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人拜坛
古尘 缘 节一
剑子仙迹其实比疏楼龙宿大，二十岁那年，他们看起来年纪相差很大，一千岁那年，两个人看起来完全已经是同龄人。
剑子仙迹和龙宿互喷。其实主要是他在喷，龙宿坐在那里扇扇子。剑子喷，我吃的饭都比你吃的盐多。
疏楼龙宿点点头。周围围观的一群人都很惊讶，主要是素还真和枫岫主人。素还真和谈无欲亲梅竹马习惯了，平常就喜欢那种你吃一口饭，我吃一口饭，你喝一口汤，我喝一口汤，从生理到心理都同调的调调。那种年下年上对他来说比较猎奇。枫岫主人也很惊讶，主要那时候他相好拂樱斋主和他其实不熟，主要不是肉体上的不熟，是精神上的不熟。枫岫主人完全不知道拂樱斋主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又将到哪里去。看龙宿和剑子平常一副老夫老妻的样子，有点眼馋，知道其实也不是一开始就在一个起跑线的，于是很好奇。
这两个人就一个用好奇，一个用猎奇的眼神把那对老夫妻打量。
疏楼龙宿说，也就我1岁的时候，他吃的盐比我吃的饭多。
周围嘘声一片。
疏楼龙宿一岁的时候，剑子仙迹十六岁了。疏楼龙宿能爬能走，能翻墙钻狗洞的时候，剑子仙迹20岁。剑子仙迹22岁那年成的名，大江南北的武林盟主和邪教教主都想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走到路上老是有绣球对着他砸。
走到徽州的那年，他又被砸了一次，但不是被绣球，而是被一个看起来脏兮兮的沙包。抛沙包的是一个打扮得好像小姑娘的极其漂亮的孩子，穿着一身看起来和沙包不配之极的华丽衣服。
剑子仙迹名扬天下靠的两个绝学，剑技和口技。那时候你一说口技，大部分想到两个：一个是酒楼下面给人家耍杂的，躲在幕帘后面，一会学鸡叫，一会学狗叫，一会学人叫的那个，或者是站在幕帘前面的，一个人说好几个人的话的那个，东瀛叫腹语，苦境中原叫口技；另外一个是十里红粉乡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东瀛叫吹箫，苦境也叫吹箫。
剑子仙迹前面那个口技还行，学公鸡叫很像，狗叫也有八成像。他没出名的时候，去有钱人家劫富济贫，每次踩碎了人家房瓦，就学狗叫。有一次正在主人家卧室上面，学得正一身是劲，旺旺旺个不停。主人愤怒了，娘的，现在狗都会上房了。旁边一个娇滴滴的男声随后响起来，道，主子，这一定是天狗。
剑子仙迹听了没忍住，差点从房顶上滚下来。后来偷钱，不，是劫富济贫的时候，他觉得这对主仆很有幽默感，就给他们留了枚铜板在柜子里。
剑子仙迹后面那个口技在以后的未来里可能也还可以，不过不为人知。剑子仙迹22岁那年，没帮人吹过箫，也没有被人吹过箫。看过许多小黄话本，教你怎么能吹箫，理论上说起来一套一套，行动还是矮子。他不算特殊，那时候苦境上下，只要是个道教道观，里面的小道士基本上都和剑子仙迹一票货色，有色心没色胆。干过最下流的事情，就是夏天去寺庙里的温泉偷窥女施主洗澡。剑子仙迹看了女施主洗澡以后，没有什么太大生理反应，心想自己是不是不正常啊。后来看疏楼龙宿洗澡消除了他对自己身体机能的疑惑。
22岁那年，剑子仙迹名扬天下的口技不是台面上的那个，或者台面下的那个，是指他说话特别损，把人打趴下了，踩到脚底，还要尖酸刻薄的讽刺一顿。要说打人要打脸，骂人要揭短。剑子仙迹号称如果不揭短，干脆不骂人，既然骂人，就一定要揭短。不让敌人哭着求他妈妈把他塞回到肚子里，剑子仙迹觉得自己对敌人的教育是个失败。
