮之下掩藏了一片逆鱗。當年為了這片逆鱗,龍宿與他玩起了躲藏與追找的「遊戲」……然後他們暫且拋下江湖俗事,一同自在地遊山玩水,只有二人之時,好奇的、有趣的、能嘗試的,皆未放過……接著又是好多好多事……

    這麼走來,竟然過了好些年。

    明明日子也是這樣過,他卻感到較諸往昔數百年間的恬淡,自己的精神更為豐足。

    因為,他惦念龍宿啊……



    ####

    嘛…本來是不想貼的…(看向日期)
    嗯,不過…就丟著吧…
    另外,請……有心人士高抬貴手…不要「我不知不覺受到這篇文的影響」這種行為…雖然我是很鬼遮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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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顶端 Posted: 2012-03-02 01:13 | 1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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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殊天引(三)

    殊天引(三)


    暖暖的溫柔氣息拂過我的頰畔,我睜眼一瞧,卻見床帷內充盈著矇矓稀薄的紫色煙霧。這種紫彷彿摻了些微的乳白色,卻不顯得濃稠。

    奇特的是,我好似能感覺到煙霧如絲般的觸感不停拂刷過我露在被外的皮膚上。臉頰、脖頸、手背,說得直白些,連藏於髮下的頭皮都覺得很是舒坦。

    我偏頭看向身側,只見龍宿的柔細長髮鬆垮垮地散在他的身後及床被間。那條用來束髮的絹帶纏不住龍宿長髮的柔軟,隨意紮起的結早已脫落,僅勉強維持圈住的樣子。我不禁笑了,又閉上眼感受這股不屬於人間、令我通體舒暢的氣息。

    偶時龍宿沉眠之際,他自己也沒察覺這股乳紫般的氣息自身軀各穴散發而出。我猜想這應當是龍氣或龍息,連冷邪這條大蛇也發現了,覷準時間就偷偷溜進龍宿的寢房,盤踞在床板底下,一絲一絲的「揀拾」龍氣助他自己修練。

    實則龍宿豈不知曉?他聽之任之,或許是將自己無法收斂的龍氣當成交換條件,橫豎這東西放出去了也是無用,還不如籠絡冷邪為他所用——啊,我居然這般揣想龍宿的心思。

    然而提到龍宿甚為重視的仙鳳,尤其是那件事之後,用這點小小渣滓換一尾百年修行的大蛇護衛仙鳳,龍宿並不吝惜。

    這幾日我背後的藍色圖紋蔓延至右上臂,總是隱隱作痛著。心裡不慌是不可能的,但我又莫名地安心;會痛,表示手臂跟身軀還連著。說真的,多年前那次的斷臂經驗,我不想重溫。

    我想,應當與龍宿無意間放出的龍氣有關,我感覺身體舒坦很多。但這僅是猜測,做不得準;若然,也不能告知龍宿,否則這傢伙肯定會想釋出更多龍氣,助我早日解開禁制。

    但江湖規矩人人皆曉,禁制往往具備反噬的潛藏危險性;再者對我下禁制的人已針對解禁時日言明在先,若我提早掙開,恐會引起不可知的後果……

    我自己便罷,卻不希望連累了龍宿。小打小鬧是情趣,惹來殺身之禍,是我之過了。




    劍子掩嘴打個呵欠,內力不受自己控制的日子將滿一個月。只要一怠於修練內功,人就會犯懶,襯著春末夏初的好天氣,又沒有小寶那隻凶獸來吵鬧,實在是個好睡的時刻。

    他繞著儒門的後院走過三處院落充當散步,返回金風閣左苑後吁口氣落坐於石椅上,一道黑黝黝夾帶微微寒涼的氣息旋即飄至他身周。

    懶洋洋地抬眼瞧去,劍子溫雅一笑。「冷蛇,尋我有事?」

    抽搐似的沉重呼吸聲響起,幾息後,冷邪恢復鎮定,但英俊邪氣的臉龐流露出一絲不安。「道士,有空嗎?」

    「你看起來真是坐立難安。龍宿帶小寶四處走動,暫且不在金風閣,無須擔憂。」

    「就是感覺那股龍氣淡了,我才來找你的。」雖然必要之時,他得遮住雙眼當成沒有那隻凶獸,幸好這種糟糕至極的情況尚未發生。

    冷邪思量至此,撇嘴道:「有些事想請你幫忙,是否移步到紅岫閣後方的染雲池?」

    勉強打起精神的劍子頷首應允,含著微笑,起身隨冷邪穿過金風閣的石拱門,一路行於蛇廊上彎彎繞繞地穿過紅岫閣,來到閣後的一處荒廢院落。

    染雲池原非如此,但在龍宿有心之下,佐以冷邪這條大蛇的威能,位處仙鳳居處之後的小小院落變成最適宜冷邪棲身的場所。

    聽聞這尾大蛇隨著龍宿、仙鳳來到承天府後,幾個晚上就把這座大城鎮的點都踩過了。大蛇很是可惜的嘖嘖作聲,言道城裡人類過多,縱然真有如他一般修練成妖的,個個都是懂得趨吉避凶的精明傢伙,遑論功力深淺無法與他匹敵了。

    由於染雲池歸於冷邪做棲身之用,龍宿特意吩咐不必派遣僕傭清掃,更不得隨意接近。

    照理說刻意荒廢的院落,容易滋生各種蟲獸,一不小心便越界竄進紅岫閣並不足為奇。但——紅岫閣應該是整座承天儒門書院裡最為清淨安寧的處所了,連充斥龍氣壓迫的金風閣都沒有這般潔淨。

    養著一尾虎視眈眈等著獵物上門的毒蛇,還有哪隻不長眼的蟲獸敢踏進染雲池周遭?即使大蛇鮮少食肉,純氣養魄,但與生俱來的凶惡腥氣卻無法完全滅除,自是對掙扎於生死之間的各類蟲獸發揮震懾作用。

    劍子安然自若地跟隨冷邪來到染雲池。這處院落雖名為池,卻有一座小小的房舍,原本可能是用來歇足賞景之用,如今教冷邪一蛇獨占。這尾大蛇打掃得極為乾淨,小小的屋舍亦是雕梁畫棟,透出精巧的美麗。

    若教他住在這種婉約麗緻的房舍裡,可能晚上會睡不好吧?劍子環視一圈,輕輕一嘆,毫不防備冷邪這隻蛇妖會否突然暴起傷人。

    「仙鳳不在?」

    冷邪搖首,探頭在屋外望了一圈,這才將門板闔上。「她到廚房去了,今日似乎不打算上街。」

    「有勞你了。」劍子拱手笑道。「又是衛護,又是僕從。照料一名黃花大姑娘,想必很為難你。」

    「嘖!」冷邪咧嘴噴氣,單手叉腰,另手輕擺。「我有收報酬的,不算什麼,況且該是龍宿對我表達感謝,道士你就免了。」

    「哎呀!冷蛇如此有能耐,多受誇讚也是必然。」劍子向不吝惜讚美之言,他微笑著,溫淳嗓音淡聲道:「可否提說尋我所為何事?」

    冷邪那張冷酷英俊的臉龐霎時扭曲了下,彷彿心中極為彆扭。他抿抿脣,細長的銳利眼神直盯著劍子。「道士,你先答應我,這件事除了龍宿,其餘之人皆不得相告!」

    「這麼神祕?既能與龍宿言之,你應當先尋他才是。」

    「龍宿身旁常有那頭凶獸在,我不好過於接近……」冷邪彆扭之意更甚,他轉身步至屋內僅有的斗櫃之後,霎時闇芒幾閃。劍子見狀,悠哉地尋了木椅安坐,片刻後,一條閃爍著內斂光澤的黑色毒蛇緩緩游出。

    此蛇長約二尺,頭部呈倒三角形,實乃標準的毒蛇外型。蛇身綴滿細細的黑鱗,然若受到陽光透射,黑鱗透出深湛如夜幕的美麗幽藍光芒。

    劍子端起下頷,帶著愉悅笑意的欣賞朝自己爬游而來的美麗黑蛇。冷邪這傢伙可是對自己細心照養的一身鱗片滿意得很。他仔細端詳,再次認同冷邪長久以來跟在龍宿身旁,確然在美感上受到薰陶。

    化為蛇身的冷邪扭擺細長的身軀,蜿蜒來到劍子腳側。牠努力地盤起身軀,在一團湛藍呈黑的蛇鱗中,幾點淺色銀紫顯得甚為刺目。

    劍子收起笑意,起身蹲在盤成迴旋狀的冷邪身側,俯首仔細端詳那幾點淺色鱗片。

    如珍珠般溫潤的銀紫色閃現在硬寒的蛇鱗之中,顯得極端格格不入。雖然冷邪主動求助,劍子卻不敢伸手搬弄蛇身,以免遭到反咬一口。但冷邪盤起蛇軀的方式,已將長有紫色鱗片的部位呈現出來,一目瞭然。

    這些珠潤的銀紫鱗片生長部位接近蛇尾,宛如一串精緻華美的鍊子輕輕扣在黑蛇的細長身軀上。紫色鱗片看來較為厚實,略比其餘蛇鱗凸出、高起些許,每片呈六角形,整整齊齊地環了蛇軀一圈。

    不過,一條氣勢迫人、充滿陰噬毒辣氣息的黑色巨蛇,尾處卻點綴了一圈嬌滴滴的銀紫色鱗片,難怪冷邪彆扭成這副德性。

    昂起的蛇頭瞪大一雙似欲擇人而噬的尖細蛇眼,察覺劍子已觀察「患處」完畢,牠悠悠地扭動蛇身轉了個圈,舒緩自在地游回斗櫃之後,化為人身步出。

    「你何時發現尾處長了那些紫色鱗片?」劍子正色問道。

    冷邪神情仍有些微窘,偏頭悶聲道:「自我盤在龍宿床底下吸納龍氣,沒幾日便慢慢長出來了……」

    「所以你認為是受到龍氣的影響?」劍子反問,忽爾一擊掌,笑咪咪地道:「冷蛇,這是大機運啊!若是讓你多吸些龍氣,或許你就能脫蛇身成龍了!」

    「道、士!」因為尾巴長了怪東西而心情欠佳的冷邪,面色猙獰起來。「現在是要解決問題,不是讓你添亂的!我果然不該找道士幫忙,天底下就數道士最會納涼、說風涼話、無情無義……」

    由得抑鬱的蛇妖一陣碎語,劍子並未發怒,而是在心中揣想其他可能。

    「好好好,冷蛇,你是否試過拔除鱗片?」

    「拔不掉。」長串的嘮叨被打斷,冷邪睨了早已坐回椅上的劍子一眼,惱怒之氣無處發。「我還全身團著石塊磨,把保養得很好的蛇鱗磨壞了,那幾片娘們掛在脖頸處的東西卻弄不掉,死死地黏在我身上!」

