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 夢醒時分1~34(完),37F [02.13][搜補] --]

曉問·霹靂劍龍主題論壇·古生物王道 -> 疏楼梦宴 -> 夢醒時分1~34(完),37F [02.13][搜補] [打印本页] 登录 -> 注册 -> 回复主题 -> 发表主题

狂嵐 2006-10-04 02:13
<先說在前XD>

之前在36雨PO過,這個是稍微有修改過的,但其實並沒有改多少(大半是改錯字而已XD)
修過的只放曉問,看過的道友不嫌棄的話可以當複習XD~(其實是來A珍珠的XD)

相關的番外(之前有PO過):

《思念的滋味》
《醉心》
《秋千》

其他慢慢搬過來ing...^^b


*******************************


壹、傳說


  傳說,千年前,東方神州大地上,高山峻嶺,群峰綿延,形成天然峽谷,谷中藏有世外之境,冬梅夏蓮,春櫻秋楓,百花齊放,萬紫千紅,四時景色共存同生,宛若仙界。

  仙境內,曾經有位少年,與青年是為好友,兩人常聚在紫藤粉櫻下,看著風鈴搖曳,白雪紛飛。少年總是溫柔微笑,傾聽青年談論夢想,編織未來,偕同吟風弄月,賞星觀景,一切如此美好。

  直到某日,青年得知少年自甘墜入魔道,他追問少年,少年卻不爭辯,僅是微笑以對,青年無奈,遂取劍相向,兩人對戰一陣,最終,少年亡於青年之手。

  剎那間,櫻樹倏地染紅,不斷飄落絳紅花瓣,像是哭出血淚般的悲慟,緊緊環繞著兩人,直到枯竭落盡。

  灼熱鮮血將青年燙醒,在少年澄澈的眼眸中,他看清了真實,在少年斷殘的續語裡,他正視自己的逃避,只是這領悟的代價,竟是天人永隔。

  青年斬枯木為身,取少年青絲為絃,製成白玉皓琴,終生彈琴伴墓,琴音邈邈,似泣似悲,哀悼今世再也說不出、還不盡的情。

  死後,青年與少年同葬一墓。

  過了數年,墳邊長出紫竹,風過嗚咽,聞者為之心酸,路過此地的樂師,聽此軼事,遂取紫竹製簫,於墳前以玉琴紫簫拜祭,從此以後,再也沒有人聽過嗚咽風聲。


※    ※    ※


  「嗚……好可憐喔……」小女孩聽完故事,心頭一酸,小臉一皺,眼淚滴滴答答的落個不停。「姥姥,如果那個青年早點發現事實,他們是不是就會在一起,過著幸福的日子?」

  「也許會吧。」拿出絹帕輕輕拭去小女孩的淚水,嘆道:「可是少年已經入了魔,墜落無間,就算青年原諒他,他們也不會過著幸福的日子。」

  「為什麼?」好奇,提出一個疑問。

  「因為人鬼殊途啊。妖邪鬼怪與人類自古以來就是對立敵視,怎麼能夠在一起呢?」吸口水煙,說著古今不變的道理。

  「為什麼?」不解,再一個問題。

  「因為人類都怕妖魔鬼怪啊,它們不但暴虐好殺,而且會吸取人的精氣當作食物,就像虎姑婆那樣,半夜跑來將小孩吃掉,恬兒怕不怕?」扮個鬼臉作勢嚇嚇小女孩。

  「不怕、恬兒不怕。」小女孩搖頭,皺起小巧眉兒,疑惑問道:「可是,姥姥,為什麼大家都說妖魔是壞東西?也許有善良的妖怪,或者它們其實也怕我們呢!」

  「這個嘛,姥姥也不知道呢,恬兒把姥姥問倒囉。」笑笑,揉揉女孩的頭髮。

  「那他們也會投胎轉世嗎?青年是人,他可以再投胎,那少年呢?魔也可以轉世投胎嗎?」不死心的再問。

  「嗯,青年應該是可以轉世為人,但是少年墜入魔道,要轉世投胎……難喔。」

  「那他們不就不能再相見嗎?這樣好悲慘,恬兒不喜歡。」小嘴一癟,眼眶一紅,像是又要哭泣。

  「呵呵呵……」老婦人笑容滿面,憐惜的抱起小女孩,讓她坐在自己腿上,輕拍背脊。「恬兒心地善良,姥姥好高興。可這只是個故事而已,別太在意啊。」

  「嗯……」可是……

  見小女孩仍在傷感,老婦人心頭不忍,沉思忖度琢磨,須臾,暗地嘆了嘆。

  低吟片刻,突然靈機一動,對小女孩說道:「對了,以前姥姥年輕時,聽村裡長老說過,如果有人願意幫魔物承受那些罪惡,那個魔物就可以轉世為人了,只是沒有人證實過,不知是真是假。」

  「真的嗎!」小女孩眼睛發亮,像是發誓一般:「我願意!恬兒願意幫!恬兒希望他們能夠得到幸福,這樣恬兒會很開心的。」

  「哎……傻孩子……」搖頭嘆息,將女孩摟的更緊,疼惜女孩的天真與心慈。


※    ※    ※


  後來姥姥還說了些什麼,早已忘卻,只記得姥姥給了她一株櫻枝,並且告訴她,只要向它許願,夢想就會成真。

  如今,櫻花絢爛,風過飄零,皓雪遍布滿園,宛如不染凡塵,聖潔純淨。

  櫻樹下,女子撫著微挺腹腰,仰頭望著紛飛花瓣,輕輕吟哦,細細呢喃,顏上柔柔漾笑,喜悅洋溢。

  「櫻,我的夢,就交給你了。」


  ──但願今生,你們,能夠圓夢。

狂嵐 2006-10-04 02:21
貳、櫻嵐


  龍府,祈縣第一首富,縣裡居民誰人不知,哪個不曉,龍家老爺是出了名的大善人,鋪路造橋不說,還時常救濟貧苦人家,出錢蓋學堂,讓窮人家的孩子也能習字,龍家上下待人極好,而且十分豪爽好客,因此只要提起龍府,無不伸出大姆指稱讚叫好。

  此刻星月高掛,該是好眠時刻,但此時龍府燈光大亮,家僕進進出出東奔西走,這般漏夜忙碌,為的不是其他,而是二夫人準備臨盆產子。

  臥房內虛弱呻吟聲陣陣,每傳一句,廳堂裡的中年男人眉間更深,心頭更疼,耐不住焦急,起身繞著屋舍踱來踱去,連同一旁婦人與青年跟著煩躁起來,兩相對視,終是嘆息無奈,遂出言相勸。

  「爹啊,您就別再繞圈子了,地都快被您踏出渠道來啦。」大兒子龍琮勸道。

  「是啊,老爺,妹子又不是第一次生產,您放寬心吧。」龍大夫人也一旁試著說服。

  「你們懂什麼!恬兒近年來身子孱弱,怎能像平常人那般承受生產的辛苦?我是怕她堪不住啊!」龍舒海心焦不已的吼著,腳下步伐非但沒有趨緩,反而行的越快,踏的越重,嘴裡不停的喃喃自語:「大夫說她不適合再懷胎,她卻硬要留下孩子,說什麼也不肯聽,實在是……早知道就不讓她堅持下去了。唉……」

  母子兩人面面相覰,雙手一攤,放棄勸說的意念,靜靜坐在一旁喝茶聊天。

  「琇兒有說什麼時候歸來嗎?」柳氏看著大門,詢問自己兒子。

  掐了掐手指,回道:「之前捎來的信上有提,大概這一兩天就到了吧。」

  皺眉,神色擔憂。「聽說最近郊外不太平靜,不知道會不會耽擱?」

  「鄭捕頭早上有來,說離縣不遠的鷹首山聚集了一幫盜賊,近日不斷生事,要我們嚴加戒備,自己多加小心,我已經要興伯多派人手巡視了。」父親只顧著關心二娘的身子,家裡一切大小只好自己多擔待。
 
  「希望沒事就好,不然你二娘這個情況,要逃也很困難。」望了望房門。「看來還要很久,我去準備宵夜,你守著你爹,多少勸勸吧。」

  「娘,我來幫你吧,反正這裡也沒事做。」再看下去,老的還不累,小的就先昏頭了,還是轉移注意力,去做些有用的事比較實在。

  「也好。」母子兩連袂往廚房而行。


  半刻過後,寧靜的夜裡,突然傳出數聲尖叫。


  「啊──!」叫聲悽厲,倏地一片嘩然。

  「娘──!來人啊!有賊啊!快來人啊!」

  庭中家丁護院聽見少爺聲音大喊,連忙趕往事發現場,當場瞧見少爺被來人砍上一刀,鮮血不停冒出。

  「是山賊!鷹首山的盜賊來啦!大家快保護少爺!」人群聲音紛擾,眾人紛紛拔刀持劍,手拿武器誓死保護主子。

  「哈哈哈,憑你們還不夠看啦!老子金斧江易今晚要大幹一場啦!」彪形大漢揮舞著手中金晃晃的大斧,吆喝著身後的夥伴:「兄弟們,上!把他們都殺光,金銀財寶通通帶走。」

  一時刀光劍影閃爍,血肉橫飛,尖聲慘叫,加上隨處燃起的火苗,整個龍府頓時陷入一片人間地獄,慘絕人寰。

  「老爺,快帶二夫人走,賊人殺來啦!」管家龍興拖著傷重的身體,搖搖晃晃的趕到內院,要龍舒海快離開現場。

  「什麼!」向前扶住老管家欲倒身軀,急急詢問:「其他人呢?琮兒和翎華呢?」

  「大夫人不幸遇害,已經氣絕身亡,大少爺他……唔……!」瞬間瞪眼氣盡。

  「他已經去見閻王了,哈哈哈。」拔出插在老人身體上的金色大斧,來人狂妄的笑著:「老頭,聽人家說,你做了不少善事,我江易也不是個不通情理的人,你想要怎麼死?先砍手呢,還是先斬腳?來來來,讓你自己選,夠大方了吧?哈哈哈……」

  「你們這群惡徒,我龍某與你們素無嫌隙,往日無仇,為何要如此殘殺龍府之人?」龍舒海怒目相向,絲毫不畏懼眼前之人。

  「老子就是看不爽有錢人,不過是跟你借來花用而已,放心,我會還給你的,喏,拿去,」手一拋,撒出滿天冥紙。「這些應該夠你在地府裡買上十個龍家了吧,看看,我還真是慷慨啊,哈哈哈……」

  「混帳!可惡的賊人,納命來!」手一揚,牆上寶劍出鞘,快步攻向江易,直取命門,招招不留情。

  江易見龍舒海來勢洶洶,氣勢銳不可當,口中一喝聲,雙手握緊金斧奮力一劈,兩人被震退數十步,兵器再交接,又是一陣激烈火花。江易金斧雖然猛烈,但龍舒海劍法精純,一時間兩人不相上下,已戰去數十回合。

  龍舒海心知對方實力與自己相當,又擔心房內妻子安危,見久戰不利,當下提起內力,氣勁蓄積於掌,正要發出全力一擊,不料背後有人趁機偷襲。

  「啊!」毫無防備下受到重擊,身體直飛出去,撞倒屋牆,被落下的大片石壁掩埋,地上盡是血跡斑斑。

  「真是多管閒事。」江易看著從臥房走出的魁梧男子,不悅說道:「這老傢伙被你一槌擊中,不死也重傷,我的獵物又被你玩完了。」

  「你手腳太慢了,對付一個老頭何必花這麼多時間,快點解決回寨吧。瞧,我找到好樂子了。」來人正是鷹首山第二寨主銀鎚胡楠,背起肩上麻袋就要離去。

  「哼哼,真是性急,這次是哪個姑娘受到咱們二大王的青睞啊?」摸著麻袋裡溫熱的身軀。

  「聽說是龍家的二夫人,正準備臨盆呢,可惜這龍老頭看不見,哈哈哈。」說罷,又重重拍了麻袋兩下。

  「唉唉,你連孕婦都敢玩,遲早會遭天譴。」說的好像真的一樣。

  「嘿嘿,你也好不到哪裡,別五十步笑百步。快離開吧,再過會兒官差就要來了。」

  兩人足一蹬,施展輕功離開現場。旗下小兵見首領收手離開,將所有活口全部砍殺乾淨,一個不留,扛起今晚的收穫,回山慶祝去了。


※    ※    ※


  黑紅紫三道身影在樹林間快步行走,月光穿透樹葉細縫,在地上映出斑駁光點,一路上雖然只有幾許微光,卻無礙於三人行走速度,只見三條身影越行漸快。

  「主人,要歇一會再走嗎?」紅衣女子問道。

  「不了,久未返鄉,吾想早日探視母親,不知現在情況如何了。」紫衣青年回絕好意,語氣憂歡參半。

  「仙鳳認為夫人必也十分想念主人,希望夫人此次產子順利,給主人再添一手足。」紅衣女子貼心地安慰自家主子。

  「嗯,但願如此。」只是,為何心裡有股不安的感覺?

  匆匆再走幾里,穿過樹林,正要開口之際,忽見黑夜半空紅光大作,那方向正是家鄉祁縣,光亮源頭在老家附近,該不會……

  「鳳兒、言歆,吾先行過去,汝倆隨後跟來。」匆匆叮囑,化作紫光飛去。

  蒼天保佑啊……


※    ※    ※


  「這是怎麼回事?」足方落地,驚見府內到處煙霧彌漫,屍首遍布,家園殘亂不堪,匆匆隨意抓個人詢問。

  「你……你是離家多年的龍二少爺?」

  官差認清來人,快速簡潔地說明事發經過,聽的龍宿怒不可遏,金色眼眸不停閃著火光,渾身顫抖,勉力壓抑怒氣,向官差道過謝,奔往屋內而去。

  經過斷樑頹圮,跨過焦黑殘木,急急來到內院母親房裡,見牆壁一角倒塌,碎石磚瓦下似有微微氣息,連忙搬開石塊,赫然發現氣若遊絲的龍舒海。

  「爹、爹,是我,琇兒回來了,醒醒啊、爹,琇兒回來了。」忍住心中既悲且怒的恨意,連忙渡氣給龍舒海,試圖護住其心脈。

  「琇……琇兒……嗎?」勉強睜開眼,模糊視線中,隱約看見思念之人,抬起顫抖手臂,緊緊抓住龍宿衣袖,老淚縱橫的囑咐:「爹……爹沒用……快、快去救、救你娘親……她快臨盆了……賊人……鷹首山……快……」

  驟然仰頭嘔出血紅,手,無力垂下,眼,含恨未闔,想起一生行善,救人無數,竟落得如此下場,天理何在,蒼天不仁!