他22岁的时候去参加武林大会。那时候苦境中原还有武林大会，因为素还真还没成名，确切说离出生还有几百年。素还真成名以后，干得事情就是把所有苦境中原的能够开大会的人全部摧毁了，然后自己有事就去公开亭写信，别人有事，就给琉璃仙境的他写信。疏楼龙宿有一次开玩笑，说素还真这是在搞独裁。剑子仙迹就笑，说要是所有搞独裁的，每过几年就重伤致死，就没人想当独裁者了。疏楼龙宿说素还真可真苦bi，剑子仙迹的手就顺着对方垂到桌角的宽大袖管里摸了进去，摸到了儒门龙首的手，从指尖摸到手心，然后摸到手腕，反反复复。说你管呢，苦bi他的，清闲我们的。龙宿没忍住，噗的就笑了。
剑子仙迹说，好友，你可笑的一笑倾城了。你猜那素还真像谁？我又像谁。
龙宿说汝像只猴子。
剑子说，错了，我像那个烽火戏诸侯的周幽王，素还真像诸侯。我不动手，就是等于点火了，然后素还真忙来忙去，然后褒姒就笑了。
龙宿说这话要是素还真听见了，吾保准你是第一个笑不出来的。
不管怎么说，剑子仙迹成名在龙宿前面，龙宿成名在素还真前面。素还真成名了，前面两个人都相对轻闲了。素还真只要一死，这两个人可能就要忙了，问题是素还真经常死，没一次是真的。如果真的就是永远退场的意思的话。
剑子仙迹第一次遇到龙宿的时候，没有什么那种天雷沟动地火，整个苦境血雨腥风了那么多年，就是为了他俩相遇然后相爱那么不靠谱的剧情。苦境很大，人才很多，历史很久，久到每个人都光彩过，然后暗淡掉。大到每个人，再怎么光彩了，也是天幕上的一枚星辰，闪烁，然后落下了，不影响太阳继续东升，西落，然后群星璀璨，然后繁华落幕。
剑子仙迹参加武林大会。大会选他做武林盟主。剑子仙迹说，行啊，你们要选我，那说明我有亲和力，我这么有亲和力，你们至少坐的离我近一点。那一年的武林大会，剑子仙迹坐在西面，西面就他一个人，其余面挤了很多。盖是因为他的那张不吐好话的嘴名扬在外，所有人都害怕不小心离得近了，就被喷了。周围人都摇手，说剑子道长，你打败那啥啥啥，又打败了这啥啥啥，还有那最厉害的啥啥啥，不光被你打败了，还被你气得跳崖自杀了，如果崖下没有武功秘籍或者绝世高人，他暂时还爬不上来。你太厉害了，文成武德，你就当吧。我们这是尊重你，才不合你坐到一起。
剑子仙迹说这样吧。你们既然那么看好我能为了武林作贡献，我当了武林盟主第一件事情，就是要一一点评你们这些门派，还有门主，这样才能找到缺点，共同进步。结果于是很明朗了，剑子仙迹在投票的时候，除了他自己，没有一个门派投他当武林盟主。武林盟主被魔火教一个年轻漂亮的妹子当去了。要说这魔火教也是一个奇葩，听起来是个邪教，其实是个正派。但鉴于苦境的武林人士一向缺乏三观，所以那些听起来很像正道的三圣会，其实是个黑道。
剑子仙迹在武林大会上被鄙视，于是没有成为剑子盟主，还是剑子少侠，或者剑子道长，于是失落走在乡村小路上。风景很美，小桥流水的，然后有风车，和黑瓦白墙从水稻田的地平线上错落的升起。路边都是些黄色的雏菊，或者蒲空英花，不少还长到了青石板小径的石缝里。剑子仙迹嘴巴里叼了根狗尾巴草，走过一个村庄，村庄里有个书院，一群孩子在里面读论语，读的摇头晃脑的，剑子仙迹觉得学儒的孩子早晚都要得颈椎病。
然后他一路出了村庄，村头有一株挺古老的松树，松枝上坐着个孩子，看起来才5，6岁的样子，头发梳理的整整齐齐的，在左右各扎了两个发髻，系发的发绳上穿的都是雕工很精美的白玉。额间点着一颗眼泪状的额黄，却是紫色的，好像紫龙身上的龙鳞一样。那孩子一个人坐在枝头，抛一个破旧的沙包，一下一下的，抛得很高，不是普通孩子能抛得高度，好像群鸟受惊，然后飞起来一样的高度，然后落下，落的位置总是在孩子的手心里。
剑子仙迹在一边默默观察，直到孩子低头看见了他。一双橙黄色的眼睛居然带着有些妖异的色彩。那孩子只是淡然地看了他一眼，又开始抛手里的沙包，抛得依旧很高，剑子仙迹在树下，曲起一指，凭空一弹，气劲在空中掠过那个沙包，然后从后方击中了它。不大的沙包就呈现一种很诡异的曲线落了下来，那孩子似乎犹豫了一下，但并没有伸手再去接，然后沙包就不偏不移的砸到了剑子仙迹的肩膀上。