    唔,他記得龍宿的元身鱗甲色澤好像就是像珍珠一般的流銀泛紫,看來貴氣十足,威嚴不可方物。他不介意同龍宿分享大蛇對於紫色龍鱗的意見。

    劍子的詭譎笑容引起冷邪注意,銳利的蛇眼微微瞇起,嘴角輕扯。

    「道士,別以為我不曉得你心裡想什麼!哼,龍宿從不同我計較這些事,此番找你前來就是想聽你的意見,順帶替我轉告龍宿,問問有無解決的方法。」

    「只要你不再吸取龍氣,至少可保證不會衍生更多的紫色鱗片吧?」劍子立時出了亡羊補牢的意見。

    冷邪不滿地雙手叉腰:「龍氣是龍宿跟我談好的代價,怎麼能不吸!就算我放棄好了,那些鱗片又該如何處理?」

    身著白衣的道士悍然起身,一派正經地上下打量冷邪高瘦的身軀。那張略方的臉龐一旦失了笑意,看來當真嚴肅不可侵犯。

    「冷蛇,你現為人身,紫鱗生在何處?」

    意欲回瞪的冷邪登時神色頗不自在,扭捏片刻才凜著邪氣的臉龐道:「你想幹麼?」

    劍子雙手一攤,無奈地道:「我可不敢碰觸你的原身,只好趁你這般模樣,試著用靈力拔除……放心,我雖內力被制,靈氣仍可自由運用。」

    似是認為劍子的建議可行,冷邪單手端著尖細的下頷思索,忽地神色又顯古怪。

    「那鱗片長在我這副人身軀體……不太妥當的部位。」他旋身,黝黑的手掌往腰後探,落在腰下臀上的位置。

    如此觀來便是繞了腰部一圈。幸好不是鼠蹊部啊!雖然每日都會看到自己的,但他這段時間實在對同性的鼠蹊部沒有興趣。劍子忍不住陰鬱地如此想著,沉聲開口道:「無妨,你且將衣衫揭開,我以靈氣試著剝除。」

    「喂……道士。」冷邪忽地全身打了個寒噤,神色詭譎地側首望向正經以待的劍子。「為什麼我覺得通常這種時候,肯定會有人冒失地跑進來,從而誤會了什麼?」

    「啊?」劍子一愣,尚不及反應冷邪所言,一陣甜美溫柔的女聲伴隨敲擊門板的響音傳入屋內。

    「冷邪在否?我臨要出門,一道前去可好?」甜甜輕快的女聲正是穆仙鳳,她敲門數次,纖巧雙掌嘗試著輕推門板,使得門軸摩擦而發出吱軋聲。

    劍子與動作僵住的冷邪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吐息道:「幸好沒脫!」

    門外的穆仙鳳原欲推門而入,忽地止下動作,後退一步,仰起嬌美的臉龐盯著染雲池小屋的橫梁,片刻後她才將視線移回近在眼前的門板。

    「呃……冷邪,我可否進去?」

    不置可否的淡漠寒音自門內飄出。「進來吧!」

    當穆仙鳳推門而入,便見一白一黑、一坐一立的身影。安然微笑的劍子令穆仙鳳瞬間乍驚,脫口而出:「劍子先生怎會在此?」

    劍子笑瞇眼,視線瞥向神色又起彆扭的冷邪。「他有事請我幫忙,自是隨著來到染雲池商談了。不過,不是很要緊的事,讓冷邪隨妳上街吧。」

    陰狠的眼神瞄過劍子,冷邪微扯嘴角,面對穆仙鳳時的表情卻和緩許多。

    「今日怎會突然想出門?缺了什麼不好打發侍女替妳走一遭嗎?」

    雖然察覺屋內氣氛詭妙,穆仙鳳仍明智地選擇予以忽略。隱帶明麗的嬌俏臉龐浮現淺淺的憂慮。「我覺得龍首今日的神色不太好,好似對於處理儒門事務感到疲倦。此時季候並不適宜食飲涼品,左思右想,考慮去買蓮蓉角回來呢。」

    冷邪側首揣量片刻,頷首道:「也好,我陪妳去騰祥客棧,不過得先將道士送回金風閣去。」

    「我還沒不濟到這種程度吧?何況此地是儒門……」真納悶這條大蛇的小心翼翼為何經常發作在不恰當的時機。

    劍子提了一句,卻見穆仙鳳眼含納悶,同樣毫無反對之意,他只得施然起身,隨同冷邪步出染雲池。

    心中懷著疑惑的穆仙鳳環視屋內一圈,決定待離開儒門後再行詢問冷邪。

    三人沿著彎曲廊道漫步前行,走在冷邪左後方的穆仙鳳溫聲問道:「劍子先生此次盤桓儒門好段時間呢,真罕見。」

    「是嗎?正好有事,還得再待一些時候。莫非仙鳳嫌棄我住得久了?」劍子輕笑,側首欣賞廊外的花園景致。如今正逢春夏之交,妍卉爭豔,可惜少了蟲鳥鳴聲。

    有龍居於此地,這些動物怎敢發出聲音造次。雪白濃眉微微蹙起,顯是感到失落。

    穆仙鳳那嬌俏的臉蛋立時浮現紅暈,趕忙搖著雙手道:「怎敢!我只是好奇……先生總是事務纏身,忙碌於調解紛爭似的,有時來訪不過兩、三天,又急色匆匆地離開了,所以我才問問……」

    她頓了頓,如玉般白潤的臉龐總算消去大半紅暈,抹上淡色胭脂的菱脣彎起淺淺微笑。

    「只要先生來訪,龍首雖是較平日容易蹙眉、淺怒,情緒起伏頗大,但我能感覺出來他的心裡很高興,因為對龍首而言,劍子先生是他最好的朋友。說起來,我很少瞧見龍首的其他朋友來呢!偶爾幾次見到聖僧都算稀罕了。」

    「好朋友啊……」劍子露出玩味的笑。「也是,上回我來,應當是半年以前的事。」

    在前領路的冷邪努力豎高耳朵,想聽清楚穆仙鳳的言語。

    穆仙鳳的一舉一動,他得按時回報給龍宿知曉的。畢竟自從那事之後,龍宿很擔憂一直疼在掌心的小姑娘忽然做了什麼不可挽回之事,所以他的職責不只跟前跟後的保護穆仙鳳,有任何風吹草動也需告知龍宿。

    因為「好朋友」一詞而略顯尷尬的穆仙鳳沉默片刻,神情轉為無奈地覷了前方正側首看她的白衫道者一眼。

    「這是靈涓特意圓的,總之……總之我們不能多說什麼嘛!劍子先生很瞭解啊,你和龍首那個什麼的……」

    原本微笑著的劍子有些摸不著頭緒。仙鳳這丫頭怎地不將話說清楚,「那個什麼」所隱含之意他實在不懂。但看她眼神飄開,柔嫩的脣抿得緊緊的,若他開口詢問,只怕她會將嘴脣咬傷了。

    三人步至呈「丫」狀岔開的廊上,一旁吟松簃的花園裡聚著幾名儒生,看來似是偷閒避於此地閒嗑牙。劍子雖是內力受制,五識仍靈敏,不經意地側耳一聽,察覺這些儒生談論的話題與穆仙鳳方才所言有異曲同工之妙。





    手上事務稍歇,當今儒門最受重用的幾名儒生如少陵玉史、蒙山飛燕,以及臉上溫雅柔笑卻毫不容情地壓榨師弟們的陸華娥三人,正佇立在吟松簃前交談。

    「每回道長來儒門,雖然龍首很高興,但又常為了道長的言行發惱。這麼多年了,道長也不遷就一下咱們龍首……」少陵玉史雙臂環胸,那張俊逸秀雅的臉龐透出不以為然的神情。

    「是啊!大師姐說咱們龍首同道長是好朋友,既為好友,幹麼老是惹龍首生氣。」蒙山飛燕心有同感地頷首,隨即神色轉為無奈。「龍首何苦跟自己過不去,前幾年不是還氣得病了?」

    雖然病得莫名其妙,儒門上下尋來多位頗負盛名的大夫也診不出所以然,最後還是劍子道長帶著他們最敬愛的龍首隱居起來療養。如此便罷,龍首最信任的青年大夫說那病或許是水土不服,眾人譁然。當時所居之地,龍首早就待了好段時間,忽然說是「水土不服」,所有人都想:何不說是「撞邪了」更有可能。

    據聞劍子道長帶著他們的龍首輾轉換了好幾處毓秀之地療養,真是白白便宜他……

    也因此,當時他們迫不得已,只好託穆師姐將大師姐請回儒門暫代首職。大師姐不曉儒門事務無妨,他們缺的是具有威嚇性的精悍武力坐鎮,其餘那些瑣事可照舊章,不然還有穆師姐和中書客這兩名久習儒門事務的人可下決策。

    一旁展扇輕搖的陸華娥似笑非笑地睨著兩名交換意見、頻頻點頭的師弟,忽地噗哧一笑:「原來是你們!」

    少陵玉史及蒙山飛燕同時轉頭看向壓榨人不手軟的陸師姐。「什麼『我們』?」

    「謠言啊!」陸華娥以摺扇掩住脣邊的笑意,一雙能透人心的眸子在兩名師弟身上來回逡視。「幾年前龍首心情不佳,逕自離開儒門四處散心去了,當時連劍子道長都尋不到人,江湖道上不是傳出有些謠言說道長如何如何嗎……原來是你們啊。」

    「怎有可能!」

    「豈有此理!」

    少陵玉史義正詞嚴地道:「吾等儒門之人怎麼可能散布謠言!」

    蒙山飛燕一派正氣凜然:「將事實適當地廣為周知是必要的,他人以謠言待之真是豈有此理!」

    「啪、啪」兩聲倏地響起,少陵玉史及蒙山飛燕雙雙摀住前額,委屈地凝視再次悠然展扇的陸華娥。

    「算啦,看在你們還曉得為龍首留面子的分上,我就不計較你們『想像中的事實」和真切的情況相距多遠了。這回難得道長久居儒門,你們別動歪腦筋了。大師姐好不容易才圓出個好說法,況且她已出嫁,若是再鬧出什麼事情來,少了大師姐,大夥兒都收拾不了的。」

    各自挨了一記扇擊的兩名儒生對視一眼,徐徐長嘆。

    「明明就沒說錯嘛……」蒙山飛燕委屈地喃喃自語。

    「算啦,我們還是學大師姐,該把眼睛遮起來時就將雙手舉起,腦子也想得通透些吧。」屈肘輕頂蒙山飛燕的右臂,少陵玉史嘆笑。

    陸華娥滿意地頷首,收扇後以扇骨輕敲臉頰,若有所思。

    「不過這次道長確實留住的時間較諸之前還久。自從龍首為了大師姐的婚事同道長起爭執,這幾年道長雖然不減拜訪次數,兩人總是有些疙瘩存在其中。」

    她斂眉低嘆,清秀臉龐流露無奈,旋即恢復平常的冷淡自持。

    眼見陸華娥憂心忡忡的模樣,少陵玉史望了蒙山飛燕一眼,皆想起之前大師姐談定婚事時,他們敬愛的龍首罕見地大表反對,甚至不惜和劍子道長槓上,結果兩人大吵一架的情況。

    這事一回想起來,他們的心裡忍不住為龍首抱屈。劍子道長真是懂得如何能讓他們的龍首傷心!不是好朋友嗎?竟然言語如刀地捅他們風流俊秀、溫文爾雅,脾氣好得天下少有的龍首那柔軟的心;一句「我的女兒容不得你管」讓龍首氣到關在金風閣裡,連穆師姐都被擋在門外,不能送晚膳進去……

    不約而同沉浸在回憶裡的少陵玉史、蒙山飛燕身為最為支持龍首的儒門子弟,翻騰而起的惱怒令陸華娥瞟了一眼,頗感好笑。

    「你們又如何了?早已事過境遷,何況我們才是真正沒有置喙餘地的旁人呢!」

    努力收斂對劍子道長的氣惱,蒙山飛燕擺手道:「我明白,唉!龍首為了儒門勞心勞力,我是很希望他老人家能夠快快樂樂的。那種會讓自己不開心的人事物還一直擱在身邊,肯定是……珍之愛之了。」

    少陵玉史忽爾正色盯著蒙山飛燕,半晌才道:「蒙山,我們應該時刻將大師姐的話謹記在心。」

    「嗄?喔、喔……我瞭解。」蒙山飛燕用力點頭。「龍首和劍子道長是好朋友,可以將後背相託的好朋友!」

    一陣忍俊不住的噴笑聲吸引三人注意,轉頭望去,蜿蜒長廊下的那抹雪白俊朗身影,正是他們話中的當事者之一。





    劍子聽著三名儒生交談,末了實在忍不住笑意,也解開心中早已明悟卻未獲證實的謎底。他早就知曉,只要龍宿一鬧脾氣、離開儒門散心,隨之出現在江湖道上的謠言肯定是儒門中人所散布的,卻不曉得究竟何人這般有才,無論怎麼歪曲,謠言都不會歪成他對龍宿「始亂終棄」的說法。想想也是,根本無此事實,怎能捏造子虛烏有的謬論呢?