  「爹──!」

  緊抱住已然魂斷的屍體,放聲大喊,再也喚不回至親,淚水無聲無息落下,龍宿將老父雙眸闔上,擦拭臉上血跡,仔細整理遺容,留戀注視半响,輕輕蓋上布幔,雙手合十,默念往生咒,願父親安逝。

  趕至而來的穆仙鳳,輕步走向龍宿,跟著跪地讀誦。

  誦畢,兩人站起。龍宿轉身走出房門,穆仙鳳快步跟上。

  「主人,要言歆同去嗎?」

  「不用,在這等吾回來。一切交給汝了。」

  不等紅衣女子回話,化做紫光而去。


※    ※    ※


  鷹首山──


  紫光停在寨門,裹足不前,奇怪為何無人看守,猶豫是否有機關陣法。

  思索片刻,正要踏入之時,忽聞門後遠方傳來驚叫聲四起,隨後一片寂靜無聲,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過,方才的叫喊聲只是一時幻聽而已。

  忽然一陣惡寒,不禁雙手環抱住自己,奇異的感覺自心頭油然而升,竟強過原先心中恨意數倍,龍宿下意識甩了甩頭,想拋去這詭異的感覺,深呼口氣,往裡面尋去。

  一路上沒有半個賊兵出來阻擋,讓龍宿疑惑不已,這龐大的山寨,居然無駐兵防守,是太過輕敵鬆懈,還是另有原因?

  越往深處,香氣越盛,甜膩中帶有花香,卻又有股刺鼻的腥味,傳至鼻間,像是魅惑人心的罌粟香,又像引人墮落的蝕魂香。

  隨著薰馨走去,步出冗長隧道,黑暗夜色朦朧,闇空蟾兔半掩,隱約透出絳芒,仰頭再望,又見月色澄明,似無異狀。

  風中落櫻片片殷紅,飄散在皎潔月光中,有著說不出的詭異。

  龍宿藉月光往庭中探去,視線被詭譎的景象懾住,瞬間張目結舌,目瞪口呆,半晌說不出話來。


  那是──修、羅、地、獄。


  庭院裡死屍遍布,殘破不堪的肉塊被隨意丟棄,每具屍首不是缺手斷腿,便是肚破腸流,具具心窩掏空,血流成河。

  亭下,龍二夫人身上蓋滿櫻花,片片雪瓣未染紅,像是白布一般潔淨,蓋住殘破的身軀,臉上竟是欣喜滿足,唇畔帶笑。

  不遠處,紅白相間的嬌小身影迎風站立,約莫五六歲的孩童,身上白衣盡是血跡斑斑,如雪中綻放紅花,臉上看不清此刻表情,隱約一抹訕笑,似是嘲諷著這片零亂的景象,手裡提了兩個人頭,面首皆是瞠目張口,眼凸舌伸,彷彿看見鬼怪妖邪般的恐懼,截斷的頸下尚不停滴著鮮血,落地綻成朵朵紅花,觸目驚心。

  良久,只聞幽幽童音傳出:「你害怕嗎?」

  猛然回神,龍宿定住心神,平靜淡然應道:「不,他們是罪有應得,如此死去,還算是便宜他們。」

  「哦,這倒也是。」冷然稚音又起:「那,你恨我嗎?」

  望著母親安祥的面容,許久,深深嘆了口氣,轉為笑顏。

  「不,吾不恨汝。她看起來很幸福。」

  「她是個好母親。明知產子必死,仍然願意受孕懷胎,讓孩子吸著她的精血,噬著她的靈肉,最後穿破腹部而生。她至死,從未吭過一聲苦。」雲淡風輕地訴說,像是談著別人的事。

  「『以血肉育櫻,方能綻的更盛。唯櫻華絢爛,為吾所願。』這是她生前最常說的一句話。母親打從心裡深愛著『櫻』,終其一生,唯有在懷著『櫻』時,才見她幸福的笑容。如今功成,她必然是十分欣慰。」龍宿回過身,正視眼前妖異的孩童。「為她,吾會擔起護『櫻』之責。」

  「你可知,選擇這條路,必須付出代價?」像是詢問,卻早已有了答案。

  「龍宿知道,龍家三十餘口以血為祭,即為逆天代價。」不悔不怨。

  一陣狂風吹過,掀起翩翩櫻嵐,幼童周身銀光大作,覆蓋方圓百里之地,光芒散去,遍地屍首恢復完整,血跡消失,徒留片片白櫻飄散空中,像是洗盡一切罪惡,潔淨如昔,彷彿什麼事也沒發生過。

  遠方某處鐘聲隆隆響起,頌經聲響不斷,是覺醒、哀鳴、還是祈求?

  一襲白衣紅袍落地,黑瀑烏絲以白緞束起,白淨額上風形印記,手持摺扇,躬身行禮,緩緩啟口。

  「吾之名為嵐.九緋櫻。今世,為守護紫龍而來。」


※    ※    ※


  次日天明,官府發現鷹首山遍地屍首,每一具皆是無表情的死去,沒有流一滴血,也無掙扎的痕跡,像是集體沉睡而亡,官方緝查多時仍尋不出兇手,最後以暴斃結案。

  龍家在穆仙鳳與默言歆的發落下,將所有死者與房屋一塊焚毀,對外聲稱舉行火葬弔喪,禮畢,一行人離開祈縣,再也沒有出現過。

  久之,人們逐漸遺忘了這塊地曾是如何的繁華富麗,也遺忘了這塊地曾經發生駭人聽聞的殘酷血案,鷹首山上的山寨也是相同,彷彿一切不曾有過,本該如此。


  從那日起,再也無人聽聞龍琇此名。
  數十年後,眾人皆知儒門龍首,名為疏樓龍宿。
  百年過後,三教頂峰齊出,名震江湖。


  櫻嵐,則不斷出現在各時代的傳說裡,皓月聖潔的雪櫻,絳紅邪魅的血櫻,柔情醉人的粉櫻,究竟何者為真,何者是假,千百年來,無人得知。

狂嵐 2006-10-04 02:27
參、交換


  天未明,清晨的宮燈幃,沒有璀璨斑斕的十里宮燈,沒有嘈雜的人聲喧嘩,只有早起覓食的鳥兒啼叫,還有長年不變的打掃聲。

  門前黑衣青年一如往昔灑掃落葉,心忖今日亦該是無事終了,平靜祥和的日子讓人心安,悠然閒適地讓人忘了時間流逝,就像身處在世外桃源般,無事可擾。

  沁涼空氣中,傳來一股熟悉氣息,青年停住動作,轉向小徑,尚不及行禮,就讓來人搶先。

  爽朗明亮的道安聲,身未到,聲先至。

  「早啊,默言歆,好久不見了。」

  默言歆略略斂神,頷首作為回禮,側身讓來人進門。

  來人一身風塵僕僕,似是遠行方歸,臉上掛著一抹笑容,眼神甚是精亮有神,毫無倦意,身上白衣皚皚,即使趕路多時,仍舊不染凡塵,背上三尺秋水凜凜,拂塵隨意披掛擺放,更顯豪放瀟灑,渾然天成。今個兒手上多了一件長型錦盒,如珍寶似的攬著。

  進了門,往屋內深處而去,足踏輕快步伐,毫無遲疑地一路行至房門前,甫要敲門之際,轉角迎面而來的紅衣女子即刻出聲阻撓。

  「許久不見,劍子先生,遠行歸來辛苦了。主人尚在安睡,請先生暫緩打擾。」

  「喔?俗話說:『一日之計在於晨。』,妳家主人卻要睡至日上三竿,豈不可惜了這大好時光?」提手欲再敲門。

  「主人昨兒個晚歇了些,先生若無急事的話,是否隨仙鳳先行用膳,待主人轉醒後再通知先生?」

  「嗯嗯,不急,我等妳家主人醒來再一塊用膳。好吧,我不吵醒他就是,妳去忙吧。」回言讓紅衣侍女安心,揮揮手,表示自己不用人侍候。

  「是,仙鳳先行告退。」福了福身,轉頭離去。

  待小侍女離開,道者輕輕推門進入,放下手裡錦盒,解下背上長鋏,躡手躡腳步入內堂,掀起床邊紫紗幔帳,絕美睡顏立即呈現眼前,平穩呼吸聲顯示那人仍在好眠熟睡中,細細瞧了一會兒,似覺清瘦不少,暗暗嘆息,憐惜撫上細緻臉龐,輕輕拂捋,極具彈性的好膚質,讓劍子仙跡愛不釋手,開始揉搓起白玉頰面,只見那人眉頭皺起,猛然揚臂一揮,拍去狼手,嚶嚀一聲,翻身往內側睡去。

  劍子仙跡怔愣瞧著床上麗人反應,剎時心情大好,眉開眼笑,遂將自身外袍卸除,再把髮飾取下,脫去靴履,翻起錦被,躺臥在麗人身旁,也許是被麗人的好眠氣氛感染,亦或是奔波辛勞的疲倦突湧,原只是想閉眼假寐,竟不知不覺地沉沉睡去。

  「嗯……?」

  紫髮儒者一個翻身,感覺自己好像撞到了什麼,緩緩睜眼巡視,赫然發現一張大臉出現在眼前,睡意頓時散去,美目盯著俊顏詳細端視,流露著思念與喜悅的歡欣,柔荑貼著臉龐輕拂,感受真實的存在,嘴角又上揚幾分。

  迷戀深望半晌,輕巧地起身梳洗更衣,見床上那人兀自睡得舒適,一時半刻不會醒來,遂走出房門,留下一室寧靜。

  須臾,門扉微微開啟,閃進一抹粉影,快步直逼床沿,臉上五味陳雜,分不清是何表情,倏地掀起紫紗,襲向床上之人。


※    ※    ※


  「紫卿,告訴我,為什麼你要這麼做?」

  「呵呵,事已至此,我所說的……你信嗎?」

  「我不懂,究竟是為什麼?這一點也不像你,你是那麼的……」

  「夠了,不必多言,亮劍吧。」

  狂風驟起,捲起漫天輕霧,落英繽紛,血花紛飛。

  「紫卿──!!為什麼……?」

  「因為……我……一直……都對你……」


※    ※    ※


  好哀傷的聲音……
  好悲涼的夢境……
  為什麼……如此熟悉……?


※    ※    ※


  矇矓間,好像聽見對話交談聲,雖然已經壓抑的極微細小,但仍然一句句的傳至耳畔,像蟲子一樣細細鳴叫,吵雜不休,實在煩人。

  「可不可以……」撒嬌央求著。

  「不可以。」斷然回絕。

  「仙鳳姐姐……」轉向求助他人中。

  「不准說情。」狠心回絕。「鳳兒,把東西撤走,去把午膳端來吧。」

  「是。」歉然的看著,夾雜一絲強忍的笑意。

  「嗚……你欺負我……」小嘴一癟,眼裡瞬間水波漾漾,就要滴下來似的。

  「噓……小聲一點,走吧,跟吾出去。」牽起手,半推半拉的往門口走。

  「哼!」不情願的跟上。

  好吵,從剛剛就一直在耳邊嗡嗡叫,宮燈幃哪時養了蚊子還是蒼蠅,難得睡一場好覺也不行,真是見不得人好,等下一定要叫龍宿好好清理環境,對,就這麼辦……嗯……龍宿?宮燈幃?

  道者倏然睜眼起身,茫茫然看著四周華美擺飾,瞟至門邊,一大一小停著奇怪動作,小的手上拿了隻筆,大的像是要奪取,現下全愣眼瞧著他,三人六目持續對望,寧靜無聲。

  突然──

  「喲!你醒啦!瞧你睡的這麼熟,還以為你睡死了呢。」小小人兒擺脫緊抓纖手,跳至床邊好奇的看著劍子仙跡。

  「嗯?」凝視床邊冒出來的孩童,腦中思考現在是什麼情況,心隨手動,旋身站起,一把架起孩童,將他抬的老高。

  「你做什麼?放我下來!」粉色人兒不滿的叫著,手也沒歇著,搥打著劍子仙跡的手臂。

  不理會掙扎的小小人兒,轉頭詢問一旁看戲的人:「他是誰?」

  「他啊,是吾家的寶貝,別嚇著他了。」欲伸手接過,卻被拒絕。

  寶貝?什麼玩意兒?該不會……

  一臉高深莫測的看著眼前好友,上下打量了許久,然後嘿嘿笑個不停,隨及又搖頭嘆息起來。

  像是被盯上的獵物,龍宿被瞧的渾身不自在,手上絹扇一擺,遮去刺目眼神,問道:「劍子,久不見,汝該不會出趟遠門後,身子回來了,卻把腦袋忘了一併帶回,敢情汝是傻了不成?」

  「非也非也,好友此言差矣,劍子此刻可是清楚明白的緊呢。」

  「喔,明白什麼?」

  「我說龍宿啊,你真是不夠朋友,虧我還特地先來探視拜訪……哎哎,劍子啊劍子,人家都不當你是好友了,你又何必辛勞自己去討人歡喜,唉……」說的是捧心悲嘆,煞有其事。

  趁劍子仙跡尚在哀慟他的友情時,儒者再次伸手接回小小人兒,幫他整整衣裳,順順髮絲,好整以暇地等待道者自己結束獨角戲。

  看著眼前這一大一小不捧場,乾咳幾聲,回到原先話題:「好友,你真是不夠意思,娶妻也不放張帖子來,雖說我長年出外遠行,不過憑我們的交情,就算天涯海角劍子也會趕回來參加啊。」

  忽地冷風颼颼,手裡絹扇滑了一下,嘴角有些抽搐。

  端午膳進來的穆仙鳳剛好聽見這一段,臉部肌肉有些扭曲,手中端盤微晃,趕緊放至桌上,退至一旁取帕擦汗。

  「劍子,龍宿尚未娶親。」話裡透著寒意。

  「咦,你還沒娶親?」訝然,隨即像是想到什麼,雙手一拍。「那麼,是未婚生子囉?龍宿,沒想到你思想這麼開放,手腳這麼快,還沒娶進門,孩子就先有一個,還長這麼大,嘖嘖嘖,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手中搖扇隱約傳來『啪滋』聲響,金眸細瞇閃爍著異光,身體微微顫動。

  一旁小侍女悄悄離去,雖盡力維持鎮定,但慌亂的腳步已經透露出此刻急於奪門而去的心。

  ──再留下去是會內傷而亡的!