“疼死老道我了。”剑子仙迹说，“你是哪家的坏孩子。”
孩子只是拿琥珀色的眼睛把他望。
“还给吾。”
“你这小乞丐，看你这身衣服还有头发绳子，都是偷来的吧。”剑子仙迹又说。你可以知道他没当选武林盟主是有理由的。寻常人如果见了这孩子，大概会说是有钱人家的孩子拿了老百姓家的沙包来玩，碰到剑子仙迹，就能愣说你是穷人家玩沙包的可怜孩子，偷了有钱人家的皮囊来穿。
剑子仙迹拿着沙包在手心里扔来扔去，从左手扔到右手，又从右手扔到左手。
挑眼把孩子看。直到孩子终于从树上跳了下来，上好的轻功，落到地上，连一片落叶也没有惊动。就这么稳稳的落了下来。落下来后，腰还笔挺的，只是微微伸出小手，抖了抖衣摆。
“汝是何人，把那个布包还给我。”
“你管这个叫布包？”剑子仙迹有点惊讶，看着不大点的孩子，微微皱起了眉毛。一双防佛能流出水的眸子，还紧紧地盯着剑子仙迹手里的沙包。
剑子仙迹笑起来，他那时候年轻，笑起来还没有眼角纹，眉毛也没有变白。笑得时候很开朗，没有后来一笑起来，整个中原正道以素还真为首，往后集体退三步的效果。他笑得露出一口白牙，
“小乞丐，这叫沙包。不是用来抛，是用来丢的，我丢给你，你要躲开，不躲开就是你输了，换你丢别人。”
“吾知道。”那孩子说，半响才补充了一句，“看别人玩过。”
剑子仙迹说哦，那你知道规则了，那你就知道你砸到我了，现在轮到我砸你。说罢，一扬手，沙包就往小孩子身上砸去。用了三层功力，砸到一般孩子头上估计最好也是一个头破血流的下场。但那孩子动了，在沙包要砸到他的时候，他一手扶着头顶上的树枝，便翻上了树，而且不是倒着翻上去的，是整个人用轻功跃上了枝头。沙包砸到了树干上，让老树摇曳了几下，树枝晃动，松影婆娑。剑子仙迹也记不得，那是个黄昏，还是个清晨，反正不是正午。卧在半空中的太阳，让阳光透过层层松针斜照在人身上。
剑子仙迹没有恋童癖，但还是觉得，那时候的，那古老树枝上的孩子，身形已然有了些年长后的优雅，甚至古朴，整个人在斜照的日光下，和那古树就好像融为了一体。
不像个孩子，剑子仙迹心里想。
“你干嘛偷别人的沙包呢。”剑子仙迹在树下问他。沙包击中了树枝，落到了树下，剑子仙迹随手把他捡了起来。
小孩子抿着嘴不说话。剑子仙迹帮他接上，说我知道，不是你偷来的，你这孩子看起来死要面子，看来是书院里的孩子觉得旧了，不要了，就扔了，你就捡来玩？
“只是新鲜而已。”那孩子半响才低声说话。声音轻轻细细的，带着点儒音，但却还不是很重。“现在不要了。”于是又跳下了树，转身要走。一身淡紫色的轻衣飘起来，看起来款式并不繁复，但剑子仙迹的眼力一向很好，于是在布料上看到了无数刺绣的痕迹，那紫色的轻衣上居然用银线绣出了一条紫色的龙，沿着孩子的衣阙飞舞起来。
剑子仙迹自己抛着沙包觉得挺无聊的。于是跟着小孩一路走。小孩往村里走，剑子仙迹也往村里走。小孩在学堂门口停了步子。
剑子仙迹说，你这坏孩子，果然是逃学的。
小孩扭过头，然后轻轻笑了，嘴角浮现出了两个细小的酒窝。
“汝不过是个穷道士，凭空猜测些什么呢。”然后小孩敲了敲学堂的门。
本来书声一片的学堂立刻安静了。剑子仙迹一脸扭区的看到，刚才还扭着脖子背书的一群孩子，都歪歪斜斜的跪了下去，然后还有那个站在学堂上的老教书先生，跪了一半了，被孩子跨过门槛然后扶住了。
“先生无需多礼。”那孩子还带着点童音说，“吾想学生们可能差不多到齐了。”
“是的，龙首，都到齐了。”那教书先生颤颤巍巍的说。
