憂幽子 |
2006-09-01 09:57 |
唯慕凰心 上
峨眉月,銅火盆,紅紅火苗不安份的又跳又叫,隨著翻滾聲、草履摩娑聲四處流竄。 鼓著眼睛對峙牆角的生物,他莫可奈何攤開兩手,往草地一坐。 喘息未平,外面傳來尋翼兵河的通報聲:「教皇,藥師來了──」 側耳,沈穩的腳步聲由遠而近。 「噓──別吵,他來了!」迅速拎起這團肉球往樹洞一塞,信手挪來大石蓋上。袖子一抺,臉上灰泥盡淨,但來不及換掉身下的縛腳褲。
長驅直入,慕少艾熟悉翳流每一處所,包括這間隱密的丹房和內院。
北辰元凰?坐在地上?這身裝束?呵──人不在丹房就好,他鬆了口氣。
摸索牆垣此起彼落的綠芽,問道:「教凰還習慣這裏嗎?這裏不比北辰皇宮,翳流一向主張樸素自然,即便貴為教皇,身上穿的是素絹粗麻,睡的是石板大屋,不過為了你,四位閣老可是煞費苦心治裝整修──」就在北辰元凰轉過側臉看著自己時,素淨的臉龐在月光下顯得格外柔亮,也格外狼狽。
噗哧一聲,慕少艾笑了起來。 「一二三…一二三…剛剛好耶,一邊三條,很對稱。」藥師嘖嘖稱奇,順手從懷中取出藥膏,塗在傷口。 略為刺痛,北辰元凰皺了眉頭。
微風初動,敞開了衣襟,解開了束髮,不著痕跡安撫著屢逢巨變的容顏。 「教凰──只有我這麼稱呼你吧?呵,是鳯凰的凰。真的,別偷練什麼奇怪的功夫或者…丹藥。接收南宮神翳的記憶不代表你能操控這些奇門異術,很危險…」似有若無的憐惜,「尤其,你這張臉都快花了…」 說完兩人都笑了。
眾部恭送藥師慕少艾來到出口。
「藥師,教皇無恙否?」咸律上前問道,眼神透露一絲憂慮。 「暫時無事,還需觀察數日。時候不早了,都休息吧。」
慕少艾決意明日再探。關於閣老及眾部所擔憂之事,他還無法確定,以目前來說,北辰元凰的脈象及氣色並無異樣。 真正讓他驚訝的是,短短時間,北辰元凰就已收服翳流黑派浮動的人心。 但另一個原因大概是新任教皇和白髮老者的南宮神翳落差太大,四閣聖像撫育幼主似的為他張羅一切,住的用的一概比照皇室貴族。 這氣質來自他的個人魅力,加上北辰皇朝這個搖籃的苦心培育,世事不斷琢磨,這塊璞玉就更加耀眼了。 哈,真不愧天生就是主子的料! 至於其它方面,生活白痴一個。呵呵,人嘛,沒有十全十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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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里風,千仞壁,遠遠的,蒼鷹從白雲深處傳來一聲鳴嘯。獨自翱翔雲端,時而俯瞰天地,傲視人間。 翩翩立於天之界限的北辰元凰,散髮迎風,身上沒有一件屬於王者的飾物,此時的他與平民百姓無異,除了有著和山峰一樣的嶙峋傲骨。
雖是同一人,但翳流教皇顯然不同於北辰帝王,沒有躊躇志滿的影子,也沒有皇室貴族的嬌矜。過去睥睨天下的雄心,好像,也只剩下這麼一點點爬高的樂趣。尾隨的慕少艾興味盎然看著這一幕。
當日頭下到山腳,山頂上兩道身影也漸漸拉長。 就在紅紅日輪沒入地平線時,北辰元凰撣衣而起,平肩挪步,提肘,曳箭搭弓。 弓滿,摒息未發。 待功力運足,氣勁一滿,先緊速鬆,只見奔如流星的疾矢「咻」一聲劃破長空,急旋而來的箭頭一舉穿雲破石,嘶裂一響,對面的山壁緩緩闢出一條裂縫,昊光一閃,不知名的物體由隙縫隕落。 「啊,找到了──」對結果甚為滿意,他露出了笑容。 扣好箭筒,直奔對面山腳。到了廣袤山林,不是繞樹畫圈,就是撥草而行,好似尋覓著什麼。
「哈!原來他在找這個──」先行下山的慕少艾,對著意外嶄獲揚起嘴角。
雷聲隆隆,烏雲密布,吹起陣陣涼風。豆大的雨珠,滴滴答答,打得樹葉淅瀝作響,這是仲夏傍晚的山間常有的陣雨。 雨下得很大,眼前只見白茫茫的水幕。 見不遠處有個山洞,北辰元凰轉移方向,朝山洞走來。他知道這雨來得快去得也快,馬上他又能繼續尋覓工作。