  另一個觀眾早已躲到事主身後,悶著頭,笑的渾身發抖,眼淚直流,只差沒滿地打滾。

  道儒兩人對視,劍子仙跡嬉皮笑臉,看不出真假,龍宿冷眸以對,凜若冰霜。

  「劍子,龍宿也未曾生子。」寒意更甚,有些咬牙切齒。

  「喔?不然這孩子哪來的?不會是路上隨便撿來的吧?」新的養成計劃?

  「喂,沒禮貌!」揉揉笑到發疼的臉頰,擦擦眼淚,聽聞道者胡亂猜測,忍不住冒出頭來反駁。「誰是路邊撿來的!」

  「是啊,真沒禮貌。嵐兒來,別理他了,快些用膳吧,涼了味道會變差。」端起碗,拿起筷子幫小小人兒夾菜,自顧自吃起飯來,將劍子仙跡視為空氣,不予理會。

  「喂喂,我是客人耶,你們怎麼自己就吃起來了!」

  快速整裝梳洗,坐至桌旁拿起碗筷,正要夾面前的青菜時,唰一聲全不見,再夾炒蛋,也是咻一聲就盤底朝空,東夾西夾,最後……

  「啊,好飽好飽。」打了個飽嗝,很滿意的摸摸肚皮。

  「吃這麼撐做什麼,小心吃壞肚子。」倒杯茶遞過去,輕輕撫背順氣。「走吧,去散散步,吃飽坐著容易生病。」

  小嵐兒開心一笑,牽起龍宿溫暖雙手,愉悅地走向庭院。

  「喂……」

  沒看錯的話,回頭的那一刻,四道懾人眼神煚煚射來,瞬間全身結凍。

  若大精美雅房內,徒留劍子仙跡一人,手裡捧著冷卻白飯,以及桌上四五空盤。


  風,更冷了。


※    ※    ※


  庭院中,白衣人纏著紫衣人,口裡念念有辭,身躬腰彎,任憑他說的口沫橫飛,紫衣人偏是不理不睬,自逕與粉衣小童下棋,把白衣人當空氣看待。

  見久攻不下,轉向另一方,輕拉粉色衣袖,要他幫自己美言幾句。

  嵐兒勾了勾指頭,要劍子仙跡蹲下身,以便耳語傳授。

  依言屈身期待著,不料軟軟童音卻道:「我……跟你很熟嗎?」

  聞言,當下額上冒出幾條青筋,強行忍住,好言商量道:「可愛的小嵐兒,親愛的小嵐兒,拜託行行好,幫個忙吧。」

  「很急嗎?」從容再下一子。

  「很急,非常急。」急到快冒煙啦。

  「可是我很忙,現在沒空耶。」笑容滿面笑容滿面。

  「………」不行,要忍耐。「那,請問尊駕何時有空?」左手緊抓著右手。

  「這個嘛……你的手怎麼啦?」無辜大眼閃閃。

  「他是中風,沒得醫。」對面忽然冷冷拋來一句。「嵐兒,還要下嗎?」

  「哈,不了,琇哥你太厲害,嵐兒不玩了。」收起盤上棋子,衣角又被扯了幾下。低頭看某人一副鬼火臨身,在心裡樂了千萬遍,笑到腸子快打結,終於在怨靈出竅前開口道:「琇哥,好久沒聽你吹曲了,嵐兒想聽。」

  給個提示,自己想辦法。

  哎,這小鬼。

  白了一眼過去,應道:「哦,鳳兒,取紫金簫來。」

  片刻,紫金簫抵唇,曲音緩緩奏出,嗚咽簫聲縈迴在風揚葉落中,黯然悽愴,宛如紅顏孤影倚妝台,眼眺遠方,盼望良人早歸。疏疏西風催黃了秋菊,吹紅了楓葉,卻帶不回思念身影,送不走愁雲淡霧,層層疊疊壓在心頭,化成冰雨熱淚,涓流不息。

  一曲奏畢,抿唇撤手,餘音繞樑不絕,迴蕩於耳畔心田,久久未能消去。

  「好曲,但太悲涼,奏者易心傷,聽者易傷心。」劍子仙跡皺起眉,略微憂鬱地凝視奏曲之人,倏忽往房內而去,不一會兒又走出,將手中錦盒放置桌案,開啟之時,惹來兩方亮眼注視。

  儒者伸手觸摸琴絃,錚錚樂音幽幽邈邈,柔似煦風,剛似蒼松,龍宿愛極這觸感,指尖徐徐撥弄,一曲流水洋洋湛出,如江河潺潺,銀光飛瀑,彷彿置身在峻山高嶺,聽溪水淙淙,動時湍急澎湃,靜時水波不興,一片波光粼粼。

  曲罷,眾人皆沉醉在江浪水流之中,須時未能復返。

  龍宿憐惜地撫摸琴身,眼底是說不出的依戀,好像……久遠以前,也曾經聽過這樣的琴音,是在哪裡呢?

  「劍子,此琴從何而來?」

  「此琴名喚白玉琴,是我家的傳家寶,據說從好幾代以前,就一直出現在我家。」

  「出現?」好怪的用法,怎麼不是『存在』或『流傳』之類的?

  「是啊,聽說這琴曾在戰亂中遺失,過了幾年又輾轉傳回我家,這種狀況不只一次,也不知該說是有緣呢,還是冥冥之中註定好的。」

  「嗯,的確是很奇妙。」傳家之寶啊……

  見龍宿愛不釋手,一副癡迷愛戀的樣子,小嵐兒偷偷笑了笑,輕咳幾聲,明知故問道:「琇哥,你很喜歡這琴嗎?」

  「呃,是啊……」察覺自己失態,連忙手離琴座,拿起扇子佯裝搖個幾下,掩飾太平。

  「想要嗎?」再敲一記。

  「嗯,可是……」那是人家的傳家寶……而且會認主人……這樣不好吧?

  轉頭看向劍子,水汪汪大眼睛巴巴地望著。「劍子哥,你說呢?」

  「這嘛……」躊躇沉思,雖然自己不是非常在意這座琴,但好歹也是家傳之物,隨便送人好像有些太過,突然被如此要求,劍子仙跡頓時拿不出個主意。

  「好嘛,好嘛,」偷偷拉了一下衣袖,小小聲的說:「這樣你以後就有藉口常來呀,送這麼大一個恩情,我哥就不會再生你氣啦,他感謝你都還不及了呢。」

  「嗯嗯……」開始思考著可行性,好像還蠻有道理的。

  輕嘆,斥責道:「嵐兒,別鬧了,這琴再怎麼好,吾也不能要,畢竟這是劍子對家鄉唯一的紀念,怎能輕易送人呢。」留戀地再看一眼,欲狠下心收回錦盒內,來個眼不見為淨。

  「不,沒關係的。」劍子仙跡見狀,頃刻出聲阻止:「這白玉琴,就留在這裡陪你吧。」

  「咦?」這麼慷慨?

  「哈,我就知道,劍子哥你人最好了。」嗯嗯,孺子可教也。

  「不過,我有個條件。」

  「什麼條件?」劍子還是小氣的緊,果然天下無白吃的午餐。

  「很簡單,就是每回來訪之時,請好友務必為我彈奏白玉琴,聊表我『思琴』之念,如何?」

  「這麼簡單?」有些不可置信。見道者含笑頷首,儒者展顏笑道:「當然,龍宿得好友割愛相贈,自是十分樂意為之。」

  歡喜的心情,此刻流露在凝望白玉琴的眼眸裡,劍子仙跡與嵐兒相視一瞧,笑逐顏開。

  「對了,琇哥,既然劍子哥都送了你此等珍寶,我們是不是也該回人家一份禮,以表感謝之意?」打鐵要趁熱。

  「嗯,這倒是,那汝說……咱們該回什麼禮好?」有什麼東西是和白玉琴一樣禮重意濃呢?

  「當然是龍家的傳家寶──紫金簫囉!」

  像是早已準備良久,只等著某人點頭答應,嵐兒揚起手中紫金簫,旋個幾圈送至道者面前,眨眨眼,示意他收下此物。

  「這……」

  此物確實是與白玉琴同樣意義非凡,雖然對白玉琴情有獨鍾,但是紫金簫一樣是十分珍愛,好難割捨。

  一字奸只差沒寫在臉上,嵐兒明白龍宿心中所困,遂又續道:「那麼,同贈琴之舉,每回劍子哥前來,必隨身攜帶紫金簫,與白玉琴合奏樂曲,以全琇哥念簫之意,如何?」

  不待龍宿回答,劍子仙跡爽朗笑開應答。

  「哈哈哈……當然、當然,琴簫合曲,共譜樂音,為人生快事。」滿心歡喜,向龍家二少抱拳致意。「這紫金簫,劍子仙跡就收下了。」

  說罷,緩緩吹奏起悠然樂色,龍宿揚手一撥,抹挑吟掐,簫音琴聲頓時渲滿整座宮燈幃,四周恬靜無聲,只聞琴韻悠揚,簫勁蒼蒼,如身處青山綠水間怡然快意,有道是: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

  嵐兒靜默坐在一旁,極為溫柔地望著兩人,滿是深遠濃厚的寵溺,臉上盈盈笑意漾開,輕閉雙眼,彷彿又回到昔日美好時光。

  後方默默注視這一切的小雙僕,在感受喜悅氣氛之餘,心中不約而同地想起一件事──


  這樣算是『互換信物,私訂終生』嗎?

狂嵐 2006-10-04 02:30
肆、相同


  今日,宮燈幃一改往日清閒,眾人自晨曦未明即忙進忙出,小徑掛上十里宮燈,亭裡換上精緻茶具,庭園中的花花草草,雖至涼秋,卻仍花團錦簇,燦爛繽紛,彷彿也感染到歡愉的氣息。

  夜裡,皎月高掛,繁星燦燦,好個十五中秋佳節,正是月圓人聚齊歡之際,亭中紫影悠然,指下絃音錚錚,怡然自得,一旁粉色不耐,頻頻左顧右盼,直瞧門外明亮羊徑,終是坐不住,走到亭外舒展筋骨,方想大喊無聊,遠處銀光白影大作,足踏金芒耀目,一身莊肅氣息。

  不待來人落地,亭中紫影已停下琴音,立身走出涼亭,笑語道:「久違了,好友。」

  「嗯。」雖是少言卻語意盡顯,拱手略為行禮,收起燦爛光亮,與主人偕行至亭中坐落。

  習慣這人沉默寡言的個性,龍宿笑道:「佛劍,汝還是惜言如金,許久未見,吾都快忘了汝之嗓音,今個兒難得聚聚,不妨說些什麼來聽聽,讓龍宿恢復一下記憶可好?」

  接過遞來茶香,品嚐一口,思索著該從何說起,瞧見龍宿身後小童,拉著華服探出頭來,年紀約六七歲左右,模樣與儒者有些相似,卻又說不出哪裡相像,稚氣小臉上盡是疑惑好奇,一雙水汪大眼……竟是一紫一綠?佛劍分說心中一凜,定眼再瞧,卻只見星眸如墨,與常人並無二異,舒坦雙眉,想是自己一時看錯,雖仍有些介意,卻也不好當下問起,轉頭詢問來歷。

  「龍宿,此童是?」

  「他呀,是吾家的寶貝么兒。」回手拉過扯著自己衣服的小童,讓他在身旁坐下,吩咐道:「嵐兒,別玩了,向客人問安吧。」

  「嵐兒見過大師。」乖順的打過招呼,臉上漾著微笑,眼底卻是十分玩味,直盯著佛者肅然臉孔。

  「原來是三少,佛劍幸會。」

  不動聲色打量著,為何此童身上散發不尋常的氣息,似邪非邪,似妖非妖,要說是魔物附身,卻又無不自然之處,但那雙紫綠眼瞳,分明就是入魔的證明,若是魔物化身,為何在佛牒之前,仍可神色自若,完全不受影響?