    瞧見談論的當事者佇立廊上不知聽了多少,少陵玉史及蒙山飛燕兩人皆是一身冷汗,神色變換不定,然而不過片刻,兩人皆鎮定如初,悉皆拱手行禮。

    「晚輩見過劍子道長。」

    陸華娥毫不受影響,輕笑道:「我們剛才正在納悶,這回道長留在儒門的時日頗久呢……若可以的話,還望道長能多留些時候。我瞧龍首近日要務甚繁,吾等身為學生卻不能越權代勞,那些事務必然絆住龍首好些時候,讓他老人家無法盡招待之誼……」

    瞄了神色鎮定的兩名儒生一眼,劍子的內心滿是感激,卻無半分惱怒。多虧這路行來聽見他們的想法,否則他真不曉得自己在儒門學生的眼中,真的不太受歡迎。

    由此可見龍宿的魅力驚人,這些學生個個愛戴他。

    「不必客氣,這回我真有要事必須盤桓儒門甚久。」頓了下,劍子溫溫笑道:「少陵及蒙山無須惶恐,你們說得對,當年我的話說得太重。雖然那時我同龍宿道過歉,現在想來還是有些不妥,待我見著龍宿,再與他賠個不是。」

    「啊啊不不不……道長千萬別提……」蒙山愣了下,趕忙出聲阻止。

    少陵也皺起臉,可憐兮兮的道:「若是道長說了這件事,龍首可能會生我們的氣……」接著就會發現他們為了維護備受崇慕的龍首所付出的種種努力啊!

    大功不言。他們可是努力培植隱藏於檯面下的勢力,必要時候用以維護眾人最為尊敬的龍首!如若被龍首察覺了,依他老人家的性子,肯定會擺手要他們撤了,不想讓他們做這麼多事,甚至扯入江湖風波。

    但大夥兒都有共識,為了龍首,這些都是值得的!正所謂「當仁不讓於師」,龍首用心良苦,往往委屈自己,他們身為學生怎能看自己的老師吃悶虧!因此這支保護龍首的勢力可不能被龍首自己翻出來了。

    劍子微微愕然,隨即頷首應允。

    「好,我不提,你們別擔心……龍宿有你們這樣為他著想的學生,每回同我說起便顯得很高興的樣子。對了……靈涓經常向你們說,我同龍宿是『好朋友』?為何我聽來有言外之意?」

    眾人內心「喀登」一聲,怪異的沉默立時盪開。劍子敏銳地察覺到了,眼神一轉,溜到冷邪那張英俊卻陰沉的臉龐。

    冷邪輕咳一聲,略為責怪地盯著劍子:「靈涓是好姑娘,她當然要為自己的父親和義父之間的糾葛想個好說法。而且,你同龍宿本來就是能託以後背的好朋友,不是嗎?」

    「嗯,說到我與龍宿之間的友情確實堅若磐石。」劍子毫不遲疑地頷首認同。

    僵硬的眾人立時恢復活動,懷疑的目光紛紛投向凜然而立的白衣道者。

    冷邪撇嘴陰笑:「堅若磐石聽起來就很不可靠……幹麼這樣看我?我只是幫大家說出內心的想法!」

    「是是是,冷蛇,你還是快些挪步,不然仙鳳可就被你耽擱上街的時辰了。」

    眼見三名儒生一個觀天,一個看地,最後一個則是攤扇輕搖微笑以對,劍子只得嘆笑,催促冷邪。

    既然扯到穆仙鳳,冷邪只得向三人擺手,率先轉身離去。穆仙鳳趕忙跟上,劍子則是慢悠悠地踱上迴廊,一邊揣量有時思維很跳脫的女兒到底在說什麼。

    能託以後背……託以後背……

    不是吧!劍子愕然地睜大眼,單手撫著下頷,神色頓顯古怪。

    靈涓這是擺明了說他和龍宿那個……一個大姑娘怎地這麼說話?誰教她的?

    因此,當冷邪與穆仙鳳護送劍子返回金風閣左苑時,側身便見那白衣白髮的道者正皺緊雪白濃眉,剛毅臉龐充斥擔憂與疑惑難解的神色,喃喃自語地逕自步入左苑廂房。

    那陣細語很輕,但冷邪及穆仙鳳皆聽得清清楚楚——

    「我的好女兒被誰帶壞了?」





    龍宿的雙臂輕輕托著直向自己撒嬌的小寶,慢條斯理地步入金風閣的正廳。

    由著璀璨夜明珠照耀廳內明亮,檀木圓桌上早已布滿晚膳,劍子先前便將送來膳食的僕傭揮退,此時正襟危坐地在圓桌旁皺眉苦思。

    這陣子少見劍子如此憂慮,龍宿不禁斂起脣邊微笑,泰然落坐後,讓小寶屈肢臥在自己的膝上,佯裝不經意地問:「汝對今日晚膳有不喜之處?」

    「豈會,寄居儒門最為享受的便是每日膳食精緻美味。」劍子回神一笑,眉宇舒展開來,注意到圓木桌沿有顆小小頭顱枕在桌邊,一雙圓滾滾的眼正盯著自己,眸采充滿炫耀,極為不懷好意。

    小寶對著劍子輕輕齜牙,隨即發出幼獸的咽嗚聲,身軀一縮,窩回龍宿膝上。

    「說得猶似汝一離開儒門便處處食不知味。」

    龍宿漫不經心的言道,舉箸夾了一塊以水燙熟的禽肉,遞到安穩臥於自己膝上的小寶嘴畔。那微微凸出的嘴一張,尖銳牙齒咬住肉塊含進口中,嘖嘖有味的咀嚼。

    龍的牙齒大半是利於撕裂獵物的尖銳形狀,但在長嘴內側近咽喉處的兩側,如人類一般生了僅僅數顆方形、便於咀嚼的牙齒。

    小寶被龍宿餵養多日,已然知曉用口內方齒慢慢嚼爛食物,同時汁液不會自嘴畔流溢而出。

    龍宿輕描淡寫的一語,卻讓劍子想起日間所聽聞的話,立時坐不安當。然而他搜腸挖腹,卻想不出該如何應對。

    因為,龍宿很瞭解他的個性,甚者龍宿也不喜歡他一直跟前跟後啊!

    如此作想,劍子長吁口氣,展眉而笑。「今日我才發現,你有一群非常愛護你的學生,確實不枉了。」

    琥珀雙瞳漪動思量,龍宿不發一語,垂睫餵食小寶。

    劍子坐在對側,忍不住道:「龍宿,小寶雖是幼龍,但我瞧牠已能咀嚼食物,你該讓牠學著自行進食……吧?」

    小寶意欲齜牙威嚇劍子,頭頂卻被龍宿輕拍一下,連忙睜大水汪汪的圓圓眼睛,前足示好地挲了下龍宿的腰帶。

    「牠只想同吾親近罷了,除了一日二餐,吾並無太多時間陪伴牠。」龍宿又夾了一筷子的肉餵小寶,小凶獸得意洋洋地睨了劍子一眼。

    頗覺荒謬的嘆笑,劍子決定不等龍宿,自行捧碗舉箸。

    「你好像都餵牠水煮的食物?肉、果菜……牠一口,你一口,這樣可好?」

    不悅地瞪著劍子,龍宿緩聲道:「牠是吾之同類,非是貓犬可比。為人父母者不也常與孩童分食?有何不好的?」

    赧然地搔搔頸後白髮,真是多說多錯啊!劍子傻笑以對,安靜地享用儒門大廚所烹調的晚膳。圓桌上有幾盤是小寶獨享,其餘的由他和龍宿共享。

    龍宿早先提過,這世間的種種食物並非小寶所能負荷,因此只餵牠水煮而未有任何佐料的食物。那麼龍宿呢?好像什麼都吃,還挑嘴呢!

    雖然在必要時,龍宿相當能安於各種惡劣環境,但若身處像承天儒門這般環境,便會處處要求精緻華貴,食物也得色香味俱全;少動幾筷子,底下那群學生就會立時「揣摩上意」的分散去尋找新廚子。

    當今諸國王室中人不過如此,所以他到儒門作客,日不敢久,深怕自己讓龍宿養得好好的,由奢還簡難!

    晚膳後,龍宿又提抱著小寶去澡間擦洗一遍,才將小寶放在內寢的床榻上。

    自從數日前身上的異狀被龍宿發現後,劍子每日就寢前便自發找上龍宿,寬衣讓龍宿查看背後的藍紋。

    幸而右上臂的瑩藍圖紋消褪甚快,連著右半邊的背上也不再成片的張牙舞爪,不過他不敢運行內力、循環周天,以防弄巧成拙。

    相比龍宿氣怒,他更怕龍宿悶在心裡。劍子想到之前善意的隱瞞,卻讓龍宿感覺受到排斥,便知寧可讓龍宿一起擔憂也別瞞著。但吸納些微龍氣而有所緩解的事,他一句也不敢講,就怕龍宿執意助他,反傷其身。

    就他所知,龍宿對於掌握自身擁有的龍氣,尚且需要冷邪在旁指教如何收放;龍身與人身之間的轉換也不熟練,往往一次變化就痛苦難當。

    以往兩人遊歷在外,晚間就寢前的閒聊時分,龍宿不經意地提及他的龍身姿態之時,身體總有一股衝動想騰空翱翔……然而龍宿並不喜這般感覺,他要的是雙足踩於地的安穩感。

    讓龍宿端詳過背上圖紋後,劍子收拾一身白衫衣襬,瞄了溫馴地趴臥在床榻內側的小寶一眼,忽爾笑道:「小寶,你要好好照顧龍宿,若他做噩夢了,幫忙將那些壞東西給吃了!」

    「胡說什麼!」龍宿輕斥。尚未換下一身繁複儒裝的他起身相送,琥珀色的雙眸瞪著劍子。

    「汝早早歇了吧,不可妄想運動內力。當然,吾一直等著汝將那兩人的身分、來歷招出。」

    輕拍龍宿的肩,劍子皺起眉,正色道:「你當我方才同小寶說的話是笑鬧著玩嗎?瞧你近來事務繁忙,那些學生縱有心力卻無處使。我曉得你知人善任,因此你會放在手裡的事情肯定是無法假手他人的麻煩。況且前些日子你一直在擔憂其他事,卻因為我而耽誤了。你能睡得好才奇怪。」

    語罷,劍子雙臂環胸,微微偏頭,瞇眼深色眼眸。

    「龍宿,當時你看出我的內力被制,邀請我至儒門作客一段時日,既然我答應了便不會輕易離開。你也知曉我這人怕死得很,眼下情況自是當在儒門最為安全。別掛心我,你還是先處理盤桓心上的事情吧。」

    龍宿一語不發,那張俊美帶些邪魅的臉龐微低,彷彿思考劍子話中之意。

    灑脫輕笑,劍子擺袖道:「我回房養精神,老實說住在儒門這般舒坦,一時半刻我還不想離開啊!」

    抬眼瞥見那道俊朗愜意的白衣身影在夜色中踏著盞盞燈芒離去,龍宿掀脣欲語,話卻含在口中,默然呆立。





    劍子順著石徑欲返回金風閣左苑的廂房,忽地一陣狂風颳起,將周遭所有草木植栽吹得沙沙作響。他勉強站穩身軀,內心詫異這股怪風來意不善,手臂舉起擋在面前,循著隙縫瞇眼查看狂風襲來的方向。

    縱然內力受制,五識仍然靈敏,尤其這陣怪風先是盤旋著颳過院落,最終風來的方向是所在之處的正前方,因此舉袖遮擋時,劍子想著努力看清現身如此驚人的傢伙是誰。

    「劍子!」身後傳來龍宿略帶驚慌的喚聲。劍子正想反手提醒龍宿別靠近,倏地,怪風乍止,接著空中幾盆被風颳起的植栽紛紛摔落,碎了一地。

    劍子放下手臂、盯視前方,一時未見有何異處。身旁迅即瀰散他熟悉的氣息。

    龍宿同樣全神戒備地緩緩步至劍子左側,向來銳利冷淡的琥珀眼瞳微微轉紅,隱藏的殺意藏在眼底深處。

    承天儒門內外皆有陣法,來人竟能不動聲息的侵門踏戶直進至此,顯見非是一般武林好手。這股氣息又極為特異,他一時無法分辨來者是人,或是天上、海裡的傢伙?