于是剑子仙迹看到那个被称为龙首的才六岁的孩子，走上了台前。台前有孔孟的画像，每幅画像都有那孩子两个人高，但那孩子就那样站在画像下，开始讲孟子，讲了一段孟子，又讲了一段春秋，间或旁证引据无数。剑子仙迹一开始还是新奇，后来变成了惊奇，最后变成了惊奇万分。万分之下，他终于想起了龙首到底是个什么称呼。苦境天下，门派无数，四大门派，三大教：儒教，道教，佛教。儒教的教主就叫龙首，据说是代代单传，先代龙首死前，退隐至极北的葬龙岗，然后新的龙首也会在那附近出生。儒教到底是怎么选龙首的，是个谜，谜了千百年。没有几个人看见过真的龙首，就好像没有几个人看见过真的龙。剑子仙迹于是去看那个传说中的人物，明明还是孩子的样子，但行为举止，居然没有几处像个孩子。
小龙首讲课讲了许久，剑子仙迹在外面也听了很久。直到对方出来，老说书先生就差把自己趴在地上，然后让龙首大人踩着自己的身体过门槛了。
剑子仙迹心想，幸好我是道教的，没有什么等级制度。
“龙首大人。”剑子仙迹说。
“穷酸道士，汝听腻了道德经就来这里了么。”
剑子仙迹摸了摸了后脑勺，说你讲的比我们观里那些老杂毛说的好一点。这话说得有些轻佻了，鉴于被说得对象，才只有6岁，于是又加上了点变态属性。于是还没有等对面的龙首大人把他的眉毛挑起来。剑子仙迹的背后已经被6，7把剑抵上了。
这些拿剑的人也不知道从哪里出现的。或许一直都在，只不过因为剑子仙迹没有说什么猥琐幼童的话，所以没有出现。
“大胆狂徒。”有人这么说，“还不快解剑投降。”
剑子仙迹二话不说，把剑解了。一把挺破的剑，就这么掉到了地上，剑鞘上甚至还有不少铁屑。那一年，他就算成名了，但还是没有多少人认识他的剑。毕竟实在很少出鞘。这把剑叫古尘，剑子仙迹的师傅忽悠他曾经黄帝用过它来斩蚩尤，然后剑子仙迹的师兄又忽悠他蚩尤曾经用它来砍过黄帝，可惜没有砍成功。鉴于这两个说法完全是相反的，所以剑子仙迹不知道真相到底如何，只知道是一把非常古老，非常锋利，非常有韧性和硬度的剑。证据就是可以砍柴，永远砍不卷，也可以用来给野兔子扒皮，然后把兔肉串在上面烤，手柄还不会发烫。剑子仙迹很少用这把剑砍人，因为还没有轮到它出鞘，剑子仙迹已经用连鞘带剑把人给抡翻了。
剑子仙迹的师傅曾经说，给他跟扁担和一把剑的效果是一样的。因为他大部分时候都在抡人，不在砍人。剑子仙迹很委屈，他认为自己这个毛病也不是他天生的，而是后天养成的，剑子仙迹所在的这个观，很穷，有多出名就有多穷，鉴于是武林道教第一出名，于是是武林道教第一穷。从小不让他们用剑，因为贵，就让他们拿着根竹子互抡。据说抡着抡着，就能抡出一身惊世剑法。剑子仙迹16岁下山的时候，已经抡翻了除了师傅以外所有的人，于是自己给写了个诗号，三尺秋水尘不染，天下无双，然后顶着这牛bi的诗号，翩翩然下了山。后来果然一剑光寒了苦境九州。
剑子仙迹把那古尘随手往地上一扔。然后双手一举，说我投降了，你们包不包吃饭，贫道路经于此，已经身无分文了。
眼前的龙首笑起来。然后蹲在地上，把古尘捡起来，拿在手上。古尘足足有他一个人那么高。虽然孩子看起来并不是拿得很吃力的样子，但是看在剑子仙迹眼里，总是有点违和。因为与其说是拿，还不如说半抱在怀里。
“是把好剑。”龙首说，“叫什么名字？”
“剑子仙迹。”
“不是问汝，是问这把剑。”
“时鲜。”剑子仙迹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汝干脆叫刀父好了。”
然后身为龙首的小孩子，轻轻地用手去抚摸那把剑，孩子的手还是娇嫩的，但剑子仙迹几乎下意识的就能想象这孩子拿剑的样子。也许有些人，生下来就该是拿剑的，就好像龙，生下来就该是有锋利的爪子。
“我叫疏楼龙宿。”那孩子说，声音轻柔，带着些稚嫩，但说出来的话却没有稚嫩的意思，“你可以叫我龙首，或者龙宿，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古尘了，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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