  「佛劍,雖然嵐兒十分可人,但汝也不用直盯著,會嚇著他的。」輕拍桌底下緊抓住自己的小手,戲謔笑道:「別怕,佛劍是出家人,吃素不吃葷,不會吃了汝的。」

  佛者微斂眼神,對龍宿的取笑不以為意,伸手又取了一杯,煙霧瀰漫裡聽見小聲的嘀咕:「是啊,他不會,佛牒會。」

  聞言輕笑,暫時將心裡疑惑壓下,專心品味口中茶甘。

  「琇哥,劍子哥哪時才要來?再不來我們就等著成仙啦!」

  看著佳餚不動箸,實在是折磨人的耐心,一早跟著自家兄長忙進忙出,還被嚇阻不准偷吃,直等到月娘高掛,卻還盼不到最後一人來,當下怨聲載道,使出哀兵政策。

  「別急。瞧,這不就來了嗎?」眼神睨向方才進門的白影,手搖絹扇悠閒出亭迎接來人。「吾以為汝不遲個一時半刻是不會現身,沒想到這次倒是挺準時的,該是讚汝『孺子可教』,還是該說汝『有失原則』?」

  問候寒暄話語省下,一陣唇槍舌劍先上,話語間說的是褒揚稱許,聽的是字字諷刺嘲弄。

  「這麼說就傷感情了,哪次我不是準時前來?都是佛劍太過早來,還有好友你的心急,所以顯得我『姍姍來遲』,真要說起來,是怪不得我啊。」

  發了一球過來,焉有不還手之道理,見亭中之人無所行動,將球推了過去,撇的一清二楚。

  「早來總比遲到好,何況汝也只有這次準時到來,怪不得他人。」

  「哎,諸事纏身啊,哪像某人整年清閒在家,無所事事,自是發荒到算起雞毛蒜皮的陳年舊事,也不肯出外增廣見聞,體民生百態。」

  「悠然一世,快意怡情,有何不可?江湖無情,武林紛擾,人心難測,何必沾染凡塵俗事,壞了一身潔淨?再說,上有皇天,下有官吏,云云百姓尚不需吾等平民清袖來憂勞煩心,又何必自尋無趣,徒惹是非?」

  「儒門不是主張出仕輔國,以仁為治,造福人民安居樂業嗎?身為儒門之首第一弟子,怎可藏匿於山林野地,整日風花雪月,悲春傷秋?」

  「哼,道家不是崇尚一切順應自然,主張絕聖棄智,返璞歸真,就不知劍子汝這般多事,壞了道門原則,吾該替道尊嘆息才是。」

  在兩人一來一往之際,亭內兩人相望一眼,當下下定決心。

  「大師,我們先用膳吧,菜涼味就差了,別辜負琇哥的一番苦心,這可是花了好幾個時辰熬的煲湯,還有這幾道都是為您準備的素齋,快嘗嘗吧。」

  「說的也是。」接過飯碗,細細品嚐好友的手藝,雖說自己並不在意這些,但友人一番好意,還是感謝在心頭。

  招手喚過穆仙鳳與默言歆,四人圍著石桌享用桌上美味佳餚,觀賞夜空月明星燦,至於耳邊不時傳來的吵雜聲音,眾人自動略過不計,渡過屬於他們安樂和諧的中秋饗宴。


  月,正亮著。


※    ※    ※


  滿足了口腹之慾,飯後來杯微甘溫茶去油解膩,使人神清氣爽精神好,佛劍分說與嵐兒好整以暇地倚靠四周亭柱休憩,微笑看著坐落中央哀怨的兩人,手上筷子不停,嘴上倒也沒休息過,等會有人噎到哽住大概也是預料中之事了。

  放下手中空杯,嵐兒走向佛劍,躬身邀請:「大師,嵐兒可否邀您一同遊園賞月,討教佛經釋典?」

  話一出,立即換得最高品質--靜悄悄。

  五人停下手邊工作,四雙八目同時看向粉色人兒,人兒臉上神情不變,依然是笑容可掬,再望向佛劍分說,只見佛者微一遲疑,凝視眼前之人片刻,欣然答應同行。

  「等等,」攔阻欲行之人,儒者提議道:「佛劍,如此良辰美景,佛牒聖然之氣太過嚴肅,怕是壞了汝倆遊園興致,宮燈幃也無賊人盜匪可令汝憂心,可否卸下佛牒再行?」

  「也無不可。」取下背後佛牒,交由穆仙鳳安置,隨同嵐兒走向庭院。

  臨行前,反視射來的灼熱視線,兩人回過身裝忙去了,另兩人滿臉戲謔的向他揮手道別,之後又再開一局爭論吵鬧,不知何時才會休戰。

  涼風徐徐,吹起夜闌薄霧,掩不住半空盈月皚皚,星羅棋布,兩人一前一後行至林中樹蔭,其間無人言語,靜默的連遠方談話聲尚可細聽。

  粉色人兒忽地轉過身,面向佛劍分說,兩人皆是雙眼直視不迴避,互相察言觀色好一陣,人兒唇意上揚,終於打破沉默。

  「大師,有話請直問吧。」

  「你該知道吾欲問何事。」

  「是的,」雙眼一閉,再開時,妖異紫眸綠瞳現出。「您沒錯看,我的確是妖邪一族。」

  「所為何來。」

  「還淚、續緣、繫情。」

  「逆天之路,壞了你多年修行,墮魔成邪,未必能如你所願,值得否?」

  「若不行它一行,怎知是否如願?」換言道:「若有朝一日,世道需有人逆轉天意,才得以再現光明,試問大師是不計後果,為蒼生而行,還是珍惜多年苦修,求安身自適?」

  「此日若至,逆天之路,不由分說。」

  「大師能為蒼生犧牲奉獻,是謂大愛之舉,令人欽佩。九緋櫻無雄心壯志,只為一心所願,雖是他人眼中小愛,對九緋櫻來說,卻是全部。也許逆天之路難行,傾盡畢生,但求不悔。」

  凝望眼底深決堅毅,嘆息:「情之一字誤人深,執著太苦,多少年來,你仍是堪不破。」

  揚手起扇,遮去大半容顏,朗朗笑聲由扇後傳出,聽不清是嘲弄,還是苦澀。

  「苦嗎?不,不苦,吾反而覺得甘甜。執著很簡單,放棄太困難,若非走至極端,千萬不可輕言放棄。既然選擇沉淪於紅塵之中,二者選其一,賭上一賭又有何妨?」黯下眼眸,幽幽喃喃自語:「總有一天,會明白的。」

  偏過頭,將臉藏在暗影中,看不見表情,嘆口氣,換言又道:「世人皆說正邪不兩立,我既不怕也不防,大師,您知道為什麼嗎?」

  「心中坦蕩,自是無懼。」

  「呵,雖不中亦不遠矣,」唇畔魅笑加深。「正確說來,在您身上,我嗅到相同的氣息。」

  見佛劍攏眉思索,嵐兒換回原先神色,轉個方式問道:「大師,您認為這世上的罪惡有多少?」

  「多如滄海,少如虛無。皆在一念之間。」

  「那麼,對於罪惡者,又當如何?」

  「能勸則勸,不可則斬,若殺一人能救眾生,當斬不疑。」

  「可世人不會如此想,他們只會看到殺生的一面,看不見救贖的一念。」

  「是非對錯,自有天道論定,嘈嘈眾言,何足掛意。」

  「佛尊將佛牒賜予大師,必是因大師此番信念。但佛牒乃至高法器,又賜無殺生罪,即是佛門中人,未必能理解『斬業非斬人』,事到臨頭,仍是掙不開俗念。為同門所誤,為天下所錯,你還是堅持要行此路?」

  「吾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此路,佛劍不悔。」

  「即便是荊棘遍布,行之步步萬針穿足,痛徹心扉?」

  「是。」

  合手一拍,「是了。大師,這就是執著。苦嗎?」

  佛者輕喟,歛眸沉默不語。

  繞林漫步而行,耳邊傳來琴簫幽幽,微微閉眼聆聽和諧美樂,心念一動,揚起手上摺扇,翩翩然隨樂起舞,月光下一抹柔光如夢似幻,伴隨薰風送來片片落英,不禁讓人心醉神迷。曲罷,赫然發現不該於此時生長的櫻樹,竟冒出朵朵雪白,飄散遍地,將四周融在皚皚世界,彷彿冬令時節。

  見雪瓣飄零盪漾,心中似乎明白些什麼,又增添了什麼,佛劍分說無言,只是靜靜凝視著月下舞者,眼中清明莊肅,無緒無波。

  「大師,九緋櫻不奢求您的贊同或協助,只求一事,願以一事相換。」歛起笑意,肅然以對,言中有著堅信肯定。

  「好。」沒有遲疑。

  自懷中取出一封短箋,遞予佛劍分說。「一事於此,請大師務必牢記掛念。一事待時機將至,九緋櫻自會奉上。」

  「你……」再三思索,終是止於喉中,煙消雲散。

  「不礙事,罪一條是罪,兩條也是罪,比起要背負千萬期待,我可是輕鬆得多,您說是吧?」

  恢復到俏皮可人的模樣兒,小臉笑逐顏開,牽起佛者溫暖大手,哼著小曲怡然步回亭中,投向紫影儒者懷中,與白衣道者搶奪香甜月餅。

  佛劍分說沉默坐至一旁,看著三人相互鬥法,爭執不休,享受著歡愉氣氛,臉上雖平和無緒,眼底卻洩了淡淡笑意。

  穆仙鳳奉上溫茶糕餅,好奇每每自家主人與道者辯駁時,佛者總是不理不睬,若不是閉眼靜休,就是誦經念佛,直到兩人扯上一旁閒暇之人,才開口薄斥幾句。總之就是置身事外,不以理會,而現下居然專心聽視,隱約可見笑意,自是大感不解,順著佛者視線望去,豁然明白心之所在,悄悄退出涼亭。

  抬頭迎向明月,雙手合十,誠懇地在心中許下願望,默言歆悄聲問她許了什麼,換得鈴鈴笑語。

  「願望,說出來就不會實現了。這是秘密。」

  說罷,轉身往屋內而去,默言歆搖頭不明所以,追趕跟去,聽聞柔細女聲唱著小調,與後方亭中傳來軟軟童音吟誦著相同詞曲,立刻當下開明。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狂嵐 2006-10-04 02:37
伍、荏苒


  兔走烏飛,歲月如梭,對平凡之人來說,數十年光陰,可讓嗷嗷待哺的嬰孩長至壯年,再成為老人,最後邁向另一個世界,又是新的開始。但對疏樓龍宿此等先天修行者來說,數十年時光,不過一瞬,歲月在其身上留不下任何痕跡,唯有憑添光彩,變得更為脫俗不凡。

  相較於外貌變化,數十年轉載,生活依舊一成不變,除了正式繼任儒門天下,成為新任龍首,將住處由宮燈幃遷移至疏樓西風,世人改稱自己為『疏樓龍宿』,剩餘的,感受不到有何轉變。

  俯瞰庭園中百花爭豔,蝶舞紛飛,林徑蒼松綠意盎然,不時傳來陣陣鶯歌燕啼,假山小橋下流水淙淙,池中鮮明鯉魚悠閒,一片祥和寧靜。樓台高閣,無處不是精雕細琢,一樑一柱,一牆一窗,就連最外圍的大門,全是上等良木建造而成。屋內擺設富麗堂皇,鑲金鍍玉的珍奇古物隨處可見,一旁文墨書卷規律整齊排列,牆上名家字畫件件皆為絕品,透出此地主人超群絕倫,金碧輝煌之程度,嘆皇殿宮城不過如此,何況此景更勝一籌。

  饒是如此佳景,仍入不了疏樓龍宿眼眸,眺望遠方十里宮燈,昔日精緻典雅,如今曇華富盛,少了熟悉人聲紛紛擾擾,卻多了份黯然寂寥。

  猶記得數年前相聚之後,眾人各奔前程而去,佛劍分說為守護三千世界,決心閉關嚴苛苦修;向來黏著自己的人兒,在接到邀請信函後,雖是萬分不願,最終也決然離去;而一向喜愛雲遊的劍子仙跡,早已不知去向,偶然聽門生說起其行蹤,這些年來,卻也見不上一面。

  轉眼間,匆匆數十載又過,自始至終,被留下來的,還是只有自己。

  好友劍子仙跡曾取笑自己活像未出閣的大姑娘,整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老是待在家中,不了解民間生活百態。

  不是沒想過出外遊歷,只是一但沾上凡塵俗事,想要撢掉,除了難,還是難,疏樓龍宿深知其理,又天性不喜麻煩之事,故寧可屈就在自我一方天地,雖是太過閑靜無趣,久而久之,竟也習以為常,只是在夜裡夢迴時,總哽著一股濃厚鬱抑,壓的心頭沉甸甸,卻又無從解起,嘆息無眠間,將其鎖藏在更深之處,復還一池無波心湖。

  亥時已過,夜半,不知是晚膳多貪杯,還是轉紅的楓葉惑人,就連月光也顯得淒迷,映在星眸,疏樓龍宿只覺平日鬱悶之氣,此時像是湧泉一般,即將失控激狂而出,隨手挑起琴音,欲借勾拂絃音渲洩莫名酸苦,似吟還嘆,往日澄澈輕靈不復見,反生嗚咽哀鳴。

  聽聞樂聲悽愴悲涼,儒者愕然停手,糾結衣襟緊握,像要掐住脫了序的心,又像想抓住些什麼,只覺體內有股躁動亂流,彷彿要掙破爆出一般難受,閉眼深吸了幾口氣,似是豁盡全力般的抑止,再睜眼,恢復平日無異,愁思苦意消逝,代取而之的,卻是無盡空虛。

  茫然眼眸望著盈盈玉鏡,朦朧間,昏黃桂魄浮現那人容顏,細語呢喃。

  「藤床紙帳朝眠起,說不盡、無佳思。沉香斷續玉爐寒,伴我情懷如水。笛聲三弄,梅心驚破,多少春情意。小風疏雨蕭蕭地,又催下、千行淚。吹簫人去玉樓空,腸斷與誰同倚?一枝折得,人間天上,沒個人堪寄。」

  吟罷,瞟過桌上玉琴,心念一轉,旋身化作紫光,往彼方而去。


※    ※    ※


  甫一進門,就瞧見一抹再熟悉不過的淡紫,背著大門坐在涼亭中,不知在想些什麼,絕美麗顏上勾著笑靨,卻感覺不到笑意,顰眉偶爾輕蹙,迷離眼神流露憂愁,飄散著淡淡寂寥,兀自沉思的十分忘我,連有人近身也渾然不覺。

  「我說,有人半夜不安份在家睡覺,偏要跑來吹冷風,難怪天天非得日上三竿才肯起床,原來是深夜作賊去了。唉,堂堂儒門龍首竟帶頭以身作賊,真是世風日下。」口上雖是戲謔,手卻是溫柔地將披風展開,替眼前之人添上。