才到洞口,冷颼颼的溼意催他快步入內,而洞裏竄起的火苗,照映著他很熟悉的身影和臉孔──藥師慕少艾。 意外遇見慕少艾,北辰元凰眼裏交織著疑惑、錯愕。 反倒是慕少艾一派從容,神色如常。他起身離開火堆,近距離看著濕漉漉的翳流教主,像發現什麼罕見的生物。 「哎呀呀,落湯雞一隻。看你,全身都溼透了!」 「無妨。慕少艾,你怎會在此?」天之界限是翳流人跡罕至的轄地,莫非──他跟蹤我?還是吃飽沒事?異度魔界興起,正道人士不是疲於奔命嗎?他還有閒情逸致在這兒烹茶熬湯? 「但是,你的臉頰好冰吶!」水滴順著髮絲淌在北辰元凰臉上。慕少艾完全不搭理他的發問,自顧解下北辰元凰浸透雨水的披風,把人拉進取暖行列。
埃著慕少艾升起的火堆,兩人面對面坐下,交遞的眼神燃燒著火光。 「來吧,喝下去。」 「這是什麼?」盯著熱氣騰騰的竹筒,他問道。 「是你的藥,用這裏的特產石韋熬的。前晚我發現你肩頸僵硬,已有感冒徵兆,加上這雨一淋,恭喜教皇,你已經受了風寒啦。」 「唔…」苦澀由嘴角漫延,淡淡的藥草味飄散開來。 「吞下去──」一聲喝令,僵硬的喉頭收到指令便咕嚕咕嚕全數飲盡,一點也不敢討價還價。 「真乖。」呵呵,哄小孩果然是藥師我最得心應手的一件事吶。 看著聽話的新教主,慕少艾點頭稱是,但隨即補上一句,「其實藥是兩面刃,有時它也可以是兇殘利刀,病從口入,不注意就會喝出人命喔。」 咚一聲竹筒脫手落地,眼底沒有一絲驚異,只有不解。 這傢伙動不動就愛開玩笑── 「哈哈,你真容易緊張,放心,我沒有下毒。合作才開始,來日方長,不是嗎?」 來日方長要做什麼?北辰元凰眼裏閃著微光,想了又想,好像打從一開始,他就摸不透眼前鶴髮童顏,狡獪多辯的慕少艾。 「話說回來,你好像運氣過頭了,肩一定很酸吧──」不待拒絕,慕少艾已來到身後,綿柔的指勁,觸身即發,北辰元凰頓時輕飄飄起來。
暖意襲來,注視靈活的修長手指移游肩上,安然合上雙眼。 但他並不知道,地上安靜的水鏡映著他純真未泯的笑容,洩露他的安適自在。 鏡裏無波,心湖的漣漪卻輕泛不已。 慕少艾驚蟄這樣的笑容,和小阿九不同,那是冰霜鍛煉後的風姿,是反樸歸真後的天真。 這是全然信任他的北辰元凰,散髮如飛蓬的翳流教皇,一身布衣的少年太子,此時的他,似乎是本能的卸下防備。 慕少艾深深吸了口氣,漆黑的星眸不放過北辰元凰臉上任何細微的變化。 呵呵呵,實在太有趣了──這隻宮廷豢養的籠中鳥已經變成野生動物。 察覺慕少艾雙肩輕微的聳動,他忍不住發問,近乎央求的口氣。 「告訴我,你在笑什麼?」 「哎呀呀,真是失敗,藥師我獨步天下的推拿神功竟然沒讓你忘了身在何方,姓啥叫啥,今夕是何夕──」 又來了!總是避重就輕,北辰元凰怎樣也搞不清藥師的葫蘆裏究竟賣什麼藥。
雨勢漸小,空氣愈漸清新,火光也黯淡下來。 北辰元凰仍沈醉在慕少艾的貼心服侍,怡然的神情就像啜飲著甘冽清泉。 「還要是嗎?不怕上癮?」呵呵,親眼證實他的執拗真是一大享受。 「是,只要是你就沒有什麼好怕。」這執拗真令人動容呵,但是── 「這次是免費試用,下次要收費。」本能不是動物的專利,藥師就靠這行混飯吃,當然要比照行情,以秒計費。 說到收費,北辰元凰仰首,嘆了口氣。 「何必嘆氣?翳流裏面什麼奇玩珍寶都有,一點也不輸你那座雕樑畫棟的皇宮喔。」 「上回你要走了魔心,你的收費──可比天價。」 「呵呵呵,有經驗就有概念,有概念就有共識,有共識就好溝通囉。那麼,親愛的教凰,下次就拿凰心來換,如何?」慕少艾悄悄在北辰元凰耳邊開出天價中的天價。 背對著慕少艾,北辰元凰輕笑出聲。回身,正色斂容,一本正經看著慕少艾:「好,成交。東西還我--」 雲散了,雨後的天空,清澄無比。 今晚,將是月色分明的一夜,沒有星輝也一樣燦爛奪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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