    倏然一道嬌柔無力的叫聲隨著又起的一陣風,由上往下直墜;劍子立時抬頭望去,卻未見對方究竟是從哪個高度墜落。

    翩然飄飛的如虹披帛四處飄振,一名身著五彩綾羅的墨髮女子單手壓住衣襬,姿態不甚美麗的跌坐在地。

    在如此清朗的夜空卻能看見此女有一頭墨色長髮,劍子正感訝異,忽地注意到女子低頭收拾狂風拂亂的衣物。以金色珠花妝點的髮髻以及披垂而下的柔順長髮,其間隱約流動著內斂溫潤的光澤。

    有如……龍宿那頭流銀溢紫、在昏暗夜間會微微閃動光澤的長髮。

    女子屈膝側坐在金風閣左苑的花園石徑上,她似是委屈地揉著腰後及掩於繡飾繁美羅裙下的腿,藏在寬大綢袖下的白皙玉指不時露出一小截指尖,潤潤地閃現柔和光芒。

    怎麼臉蛋就沒有發光?劍子的腦中乍起不合時宜的念頭,眨眼片刻,那名女子怯憐憐地抬首望向前方,星般璀璨的瞳眸流露驚訝,旋即轉為驚喜。

    好一個芙蓉玉面、豔如桃花的美人……但再怎麼美,此時此刻以這種方式出現在此地,大大地不對勁!

    劍子立時收斂一閃而過的驚豔感,側首覷向蹙緊銀紫色雙眉的龍宿。

    不看還好,這一瞧,劍子登時愕住。

    因為,龍宿的表情十足陰沉,琥珀雙瞳透出的意念毫無欣賞,而是夾雜著三分疑惑、七分厭煩的怒意。

    再強烈一些,說是殺意也不為過。

    連忙收回視線,劍子回首看著莫名墜坐在前方的綾羅女子,衡量著該如何開口。

    驀地,那名芙蓉般美麗的女子怯怯地道:「你當真在此……」

    劍子明顯察覺到身旁的人正迅速凝聚殺氣,還有暴躁的惱怒。

    女子眼神一移,絲毫未將劍子當一回事,而是面露欣喜地艱難起身,一身彩豔的綾羅綢緞隨著她的動作,盪出柔美的絢爛色彩。

    「寶寶!」

    寶寶……劍子愣了下,順著女子視線望向龍宿足邊,不知何時小寶已呆呆地坐在石徑,正偏著頭傻傻看著對方。

    「寶寶!將你送來給你爹照顧,果然是正確的決定……」

    爹?

    劍子詫異地轉首盯著面色陰沉的龍宿,嘴微張,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

    第五回寫完後,就會來貼第四回…
    第五回開頭是去年11月(?)寫的,後來丟著沒管了,最近把手上的事情忙完再來填坑。
    同樣,請高抬貴手(聳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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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顶端 Posted: 2012-03-05 00:57 | 2 楼
    疏风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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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种设定有点玄幻,龙宿是紫龙(想看主人变身成元身的样子),剑子先生是道士(腹黑...),还有那条小小的龙,貌似跟剑子争宠的感觉,好可爱

    后来出来的这位女子(是龙呢还是人呢?)不知跟龙宿主人是什么关系呢?期待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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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顶端 Posted: 2012-03-05 23:10 | 3 楼
    月盈竹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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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AYA~~大人也將這篇搬來了嗎!!真是太開心了!!
    我在36癡癡等著更新呢~~雖然這樣很不好意思...但還是請大人加油!!
    十分喜歡大人筆下的龍首及劍子呢~~
    期待劍子趕快恢復內力,別再被禁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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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顶端 Posted: 2012-03-14 23:03 | 4 楼
    满七
    昔别春风起,今还夏云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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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记纯英文的ID总是没神经,导致一开始看文的时候觉得“咦?这个风格有点眼熟……设定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诶”,然后仔细看才发现,原来是写《暗香疏影月黄昏》等等那一系列的大人OTZ于是请允许我告个白吧,那个系列太好看了嘤!几乎每看一次都能发现新的亮点和萌点,太喜欢了OTZ【据说那个系列其实是一本叫《高山流水》的剑龙本?没收到真是好残念……谁叫我萌得太晚了【哭】】

    每一集开头剑子先生的自述都很意思,有种“这先生到底闷骚到什么程度想这么多话藏着啊噗”的感觉,从剑子先生那内心活动的字里行间不经意间透露出来的对龙宿不同寻常的感情与关系真是让人心里轻轻骚动着,不轻不重地就戳中了萌点,比如(一)里的“所以,我也是有些積蓄的,某人常斥我「汝當真窮困得如此」,我笑著沒說什麼,時候到了找他蹭頓飯,他神色不豫,開口嘮叨幾句,其實我只是想見見他,說上幾句話而已嘛,這也要我同他明明白白提起?”,又或者(三)里的“我自己便罷,卻不希望連累了龍宿。小打小鬧是情趣,惹來殺身之禍,是我之過了。”,明明是无意一般地话语,却别有一番真情流露,那样不露声色小心翼翼的喜欢,看着让人想微笑。文中不论是剑子龙宿,还是儒门那帮学生的描述都感觉很……可爱?哈,还是说有趣吧——剑龙的相处已经是温情中暗含涌动了,儒门那群学生八卦起来也很厉害啊噗,其实儒门的另一个称呼是龙首亲卫队或者龙首后援团吧XD

    超级喜欢这种玄幻色彩的题材,而文中透露出来的背景似乎还有很多谜团,一步步引人探究下去——诶……我啊,不太擅长猜剧情呢,于是只能带着疑问等着大人以剧情展开来解答了(也许有些内容我不懂是因为这是大人以前的书里的设定吧……再次感慨……错过了好本子真可惜OTZ)。剑子究竟为什么会失去内力,内力能恢复么(能恢复是当然的……关键是怎样恢复吧),小宝到底是什么身份(还有这个突然来到的女子),接下来的故事想必十分精彩。【感觉大人写文像是在以一个记录者的角度条条有理地讲述着故事,慢慢展开情节如同电影或者漫画画面一样,不会太过于激动,距离把握得刚好,把那时那人那事展现在读者面前这样】
    于是蹲在这坑里等着LZ大人来撒土了><如果出书的话一定请告知啊,不想再错过好文了><
    [ 此帖被满七在2012-07-15 22:25重新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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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agicoflo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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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疏風摯:
    玄幻嗎XD 以前寫劍子和龍宿時多少都有扯到一些仙妖精怪,可能這篇比較多…(大概是因為系列作不能寫神鬼精怪所以我滿腔的玄幻都跑到這篇來了@@)
    至於你的疑問,第四回就有解答了~

    月盈竹靜:
    謝謝你的支持。劍子身上的武功內力禁制是懲罰他太愛多管閒事,沒辦法提早解開的XD
    這樣也才能把他留在龍宿身邊兩個月不會亂跑啊!(另外一種留人方式就是龍宿一直生病,這不健康bb)

    滿七:
    高山流水是收錄了相關文,不過本文是拿高山流水裡的幾篇設定再衍生的,因為實在沒有力氣再弄一個新的設定了。但為了跟其他系列文配合,所以也沒有照搬^^" 因此若對照閱讀,有些設定是相衝突的…所以開篇有寫我算是自己同了自己的文XD
    其實我本人是很怕寫第一人稱的,因為第一人稱「我」最容易暴露作者的根柢,我覺得我的思維一直都很幼稚,所以寫劍子這角色的第一人稱很怕把他寫壞了,因為劍子和龍宿並不是像我這樣的幼稚人啊~
    不過這篇文的開展我想了幾個表達方式,最後硬著頭皮還是寫第一人稱,或許是因為一直以來我寫劍龍他們,似乎比較多是站在龍宿的角度去寫,所以才試著這樣寫看看
    寫龍宿的學生「龍首信奉會」,這是我的惡趣味啊!劇中的龍宿朋友特少,我也掰不出朋友給他,正好奇象這劇集有短暫出現幾個學生,說起來那些學生角色也沒有太多發揮,我這文裡反而弄了很多自己想的設定進去,感覺像是套了皮的自創人物@@ 若是很介意的話~還請見諒

    至於你提到的問題,基本上跟高山流水那書裡的文是沒有太大關係的(書裡的文基本上在曉問文板都有)
    有關係的只有海龍族及雲巢(雲天龍族)的設定
    冷邪是別篇文的角色被我抓去系列文當NPC,又抓來這裡繼續當NPC
    算是龍宿收的第一個神奇寶貝吧…
    第二個就是第四回有比較明顯戲分的綺羅


    看到這篇文居然被推上來了,所以來回個文
    其實第五回被我擱著好一段時間沒有寫(跑去弄別的書,最近都在整理舊作出親友本)
    除去白天的正職上班以外,手邊還有待看的書和賺錢的兼差工作要做,以及持續整理預備出親友本的舊作待修,所以這篇文第五回大概要再等等。劍龍這系列預計有三大篇(殊天引、美人惜、鳳凰絕,後二篇名稱是暫定的),照我這樣情況來看,第二大篇會寫完再來慢慢貼,以免丟上來連載卻等很久,感覺不太好^^"

    第四回早就寫好了,本想等第五回完再丟上來
    現在先放上來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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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agicoflo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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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殊天引(四)

    殊天引(四)

    與龍宿相處這麼多年,雖不敢說把他的性子摸個通透,瞭解七、八分還是有的。

    往常瞧見龍宿濃眉挑高,那張俊美的臉龐縈繞一股怒氣,微微咧嘴露出白亮的牙,一字一頓、咬牙切齒的衝著我喊:「劍、子!」我總是陪笑以對,找些話題糊混過去,但我心裡很清楚龍宿是惱我,並非真正動怒。

    仔細回想,龍宿的性格可謂極好,他接應人事物極為專注,但我知曉泰半時候他並未放入心裡,因此氣質從容而有些疏懶,甚至惹人不悅。這樣好脾氣的人,有什麼事能讓他生氣?