  聞聲回神,慣用笑顏倏地取代先前憂鬱情緒,絹扇掩唇,輕嗔:「欸,好友此言差矣,吾是見這豁然之境無人看守,怕好友汝在外雲遊時遭人闖入,特地來替汝巡視一番。」

  白眉一挑,嗤道:「就怕有人監守自盜啊。」

  「呵,疏樓西風樣樣不缺,豈會專程來盜豁然之境?劍子汝太多心了。」訕笑幾聲,換言又道:「不過,不怕一萬只怕萬一,要是汝在外無意間與人結怨,被人尋仇至此縱火洩恨,燒了這裡不打緊,怕是火勢一發不可收拾,蔓延到疏樓西風,這可是汝賠不起的。又或是汝之仇家偷偷潛入裝設機關陷阱,好等著汝劍子大仙前來送死,若是一個不小心……唔,這奠儀吾絕對不會少給,後事一定幫汝辦的風光盛大,但道尊老人家可能會禁不住打擊,所以該是防範未然的好。總之,吾來此替汝看顧豁然之境,乃出自一片好心,怎知劍子汝這般不識好人心,還反咬吾一口,汝說吾冤是不冤,怨是不怨啊?」

  好啊,又是咒我死,又是拐個彎罵人,還真是好心情,看來是不需要擔心了。

  「是啊,豁然之境向來蓬戶甕牖,環堵蕭然,不比疏樓西風金碧輝煌,山楶藻梲,的確是沒什麼好偷的,要是哪天有竊賊來光顧,我倒想知道那傢伙是純粹的笨呢,還是運氣不好走錯岔路。」

  聞言一笑:「劍子,汝確定沒什麼東西好偷嗎?」

  「劍子仙跡身無長物,兩袖清風,住的是家徒四壁的破舊小屋,有何可偷?」

  瞪視琥珀眼瞳,只見金眸閃閃,眼神璀璨晶亮,一副賊呼呼的模樣,心底不知在盤算什麼。

  半晌,眼珠子轉了轉,聳聳肩,嘴角微揚,不以為意。

  罷了,有個人來鬥(逗)一鬥(逗),就當增加生活樂趣,日子才不會過的無趣平凡。

  劍子仙跡繞至桌前入坐,反手將爐火點燃,燒上一壺泉水,沏了杯溫熱茶水遞上前去。

  「好吧,那麼就容我以茶賠禮,向好友道謝兼道歉吧。」

  「真是沒誠意。」接過茶杯,飲落,口中殘留的苦澀壓過甘甜,無奈搖頭。「還是吾來吧。」

  取出陶壺中的舊茶,重新換上新葉,提起燒熱的泉水斟注,一沖,即刻香氣四溢,濾過飄浮葉片,一盞澄澈黃褐立現,舉杯迎向前方。

  「歡迎歸來。」

  笑開,接過溫暖杯身。

  「我回來了。」


※    ※    ※


  沐浴過後,疏樓龍宿僅著單衣縮坐窗邊,雖是深秋尚未入冬,夜深吹來微風,仍是冷的令人忍不住輕顫,悄悄呼了口氣在掌心,再貼上自己微涼臉頰,試圖讓自己暖和點──當劍子仙跡推門入內時,看到的就是那人不斷地重覆這些動作,一時之間不知道該笑還是該怒。

  笑的是那人整日掛著一號表情,教人瞧不出在想些什麼,只有在四下無人之時,才會顯現不同面容,一如此刻,不是虛假的平淡無波,而是真實的喜笑哀嘆;怒的是那人竟傻愣愣地坐在窗前,重覆做著無意義的動作,也不會做些比較實際的事。

  劍子仙跡聳聳肩,雙手抱在胸前,斜倚靠在床柱盯著窗邊之人。

  「龍宿,這樣呵氣有比較暖嗎?會冷就自己添上衣服,都幾歲的人了,難不成仙鳳不跟在身邊,你就不會照顧自己了嗎?」

  「吾只是……」轉過頭,不期然看見道者一副嘲弄臉孔,往下瞧去,卸去衣飾的強健體魄,在長年的遊走修行下更顯精壯結實,讓疏樓龍宿一時說不出話,只覺口乾舌燥,容顏忽地染上薄紅,迅速地又回過頭望窗吹冷風,平息自己這奇異的感覺。

  「只是什麼?別吹風了,等會受了風寒,你自己難受不說,我怕仙鳳又要哭喪一張臉,再讓某個人知道,遭殃的可是我。」想起連帶關係,劍子仙跡不由得面露苦笑,走至疏樓龍宿身後闔上窗,催促著蜷縮在躺椅上不為所動之人。

  「放心,他不在。早在汝和佛劍說要出遠門時,他也離家去了,沒這麼快回來。」聲音有些悶,像是被冷落許久的棄兒。

  「我知道,回來前我去了趟疏樓西風,仙鳳大略說了些,那披風也是她硬塞給我的。」

  「喔?」硬塞?不是借給他,然後才被拿來借花獻佛嗎?

  「原先我是打算去疏樓西風拜訪過再回來的,不料剛好主人上演失蹤記,仙鳳和言歆那兩個孩子就託我來尋人了。」

  「汝怎知吾在此地?吾並未告知任何人。」

  「這嘛……靠多年的相知,以及直覺囉。」瞟了一眼掛在一旁的披風,又笑:「其實,我本來也沒什麼把握可以找到你,但是仙鳳很堅持要我帶著披風,說是怕你著涼了,好像我一定會尋到你似的,所以再怎麼樣,我也得將這份心意送達目的,否則這『多年好友』的招牌就砸了。」

  「那汝應該到儒門天下或宮燈幃才是,畢竟那裡才是吾之地盤,不是嗎?」

  「我說了,靠多年的相知,以及直覺。儒門天下你一向不愛待,否則也不會在獲得儒首的許可後,像逃難似的馬上搬出去,因此你一定不會特地去那裡。何況,若真的出事,大到需要龍首出面擺平,仙鳳他們怎麼可能不知道,所以儒門這一趟就省起來了。」

  逃難?說的真是難聽,不過確是事實。

  「不錯,若非要事,吾是不會回儒門天下。」點頭認同,再問:「宮燈幃呢?那裡可是吾十分喜愛之地,會去那裡也是應該吧?」

  搖頭,「這很難說,一開始我也猜想應在宮燈幃,不過後來聽仙鳳說了這幾年的事,我想你應該是不會去那裡。」

  「此話怎講?」好奇心被挑起,趣意濃厚的等待答案。

  「宮燈幃有太多你、我、佛劍,以及嵐兒的回憶,這些年我們都不曾回來,只留你這個愛想東想西的刁鑽人,既不喜熱鬧,卻又耐不住寂寞,容易悲春傷秋,又不願難過心傷,若是去了無人煙的宮燈幃,只怕你會管不住自己,而這又和你的個性相違背,所以宮燈幃這趟也可以免去了。」換了口氣,接續道:「時近子夜方離家,也不帶行李,想必是臨時起意才出門,應該不會走太遠,只是散心的話,去除儒門天下和宮燈幃,剩下來的地點只有我這豁然之境了。不知道我說的對是不對?」

  聽完劍子仙跡的說明,疏樓龍宿擊掌拍手表示答案正確,讚許道:「好個劍子,不愧是『多年相知』的好友,若滿分是十分,吾會給汝九點高分。」

  「感謝捧場,敢問少的一分是缺在哪?」不會是少算了不解巖吧?

  「呵,這是秘密,汝自己想吧。」眼裡閃過一絲落寞,快的讓人難以捉摸。

  劍子仙跡聞言聳肩,不是很在意的結束話題,但沒漏看了那一閃而逝的異彩,想不清是何意,見疏樓龍宿神色自若,毫無異狀,遂也不怎麼掛心。

  「夜深了,睡吧。」

  再次催促聞風不動的儒者,疏樓龍宿只是看看床舖,再瞧瞧劍子仙跡,眼神又飄到他處。

  「劍子,吾想……吾還是回疏樓西風歇息好了。」

  「為什麼?這麼晚了,那兩個孩子應該已經歇息了,別再去擾人清夢。」道者大感不解,忽然靈光乍現,問道:「龍宿,敢情你是嫌我這陋室簡被不合你意了?還是你會認床?」

  微愣,輕笑出聲:「怎麼會呢,不過睡覺而已,吾又沒有認床習慣。」

  「那你還在磨蹭什麼?」

  「吾在想啊……」眼珠子轉了轉,指著薄被。「這被子只有一件,如果不小心給吾捲了去,汝就得受凍傷風,吾是為汝著想啊。」

  「是嗎?我怎麼不知道你有捲被子的習慣?」皺眉,因倦意升起而降的耐心逐漸消退。「行了行了,別再囉嗦,反正我身強體壯,不像你嬌生慣養容易受寒怕冷,要是不小心被捲走,我就大方點讓給你,這樣可以了嗎?尊貴的龍首大人。」

  「嗯……可是……」

  「沒有可是!」不耐煩的將人打橫丟到床上去,吹熄燭火,又把人擠到裡側去,拉過被子蓋好,放下兩旁簾子。

  「睡吧,我累了,有事明天再說。晚安。」

  看著閉眼沉沉睡去的劍子仙跡,疏樓龍宿盯著睡顏好半晌,悄悄無聲嘆了口氣,閉眼靜靜入眠。


※    ※    ※


  月色朦朧,劍子仙跡踏在一處不知名的小徑上,循路而去,四周景色無所變更,像是迷宮一般,心疑自己是否遇上鬼打牆,正想施展道法開路,忽見六月霜雪翩降,伸手一抓,掌中白雪竟是朵朵櫻瓣,心中疑雲更盛,隨飄揚白櫻尋去。

  行走片刻,不遠前方似有人煙,翩翩白瓣隨風灑落,一白一紫倚著櫻樹,席坐遍地櫻華之上,劍子仙跡佇立一旁,想依藉月光看清兩人模樣,卻只見白光紫影,揉了眼,仍是看不清面容,豎耳傾聽,兩人像是在談論些什麼。

  「紫卿,你知道嗎?前些日子在鄰村發生的血案,今天有了新的發現,聽村裡王大叔說可能是魔物作祟,尚在附近徘徊潛伏,若是如此,慘事可能會再度發生。」

  「喔?你想怎麼做?」紫衣少年回問。

  「去尋找魔物,剷除禍源,避免來日危害世人。」

  「那……若是魔物有其苦衷,且已有悔悟之心,不再濫殺無辜呢?」

  白衣青年搖首,說道:「就算如此,亡者何辜?若不讓此魔物伏誅,怎對的起死去的無辜村民?何況魔物畢竟是魔,要是哪日狂性大發,屆時受害的人將會更多。」

  紫衣少年不語,拾起一地櫻瓣,再往上拋出,任之隨風飄散。

  「如果,我替你尋到了它,並如你所願將它除去,那麼,你會留下來,陪我一世嗎?」

  「不,紫卿,雖然有你相伴為白晨此生最快意之事,但天下之大,尚有許多人需要救贖援助,我等習武熟稔經書之人,應以扶弱除惡為本,為蒼生盡一己之力,不該蟄伏在這此偷閒隱居,放生靈於水深火熱。所以,你的請求恕白晨無法答允。」

  「是嗎……」幽幽語氣,掩不盡失落之意。

  風乍起,吹來煙霧山嵐,覆蓋方圓數里,視線茫茫。

  「……如果是這樣呢……」細細輕訴,彷彿喃喃自語。

  沙沙聲響,蓋去風中殘聲,令人聽不真切。劍子仙跡欲出言詢問,卻突然身陷五里雲霧,四周縹緲虛無,只有無盡空虛,不見白光紫影,唯有煙雲薄霧。

  隨意走了幾里,仍是分不清東南西北,鼻間隱約嗅到花香,追尋馨薰向前走去,遠方透出白皚亮光,定眼一瞧,是方才的櫻樹──又回到了原處。

  依舊是月色淒迷,茫茫渺渺中又見相同白光紫影,不同的是,兩人一反方才和諧融洽,氣氛冷然緊繃,處於一觸即發的狀態。

  「紫卿,告訴我,為什麼你要這麼做?」眼神悲憤莫名,語音淒厲。

  「呵呵,事已至此,我所說的,你信嗎?」一抹訕笑,眼神輕飄遠方。

  「我不懂,究竟是為什麼?這一點也不像你,你是那麼的……」

  「夠了,不必多言,亮劍吧。」

  狂風驟起,捲起漫天輕霧,落英繽紛,血花紛飛。

  「為什麼……」痛徹心扉,擁著漸失溫度的身軀。

  星眸漾漾,柔荑拂上俊顏,拭去濺上絳紅血珠,不捨的停在腮邊。

  「因為……我……一直……都對你……」

  纖細倏地垂下,淚珠墜地破碎,也摔碎了心。

  「不──!」


※    ※    ※


  「劍子?」

  見身旁道者倏地坐起大喊,疏樓龍宿急忙跟著起身查看異樣,冷不防被抱了個滿懷,健壯手臂緊緊扣住纖瘦身骨,像是要將其融入自己體內一般,疏樓龍宿吃痛掙扎未果,只能放鬆自己任劍子仙跡束縛。

