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狱。剑子落在门口的时候，里头传出了一声笑声。太息公慢慢地走出来。
“吾这里今日真是热闹。好男人一个一个都来了。找吾么？”
“龙宿……”
“走了。”太息公轻吐兰气，“汝也是为了成魂灯？不巧，吾借了。”
“借了？”
“以前曾听拂樱那个小子说什么人间有情痴，现在才得以一见，确实惹人心疼。”太息公笑笑，“如果愿望是魂飞魄散都要去实现的话，吾有什么理由去阻止她呢？”
“他们走了多久？”剑子说话已经咬牙切齿了。
“不久。”太息公依然轻松，“现在要去追大概还来得及。”顺手指了个方向。剑子连多一句话都没说，就化光离去了。
“呵。”
言倾城的故事很简单。她在世的时候，被众人责骂，作为魔女要被烧死，被一位公子救下了。后来，两人相爱。却在成亲的宴席上，夫君被人一刀刺穿了胸膛。她作为未过门的灾星，也被浸猪笼丢进河里。在临死之际，她唯一的念头就是再见夫君一面。只不过当她变成魂魄回到故地，才知道夫君一家因为仇家被灭了门。而夫君的骨灰不知撒到何处。她四处都找寻不到。
她所能做的就是不断找寻。她虽然有预言未来的能力，可是关于自己的未来，她一点都看不见。
“我知道这是我自己的执念。但若能让我再见夫君一面……言倾城魂飞魄散在所不惜。”
如此柔弱的女子，却是如此的决然。
这世间，当真只有情这一字，才会让当初怯弱求死的女子，有如此坚定的意志吧？
“子夜。”龙宿轻吐岚烟，“子夜吾便让人替汝施法。在此之前，听说汝会歌，不妨唱一曲吧。”言倾城微微怔了下，略略一福，开口便唱，竟然还是一段牡丹亭。
永誓爱心比金坚，倘得相亲情愿化蝴蝶伴裙边，不作别念，甘倚妆台镜边，听候眼波差遣。不会视卿卿比秋后扇，白头共订痴心永无变。
和剑子那日唱的是一样，不同的是，深情带着女子的温柔，几近美好。
这样一曲唱完，月上中天。龙宿轻轻放下烟管，站起身子来。穆仙凤立刻迎上前为他披上一件长衣，道：“主子，风凉了。”
“无妨。”龙宿这样说着，却没有将长衣脱下，慢慢走出亭子，走到月光之下。这月色如一层薄纱，带得一个人几近朦胧，仿佛随时会飘忽成仙而去。言倾城不由看得有些呆了。
“让陆华娥过来。”
穆仙凤应了，便去传报。陆华娥一直候着在外厅，很快就过来了，对着龙宿行礼。
“拜见龙首。”
“行了。”龙宿摆摆手，“开始吧。”陆华娥再次拱手，朝着言倾城走过去，手朝着她展开。
“言姑娘，请将手放在我的手上。”
言倾城照着做了，一阵冰冷滑过陆华娥的肌肤。陆华娥侧头望着那个有些模糊的身影。在儒门天下的女子多是绝色，姿态各自风华，言倾城在其中并非最美的，却有一种淡然的气质。这是很多急功近利的儒生所没有的。
本来招魂这种专业技术是要找道门这种专业人士来做的。不过龙宿最近不知为何，执意不肯跟道门扯上一星半点的关系。就让陆华娥这个曾经去过道门的半吊子交换生来做了。
幸亏有成魂灯这般器具的存在，并不需要太繁杂的程序。陆华娥说了句闭眼，和言倾城同时闭上了双眼。同时，她的嘴里开始念念有词，语言模糊而破碎，普通人都是听了听不清的。龙宿眯着眼睛听了会，又懒洋洋地抬头望着夜空明月。
本来这件事并不需要龙宿出马。不过，最近闲得慌，又不想呆在疏楼西风才跑出来的龙宿，开始怀念自己的白狐毡子了。
胡思乱想之际，那边陆华娥已经额头沁出汗珠来了。而言倾城的身影渐渐清楚。
“主子……”穆仙凤忽然出声。龙宿伸出手示意她不要说话。似乎有些地方不对。但是，以他对这方面玄术的一知半解，暂时看不出大概来，只能静观其变。
本来就有些凉的夜里，渐渐变得寒冷。穆仙凤不由地裹紧自己并不厚重的衣服，突然一阵温暖，原来是龙宿将外衣披在她的身上。
“主子。”