    我想了又想,總算想起來——也許,我是迴避去想那件事吧……

    當年我自認為捏準龍宿的脾氣,這就罷了,我還一廂情願的認定我和龍宿的交情很鐵……是很鐵,但那奠基於龍宿對我的情感甚為不同,而當時的我卻毫無所覺。如今想來,連我自己都覺得龍宿受到很大的委屈。

    那一次為了試探闢商劍之祕,我與佛劍談好如何突襲龍宿,當時我想著,橫豎我與龍宿交情好,這麼一鬧他若生氣了,我親自泡壺茶向他賠罪。若龍宿真的犯下錯事,也不能任由他這般無所謂的過日。

    可是,我後來不太願意去想在那之後發生的事。我想,大概是因為龍宿的怒氣嚇到我了。說起來好像自己很沒用,但不可否認我確確實實地感到一股莫名的慌亂。分明做錯事的是龍宿,我慌什麼?因為他那雙漂亮的、湛亮的琥珀般潤澤的雙眸,第一次透出對我的憤怒及厭惡?還是,他斷然決然的說「此生不再相見」?

    這是我心中的一個結,正因為我這看來不甚高明的計策,讓龍宿大發雷霆之外,還牽連到無辜的仙鳳與默言歆……雖然我至今仍認為龍宿做錯了事,卻又感到自己過於莽撞,以至於發生諸多或許能夠避免的災殃之事。

    所以,我不曾再問龍宿當年為何對闢商情有獨鍾到必須鋌而走險,也不問他為何暗襲旁人,一如每當他微嗔的喊「劍子」時,我會笑著轉開話題。

    有些事應當說清楚,但這種事,我卻不覺得有分說辨明的必要……或許,我妥協了一些不當妥協的事,內心卻漸漸安穩。我被什麼遮蔽雙眼以致昧於事實嗎?我想不是的,而是我更願意換取珍貴的,令我自私相待的事物。

    鮮少動真怒的龍宿,最多便是淺嗔或言語刻薄他人。嗔惱的對象十個有八個是我;言語刻薄則常常施在他並不喜歡打交道的「武林人士」,或是看不慣他的慵懶舉止而出言指責他的人。

    我曾問龍宿,像這樣的人應當不必與之計較,何必掛著讓自己懸念?龍宿難得微側頭,彷彿納悶地自問片刻,才興致勃勃地對我一笑。他說,汝不認為和一個老古板槓上,逼迫對方接受吾之行事風格,甚至不待見吾卻不得不見,是最好的回饋方式否?

    嗯,龍宿,我不這麼認為啦……說到老嘛,我想我們的年紀都比你口中的「老古板」還年長啊。我相信你會記恨,該慶幸我沒被你記上嗎?

    因此,難得一見龍宿動真怒的樣貌,我忽然重重吐息,心裡竟有幾分竊喜:啊,這次不是我,跟我無關。但見一名美人觳觫發抖的模樣,龍宿偏偏沉默著只散發一股陰沉氣息,難不成僵在這裡?

    儒門天下眾多儒生皆云龍首好脾氣,千錯萬錯都是別人的錯,誰干犯龍宿就是那人不對!我卻認為龍宿也是有潛藏得極深的可怕威壓,一旦氣怒起來,風雲變色、人獸皆避(畢竟是龍啊)。不管那些學生信不信,反正我是信的,因為我正身處其中……




    劍子深深感到自己不該置身於此,雖然他是最先走在這條石徑步道上的人。

    此時風清夜涼,雖無蟲鳴,若尚未有眠寢之覺,自個兒在花園中繞個一圈,或者走到鄰處院落充當夜間散步皆是極好的選擇。

    但此時他的身邊及前方各有一尊僵凝不動的雕像阻擋他的去路!

    好不容易從「夜間散步的最佳時機」思維回神的劍子深吸口氣,白飄飄的眉旋即皺緊。

    他在心裡一直認為小寶若非龍宿的孩子,也該是他的同系族裔,畢竟外型甚為相似。只是孤兒在此,寡母終於找上門來,他不感驚詫才奇怪!

    好奇地瞄向陰沉著臉顯然正在發怒的龍宿側面,劍子悄悄地後退一步。這種事情果然還是讓當事人處理才是,但龍宿不悅,那名貌若芙蓉的美人只會睜著水汪汪、怯憐憐的眼睛款款望著龍宿,似乎在比誰比較有耐力似的。

    徐徐一嘆,劍子率先開口:「這位……姑娘,妳受了什麼委屈嗎?」

    一道冰冷的視線立時掃來,劍子乾笑著低語:「這種事姑娘家比較吃虧,我先問她,何況你不說話。」

    龍宿抿緊脣,往前一步,下頷微抬,琥珀金瞳滲出殷紅,直直盯著距離數尺之遠的華服美人。那名對周遭的陌生感到惶恐未安、先是瞧瞧龍宿,又轉為對小寶露出慈愛笑容的女子畏懼地避開這般探詢。

    瞧一名姑娘嚇成這樣,劍子已然心軟。雖然龍宿有時會斥他不解風情,實則他也算是挺憐香惜玉的,起碼他對女人一向下不了狠手,未如眼前這昂然佇立,渾身怒意混殺氣的儒門龍首有大決斷的狠厲手腕!

    只是龍宿雖跨前一步仍沉默不語,倒是那股冷邪提及便露出畏懼神情的威壓氣息益發濃厚。原本打算袖手旁觀的劍子忽地瞥見乖巧坐於石徑上的小寶振了振雙耳,昂起頭顱望向龍宿,未幾又瞧向那名若芙蓉似桃花的美人,如此幾次來回。

    微瞇起眼,雖然從天而降的美人本就帶著詭異之處,但若是「非人類」即不可一概而論。龍宿說過小寶不是他的孩子,他是男性,生不出來,但……

    劍子單手端撫下頷,回憶起某年的某件事,那件事的解決方式是龍宿獨自返回雲天龍族,遂了那群龍的心願。時至今日他仍舊認為當年龍宿必然妥協何事,對比當時自己所處的難堪情境,若那群龍要龍宿留個孩子還什麼的在天上,也不算太奇怪。

    這也是自己第一眼看到小寶,直覺認為那是龍宿的孩子之故。劍子雙眉微微抽動,又想開口緩和氣氛,豈料龍宿忽爾綻開更為明亮耀眼的燦笑,施然前行,那張俊美臉龐本就帶有幾分邪氣,此時更是邪美懾人。

    「吾明白了,汝單身前來,不怕危險否?」

    隨著溫雅柔煦的話音,明明眼前忽然上演俊男美女相認的感人場景,劍子卻感到頸後寒毛全豎起來;眼角餘光瞥見小寶同樣坐立難安的起身磨蹭前肢,微微俯首做出戒備姿態,可見龍宿無事獻殷勤必然有詭。

    不出劍子所料,他不稱「才子佳人」而道「俊男美女」,實是因為眼前的芙蓉美人雖是柔怯可人,相貌端莊中帶著羞澀嫵媚,顧盼神采及方才脫口而出的「寶寶」,立時讓他將此姝判入「天真單純,具有某類型危險性」的類別。

    身著五彩絢爛、刺繡精美的華裳,羞怯的美人微抬眼覷向正淺笑盈盈的龍宿,趕忙垂下眼睫,將柔若無骨的白嫩小手遞向龍宿伸出的修長指掌。

    「我、我……是不怕啦……」

    「喔?不怕路途危險,或是不怕吾之凶猛?」

    「凶、凶猛?」美人嚇得肩膀一顫,軟滑小手倏地被龍宿緊緊捏住,當下疼得眼眶蓄淚,可憐兮兮地望向面色未改,一派淡笑的龍宿。

    「既然孩子都生了,說不識吾之凶猛便過於矯情了。來,講幾句吾會感到悅耳的話吧!」龍宿的笑容漸顯陰寒猙獰,一邊將重重華服包裹住的纖弱美人強行拉走,連瞧向劍子一眼也無。

    「說……說什麼……呀,會疼啦……」

    嬌滴滴的求饒聲說明被制者的苦楚,聽在旁觀者耳裡卻是全身抖了下。劍子滿含詫異的眸光溜向那名軟趴趴的美人,又轉向可謂半拖行女子大步的龍宿背影,不只頸後寒毛,連雙臂、雙腿的毛髮都豎起來了。

    「對,便是如此。吾喜歡殘霸些,既然汝尋來,正好滿足吾這陣子無可埋解的悶火。」語氣帶笑,言詞卻充斥佞意,再次讓劍子吃了一驚。

    好龍宿,原來去風月場合幹那事就是這德性?劍子偏頭緩步跟上,忽地納悶為何向來護龍宿甚勤的小寶毫無反應?

    他隨意轉頭望去,卻見小寶乖巧地跟在自己身側,不由得心思一轉,受寵若驚地道:「小寶,你現下真安分。怎的,見到你娘親也不熱絡地過去撒嬌?」

    小寶縮起雙瞳,宛若蛇眼般瞪了劍子一眼,旋即鼻間用力噴氣,彷彿輕視般的抬了抬左前肢。可惜劍子未識小寶之意,只得溫溫一笑,頗為擔憂地跟隨前方二人。

    其實,龍宿若真要處理什麼事,他沒什麼立場跟上去。雖然兩人這事做過、那事幹過,能做的不能做的都試過一次,可也只是如此。牽扯到良家婦女或小孩的事,自然是當事人應該勇敢面對。

    一陣軟軟的聲音隨風飄來,令人心憐的聲傳來:「……綺羅,綺羅香裡留佳客嘛……記當日門掩梨花,剪燈深夜語,那天晚上就是那樣嘛 ……唉呀我的手好痛喔……」

    劍子抬眼望去,龍宿早已將人不知扯到哪處陰暗角落,似有若無的淡漠聲嗓聽來竟是十分陌生。

    「說得好,這副好聲音又軟又甜,讓吾克制不住了。」

    不是吧!打從見到這美人始,龍宿立時陰陽怪氣的,或許是尷尬不知如何面對,又或許是他這局外人正巧碰見而難以收拾,但無論如何,龍宿那張臉還是要的!劍子心頭微驚,還帶著一絲慌亂,趕忙竄前,終於迸出腦中閃過的第一句話——

    「龍宿,你那啥上腦了要辦事好歹把人帶回房去!」

    白衣身影掠逝之後,只餘小寶閃爍金芒的雙瞳在暗夜石徑上燦燦發亮。瑩白色泛著淺紫的身軀稍微拉長紓懶,瞇起的眼瞳所散發的意念,早已跨過種族言語的藩籬。

    不屑!徹徹底底的不屑!

    張開布滿尖銳牙齒的嘴打個呵欠,小寶以前肢磨過石板地後,悠悠地往金風閣主廂房而去。




    柔若無骨的華裳美人被縈繞著暴虐氣息的龍宿握捏手腕,那張軟嫩的芙蓉玉面微微皺起,卻不顯醜陋,而是更為惹人憐惜。但難得粗暴的龍宿毫無疼惜之心,用力將人拉扯著進入金風閣主廂房後,反手一陣掌風便將厚實的鏤花門板闔上,一股「擅入者自行負責」的嚴厲氣息盪開。

    五彩華衣的美人對上龍宿滿含噬念的泛紅金瞳,登時露出怯懦的神情,開始細細的抽噎起來。

    「我、我……不要凶我……」

    龍宿將牢牢擒握的獵物推倒在內室的床榻上,趁淚眼汪汪、開始啜泣的美人淹沒在自己穿著的重重疊疊精緻華美的衣裳中,屈起一膝跪坐在床榻邊沿。

    「汝有何企圖?誰讓汝來此?」

    「嗚嗚……不要問我……」白嫩嬌柔的手終於探出袖口,臉頰淌滿淚痕的美人掙扎著要坐起身,撲面而來的沉重威壓使得乍起的身軀「砰」的躺倒回去。

    龍宿單手壓住眼淚逐漸加大氾濫的美人那纖薄肩頭,另手用力捏握身下之人柔滑的下巴,眸中布滿冷意。

    「最好老實招了,否則吾會一爪一爪地將汝撕裂……」

    「不要!不要殺我!不要吃我!啊——不要殺我!」

    冷漠地盯著拚命想掙脫自己箝制的美人,即使驚慌失措仍然不減那股楚楚可憐的氣質。龍宿瞇起眼,怒火盤據胸臆。這傢伙肯定演練過無數次,否則在此境遇之下,怎能慌而不亂,宛若精心設計用以讓某種人取樂的女子?

