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弒 |
2006-09-04 23:55 |
迷夢 (二)
已經足足一個禮拜了。
看著身旁的空蕩蕩的位置,放下課本端坐椅上的劍子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垂下的眼眸深深幽幽,渲染出一種名為憂鬱的氣息。
「哇哇哇,你今天是怎樣?」吊兒啷噹的輕浮聲調,若關心卻又隱含嘲弄的語氣, 來人將手按上桌上正欲翻開書本的劍子的手,三分調笑的臉放大在眼前。
劍子眉一斂,不冷不淡道:「賣弄俊美的本錢也不要搞錯對象。」
自動省略掉劍子的話,自顧自說道:
「一、你的臉色很不好;二、咱們的貴公子很久沒出現了;三、剛剛提到龍宿的時候你的臉色差了三分。」
扳著手指數道,然後深吸一口氣,湊近劍子耳邊一副神秘樣,「綜合以上證據,你、被、甩、了!」
「喔?」半帶著冷笑的口氣
「耶~」驕傲的模樣,「你要知道,追求的重點就在於屢挫屢戰、矢志不餒、勇往直前…」
劍子不置可否,過了十分鐘,那邊終於到了尾聲,
「所以我說啊~時間就是金錢,啊,形容不當,不過美人可是更勝金錢的嘛~所以你要加緊腳步、把握時間啊~」
「嗯…」劍子很受教的沉吟,「那麼為了我寶貴的時間,這次畢業的相關事項就全權委託你負責了。」
「呃…」
「我去實踐你剛剛傳授的真理,不陪了。」
林蔭搖動的小徑,劍子緩步而行。
抬起頭,斑駁錯雜的光影交織在臉上,透進來的陽光雖然已經不烈,還是一陣目眩。
眼前又晃過那天的雨景。
那天龍宿似乎是過於激動,所以暈了過去,而自己在不清楚他的住處的情況下,將他帶回了自己的住所。
其實也是一點點的私心的,那樣男女皆為之癡狂的人,所有一切的資料在校園間其實是口耳相傳的秘密,稍加打聽就能明白的。
但他卻選擇漠視。
這一次他接觸到了片刻的真心,直覺告訴他,機會稍縱即逝,這片刻是建立在過度的情緒起伏下, 等到龍宿平靜下來,轉瞬的契機就會消失無蹤。
一方面希望他的悲痛早點痊癒,另一方面卻隱隱抗拒因為痊癒而來的冷漠。
注視著沉睡中的面容,劍子內心千回百轉,唇角拉出了迷濛的苦笑,在此情況下還能這樣的算計,自己可真是卑鄙。
要是龍宿知道了會怎麼樣呢?
唉…
擰來了毛巾拭去龍宿額角涔涔的汗,觸手皆是冰涼,他在作著怎樣的惡夢呢?
將手放上光潔的額,慢慢的夢囈和痛苦的神色才從龍宿的臉上退去,呼吸漸漸變得沉緩。
窗外,大雨如注,而天色一點一點的暗了下來。
水聲?
張開了眼,他觸目所及全是一邊無盡的水。
「龍、龍!」
稚嫩的臉在朝他微笑,握著一朵純白的花。
「汧。」
身邊的水一下子不見了,他發現足下踏著廣闊的草原,點點星星純白的小花在碧綠的草葉間搖曳,風起,碧浪如濤。
尚未抽長的身體只比翻飛的葉浪高那麼一點,他看見白白的小手遞過來一朵小花,「龍,給你。」
「嗯。」伸手接過來這個簡單的禮物,不意間碰觸的手傳來一陣冷意。
那是汧天生的心疾,也是他被丟棄的原因。
「明天林伯伯就要來了,你答應他吧,龍。」並肩坐下的時候,汧這麼說。
「…」不說話,回應的是執拗的眼神。
「你很聰明,離開這裡才好。」
「…要走一起走。」眼睛飄向汧的手臂,皓白的臂上有為了保護自己所留下的,狼犬的齒痕。
「你知道,不可能。」他們就像貨品一般,所有的條件都是為了被挑選比較,沒有人會願意領養一個一無是處的孩子。
「那就不用說了。」
血緣是什麼東西?在他的認知中就只有對自己好的才是重要的,那些後天社會所期待的所規範的,不及真正感受到的重要。
「龍?」
狂風吹襲的海濱,一雙纖細的手臂擁上自己。
「汧!」
他跳了起來,卻見汧身後的浪潮不斷湧上,而他放開了自己,一步步朝海的更深處走去。
「汧,回來!」
冷汗滑下,他企圖扳回汧的身體,卻讓他用力的推了一把。
「回去,不要跟來!」
難見的嚴厲口氣,來往的海水浸濕了跌坐在地的身軀,冷意不斷湧上。
「不要,你答應我的,即使所有人都離開你還是會在!」
「龍,你知道什麼叫做力不從心嗎?」悽然一笑,纖細蒼白的身影消失在巨大的海嘯之中。
不要─────
聲音被扼死在不知何時將他包圍的冰冷海水之中。
「龍宿!」
啪地睜開眼睛,一個擔憂的臉孔盈滿整個視線,渾厚堅定的聲音如暮鼓晨鐘,敲進了渾沌的腦海。
當視線聚焦,他在劍子黝黑宛如磐石的眸子裡,看見自己驚慌不定的慘敗臉色。
喘著氣,彷若虛脫,閉眼睜眼,他氣力不濟的開口:「…是你。」
看龍宿終於緩過神來,劍子於是放開了壓制的手,起身倒了杯開水過來。
半坐起身,這才發現自己的衣服已被換過,龍宿迅即抬眼,一雙利目掃向劍子。
接到這樣的目光,劍子還是不閃不避,逕自走過去,將杯水送到龍宿眼前,「你應該知道,衣服不換下是會感冒的。」
遲疑幾秒終於接過杯水,龍宿掉開頭,這才注意到窗外。
皺起眉,「居然已經這麼晚了!」
「龍宿!」喝住他極欲起身的動作,「雨下得這麼大,你想去哪裡?」
「不好意思打擾甚久。」一字一頓,冷淡的畫出界線。
「不要顧左右而言他,龍宿,就算你現在的情況允許,也要考慮這種時間是不是攔得到車。」
「這個不勞你費心。」汧、汧!只要一閉上眼就可以看到汧蒼白的身體孤獨的躺在冰櫃中的樣子,他怎麼可以還在這裡?!