“凤儿。待会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声。”龙宿的手垂下来，一道紫光之后，竟然是御皇在手，“在吾说可以之前。”穆仙凤很听话，立刻就不出声了，只是点点头。
成魂灯的能力……有点太强了吧。龙宿冷哼了一声，那个太息公绝对是故意没有说的。竟然将方圆十里的游魂都招来了，没有剑子在身边还是有点棘手。话说，佛剑这位大师，将事情款一款丢给他，自己去闭关去云游，好逍遥好自在。
穆仙凤的功体不如龙宿，已经感觉冷得厉害。但是她咬紧牙关不发出一点声息，那头望着陆华娥和言倾城两人，还是一惊。陆华娥已经整个人仿佛被千年寒冰都冻住了，连吐纳都看不到了。言倾城的身形已经和普通人一样了，只不过神色似乎有些不对。
“紫龙卷怒涛！”龙宿御皇上手，已然不客气。
游魂虽众，毕竟薄弱，不是龙宿的对手，一道剑气化作百千道，将它们一下子杀得七零八落，只听见呜呜的哭泣声，从微弱到清晰，几近将人吞没，听得穆仙凤脸色发白。
“不要……”言倾城动了一下，竟然朝着龙宿冲过来，一掌要拍在他身上。龙宿转身躲开，看着言倾城目露红光，神智混乱的模样，不由嫌麻烦地啧了一声。
“不要伤害他。不要。”那边言倾城还是崩溃得大哭，“是我的错。我是煞星，我是魔女，求求你们，不要伤害他。都是我的错。我不入你们的门，求求你们……求求你们……让我……”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出来，又是一阵发狂，一个劲朝着龙宿拍过来。但没有武功的她根本就不是龙宿的对手，带着鬼气的一掌扑空。
“凤儿，去给陆华娥输气，不然她待会就死了。”龙宿吩咐道。
穆仙凤点点头，赶紧朝着陆华娥那边跑去。那些飘渺的游魂随着言倾城，呜咽声更盛，振聋发聩，吵得穆仙凤胸口发闷。而龙宿的眉头更是越皱越紧。
“这一回，看来是要让佛剑再补一点礼了。闹这么大，就一块玉看样子没法子解决啊。兹事体大兹事体大。”
龙宿这般说着，御皇一时紫光大盛，刺得众鬼一阵鬼哭狼嚎，不敢向前。
而言倾城却似中了邪，一直朝着龙宿扑。
“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
“……这样的艳福还是给药师来消受吧。”龙宿轻蔑地笑着，竟然一点都不容情，御皇将言倾城刺进去。言倾城不作顿足，这次一掌拍在龙宿胸口上。毫无功力的一掌，却将成魂灯招来的鬼煞之气全部打进龙宿的身体。龙宿一退，皱着眉头，转身御皇又是一剑刺进言倾城的胸口。
言倾城本没有实体，御皇对其伤害不大，只不过龙宿强行加注在剑身上的功力霞光炽烈地燃烧起来，烧得她心口一阵疼，嘶吼着推开了。
穆仙凤这边看得着急，虽然龙宿始终是在上风的，不过以她对龙宿的了解，刚才那一掌的影响绝对没有他表面显现得那么平静。
剑子先生，佛剑大师，谁都好，快来快来啊！
“何须剑道争锋，千人指，万人封……”就在这个时候，一阵响亮的诗号仿佛要照亮这个鬼气森森的夜晚般，将那些鬼哭狼嚎一下震下去，“……三千秋水尘不染，天下无双！”剑子仙迹天下无双地飘渺登场了，顺手一甩浮尘，将那些游魂扫掉一大片去。
龙宿在旁看着冷笑，很好，专业对口，还附带掐准时机耍帅属性，不愧是天下无双的剑子仙迹。
剑子一看龙宿便知道他心中腹诽自己什么了，笑了笑：“龙宿，我发誓，我不是掐点来的。”
“汝不是。难道吾是。”龙宿继续冷笑，“来了就干活。吾歇会。”
“这也没多少事情啊。”剑子很是委屈地说，浮尘左扫扫右甩甩，刚才还鬼气森森的地方一下就清扫干净了。穆仙凤的眼睛闪闪发光，原来剑子先生的浮尘是这么用的，下次就不用默言歆那么辛苦扫地了。
剑子一边潇洒清除现场，一边扭头看见穆仙凤的表情，苦笑：“慢点慢点，心中的小九九算慢点。不愧是师徒。算计人的速度简直是让人化光都追不上。”
“剑子先生也吃白食好长一段时间了。”穆仙凤忍不住不轻不重揶揄他一句。说完后，忽然想起龙宿不让她说话，转头看见龙宿因为她的话一阵笑。