    龍宿俯首貼近美人梨花帶淚的臉龐,蓄勢待發的龍息拂過那小巧瑤鼻。

    倏地,掙扎不休的纖弱身軀停住動作,睜大怯憐憐的眼眸盯著龍宿充斥殺意的雙眼。

    「那個……我……我乖乖的,你可以不要殺我也不要吃我嗎?」

    「哼!招出指使汝之人!」重重一哼,龍宿毫不客氣地伸掌往身下人的胸口一握,神情瞬間微愕。他將視線下移,迅即扯開至少五層以上的綾羅綢緞,觸膚感出乎他的意料。

    「龍……如果要的話,你就不能殺我!也不能吃我!」彷彿攀住救命浮木,迅速收住眼淚的白皙玉人飛快地拉開腰間織帶,手用力一扯,將薄薄的褻褲扯落些許。

    原本滿含殺氣的龍宿見此「反客為主」的積極,詫異地抬起身軀,視線往下一溜,腦海頓時呆愣片刻。

    把自己最能誘惑人享受的身體部位都露出來的美人,惴惴不安地未敢稍動,生怕制服自己的凶惡猛龍不願接受這般示好。

    然而,龍宿在回神之後,俊美面容縈繞更深的怒意,指掌倏地攫住衣裳大敞的白弱美人那纖細的頸子,冰寒嗓音不再是平日所使的腔調。

    「究竟是誰指使你前來?這是侮辱我嗎?你應該很清楚我一爪握下去的後果!」

    「啊——」





    劍子難得顯露焦慮地在金風閣廂房木門外來回踱步。龍宿甩門如此用力,一股威勢逼面而來,清清楚楚表示「閒雜人等滾」的意思。

    好吧,至少龍宿想辦事還記得忍著將人帶進去,若是在花園或是何地辦那事,儒門龍首的面子掛不住啊!

    不過他一直感到哪裡不對勁,明明這姑娘出現得相當不符合常理,龍宿何以忽地失心瘋又怒氣沖沖地將人帶回寢臥,一副慾火上身似的急切模樣?

    思緒紛雜地想了一輪,忽然一陣尖銳的慘叫聲傳來,音調帶著幾絲軟軟令人憐惜的味道。劍子一驚,察覺這絕非男女辦事會有的聲音,顧不得尷尬,連忙抬腳一踹,全身靈力湧動,倒是破除了龍宿甩門時不經意凝聚在門板上的薄薄龍息。

    幸而他一身內力被制,靈力仍然流暢自如,不然連妖魔鬼怪都能欺到頭上了。

    劍子急急奔進金風閣內室,揭開珠簾,入目所見便是華貴儒服尚未換下,儀表尚稱完整的龍宿,有力的一掌正牢牢掐住床榻上已張大嘴、面色轉為灰白又衣衫不整的美人頸子上。

    「龍宿你會弄出人命!不!龍命!」瞎子都能看到龍宿磅礡的怒意,劍子硬著頭皮上前,想拉開龍宿施暴的手臂。尚未搭上龍宿的衣袖,龍宿立時鬆勁,冷哼一聲地下了床榻。

    劍子吁口氣,眼角瞥見衣裳凌亂,自胸至雙腿都白光光一片赤裸的白嫩軀體,立刻睜大眼睛。

    怎麼回事?怎麼這姑娘上邊沒了,下邊卻有了?

    「男的?」腦子裡的結迅速扭開的劍子驚呼出聲。

    側身佇立床柱邊,顯然心情大大不悅的龍宿又是一哼。

    勉強制住嘴角的抽搐感,劍子瞄瞄龍宿的背影,又轉眼看向床榻上大口喘氣的麗貌玉人……龍宿生相俊美,但自身勃發的儒雅英氣無法遮掩,即使曾經做過穿著女裝、躺在臥榻上曬太陽的事,旁人也無法將他當成女人。

    但床上這位已喘過氣來、正努力將五彩衣裳一層層拉覆的美人,論臉蛋及身板,簡直就是女人啊!或許比大部分女子還要嬌柔。那嗓音怯憐憐、軟糯糯,十足十是女子的聲音,遑論眼波流轉及動作了。

    劍子輕咳出聲。「這位……公子,快些著衣吧,待會兒才好談事。」

    「他不會殺我了嗎?」險些喪命龍爪下的美麗少年可憐兮兮的問著,重新認定眼前白髮白眉白衣服的人類才是真正的救命浮木。

    「不會,快些穿好衣服吧。」語氣放軟地哄著手忙腳亂的少年,劍子連忙做出保證,身後立刻傳來威脅似的「劍、子!」喊聲。

    龍宿平復怒意以及浮上心頭的荒謬感,轉身看著步至他身側的劍子。

    「想不到你口味這麼重,還掐他!」

    「汝說什麼?」

    見那雙琥珀眼瞳微瞇,劍子趕忙笑著轉開話題:「這回又是天上的龍安排的?」

    龍宿先是不語,瞄了仔細紮上織帶的玉嫩少年一眼,薄薄的淺色脣瓣微掀:「他身上雖有龍氣,卻不懂龍語,委實奇怪。」

    「方才你已試探過他?」

    龍宿扯了下脣角,盯著劍子的墨色雙瞳,壓低聲嗓輕輕解釋:「方才在花園石徑上,我以龍語詢問他所為何來,卻只有小寶注意到我的問話。原以為是雲巢上那些不安分的傢伙想添亂,這般試探的結果讓我更為疑心。」

    劍子回想在石徑上的對峙情況,確然,龍宿一來只是沉默著散發威壓氣息,原來當時他用人類雙耳不得聞的龍語先行示威了。莫怪乎那頭小凶獸忽然抬頭張望。

    兩人一番耳語後,那名玉般的少年頂著釵橫鬢亂、宛若被辣手摧花的憔悴神情,赤著染些許塵土的雙足,乖乖地坐在房裡的圓桌旁。

    「汝是龍族?」龍宿單手叉腰,居高臨下地睨視正襟危坐、雙手交握在膝上的少年。

    那少年咬著下脣,輕輕搖首,軟軟黏黏的聲音逸出脣口。「我是蛟……」

    「汝為何冒充小寶的母親?」

    可憐兮兮的大眼蒙上一層疑惑,那少年似是認真地思索,片刻後神情一振,中氣略為飽足地道:「有一隻很凶的龍,要我來這裡。他叫我指著你說你是寶寶的爹,我是娘,然後……然後……」

    濃濃的荒謬感充斥劍子的內心,他相信龍宿早已在心裡罵上千萬次了。為防龍宿怒意再起,劍子趕忙柔聲催促:「然後如何呢?那尾很凶的龍叫你做什麼?」

    「然後……」少年支吾半天,神情一片慌張。纖纖玉潤的手指輕輕搔著被夜明珠溫和光芒映照,因而閃耀星澤的黑髮,眸采中透露出茫然。

    正當龍宿不耐煩地意欲開口時,少年忽地大叫出聲,眼眶迅速凝聚淚水,眨眼便滾落一大片。

    「會死掉!我會死掉!」

    劍子趕忙步至用力絞扭膝上層層貴重綢緞的少年身旁,左手搭在他的肩上安撫道:「別慌,慢慢想……不會死的,你只是記不得一件事情啊。」

    「可是那隻很凶的龍要我把這件事情做好才會放我自由!我不要被殺!不要被吃掉!」少年快狠準地扯過劍子輕拍自己肩頭的手,握得死緊,力道之大令劍子不由得蹙起雪眉。

    分神注意劍子行止的龍宿頓時低喝出聲:「還不放手!把那隻龍的事情說清楚!汝是因他之故而身懷龍氣,混淆吾之判斷?」

    眼前的紫色惡龍一開口,少年立刻鬆開攀住劍子手臂的雙手,垂首畏縮地挪了挪臀部,險些摔下圓木椅。

    「我……我是被很凶的龍抓住的,但因為我很乖很聽話,所以他沒有殺我或吃掉我……他要我來做一件事情,只要做好了就放我離開,所以我……我……可是我忘記了!我會死掉!他一定會吃掉我!」

    明明是尾蛟精,怎地動不動眼淚直掉,情緒如此不穩定,三歲孩童都比他好應付。劍子揉揉額際,放緩語氣地道:「這位蛟公子……」

    「綺羅。我叫綺羅。」淚水洗得燦亮的雙眸瞥向劍子,說收便收的哭功令劍子大為讚嘆。「綺羅香裡留佳客,絃管聲來颺晚風……聽起來很好睡,很溫暖……啊!」

    綺羅一聲驚叫,原來是龍宿迅捷出手,一把抄起他的手臂,將層層疊起的綢緞衣袖推落,露出白嫩的細瘦手腕;兩指點壓綺羅的腕上幾個穴道,旋又拋下那膚若凝脂的手臂。

    遭受如此粗暴的扯動,綺羅委屈地皺著細眉,嬌柔怯柔的臉蛋縈繞痛楚之意。

    「汝知曉這身打扮,甚至汝之人身相貌、聲嗓舉止,在人類世界並非雄性所有否?」

    「雄性……」綺羅先是偏頭,繼而垂首打量自己的雙掌、身上穿的柔軟絲滑的五彩華裳,最終畏懼地抬首看向龍宿,很快地別開視線。「我覺得這樣很漂亮啊……我只要能吃好吃的、睡得飽飽的,又能穿好多好漂亮的衣服,就很開心了。」

    聽聞此語,劍子和龍宿對望一眼,皆從對方眸中讀到頗不贊同的訊息。劍子是不贊同之餘,又帶著幾分好笑;龍宿則是雜了幾分「怒其不爭」的意味。

    「綺羅,汝可知汝既能化為人身享受內心所望,究竟代表何意?」方才一探脈息的行為,龍宿已弄清楚這尾心智幼稚的大蛟身上潛藏的實力多寡。結果令他大感訝異,是以有此一問。

    「我……」滿臉迷惑的綺羅縮了縮肩膀,搖搖頭,隨即像是畏懼龍宿發怒,怯懦地問:「大龍,我會乖乖聽話,你能讓我留在這裡嗎?我怕那隻很凶的龍……」

    「他在何處?」龍宿對於祈求的眼光視而不見,冷血無情的姿態讓一旁的劍子暗自嘖嘖作聲。

    綺羅又是搖首。「我是被他丟來這裡的……對喔!這是哪裡啊?」

    派出這種幼稚又迷糊的「刺客」,到底是誰如此有眼光?