「龍…」
「不要以為有之前的行為就代表你可以干涉我!」那是一時的懦弱,一時的混沌,不是他投向了任何人!
看著受傷的表情在劍子的臉上一閃而逝,心中卻升起一種接近殘虐的快感,
「言語能有什麼保證?不要自作多情!」
激情下的言語能有什麼保證?諾言又能怎樣的海枯石爛?
茫茫人海,伸長的手能留住誰?
即便有不變的人,又有人能抵抗生命的消逝?
劍子的臉色唰地蒼白了,半晌才吐出:「…我送你回去。」
奔馳的速度飆行在深夜的街道,雨已經停了,天上還是烏雲湧動,月亮被擋在濃眾的雲層後,光透不出來。
穿過一個又一個的紅綠燈,穿過一棟又一棟沉睡的樓房,昏黃的路燈像駝背的老人擎著最後一點生命之光,
場景飛的一樣倒退,漸漸遠離了市區。
急速的風獵獵作響,和著冷涼的水氣撲面而來,鼓動翻飛的衣擺。
放開手,應該就可以飛了吧?
手指正慢慢的鬆開,卻讓人更快一把的抓住,「龍宿!」
挾著氣急敗壞的惱怒的音調被撕碎在狂風中,怒意卻似有形的壓到自己臉上。
急劇的煞車讓身體依慣性撞上前方,撞得胸口隱隱作痛,回過頭來的臉龐寫滿了暴怒,他看了卻想笑。
雙手被緊緊拽著,這才發現握著自己的手微微顫抖著。
「停下來作什麼?」笑問。
不語,拽著自己的手更緊了,手骨像是要被捏碎一般。
「…出發吧!我想回去。」靠上他的背,散下的頭髮掩去多餘的表情。
喪禮辦得低調,沒有多餘的喧鬧,沒有多餘的弔唁,清清冷冷的在風雨如晦的天氣舉行。
由於長年的心疾,眾人對於汧的過往並不抱持太大驚訝,所以也沒有太多悲慟。
龍宿面如死木般的答對,平靜過頭的面容看不出過多的哀毀。
送走了為數不多的客人,一個拄著柺杖的老人在隨扈的跟隨下走了過來。
「龍宿,」身穿黑服的老人淡淡的道:「如果沒事我就先回去大宅了。」
「是的,父親。」制式而不帶多餘感情的對答。
「事情完就早點回去,別在這裡待太久。」
默然地送走了所有的人,偌大的墓園頓時森冷了起來。
遠處一聲驚雷,冷冷的風帶來了陰沉的雲靄和滂沱大雨。
任風拉扯著頭髮,任豆大的雨滴襲擊著自己的身體,龍宿就這麼安靜的站在新成的墓碑前, 雨勢狂猛的讓眼睛難以睜開,他卻執拗著注視著那張微笑得彷若無憂的年輕的臉。
回憶紛遝而來,從稚嫩的臉到少年的臉,為了掩護彼此所挨的打、為了挑釁的自己擋下凶惡狼犬的幼小身體、 就算被羞辱被輕視依然傲氣不改,卻在深夜的被窩裡兩人相擁的哭泣……
『龍,我告訴你啊~你的命定年到了喔!』
『不要說這種無稽之談。』
『你不相信我啊?』
『…我只要有你就好了。』
如果命定的人出現就意味你的消失,那麼我寧可不要。
我只要有一直陪在身邊的你就好了。
身後傳來熟悉的腳步聲。
他慢慢開口,平靜的音調冷淡的拒絕,「不要過來。」此刻他最不需要不想要就是溫情的擁抱。
腳步聲沒有停止,他怒意陡升地轉過頭去,卻見來人越過他,來到潔白的墓碑前,將手中的傘放下, 遮去了冰冷的雨水,拉著衣袖拭去了照片上的雨水。
他重重一震,眼神轉向走到身旁與自己並立的人。
一瞬間,胸口像是被什麼東西給溢滿了。
(完) --------------
迷夢2的後話
其實劍子去放傘的那一幕我想了很久… 昨天在想這一幕的時候其實內心震動不已,我覺得,這就是喜歡一個人的具體表現吧~
龍宿淋雨,固然是劍子所不捨的,但他需要這種方式去平靜、抒發自己的情緒, 所以不會用自己的擔憂加在他的身上,強迫他停止這種行為。
而,喜歡一個人是要將對方所重視的也放在心上珍而重之,龍宿最看重的是汧,所以傘不是用來遮龍宿, 而是汧的墓碑,這是以龍宿的思考而思考,是一種站立在同一點的具體表現。
(是說…我很難以言傳啊~希望大家有感受到我想說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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