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波
一片寂靜的書房內，只見一名紫衣人伏在桌前振筆疾書。
握著筆的手幾乎已是麻木，公式化地一筆一筆批註著。
此時，掛在書房門上的風鈴輕響，有人開門進了來。
匆匆抬眼瞥了下來者何人，就見三監司一人手上一疊公文，全放在了茶桌上。桌案上早已滿得找不到一絲空隙，再放到桌上，只會打亂紫衣人原本打理好的順序。
看著那三疊說厚不厚、說薄不薄，但合起來絕對很大一疊的公文，紫衣人忍不住嘆氣再嘆氣。
「唉唉唉……三位監司，汝們就不能替吾分擔一些嗎？」
三人萬般無奈地相視一眼，然後由禮監司代表發言，「稟龍首，吾們呈上的已經都是經過篩選，是非經龍首裁決不可的。其他諸如賀詞、慶典佈置、請帖之類的，已吩咐幾位儒生去辦，另外……客人的招待事宜……」
「好了好了，吾知道了。揉了揉有些發疼的頭，紫衣人止住了禮監司接下來的話。「辛苦三位了，若無重要的事稟報，就各自下去忙吧！」
「是。」整齊劃一地回答完後，三人全退了出去。
書房，又回到原本的寂靜。
「唉……真是識人不清……」喃喃地，有些哀怨。
再過兩日，便是紫衣人登上龍首之位的大典，這兩三個月來，儒門上下人人為了慶典事宜忙得不可開交。儒門客房裡現下也都住滿了來自各方要參加慶典的人。
那些人不是一方之主，便是具有頗高的威望和公信力，都不是易與的人。想來這些時日為了應付那些貴客，眾人也很辛苦吧？
可又想到，自己被推上龍首之位的原因……
上任龍首於己有再造之恩，自己也一直感懷在心。所以當龍首每天在他耳邊叨唸著公文如何繁重、公務如何苦悶、他如何想靜靜喝一壺茶享受半日清閒的時候，紫衣人完全沒意識到那是一張網、一張等待獵物自動送上門的網。
於是為了減輕恩人的負擔，紫衣人向龍首說，他自願幫龍首分擔一部份的公務，那時龍首那個歡天喜地阿……
早該在那時就發現事情不對的……
如此過了近兩年，紫衣人分擔的那一部份份量越來越重。然後某一天，龍首便向儒門天下全員宣布──他屬意紫衣人──也就是疏樓龍宿成為下任龍首。
因著這兩年來紫衣人的辦事能力、處事手腕人人有目共睹，所以消息一宣佈完全沒遭到反對，反而是一陣陣歡呼聲，端得是普天同慶阿……
唉……識人不清、識人不清阿……
一身白衣的道者，在儒門天下漫無目的地晃著。
因為他要代表道門出席儒門龍首接任大典，所以從十日前就住進了儒門的客房。只是到這地方連一個舊識也無，又找不到有趣的人，讓他悶得無聊阿！
所幸儒門天下景致不錯，處處蒼翠環繞、遍地奼紫嫣紅，讓白衣道者往往沉迷於景色中忘卻時間的流逝。
不過難得來一次儒門天下，就這麼留戀一處，也著實太浪費了，他定要看盡此處所有的美景才能不虛此行阿！
繞過了一片杏林，眼前飄過幾絲煙霧，定睛一望，果見不遠處一片濃煙厚霧，是地氣造成的結果。
──果真是靈地阿……喃喃讚賞著，白衣道者向霧深處行去。此處雖被地氣籠罩，但周圍還是生著一些適合潮濕環境的花朵，雖不及牡丹美艷、不及蘭花高雅，但霧裡看花，別是一番滋味。
再往前走去，乍聞水流之聲，看來此處有天然地泉。
意識到這點的白衣道者見獵心喜，天然地泉阿……他遊遍千山萬水都只見過幾個，沒想到這儒門天下還真是會找地方蓋，這麼個風水寶地，若是自家住處多好？
腳步穩健行進著，終於在一片濃霧中隱約見到了該是泉池的地方。
因為水氣蒸騰，眼前一片迷濛，所以也看不清這泉池有多大，但是容得下自己下水淨身卻是可以肯定的。
探手試了試水溫，那舒暖宜人的溫度包覆上手指的那刻，白衣道者真個是要感動落淚阿！
天然地泉已是不多見，且水溫通常高上人的體溫很多，下去泡泡是無妨，但泡久了絕對會讓人頭重腳輕，一個不小心就昏倒在池裡。但是眼前之泉這溫度，該是可以讓自己想泡多久就泡多久才是。
將一身白袍整齊摺疊好放在池邊，道者將身子緩緩浸入池中，那舒心般的暢快讓人精神為之一振。
嗯嗯，霧裡賞景、泡泉舒心，儒門之人真是懂得享受。
妙境、妙境。
卻在此時，手肘旁碰到了個硬物，仔細拿起一看，卻是只酒杯，裡頭的酒香郁郁沉沉，若不仔細聞，是絕不會聞到的。
細細嗅了嗅，那酒香混雜著一股甜，就口飲下，果然別於一般酒的苦澀，甜味佔之太重，就連平日刻意釀出的甜酒都沒這般甜過。
「哈！根本是小孩子喝的酒嘛！」
卻在出聲同時，銳利的破空聲席來，到方才都還是清閒慵懶的氛圍，此刻竟是連空氣都帶著莫名壓迫。
道者略皺了皺眉，似乎是不滿自己的清閒被就此打破。掌中真氣一歛，打在水面上，頓時水滴夾帶餘勁濺起水花，化解了向他席來的凌厲掌勁。