    龍宿決定不再跟這尾大蛟多做糾纏,他步至綺羅身旁,用力拽起他的手臂,將他拉扯到金風閣外。

    夜更深沉,龍宿仰首指著清澈的夜空,冷冷地道:「汝立刻離開此地,天寬海闊任汝去之!龍有龍格,蛟有蛟格,汝安於現況,卻不思己之所有,莫非一生皆受壓迫?」

    綺羅嚇了一跳,全身顫抖個不停。龍宿使勁一拍綺羅的手臂,惡狠狠地道:「快走!」

    感到自己的小命遭受威脅,綺羅趕忙拉著衣襬,白嫩赤足抬起,接著身姿一躍,化為黯淡溶於夜幕的長長影子消逝而去。

    尾隨龍宿來到夜晚花園的劍子仰首注視那道遠去的蛟影,頗感疑惑地問:「你剛才說的話……」

    帶點橙色的琥珀眼瞳對上劍子納悶的眼神,龍宿抿了抿脣,轉身舉步朝主廂房走。小寶自樹叢中竄出,兩隻前足準確地撲環龍宿的右足踝,被龍宿拖行回房。

    這是結束話題的意思?劍子搔了搔腦後長髮,決定跟回廂房,弄清楚一些疑點。

    綺羅之言顛三倒四,明確可知的是他的身分、他很怕死、他只想吃好睡好穿漂亮衣服;雖為雄性,人身卻有九成像女子。

    至於指使綺羅前來搗亂的幕後之人,真是天上的那群龍?派個外女內男的傢伙來做什麼?莫非是因為他的緣故?劍子噎了下呼息,暗探這群龍也是一群腦子天真的傢伙,但殘猛的實力以及神力,卻令人忌憚再三。擁有武力卻沒有腦子,這種人(龍)太可怕了,即使知曉會出什麼亂子,也擋不住那無可擋的武力。

    劍子再次步入金風閣時,龍宿已將小寶提抱在懷,悠然坐在小廳裡的檀木桌旁。

    嘆息一聲,劍子主動提壺斟茶,坐在龍宿的右側。小寶稍微齜牙,頭頂立時受到一拍,連忙乖乖地窩坐在龍宿懷中。

    「蛟是龍的從屬,雖然沒有龍的翻天覆海之能,卻非全然無能之輩。」龍宿淡淡道,一手托著小寶,另手撫順小寶脖頸處的絨毛。「綺羅言下之意,那隻龍擒住他之後,許是迫他與己交媾取樂,因而留下他一條命,同時身上習染些微龍氣。這條大蛟似乎沒有察覺到自己身懷的力量,成人的念想又如此地單純……可惜啊。」

    劍子忽地想起方才闖進房中所見的情況,原來那是綺羅誤以為性命遭脅,自行褪衣想討好龍宿?

    「若要分辨綺羅身上的龍息並不容易,吾也不想返回雲巢。但這般看來,目標仍在吾之身上。嘖,既然都來了,為何不將小寶帶回?認為吾會由於餵養龍之幼子,從而興起返回雲巢的念頭?」

    劍子相當識時務地搖首:「不可能,之前種種好處都無法誘你回去,養孩子這般苦差事更不具吸引力了。」

    睨了劍子一眼,龍宿將小寶頸處的毛髮順齊,總算綻開常有的淺淺微笑。

    「今晚諸事紛擾,汝還是早歇吧。小寶方才竄出去將身上又弄髒了,吾得為牠清理。劍子,勞汝至金風閣外的蛇廊喚來候守的僕傭,換去內寢的被褥吧!」

    綺羅躺過那些床被,難怪龍宿要喚人來撤換。劍子頷首應允,步出金風閣行於花園石徑之上時,他才想到:該如何解釋儒門龍首深更半夜卻要替換被褥的因由?





    就著明亮的天光,一道雪白身影正屏氣凝神的伏首案邊、提筆書寫。

    整齊端正的楷體字行行大小如一,持筆者神色凝重,似是未覺有人沿著碎石徑漫步而來,直到上好檜木桌所臨的雕花窗櫺遭到遮掩,屋外日光倏地陰暗無蹤,他才不得已抬首以對。

    「哎,冷蛇,擋著別人的光可不是好事。」

    劍子擱筆起身,喃喃抱怨一句,閒散步至廂房外,只見沐於陽光下仍舊散發陰涼氣息的冷邪,正雙臂環胸地盯著自己。視線微轉,在冷邪身後不遠處的是面帶微笑的穆仙鳳。

    身為長輩,劍子自是回以溫煦的笑容,旋即挑眉問向冷邪:「尋我何事?為你拔除尾上的鱗片?」

    「我正要陪同仙鳳出門,特地來問問你這個道士是否欠缺雜什,可以替你帶些回來。」冷邪撇嘴道,語氣雖然如同往常一般帶點刺意,卻非刻意尋釁。

    「又是蓮蓉角?」劍子頗覺好笑地詢問,輕撫下頷思索,片刻後哂道:「帶一份給我吧。走棋輸了一篇〈中庸〉,吃甜些轉移低落的心緒。」

    冷邪瞇眼瞪去,小聲嘟嚷:「看不出你哪裡不高興。」隨即轉身欲離去。

    這尾大蛇會來,肯定是穆仙鳳要求的,劍子笑咪咪地凝視那名窈窕的嬌俏女子,心裡不由感懷龍宿悉心呵護成長的女娃已不能再稱之為少女,光陰不候人啊。

    倏地,一股異常中帶著熟悉的某類氣息自劍子身後瀰散開來,縱然他的內力受制,仍是敏捷地側身避開直擊而來的惡意氣旋。

    冷邪擺開隨時能竄前的架式,眨眼間他卻後退數步,神情轉為驚疑,接著僵凝,一雙瞳孔尖細的蛇眼充斥著畏懼,然而退了數步又強自鎮定,小心翼翼地倒退至不知發生何事的穆仙鳳身前。

    「屋內有人?」穆仙鳳眨眨大眼,黛眉輕蹙。她方才只感到一陣怪風迎面拂來,陰森森的,不似春夏之間該有的暖意。

    抖振雪白紗袖數下,劍子一派悠然地淡聲喝問:「未知尊駕前來,有何指教?」

    彷彿琴箏絃線受人用力絞扭,吱啞刺耳的聲嗓自廂房內傳出,一道高大身影微微彎身步出劍子所居的金風閣左苑廂房,左手以兩指捏住墨跡尚未乾透的宣紙,嘖嘖怪聲道:「寫字呢,頗富興致啊。那傢伙在人間待得久了,一套一套學得十成!」

    「閣下是雲巢的……」劍子皺眉,不必回頭看也能感受到冷邪對於龍的畏懼。他單手負於身後做了個手勢,讓冷邪見機而為。

    「啪沙」一陣揉紙響聲乍起,這名身高近八尺的「巨人」神情扭曲,不羈的及腰黑髮隨風散飄,宛若數不清的觸手擺盪搖曳。他的左掌收緊,毫不在意地揉爛劍子所書寫的紙張,掌心一收,細末便自指縫間散出。

    恁地不知禮節。劍子皺了皺眉,分神瞥了化為塵土的紙末一眼,眨眼間卻聞穆仙鳳的驚呼聲,他抬眼一看,尚不及反應過來,衣領已被提起致使脖頸受到壓迫,雙足立時離地。

    「那條蠢笨的蛟倒是帶了一道有用的訊息給我,此人我便帶走了!」譏誚的眼神落在受到龍氣壓迫而不敢稍動的冷邪身上,巨人微扯嘴角,宛若石刻而五官稜角分明的臉龐滿是不懷好意。

    「道長!」穆仙鳳掩嘴喚道,伸手扯了冷邪的袖襬。「道長沒有武功,快……」

    冷邪抑住心中的恐懼,艱難地踏前一步,只見被抓提衣領、成為人質的劍子張口大喊:「保護仙鳳!」旋即一道刺眼光芒閃爍,使得大亮的天光明日揚起刺人眼目的白光,整座承天府數以萬計的居民全都感受到這股異象。

    冷邪立刻迴身拉過穆仙鳳護在懷中,向來銳利的蛇眼雖然立刻閉上,但對於光源敏感的他,呼息工夫雙目便已受到輕微灼傷。

    「冷、冷邪!拉回道長……」穆仙鳳輕推開選擇護衛自己的冷邪,游目四顧,早已不見莫名闖入儒門的巨人。

    前些日子由於劍子和冷邪鬼鬼祟祟躲在染雲池的行跡,穆仙鳳私下問過冷邪,三敲四探,才從冷邪口中挖出劍子這段時間長居於儒門的原因。

    雖然劍子為人隨和,喜歡與人為善,但在江湖中也結了不少冤仇。如今一身武功被制,猶如一名普通人,雖然身負豐沛靈力,卻無法用以應敵。若是遇上仇家尋釁,連使出輕功逃命都無能為力。彼時龍宿一時興起,前往拜訪豁然之境,正巧讓他發現劍子的處境,因而出言相邀劍子至儒門作客。

    說穿了,種種因素致使龍宿強烈地表露出「劍子應該乖乖藏在儒門接受保護」的意願;劍子也由於種種因素,果真聽話的隨著龍宿返回儒門。當時除了冷邪很快地察覺到劍子的不對勁之處,其餘儒門中人無一知曉他們痛恨,不,是「有點討厭」的劍子道長,正處於隨便一人都能將之打翻的手無縛雞之力的狀態。

    正因儒門甚大、人流甚廣,一般宵小乃至武林中人不會輕易干犯,縱然滿江湖皆知劍子仙跡與疏樓龍宿有過命交情,若非雲遊四海也無待在豁然之境,必定身處儒門天下,卻無人膽敢在儒門動手腳。

    所以……會做出這種事的人,在穆仙鳳看來宛如觸動龍首的逆鱗,也是輕視儒門天下的舉措。縱然再如何不喜經常令龍首發怒的劍子道長,好歹對方正作客儒門之中,豈有隨便讓人擄走貴客之理!

    「龍宿讓我先護妳!方才道士也說了,他不讓我追去!」冷邪焦躁地道,深吸口氣,濃眉皺得死緊。「對方非易與之輩,不過這般來勢洶洶,龍宿應該已經察覺了……」




    即使不是第一次在高空中飛掠而過,但無法催動內力護體的劍子卻覺得這次的經歷非常難受。除去身處高空所致的呼息困難,又因飛行速度極快,狂猛如刀的風力吹得全身膚理生疼,雙目也無法注視前方。

    不過最令他感到不快的是衣領被這隻不懂禮節的龍捏提著。雖然他向來不甚在意旁人小小的失禮乃至冒犯,但這般行為完全無法忍受。

    許是察覺到人質的不快,即使無數道風刃不停地迎面襲來,那股絞扭的聲嗓依然清晰、充滿惡意的飄至劍子耳畔。

    「人類便是這般無用,不過你才是那傢伙在意的對象,我還需要你幫我做事呢!」

    什麼?

    劍子乍起此念,只覺頸部傳來劇痛,旋即眼前一黑,頭顱側垂,立時不省人事。



    鹹鹹的氣味鑽進鼻間,全身發痠乏力的劍子睜開雙眼,忡愣片刻,心中迅速盈滿驚慌。

    甫一挪動身軀,他才發現自己雙腕及腳踝都纏縛了頗有重量的石塊。若是他的功力能夠自由驅使,這點錮制尚且不放在眼裡;但今非昔比,他只得遠離充滿危險的崖邊……

    是的,他睜開眼,入目所見便是深達數百丈的斷崖,崖下是一波波潮浪拍打在嶙峋突起的沿岸石堆上,激起層層浪花。

    這一下去,不是腦袋砸個豔豔開花,便是直直落入海底深處。

    看來雲巢龍群為了逼龍宿回去,終於用了這種意欲直接取他性命的手段了?