“不愧是我的好徒儿。”
“哎哎，我认栽我认栽，好不好？”剑子说着，瞥了一眼成魂灯，叹了一口很大的气。
“不好。”龙宿轻飘飘地说了一句。
“哎，龙宿你这是何必呢？”
“吾就是爱计较。”龙宿瞪了他一眼。言倾城显然对于这两人浑然天成的无人境界有些不满，张牙舞爪地就要扑向剑子。剑子赶紧浮尘挡住了一直退。
“慢点慢点。最难消受美人恩。可惜药师没来。”
真是跟龙宿想到一块了。穆仙凤调侃的眼神转向龙宿，龙宿知她意思，哼了一声。
躺着也中枪的药师表示自己很无辜。
“姑娘，姑娘。”剑子浮尘将言倾城甩得老远，指了指旁边一个方向，“你要找的人是不是在那里。”言倾城停住了攻击，呆呆地转过头，看见那个人就这样笑着站在月色之下，一如既往。
“夫君……”
“倾城。”
言倾城顿时泪如泉涌，急匆匆地朝着那人跑过去，扑在那个人怀里。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那人轻柔将言倾城拥抱在怀里，“天命所归，倾城，一切都不是你的错。”
“夫君……”
“倾城，我们走吧。一起携手走过奈何桥，来世，来世我们还是夫妻，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好不好？”
“……汝可以走。但她不行。”
龙宿冷不丁插了一句话。那人才看见一旁还有其他人，而说话的龙宿靠着亭子柱子坐着，闭着眼睛似乎在养神。
“为什么？”
“成魂，成魂……”剑子仙迹摇头，“你的魂魄散落在四处，一时聚起已然勉强，何况这般将三魂六魄重聚，用的就是她的魂魄之力。所以，你的魂魄完整，可以度过奈何桥，喝下孟婆汤，跳下轮回井。而她，不能。”
“过了子时，她的魂魄就要散了。”龙宿伸手取来烟管，抽了一口，吐出烟雾来，“到时成魂灯将她吸取，作为代价，佛狱没有不劳而获的事情。等到有了一定的数量，所有的魂魄碎片就会变成一种可以利用的力量，这就是佛狱对成魂灯的改造吧。”
剑子没有回答龙宿的话，刚才被他用浮尘扫开的游魂已经全部被成魂灯吸取。本来单纯只是为了寻找亲人流离失所的魂魄的器皿，已经被佛狱所改造成了一种工具。
“这……”那人紧紧抓着言倾城的手，“怎么可能？倾城，今生今生，三生三世，我都是要跟你度过的，我……”
“剑子。”龙宿轻叹。
剑子回头望了一眼龙宿，浮尘轻甩，就在那人的脚下列出一个阵法来。
“不，我不走！”
“夫君，走吧。倾城今生遇见夫君，已足矣。”言倾城推开两步，走到阵法之外。那人伸手要去抓她，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忍不住发出绝望的嘶吼。
言倾城就这样深深地对着那人躬身行礼：“请夫君原谅以后的路倾城不能伴随左右。无论几世轮回，倾城必定以己身之力祈求上天，夫君幸福安康。”
“倾城！倾城！！！”那人还在挣扎还在嘶喊。无奈剑子的浮尘如同无情的利剑挥下，轻易将两人的联系斩断。转瞬，那人已经消失在眼前了。而言倾城也渐渐化作点点荧光。
言倾城转身过来，朝着剑子和龙宿两人，撩起裙摆，跪拜在地上，狠狠地磕了几个头。
“倾城多谢龙首和仙长成全。临走前，只有一句话相送。既然龙首并不想听，那么请仙长靠前来，可好？”
“这……”剑子看了假寐的龙宿一眼，还是走上前去。
言倾城站起身子，踮起脚在剑子耳边轻声言语。就见剑子脸色一变，神色复杂，一时倒猜不到言倾城说了什么。穆仙凤一旁见了着急。但龙宿却始终没有睁开眼睛来。
子时已过。言倾城已经全部消散，碎落的都在成魂灯里。
剑子走过去将成魂灯捡起来，眉头皱着，比任何时候都来得紧。
蘑菇：爆字数什么的，最讨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