「汝是何人？」
將最後一份公文闔上，紫衣人揉了揉有些痠疼的肩膀，伸展了下肢體。
感覺長時間維持坐姿的四肢百駭都在向他抗議著，紫衣人決定到後院的地泉去泡它個一個晚上，緩解一下肌肉與軀體的不適。
拿了要換洗的衣物和澡巾，正要走出書房時，眼角餘光瞄到了他放在書櫃中的酒。那是他自己釀的酒，平常的酒太過苦澀，他不喜歡。
說白一點，就是他怕苦。所以他釀給自己喝的酒一定有再加些別的東西，讓它異常地甜──雖然對酒而言，已是甜得過分，但他還是覺得有股壓不過的苦味兒。龍首總說，那是小孩子在喝的酒，讓他很不服氣──那種大家所謂的美酒，於他而言不過是苦巴巴的飲料，一點都不甘美。
幾度思索後，龍宿決定把那酒帶上，再帶上酒具，才又向後院的地泉走去。
酒，一杯杯落下溫熱的肚裡，雖是參上了些許的糖蜜讓它比一般還甜，但還是貨真價實的酒，酒量不怎麼好的龍宿，喝了幾杯便昏昏欲醉。
「舉杯向明月，對影成三人……唉……酒阿酒……為何吾非得聽那老頭的話成為龍首吶……」抱怨著，一杯黃湯再度下了肚。
原本想再偷偷埋怨前任龍首一下，卻聽到前頭有細微聲響，似乎是有人往這裡走來的聲音。
這地方，印象中該是他專屬的澡堂，生性潔癖的龍宿是不可能容許自己和眾多人共泡一池水的，這點儒門的人都知道，應該不會明知故犯才是，想來是不懂規矩的客人了。
捉了衣裳套在自己身上，打算就此走人，雖說自己是男子不怕看，但說不定那個不懂規矩的客人好死不死是個姑娘家，總不能叫他娶回來以示負責吧?
喝了太多酒的腦子有些迷迷糊糊，就在他衣服穿到一半時，卻發現他剛剛爬上岸著衣時，忘了將酒杯拿起，此時那酒杯還在水中沉沉浮浮的，且有往對岸漂去的趨勢。
本還猶豫著該不該去將酒杯拾回，畢竟他真的不想這時候跟來參加他就任龍首大典的人打照面，而且……雖說是想太多……但他真的不想小小年紀娶妻阿……
就在龍宿陷入天人交戰時，對岸突然傳來了聲響。
「哈！根本是小孩子喝的酒嘛！」
又是這句……龍宿頓時有種被挑釁的感覺，再加上確定聲音的主人是名男子，頓時心上一把莫名火狂燒，致使他很不禮貌地對貴客出了手。
就當他醉瘋了吧!居然做出這種明知絕不能做的事……
當對方一招輕巧地破解他的掌勁時，他有些放心了，至少，他沒傷到人。
但是又有些不服氣，怎麼自己的招式就這麼被化解掉了?
「汝是何人? 」既然錯都錯了，好歹要仗著主人的身份硬是說成對方的錯，給自己挽回點面子。
乍聞這句話，道者才發現，原來池中還有別人，且聽對方的語氣，似乎有問罪之意，怕是自己不小心到了不該到的地方了。
在心底悄悄嘆了口氣，緩緩游到對岸去向那人道歉，「吾乃劍子仙跡，吾對自己擅闖私地一事道歉。」
深深行了個禮，想說這樣該是沒事了，誰知抬頭的那一瞬間，卻見一抹紫影往他這個方向跌了過來。
手反射性地伸出，接住了一身紫衣之人，本想探看紫衣人的情況，卻在瞧清對方容顏的瞬間，目光糾結，再也移不開雙眼。
那紫衣人的身上，有一股熟悉的甜香，在記憶中翻找了幾便，才後知後覺地想起，是方才聞到的酒味，那酒雖是甜膩異常，但濃酒的烈性仍在，眼前這人，大約是醉倒了，沒有大礙。
那張臉，五官本就艷麗非常，再加上被酒醉蘊出的紅嫣，更是明艷不可方物，目光再往下探尋，凌亂的衣衫下，嫩白的膚色、完美的肌理、瘦削的腰線……
就在目光又要更往下肆虐時，遠方傳來一陣女音。
「龍首，龍首你還好嗎? 」
龍首?會是眼前這人嗎?懷疑地目光在懷中之人身上打轉了幾圈，雖是不怎麼相信，但還是將人安置在池岸上，自己則退回濃霧之後，免得讓聲音主人看到他的赤身裸體。
聲音漸漸靠近，那女音的主人似乎看到了躺在地上的紫衣人，大聲驚呼，「天阿，龍首，你這池子怎麼來一次醉一次? 」認命地扶起紫衣人的身子，一路叨叨唸唸，也不管醉得不醒人事的那人聽不聽得見，聲音漸漸遠了。
直到確定那兩人走遠後，劍子才敢起身著衣，上岸時激起的水聲，縱是他功力再深厚也掩不住的。
「來一次醉一次是嗎?看來你倒是個前科累累的慣犯……」儒門竟然出了個這麼有趣的龍首，有機會他要結交結交才是，「疏樓……龍……宿……」有些不確定地念著之前聽到的龍首之名，越唸越絕有味。
不知道方才龍宿醉倒前有沒有看清自己的長相呢?若是有，下次見面，龍宿會有什麼表情?
「真是令人期待……」
純粹想不到篇名這樣......於是就叫水波了......
[ 此贴被上官洛在2006-05-14 22:49重新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