  「劍子,」輕聲呼喚:「劍子,汝怎麼了?」

  呆然眼神直視前方,似乎尚未回神,疏樓龍宿再喚:「劍子?」

  聞聲,歛起失焦瞳孔,低首與儒者相視對望,忽地回神,鬆開緊梏雙臂。

  「抱歉……」屈膝靠坐,將臉埋在掌中,閉眼靜思。

  疏樓龍宿伸了伸得到自由的身子,搥揉著痠痛的地方,凝視一旁沉悶無聲之人,金瞳眨了眨,繞至劍子仙跡身後,展開手臂將他攬入懷中。

  「龍宿……?」不解突來之舉。

  「噓,不要說話,汝聽。」將劍子仙跡的耳朵貼在自己胸前,細膀輕柔擁住身軀。「據說,聽聞心跳聲,會讓人平靜下來,吾就犧牲一下借汝緩緩心情,順便印證一下是否屬實。」

  聽著規律的跳動聲,劍子仙跡激烈的情緒逐漸平穩,一掃陰霾,又恢復到昔時的沉靜岸然。

  「謝謝你,龍宿,我已經好多了。」坐直身體,誠心的道謝:「這方法真有效,下回若是你也作了惡夢,劍子必定不吝惜與你分享。」

  見其談笑無礙,沒幾句正經又開始耍起嘴皮子,儒者才放下心中擔憂,笑著頂嘴回言。

  「呵,不了,這樣的分享吾寧可不要。汝之好意,龍宿心領就是。」心情一鬆懈,倦意逐漸襲上,這次真的睏了。

  「你不問我夢到了什麼?」

  「汝要是願意說,吾自然是洗耳恭聽。」打了個呵欠,懶洋洋的睨視道者。「不過,吾想汝現下還不想談,問了也是白問,對吧?」

  「知我者,龍宿也。經此一鬧,打斷了好友你的清夢,真是對不住。」

  輕搖螓首,笑道:「無妨,反正汝家被子單薄,擋不住寒風襲人,冷的吾也輾轉難眠,改日吾讓言歆送件暖被過來吧。」

  臥回原處,調了調位置,拉過方才棄置一旁的被子,將身體蓋的密不通風,闔上眼就要睡去。

  「那還真是多謝了,收人贈禮,劍子仙跡也該還個禮,以表謝意。」

  「喔?怎麼個謝法?」勉強半瞇著眼無意識地問著。

  「這樣。」

  瞬間掀開緊覆被單,突來寒意讓疏樓龍宿倏地睜眼,瞪視奪去被子的殘忍之人。

  「劍子,這就是汝的回禮嗎?」伸手搶奪。「還吾!」

  「欸,好友,你一句話就說錯了兩件事,這被子是我的,怎麼能『還你』?」

  擾人清夢已是不該,再奪人溫暖更是罪無可赦,疏樓龍宿只覺眼前這人笑的極為可惡,想也不想就抄起枕頭,往劍子仙跡臉上砸去。

  「喂喂,殺人囉,火氣真大。」反手擋住第一波攻擊,第二波攻勢又襲來,劍子仙跡眼明手快閃過飛枕,千鈞一髮擒住魔爪。「欸,別真打下去啊,雖然我不靠皮相吃飯,但也不想留下痕跡給人白看笑話。」

  冷哼一聲,斥道:「放手。」

  「別急,我還沒說完……」再躲過龍爪偷襲,又是緊握在手。

  咬牙切齒,怒吼:「劍、子、仙、跡!」

  「在這。」單手扣住纖細臂膀,收回被當成武器的枕頭,安置好方位,擁著扭動不安份的身軀躺臥,蓋上被子。

  手臂輕攏,將懷中暖香推往寬闊胸膛,疏樓龍宿臉上剎時一陣燥熱,柔荑貼在劍子仙跡襟前,想要掙脫懷抱。

  「乖,這樣就不冷了。」大手覆上略嫌冰冷的纖細,一股暖意流入體內。

  聞言抬頭,四瓣薄唇輕點刷過,赫然驚見劍子大臉近貼鼻尖,雙目相望,漾紅一張俏臉迅速低下,埋在溫暖胸懷中,只覺全身發燙,熱意陣陣。

  大手輕拍背脊,像是哄小孩睡覺,口中呢喃唸唸有詞,像是催眠咒語一般,不知是靈驗了,還是暖意讓人昏昏欲睡,不多時,懷中之人已闔眼沉睡,劍子停下動作,順著泛紫柔絹,細細撫上酡紅臉龐,眼中流露濃濃寵溺。

  「龍宿,你贈我心安,我還你溫暖,這下,我們就誰也不欠誰了,是吧?」

  凝視絕美睡顏良久,像是想起些什麼,卻又模糊不清,甩甩頭,任由睏意來襲,輕擁懷香睡去。




****************
目前字數共21969...||b
之後的晚點po上XDD

昊天星辰 2006-10-04 03:45
再次看夢醒時分,應該算是複習,也是更仔細的看清楚吧(!?)
之前看的時候,只注意到每回之中所描述的場景擺設,對人物的個性與描寫並未注意,所以才會有些看不懂吧XDDD

其實,關於九緋櫻的來龍去脈,第一次看的時候並沒有仔細看,所以看到第三、四回,劍子、佛劍和九緋櫻之間的對答時,也多半是有看沒懂XDD

在第四回中,佛劍和九緋櫻談論續緣還情、為天下蒼生的執著,很讓人感動。九緋櫻為情再入紅塵、佛劍為眾生背負罪業,雖然兩人的執著處不同,但終究是為了心中的理念而努力、不悔。

不過,仙鳳的許願我倒是沒意會出來,或許過個幾回,或是再把夢醒時分看完,才會了解吧!

狂嵐 2006-10-15 12:05
TO 昊仔(笑):

櫻在這部裡面所要擔任的角色,就是將千年輪迴後的兩人再牽在一起,再續良緣。
雖然劍子龍宿在櫻尚未出現前已經結識,但似乎沒有什麼發展XD
就前幾回來說,其實櫻這個角色並沒有什麼太大的作用,一直到劍龍兩人對立後,才顯現會其重要性。
一切還是讓他們自由發展(笑)
仙鳳的願望很簡單,就是希望所有的人都能維持現狀,永遠平安幸福的同在一起。
只可惜在這部裡頭,凡是希望”永遠”的,都不會成真XDD

感謝觀文&回文囉^^



也謝謝介末大人的小花花^0^

謝謝大家^^~

狂嵐 2006-10-15 12:10
陸、論道


  雪山嶺,終年覆蓋白皚皓雪,霜凍冰寒,向來渺無人煙,今日,忽降兩道仙光,一白一金,霎時閃耀天地光輝,夜如白晝。

  「何須劍道爭鋒?千人指,萬人封;可問江湖鼎峰,三尺秋水塵不染,天下無雙。」

  「殺生為護生、斬業非斬人。」

  輕甩扶麈,抱拳作揖:「久見了,佛劍。」

  躬身回禮。「劍子,久違了。」

  「這是什麼?」翻閱著佛劍分說遞來的書,殘缺破損,老舊泛黃,似是經過不少歲月。

  「往後三十年的歷史記載。」

  心下一凜,問道:「此書從何而來?」

  「來自滅絕希望的世界。」語帶沉重,嚴肅中透著苦悶。

  「你已進過時空之門?」聞言,不由得眉峰緊蹙。「那孩子人呢?」

  「一切安好。時機一到,他自然會現身。」

  道者鬆了口氣,覆又嘿然冷道:「等他回來,非要龍宿賞他一頓精彩不可。」

  搖頭,「此事怪不得他,為取十方梵蓮藉術重生,他才強行打開時空之門,只是,孰知未來之境,竟是無間地獄。」

  「這逆天之路,你與他,果然是不由分說。」劍子仙跡是憐是嘆,換言又問:「此書可信度多大?」

  「書,是素續緣親手所給,滅絕世界,佛劍分說親眼所見。」

  「素續緣,白蓮之子,嗯,就算有所缺失,應無大礙。」口中一面應答,手裡再翻數頁,見斷簡殘篇,不禁疑慮重重,反覆再三仔細查看,一時氣氛肅靜,只聞沙沙書頁聲。

  「不用翻了,裡面沒有你的死因。」

  打破沉默,佛劍分說突來一語,劍子仙跡一時愕然,隨即草率反駁:「呃,我只是先替龍宿未雨綢繆。」

  「書裡亦無龍宿之記載。」仍舊是一臉正經。

  「呵,可惜此書只餘一半,不能盡窺全貌。」

  是天意,還是人為?居然皆無記載……是那人介入干涉的關係,還是另有原因?

  「對書中所述,你有何看法?」

  「隱於暗處的邪惡之力,我雖已有預感,但沒想到竟是如此嚴重,至於葉口之禍,目前中原雖處於劣勢,尚不須太過擔憂。」略頓一會:「我比較在意的事有三,一是神人現世,二是邪之子解開闍城血印,三是中原叛徒.龍。以上三點,應該與你相同。」

  佛劍分說聞言,想起當時那人的話,遂示意要劍子仙跡繼續說明。

  「此『神人』應是你提過的極西佛子,能夠預言未來,想必對嗜血亂世有所瞭解,可擇期前往拜會。」見佛者點頭贊同,又續道:「關於邪之子,書中記載甚少,無法得知其目的,尚待查證。而這『中原叛徒.龍』嘛……指的是龍腦青陽子呢,還是護龍之天一頁書,又或是……你我熟知的疏樓主人?」

  雖知道者喜愛說笑,仍不免有些不悅。「既是熟知,何必有此一問?他的為人性子,你我清楚最甚。」

  「說的是,要他擔起這華麗無雙的叛徒,可真是難為他了。」聳聳肩,闔上書卷。「其他兩人也不用說,自是更不可能。那,這個『龍』又會是誰呢?」

  「局勢未明,臆測只是臆測,尚不急下定論。」

  「嗯,」將書還給佛者,劍子仙跡正色道:「他日時機將至,劍子仙跡為友義不容辭。」

  「多謝。」頷首致意。

  「哈,佛劍分說這聲『多謝』,原本應該向龍宿誇耀一番,不過,這次我會將這聲『多謝』,專程替你送至疏樓西風。」三句不出本性,道者唇角上揚,眼裡閃著璀璨明亮,似是有了決定。

  略一遲疑,仍是真誠道謝:「佛劍再次說謝。」只是……這樣好嗎?

  「第二次的『謝』,真是好生沉重,」搖了搖頭,雙手一攤。「無妨,該面對的還是要面對,總不能頭剃下去還晾在那,說什麼也得洗完。只是,哪天地火天雷劈下,還請好友務必替我誦上經文,助我往生極樂。」

  「吾會。想必來自疏樓西風的奠儀應是不少,後事也會風光盛大,劍子你就安心去吧。」佛者雙手合十,只差沒拜上一拜。

  「嘖,該說你待人大方,還是無情無義。」哪時佛劍也靠向那人了?看來皮真的要繃緊一點了,唉。

  半空忽傳雷聲轟隆,霓虹閃電熾熾,颶風吹來滿天濃雲,掩去玉蟾白月。

  「起風了,又將是多事之秋。」望空興嘆,透出憂心忡忡。「多日未見『刀』之行蹤,不知現下如何。」

  「山雨欲來,蜀道難行。」

  「一切盡人事,聽天命。」沉默片刻,轉頭看向佛劍分說:「今日至此,吾有事待辦,先行一步了。告辭。」

  「請。」

  目送道者化為白芒離去,佛劍分說回想鐘石洞裡的一切。

  「未來……尚未決定好……嗎?」

  
※    ※    ※


  濕冷陰暗的洞穴,隱約傳來兩人對談聲。

  「除了此方,別無他法嗎?」佛者猶疑著。

  「無。若有,臥江子就不會透過菩薩託你來尋我,清香白蓮也不須採取玉石俱焚之舉。」白衣少年淡然說明。

  「但梵蓮難求,百年僅生一株。距今最接近的時日,少說也要三十餘年。」

  「正是三十年後。稍後空間異變,將施術開啟門扉,大師藉以進入未來之境,請至翠環山玉波池將其摘回。」

  「未來之境?你真要開啟時空之門?」

  點頭,見光線微偏,知時間將至,催促道:「記住,只有三個時辰,時間一到,將立即關閉時空之門。」

  不待佛者答覆,纖指瞬間變換交錯,口中默念術語,赫然雙手一推,化出陣陣氣旋,將佛劍分說送入時空隧道。

 
  三個時辰後──


  「時間到,收!」

  空間倏忽扭曲變形,細縫出現氣勁旋渦,裡頭金光人影乍現,似在拉扯些什麼,白衣少年手袖一擺,摺扇尾繐擲向金芒,猛力將人帶出,旋渦瞬間密合消失。

  接過紅豔梵蓮,修長指尖凝氣畫出術印,銀爍燦光散出,盡灑蓮華之上,等待星芒融合時,少年順口詢問未來之景。

  「如何?」

  「三十年後,無間地獄。」第一次感到束手無策,深深嘆息。

  自佛者手中接過殘書,快速翻閱查看,臉色微變,低頭沉思。

  「大師認為此書所載如何?」

  「與我所歷大為相同。唯後半卷殘缺,雖可推敲猜測,但不解文中記載之『叛龍』所指為何?」

  「這嘛……」略一遲疑,不答反問:「大師認為呢?」

  見佛者眉頭深鎖,低沉不語,覆又道:「臆測、推想,隨你想像,但請勿任意下定論。記住,未來尚未決定好。從現在起,你的一言一行,足以影響未來走向,務求三思而為。」

  伸手接過梵蓮,合掌示謝。「佛劍謹記在心,告辭。」

  待佛者離去,白衣少年輕點摺扇,掩去半邊面容,僅留星眸璨璨。

  「這世上沒有偶然,只有必然。就讓我看看,千年之後,在你心中,『他』究竟占了多少份量。哼。」


※    ※    ※


  桃花三月,嫣紅遍遍,染滿半空雲彩,薰風陶陶,霪雨霏霏,吹不散來人嚴謹肅然,淋不濕來客閒適從容,足不沾泥,衣不帶塵,飄飄然前來。

  亭中之人信手捻來白帛,取筆沾水成畫,點墨成文,一派悠閒吟詩作樂。

  「蜉蝣子,天地依,水波不興煙月間。」

  「忘塵人,千巒披,山色一任飄渺間。」

  道者入亭將傘隨意擱置,瞟過桌上水墨,端起身前瓷杯一口飲落,雙眼盯著尚在勾勒修飾之人。

  良久,儒者停下畫筆,轉頭問道:「好友,汝瞧吾這圖畫的像是不像?」

  「出於儒門名家之手,豈有不像之理。我不知,數日不見,好友竟是如此思念劍子,甚至需要繪製圖像來睹物思人,劍子仙跡真是罪過、罪過。」說罷,連忙拱手賠禮拜了起來。

  絹扇輕揚,阻止眼前這賠禮像拜佛一樣的人,意味深長的輕嗔:「是啊,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好友諸事繁雜,無法長伴龍宿左右,吾只好將這份思念之情寄託於此畫中,是以睹物思君。」