    劍子不由得苦笑,以雙肩為支點,背部摩挲著往右方挪移,縱使崖上布滿許多細碎的石子,磨痛他的後背,但與一不小心就會落海的危險相比顯得微不足道。

    「哈哈,你來了。看樣子在人間這麼長的時間,你的龍氣養得不是很足啊,瞬息千里都做不到!」

    劍子僵住身軀,小心翼翼地側首向斷崖的相反處望去,在夕陽中燦燦散發瑩紫色流光的身影翩然而落。

    仔細一瞧,劍子頓時皺緊眉。自己遭到擊昏,無法揣知時辰的流逝。但若這名巨人所言日行千里為真,如今又是夕陽西下時分,也就是說龍宿在短短幾個時辰內,千趕萬趕的追來了?

    承天府距離海濱有數千里之遙,他能確知縈繞鼻間的鹹味是海水特有的氣息。雲巢的龍將他挾持來此,是想讓他墜海死在龍宿眼前,讓龍宿死心否?

    劍子忽地感到荒謬又可笑,以他對龍宿的認識,龍宿返回雲巢的意願並非取決在他身上。這尾華麗無雙又閒散的紫龍向來主見甚強,這番攸關長久生活的抉擇,縱然是他也難以動搖。

    「汝意為何?」難掩俊美臉龐上的疲累,龍宿強迫自己專心應付面前用心極歹的龍,同時暗暗尋思對方身分。

    他曾返回雲巢數次,印象中似未曾見過此龍……況且雲天龍族盼他返族,雖是無所不用其極,但亦相當清楚他忌憚的事為何,斷不至於對劍子下手才是。

    「你問我想做什麼?哈哈哈——可笑!莫非你落入人間,便想對以前所做的事全盤否認?我不過是報復罷了……讓你嚐嚐這種痛楚!」化為高大人形的龍仰首大笑,刻意地舉足用力踩住劍子的右掌。

    劍子咬緊牙關,只發出微弱的哼聲,沒有再挪動身軀。

    眼下是龍宿與這尾龍談判的時刻,又與自己的小命有關,豈能添亂!

    然而劍子能忍,龍宿卻是濃眉一挑,怒意翻揚。

    「汝好大的膽子,敢動他!」

    「有何不敢?」一串放肆開懷的大笑聲隨風盪開,捉弄似的惡意毫無止盡地擴散。「許久未見,你倒是浮躁了……喔,我明白了,因為這名人類很重要,是吧?真是料想不到啊,尊貴驕傲如你,竟然顛倒陰陽,看中孱弱的人類便罷,還是個男的!嘖嘖……」

    龍宿立時瞇起琥珀金瞳,眼中漸染氣怒的血色,心中卻是疑惑更甚。

    這尾居心歹毒的惡龍,言談之間似不識劍子……雲巢之上眾龍早已明瞭劍子身分,便連之前初來乍到的小寶亦能識之。

    若非與自己相似的同族氣息確定對方的身分,龍宿早已懷疑挾持劍子的傢伙是什麼歹毒的妖精。

    氣息……龍宿忽爾憶及數日前佯作龍女意欲攀附自己的綺羅,當時那尾傻呼呼的大蛟曾說,是一條凶猛的惡龍威脅他如此作為。

    莫非是眼前這名同族?

    不待龍宿理清思緒,那道巨大身影忽地暴起,旋身抬起左足用力一踢,擊中劍子的腹部,將四肢纏縛石塊、又無自保能力的劍子踢飛,直直落下斷崖!

    乍見這般驚變,龍宿腦中登時空白一片,身軀已自發地往前竄,毫不顧忌那尾惡龍可能有的偷襲手段,什麼也沒有想的跟著跳落斷崖!

    惡龍自隨意束起的胸前衣襟內翻出一枚手掌大小的白色螺貝,輕喝一聲,白螺憑空開始旋轉,開口處發出陣陣吸力,霎時幾縷瑩紫色的光芒迅速凝聚,悉數被吸入螺中。

    沿著瑩紫光芒的流動軌跡看去,卻是從斷崖下逆向飄來。

    那巨大身影雙手叉腰,仰天長笑,笑聲滿是得意與猖狂。

    「哈哈……多少年了……就算落入人間,你這點性子還是沒改啊!我正需要龍氣養復傷勢,若非察覺你終於有在意的東西,必不能這般輕易地獲取龍氣!」

    惡龍又是連聲長笑,五官立體分明的臉龐漸漸浮上厭惡。

    「雲巢……可笑!竟將我與那群傢伙視為一夥,看來傳聞無錯,你果然什麼都忘了。真是天賜良機!在此,我還得多謝你這股龍氣啊!哈哈……」

    緩步踱至凝於空中、與己下頷齊高的潔白螺貝之前,惡龍滿意地注視紫色龍氣正迅速地納於螺中;龍氣使得螺貝外殼透散宛如灑了金粉的點點瑩光。

    一陣窸窣聲響引起他的注意。他漫不經心地回首望去,便見前些日子他擄來排遣怒意並供作取樂之用的蠢蛟,早已嚇軟雙腿的坐倒在地,纖薄身軀被重重的五彩華裳掩蓋,正滿臉驚懼地望著自己。

    一陣快意襲上心頭,他步步逼前,綺羅便挪動臀部後退,全身因恐懼而顫抖個不停,柔嫩的脣更是抖得厲害,連討好或求饒的話都說不出來。

    「這點小事都辦不好,留你何用。」




    他來不及感受腹部傳來的劇痛,身軀已「嘩啦」激起波浪地墜入海中;四肢縛上的沉重石塊使得他面朝下,如何掙扎也只能被拖著往海底深處而去。

    出於求生的本能,劍子顧不得任何反噬的可能,連忙催動已通暢大半體內運行路徑的內力,意欲傳至四肢震碎石塊,並搏得些許避水而能喘息的時機,好讓自己能快速游上水面。

    但內力一催,他驚駭地發現那尾巨龍在自己身上多下一層禁制,鎖住他的內力及靈力!

    面臨死亡的熟悉感竄入腦海,劍子雖有憋氣,但胸腔中的氣息已然洩盡,只稍他一吐息,隨之而來的便是無窮盡的海水灌入他的胸肺之內。

    他硬撐著,不願意這般放棄,唯有在死亡的關前徘徊與掙扎,時間的流逝速度變得好慢好慢……

    忽地一道拉力圈住他受到重擊而疼痛不已的腰,抵禦那些石塊的拉沉力道,硬將他翻過身,改為背對著海底下沉。

    而後,他瞧見從未見過的美景。

    逐漸昏暗的海中,有一道急速潛近自己的矯捷身影;宛如披著夜空星子般閃閃發亮的披帛,拖出五六條好長好長、彷彿銀紫色螢光漫天飛舞的流彩絹帶,映亮了益發漆黑的海底深處。

    天生愛笑的脣緊緊抿著,劍子感到自己下沉的速度變緩,潛近自己的龍宿漸漸清晰,他忽地感到那股死亡的恐懼消散許多。

    怎會……如此的美麗呢?即使他在豁然之境,甚至過往與龍宿一同遊覽五湖四海時,皆未曾在夜空看到如此引人的夜景;縱然流星飛舞,也比不上龍宿游姿所拖出的那幾道光帶。

    當龍宿靠近劍子,用力握住劍子沒有受傷的左掌時,劍子才看清楚渾身散出淡如珍珠般溫潤光芒的龍宿,那俊美臉龐繃得緊緊的,似在忍受何種痛楚。

    而後,在冰冷透心的海水裡,劍子感到一堵溫暖覆在自己的脣上,旋即舌尖用力撬開他早已凍僵的嘴,渡入能溫暖身軀的氣息。

    『不要死,你不會死……』

    『好……』

    然後,他終於想起,或說終於瞭解為何自己經常受傷;一旦身上掛彩便會找上龍宿,厚顏窩在龍宿居處療傷。

    因為自己受傷了,龍宿為了照料自己,將不會隨意離開居處,也就能避開當時亂象紛呈的江湖。因為龍宿向來小心,看見他這個前車之鑑,除了叨念他一陣,日後行事必然避開那些危險的陷阱。因為自己不願龍宿受到皮肉之苦,所以自己先去探情況,才能讓龍宿有所戒備。

    更因為,他怕自己無能為力。猶如此刻若對象顛倒,他無法像龍宿這般豁力挽救;他區區一介凡軀,無法與具備神力的龍,或者其他許許多多的傢伙抗衡……

    在身軀漸漸溫暖、周遭的海水避開兩人而形成一小塊存有空氣的空間時,劍子昏沉的意識竄過一抹乍起的思緒。

    龍宿說得對,不該管他人家務事!這般內力受制,險些把自己的小命也賠了!



    --
    龍宿的神奇寶貝之旅
    隊長:大龍龍宿(基本上不管事)
    副隊長:道士劍子(所以他得管事)
    神奇寶貝一號:大蛇冷邪(被管,然後管仙鳳)
    神奇寶貝二號:大蛟綺羅(被管,還是被管…)
    神奇寶貝三號:??? (後續會揭露)
    這算是劇透吧 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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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顶端 Posted: 2012-07-17 23:23 | 7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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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昔别春风起,今还夏云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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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人沿用旧文设定的那些部分还是看得懂的呢,一开始还把这篇当做是那个系列的延续来着OTZ
    “龙首信奉会”嘛,龙首自己都说了“信我者自效其力”,原剧里经历了那样“离经叛道”的事情儒门依旧承认他这个龙首,麾下的那些儒生们依旧愿意团结在他周围为他效力,说明,这个组织的存在是有其根据的嗯——我是真的相信儒门那群学生绝对会这么可爱地创建地下结社的XD

    然后那个从天而降的“女子”,居然是……男、男、男的=口=
    其实很喜欢“绮罗”这个名字呢,只是这里面这位的个性真是……不敢恭维,深深地理解龙首那种“怒其不争”的感觉OTZ龙首如果将他收服了请务必好好调教OTZ
    而剑子先生对此的反应……我……好无力——「龍宿,你那啥上腦了要辦事好歹把人帶回房去!」——哇啊啊,先生啊当时人一方是你家CP啊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神奇啊OTZ
    龙首火气好大……唔……其实我也跟着火气很大啦,对着这么一个总在哭的感觉智商不够用的样子= =

    ——『不要死,你不會死……』——『好……』
    这里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想哭……感觉到一种藏得很深的感情一瞬间如同被夜风吹走薄云的星空那样澄净的展现在了眼前。
    在脑海里不由自主地随着文字浮现了龙宿在海里救剑子的那一幕(居然还是慢镜头,自带分镜,及BGM),如果能画出来,会有多美丽——深蓝色的水幕,紫色与白色的衣袂和发丝如同晕开的彩墨……啊,我词穷,但是那个场景在脑海里浮现出来的时候,是一种夹杂着感动的悸动心情。
    【咳……好啦……其实龙宿救剑子的那一幕我甚至有点脑补了人鱼公主的感觉OTZ】

    龙宿忍受痛楚的表情是因为被吸收了龙气吗?
    看样子这个一出场就触手play【不要形容成这么重口的样子……】绑架了剑子先生的家伙是这个故事的BOSS咯
    这个故事很精彩,知道会有三大篇我超级高兴的【作者大人勿怪呀……虽然您工作量会很大OTZ】
    在工作写作的时候也请注意身体啊,加油><

    PS。神奇宝贝什么的……好想捶桌笑
    [ 此帖被满七在2012-07-18 20:58重新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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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顶端 Posted: 2012-07-18 20:46 | 8 楼
    笑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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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陣子沒來,沒想到竟看到大大的新文,好感覺啊超喜歡這系列文的設定,好萌啊,期待下文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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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顶端 Posted: 2012-07-19 08:30 | 9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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