  「嗯嗯,只是,這腹腰間的玄黑陰霾是為何意?」

  「此為讚汝劍子仙跡,腹中文墨高深,通今博古,滿腹墨水,川流不息。」說的甚是有理,頭頭是道。

  白衣道者執起一旁陶壺,再斟一杯。

  「是這樣嗎?龍宿,劍子並非今天才認識你,好話從你口中說出,聽在我耳,總覺話中帶刺,沒什麼好事。」略一皺眉,嗯,茶涼了。

  華扇遮去半面笑顏,反駁說道:「怎麼會呢,吾可是讚賞劍子汝真是好情義,做善事不忘好友,還來個一回生,二回熟,千算萬算,就是要占便宜,實在是……滿腹的黑水,心肝黑到底。所以說,吾可是將汝之特色,盡表其上啊。」語末,還不忘直指圖中之人,以示其行。

  「哎呀呀,我可是為你著想,怕你整日無所事事,過度悲春傷秋,造成心思鬱抑,積勞成疾,身體久不勞動易染病,頭腦久不轉動會生鏽腐朽,這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好,可惜啊可惜,偏偏有人不識好人心喔。」搖頭嘆息,說的一副哀怨,只是臉上正經八百,聽起來倒像嘲諷訕笑。

  「呵,怎麼,這是非對錯全怨吾了?那麼,吾是不是還得向汝劍子大仙道謝賠禮了?」

  「好說好說。吾也非氣量狹小之人,既然你有誠意,我就不妨收下。」

  疏樓龍宿輕笑一聲,也不再爭辯,執起竹壺斟上一杯,遞予劍子仙跡。

  「茶冷了,飲些溫酒暖暖身子,回頭再讓鳳兒送上點心吧。」

  「恭敬不如從命。」

  看著眼前白衣道者,似有所感概,雖是不願,仍是幽幽開口問道:「劍子,汝最近忙於俗事奔波,可有觀出什麼心得?」

  「一刀一劍,葉口之禍,嗜血亂世。」

  「『劍』為友仇斷葉口,為消弭亂世而出,吾知道汝在一旁觀的心癢難耐,若是出手相助,汝這奉行俠義之舉,吾也不置可否。」哼了哼,唇畔冷笑。「『劍』也就罷了,這『刀』……汝可真是關心,蜀道行之事,自有問俠峰他人擔待,汝又何必淌這趟渾水,濕了一身不說,還沾了一鞋泥濘,全了汝入世之心,卻失了汝出世之身,可惜、可惜。」

  「吾與他之情份,就同你還有佛劍一般,總是多年相交,關心是自然的。」何必酸不溜丟,一副怨懟模樣。

  轉身悶言訕道:「同道中人果然就是情份不同。佛劍在汝心底,自然也是比吾還要來的重,嗜血亂世,有天下無雙的汝與不由分說的佛劍分說在,足以天下太平。」

  「欸,三教頂峰,怎可獨缺儒門龍首?再者,葉口之禍現在雖無殃及儒門天下,但他日儒門必難纓其鋒。此外,暗地嗜血群魔已伸出獠牙,危害的是萬民眾生,即是如你我,也難逃魔掌。」

  紫髮儒者聞言不動,突發一語:「那吾就成為華麗無雙的嗜血者,咬死汝這專帶麻煩給人的害人精,以免危害世人。」

  白衣道者一愣,覆而大笑:「哈,你不會的,對於潔癖成疾的疏樓龍宿,怎肯輕易去染上他人污穢不堪的血水,何況是吸取入喉,只怕你會成為第一個因饑餓過度而死去的嗜血族,成為嗜血族之恥。」

  噗嗤一笑,化去原先不悅情緒,半似認真,半似隨意的問起:「哼哼,汝倒是挺瞭解疏樓龍宿。不過,要是真有那麼一天,汝又待如何?」

  沒有太多思考,劍子仙跡想也不想的脫口而出:「古塵,斬無私。」

  紫髮儒者微微一顫,手上絹扇翻轉,掩去大半容顏,半晌,開口輕笑。

  「劍子,汝認真了。」

  「或許。但我希望這只是玩笑,你也只是隨口說說而已。」像是想到什麼,猛然立身而起,抓住麗人柔荑,厲顏正色:「不要讓古塵為你出鞘。」

  「能成為古塵劍下第一亡魂,疏樓龍宿深感榮焉。」毫不在乎的口氣,夾雜萬分無比的認真。

  「龍宿!」手,抓的更緊。臉,越發沉重。

  「放手。」瞪著白衣道者,想要甩開抓住自己的大掌。

  不理會麗人掙扎,像要捏碎一般緊握,儒門龍首何等嬌貴,怎堪得住如此殘忍對待,但天性高傲倔強,即使疼到金眸中蘊含水波漾漾,仍不肯吐出個『好』字,怒哼一聲,硬是咬緊下唇偏過臉去,看也不看道者一眼。

  兩方僵持不下,良久,疏樓龍宿額上薄汗涔涔,只覺手已麻木無力,眼前一片發黑,若非手腕受制於人,憑藉臂膀支撐,險要往前倒去。忽地耳聞一聲輕嘆,緊握之手鬆開,頓時虛軟傾倒,倚身靠在道者胸前,正要勉力掙扎離開時,卻遭一雙強健手臂緊摟不放。

  「汝──!」

  「唉,我該拿你怎麼辦。」無奈之意溢於言表。

  昂首瞧見一臉憂愁,疑惑詢問:「劍子……?」

  一反方才厲聲嚴肅,執起紅腫手腕,輕柔推拿按摩,讓血氣流通。疏樓龍宿不明所以,安靜乖順地讓道者為自己推宮過血,劍子仙跡順勢將頭埋入香肩玉頸邊,輕聲於耳畔柔言叮囑。

  「別讓我擔心,好嗎?」

  茫然中含糊不清地應了一聲:「嗯。」

  話一出口,腦中意識立即回籠,心下暗叫受騙,瞟了一眼安心偷香的道者,眼底漾著溺愛依戀,唇畔笑顏綻放,將思緒放在一旁,放鬆倚在寬闊臂彎裡,閉眼享受著片刻溫暖。

  懷擁暖香美玉,望著現下柔順可人的儒者,暗地裡輕嘆自己又太過寵溺,本是無所思,心裡卻湧起一股不安的念頭,在腦中揮之不去,像是要發生什麼事,模糊中似乎明白了什麼,卻又釐不清,而且……有熟悉的感覺。


  日漸西,和風馨香正濃,兩個人,兩樣心情。

狂嵐 2006-10-15 12:13
柒、紅線


  ──究竟是從何時開始,兩人的關係變成如此?


  手肘支撐螓首,一臉玩味地望著身旁熟睡的人,撥去額上微微汗濕的白髮,替他蓋好被子,俯首輕柔點吻,躡手躡腳下床著衣,依著月光走向雪白躺椅坐下,趴在窗檯邊迎風眺望夜色,看著天上玉魄,想起午後回程時路上聽到的談話,賣飾物的小販鼓動三寸不爛之舌,向一對情侶模樣的男女推銷商品,雖然內容老套又平凡無奇,但今個兒不知怎樣著,竟是繚繞在耳際,久久不能散去。

  長年以來的相知,佛劍與劍子都與自己交情匪淺,只是不知不覺中,自己的眼神總是不由自主的跟隨劍子飄移,腦海裡滿滿都是劍子卓然的身影,一顆心更是隨著劍子的歸來離去,不斷地起起落落,沉浮不已。

  從一開始就明白這份情感沒有未來,只能小心翼翼地藏在心裡,壓抑如泉湧般的過多情意,強迫自己只能成為劍子的至友,硬逼自己說話苛薄帶諷,不許吐露半分思念依戀。

  劍子仙跡是風,沒有人能束縛他,沒有人能使他佇足停留,原以為琴簫之約能夠絆住他,但到頭來仍是白忙一場,時間一到,興致一起,風又悄然離去,完全不遺痕跡,想尋也難。

  劍子仙跡是仙,為天下蒼生而行,為生靈萬眾而出,可以為朋友兩肋插刀,可以為陌生人斬妖除魔,但他從不回頭望,也從不說些好聽的話,更不會回應自己的心焦狂亂,因為他是仙,一個身在紅塵卻不染塵的謫仙之人。

  疏樓龍宿不是龍,也不是神人,不會像龍一般翱翔在青空之中,自在的伴隨風來去自如,也不會像神人一般騰雲駕霧,與仙人同遊天下。所以他只能停留在原地不動,守著自己的小小願望,引頸盼望風歸來的那一日。

  說穿了,他只是一個渴望被愛的凡夫俗子。

  相隔兩地的男女,不論門戶身份多麼不相襯,不論年齡容貌多麼不相配,都能夠排除萬難結為連理,之後,更成為人們口中津津樂道的良緣佳偶。

  姻緣譜上緣定三生,而他堂堂儒門龍首,卻得不到平凡小民也能擁有的幸福,或許上輩子沒燒好香,被月老遺棄在黑暗的角落裡,永遠見不到光明。

  也許是上天垂憐,記起人間還有癡情疏樓,或許是太難以置信,忘卻了道者回應自己的理由,只是任憑他化成熊熊烈火,將自己燃燒殆盡,吞噬的體無完膚。
 
  是該要歡愉喜悅的,但是在狂燄焚身過後,僅留無盡空虛,其餘連灰也不剩。

  伸出纖細修長的柔荑,無聲嘆息凝視。

  「在想什麼?」

  健壯手臂橫過腰間,疏樓龍宿沒有回頭,反而將全身的重量傾向後方,更貼近寬闊暖和的胸懷。

  「吶,劍子,汝看。」抬起纖細青蔥,像是珍寶一般地展示著。

  「很美,」握住細柔丹蔻,送至唇邊輕輕一吻。「而且香嫩滑口,十分入味。」

  自大手抽出,微睨了道者一眼,嗔道:「不正經,誰要汝說這些。」

  「不正經?可你不是愛聽?」轉移至玉頸香肩輕輕啃咬,留下朵朵紅梅,手探入微敞襟內,感受光滑細膩觸感。

  隨著厚實掌心與唇舌挑起陣陣熱潮,疏樓龍宿氣息逐漸紊亂,紅漾著臉抓住向下探索的大手,喘息阻止:「等、等一下……」

  「等什麼?」漫不經心的隨口應聲。

  「嗯……哈……等一下啦!」維持最後一絲理智,略微推開壓在自己身上的人。

  「嘖,」不滿的撇撇嘴,緊緊扣住扭動不安份的嬌柔,懶懶的將頭靠在香肩上,無聊沒趣的問著:「怎麼?」

  「哎,汝看嘛。」再將手遞至劍子仙跡面前。

  執起反覆再三端詳,仍舊是白淨如昔的纖纖玉蔥,看不出哪裡不同。

  「沒傷沒損,還是老樣子。」翻過手心,指著上頭掌紋,搖晃著頭,口裡嗯了半天,才開口說道:「事業線很淡,看不出來;生命線不用看,一定很長;姻緣線嘛……」

  「怎樣?」沒好氣的問著。

  「看不見耶。」牲畜無害的痞子笑容。「儒門天下註定沒有龍首夫人。」

  「啥?」皺眉瞪視笑的十分可惡之人。「胡說八道什麼!」

  「欸,不是這樣嗎?」唇角再上揚幾分,加以挑釁:「不然你倒是說說哪時婚宴,哪時迎娶,劍子仙跡一定備上大禮前去祝賀,想必佛劍也會破例前來參加,屆時天下名人齊聚,儒門龍首真是好大面子,一場婚宴辦的甚是風光盛大。」

  「哼,那還真是多謝好友如此多禮,哪日汝要娶親,疏樓龍宿必讓禮監司全程負責相關事宜,自喜帖到宴席儒門天下一手包辦,以還好友前來祝賀之誼。」

  「喔,你有這分心,劍子仙跡自當感激不盡,不過,儒門可以省下這筆開銷。」

  「為什麼?」好奇疑惑著。

  「因為……」尾聲拉長,故意吊人胃口。

  雖然知道這人擺明在鬼扯,還是忍不住出言打岔:「汝該不會想說『修道人不能沾染情愛,不得娶親』這種迂腐理由吧,劍子?」

  「當然不是,這麼爛的理由我哪說的出口。」翻起掌心,移至儒者眼前。「你瞧,我的姻緣線也是和你一樣的。」

  「無聊。」翻翻白眼,拍開伸來的大手,一副不想理會的模樣。「汝要是去擺攤算命,一定會餓死街頭。」

  「哈哈,何必去擺攤和他人搶飯吃,有好友你在,劍子仙跡衣食無缺啊。」

  輕哼一聲,斜眼睨視笑容可掬的道者。「汝與龍宿是什麼情份?吾有說要養汝嗎?」

  「說起我倆的情份嘛,不就像是姻緣線一樣嗎?」

  「喔?」挑眉訕笑道:「汝方才不是說沒有姻緣線?」

  「錯錯錯,從頭至尾,我沒說過『沒有』兩字,只說了『看不見』。『沒有』和『看不見』差很多的。」

  「那麼,敢問劍子大仙,這姻緣線在哪裡?」

  「在這裡。」再遞上手掌,「沒瞧見嗎?」

  「沒有!」順手重重拍了一下。

  吃痛縮回手,誇張地怪叫著:「哎呀,聽說智慧不夠的人看不見這條線,難不成儒門龍首竟是個繡花枕頭?」

  「別以為吾對手相沒研究就隨口胡謅,就算要胡扯也請先打個草稿。別扯遠了,快說!」

  「好吧,我就日行一善大發慈悲,替你開開眼界囉。來,眼睛閉上。」

  「嗯?為什麼?」

  「別問,照做就是了。」

  星眸微睇,不信這人能變出什麼花樣,疏樓龍宿乖順閉上眼等待,只聽見衣擺磨擦唏唏囌囌,片刻之後,耳邊響起劍子仙跡的溫雅口音。

  「好了,可以睜眼了。」

  睜開眼眸,抬起手背仔細端詳,發現左手尾指被綁上細長紅色繡線,疏樓龍宿當下一愣,舉目望向劍子仙跡。

  「這是……」

  「道門密招,緣繫千里。」

  嗤之以鼻,「什麼道門密招,老套。」

  「老套?」咧嘴一笑,大手貼上纖柔,「方才你不就是要我看這個嘛。」

  「汝怎知……」

  「欸,都提示的這麼明顯,我再不知道就說不過去了。」

  雙頰倏忽染上紅雲,低頭動手捲收起紅線,囁嚅道:「就不知道這線的另一端繫在何處?」

  「還能繫在哪裡?」將手湊至纖維青蔥旁,尾指上同樣也綁著紅線。「除了我以外,沒有人能繫住你。」

  儘管臉上燒熱不斷,仍然嘴硬反駁:「誰、誰要和汝糾纏不清!這一定是孽緣……唔──!」

  俯身封住喋喋不休的小嘴,直到掏空搾乾所有空氣才喘息放開,修長手指憐惜地描繪姣好唇型,眼神凝視著水漾金眸,像是宣告一般:

  「孽緣也好,情份也罷,這一世,能絆住疏樓龍宿的,只有我.劍子仙跡。」

  「好個腹黑霸道的劍子。」小小聲的抗議著。

  輕點鼻尖,「弱水三千,唯你享有。」

  執起青蔥玉纖,放入口中細細啃噬,舌上凸起輕刷滑行,敏感指間傳來陣陣酥麻,令疏樓龍宿不禁身體微微顫慄,羞赧偏過頭去,閉眼捂唇努力不發出聲響,突然感到手指一涼,似有硬物套上。

  「這……?」

  迷惑地看著無名指上的指環,白玉裡嵌著紫色水晶雕成的小龍,生動鮮明地攀附在一把小劍上,象徵兩人情緣的羈絆。

  「我說過,儒門天下註定沒有龍首夫人,因為這世上只有道儒仙侶。」

  眼眶微紅,啞聲低喊:「劍子……」

  歛起嘻皮笑臉,換上深情溫顏,輕點柔軟唇瓣,十指交錯合握,只見兩人無名指上,戴著同樣的白玉紫環,尾指上,繫著同樣的絳紅繡線。

  「龍宿,我與你,從今而後,此情長存,永不分離。」

  纖手環上道者頸項,柔軟櫻瓣吻上堅毅薄唇,狂亂激烈的索求著對方,若大華美精緻臥房,只聞紊亂喘息與嚶嚀呻吟,朦朧雲霧掩蔽皎潔月光,遮去滑落破碎的淚珠,徒留一室春色,交疊沉淪在無法遏阻的情海波濤。


  吶,劍子,
  如果有一天,
  汝看到疏樓龍宿的另一面,
  吾還能聽見汝那溫柔爾雅的聲音,
  再說一次「永不分離」嗎?

狂嵐 2006-10-15 12:18
捌、花雕


  玄空禍事越演越烈,暗處嗜血者蠢蠢欲動,即使不涉足江湖,紅塵俗事仍然襲染上身,豁然之境三天兩頭不見主人,迎回主人時卻又愁雲滿佈,往日的悠然閒情不在,取代的是更多擰眉沉默。

  清早拎著新釀美酒來訪的紫衣儒者,已經不知在心裡嘆過千百次氣,面前白衣道者打從他進門那刻起,就擺張憂心忡忡的苦臉給他看,由於太瞭解此人目的與手段,因此疏樓龍宿也故意不聞不問,自顧自的拿出兩只晶瑩瑤觴,斟了佳釀遞上前去。

  「今日剛開封的十年狀元紅,嚐嚐,應該比前些日子的紫玉葡釀要合你胃口。」

  接過杯盞,睨了一眼笑容滿面的儒者,輕哼淡嘲:「好友,你可真是好興致。」

  「欸,人世無常,把握時間欣賞良辰美景,與好友共飲暢談,正是龍宿心之所嚮。」

  「這是你的真心話?」話語中隱隱透出不耐。

  「當然。」答的十分理所當然。

  深吸口氣,轉換話題問道:「吶,龍宿,若有人上門挑釁,你當如何?」

  「與吾無關。」知道話中暗喻劍君之事,仍是一派無關痛癢。

  瞪視眼前不為所動之人,心頭微略不悅,手上一使勁,晶瑩瑤觴頓時化為粉碎。

  紫衣儒者看在眼中,縱然是千百個不願意,終究還是出口假意探詢。

  「劍子,汝之情緒不佳,為何呢?」

  略略收拾殘跡,不答反問:「對於日前魔龍祭天與杜一葦所爭之事,你有何看法?」

  「一者真,一者假,是真是假又有何妨?汝心裡不是早有決定,又何必藉題做作。」

  「總是要有個理由。」

  「理由?」輕笑一聲,好奇詢問:「向來豪氣瀟灑的汝,何時開始拖泥帶水起來?這一點也不像汝,劍子。」

  「這理由不是給我,」搖搖頭,手中拂塵揮動,尾端直指眼前之人。「而是為你準備的,龍宿。」

  皺眉,拍去拂塵柄尾,不悅地別過臉。「吾可以拒絕嗎?」

  雖是問句,卻早已知道答案,儒雅嗓音中隱藏些微不快,蘊含更多無奈與嘲諷。

  「你可以換個更華麗無雙的理由,但不能拒絕。」

  沉默片刻,幽幽開口嘆道:「劍子,再珍貴的寶石,一但蒙塵,將不再有原先的璀璨斑斕,又怎會華麗無雙呢?」

  聞言微怔,劍子仙跡欲開口說些什麼,卻被從遠方傳來急切的呼喊聲打斷了思緒。

  「劍子,啊,龍宿也在,聽我說劍君他……」

  「不必再說,我已經知道了。」打斷來人話語,取出平日備用瓷杯,斟滿遞上。「先喘口氣吧,有話慢說,不急於一時。」

  杜一葦接過酒杯,卻不打算飲之入口,瞪著仍然一派悠閒的兩人。

  「有的時候,我真猜不透你們在想什麼?局勢如此混亂,你們還有心情在這裡煮酒品茗,吟風弄月。」

  「噯,吾是很想照汝說的做,但很可惜,這次汝猜錯了。」淡然金眸波動,以眼神示意前方。

  順著視線看去,杜一葦心下大喜,連忙開口詢問:「這麼說,劍子要出面處理了?」見道者點頭允諾,歡言續道:「早該如此做了,葉口月人惡意毀約,先是計殺臥江子,後圍殺劍君,中原群俠早已不滿,隨時準備殺上玄空島,現在有劍子你們出面,葉口月人要準備回家吃自己了。」

  似怨似嘆,「杜一葦,汝不該煽風點火。」

  「不用再勸,杜一葦所言正如我意,不過,此事尚不須我等出面。」

  「為何?」

  「傲笑紅塵的漫天怒火即將爆發,足以燒盡整個玄空島,就讓他前去處理,不須擔心。」

  「說的也是,有傲笑紅塵出面,必能討回公道。」

  總算是放下心頭重擔,杜一葦想起握在手中多時的水酒,正要細細品味一番,耳邊又傳來劍子仙跡的聲音。

  「嗜血族近來動作頻頻,此事須慎重提防。」

  突然想起,「聽茶理王說,將武器浸於千年神樹的樹液,即可損傷嗜血族不死不壞之身。」

  「嗯,我知道了,神樹我負責去找尋。另外,關於魔龍祭天……」轉頭望向一旁沉默不語的友人,眉微挑,俊顏覆上可掬笑容。「就交給你了,龍宿。」

  故意忽視傳來的熾熱目光,從容飲下一盅,續言再道:「當初是你出言保人,自然該你負責,相信對劍藝超群的龍首大人來說,只是小事一件。何況好友應是患難與共,我前足步紅塵,你當然是後腳入江湖,不是嗎?」

  「哼,這樣說來,吾不就得替汝收拾廢攤了?劍子啊劍子,汝這算盤打的好精,龍宿真是誤交損友,誤交損友。」心知無法再推託,只得將怨懟化成字字針氈,句句皆夾槍帶棍。

  「好說好說,日後還得請好友多多幫忙,劍子仙跡在此先行謝過了。」

  隨意搖晃手中華扇,睨了眼前笑容滿面的道者,扯了扯嘴角似要說些什麼,卻只吐了一句「告辭」,衣袖一擺隨即化作紫光而去。

  望著遠方逐漸模糊的紫色光點,戲謔地詢問白衣道者:「劍子,你不追去嗎?」

  相知多年,豈不知那人脾氣,劍子仙跡只是笑了笑,絲毫不以為意。

  「哈,杜大師,有時間探究閒事,不如將心思花在難纏的嗜血族上吧。」

  拈拈短鬚,瞇眼笑看著。「就怕某人心裡不是這麼想啊。」

  「閒話少談,走吧。」拂塵一揮,道者化做白芒飛去。

  杜一葦攤手聳肩,隨即化成光點跟上。


※    ※    ※


  順利取得千年神樹後,將剩下的事情交由茶理王等人去處理,劍子仙跡向眾人辭別,憑藉昏暗不明的晨曦欲返回住處,行至岔路口,躊躇半晌,舉步往右方小逕而行。

  四周安和恬靜,偶有鳥啼蟲鳴,劍子仙跡無聲佇立門前,透縫看著房內一片暗黑無光,想必主人尚在睡夢中,正欲轉身離去,房內傳來熟悉嗓聲。

  「既然人都來了,何不進來坐坐?」

  推門進入,訝道:「你還沒睡?」

  「睡了,又醒了。」撥攏散亂的髮絲,慵懶睇視。「吾在等汝。」

  疏樓龍宿起身點上燭火,沏了杯茶潤喉。

  「等我?」該不會想算白日的帳吧?

  微哂,「想哪去了,只是想與汝對飲而已。」

  「喔?就這樣?」

  「嗯,就是這樣。」試試溫度,壺中酒尚暖著,替道者斟上一盅。

  「若是我沒來,你不就白等一晚了。」小呷一口,評論道:「嗯,是花雕,比昨日所喝的更為醇香,但釀製時間不足,較為苦澀。」

  「汝這不就來了嗎?」輕笑,執壺再斟。「就是因為時間不足,卻要飲用,所以才稱『花雕(凋)』啊。劍子,汝這評論說的差了。」

  「既然火候未至,何必強行開封飲用?我記得地窖裡還有幾罈梅花釀,再不然,昨日那壺狀元紅也勝過許多。」

  「哎呀呀,劍子,為何汝這般瞭解吾家地窖,難不成汝覬覦已久?」

  「非也非也,不知道當初是誰纏著我到處去採梅,然後又誘我做牛做馬的替他釀製,討個幾壺來當報酬不算太過吧?」

  「喔,因為某人一直碎念個不停,為了耳根清靜,只好勉為其難啊。」

  憶起多年前的某日,杜一葦送來一瓶梅釀,說是賣饅頭之餘的小興趣,分送給大家試試口感,記得劍子仙跡嘗了之後讚不絕口,直說杜一葦賣饅頭太可惜,應該改行開酒舖。

  聽聞好友如此推崇,當時疏樓龍宿沒說什麼,只是那年春分過後,拉著劍子仙跡尋找青梅,再返回宮燈幃處理釀製。

  還記得那時找了好些個地方,梅林並不難尋,青梅也不難覓,只是向來挑剔的疏樓龍宿堅持要採最好的,兩人從南至北走遍了大大小小不下數百個山頭,行到連劍子仙跡都幾乎想投降放棄,最後終於在煙雲山找到綻雪梅林,疏樓龍宿開心地採了滿滿一手青梅,如獲珍寶般的歡心神情,至今仍深刻印在劍子仙跡腦海中。

  不過,劍子仙跡一直想不起來,為什麼後來的青梅都是他一個人爬上跳下摘取,印象中那個喊著要來採梅的人,卻在樹下賞起殘餘的梅花,不滿瞪視過去,只見那人回以盈盈笑意,一點也不受挑釁,反而愉悅的執扇起舞,揚起漫天雪白飄散,宛如雪中仙一般如夢似幻。

  也許是被迷去了魂魄,之後還白白替他將青梅送回住處,更幫他將所有一切釀造事務擔下,完成之後才猛然驚醒,看那人笑的好不愉快,劍子仙跡氣也不是,不氣也不是,只得在心裡暗叫受騙。

  那年重陽時節,與佛劍分說至煙雲山聽蜀道行論俠,回程時瞧見梅林,憶起儲藏於宮燈幃地窖內的數罈梅釀,算算時日也該完成,便向儒者討取新酒當做報酬,不料送來豁然之境的卻是梅醋,索討多次未果,只見架上堆積一瓶又一瓶的醋罐,從不聞酒香盈繞,因此每每兩人把酒言歡之際,劍子仙跡總是有意無意地提起往事,疏樓龍宿雖是心知肚明,卻總藉詞推託,顧左右而言他。

  如今說要對飲,劍子仙跡自是不放過機會,再度索取報酬。

  「倘若那人把債清償解決,自然就可以耳根清靜,都欠這麼久了,好歹也先還個利息吧。」

  沉吟一會兒,挑眉笑道:「好吧,既然汝都這樣說了,再不奉上,就顯得吾窮酸吝嗇,與汝一般小氣的緊。」

  掌一翻,白淨玉壺上手,換盞新杯倒注,一時間滿室清香,梅馨薰人陶然,劍子仙跡連連點頭稱好。

  「果然是不經一番寒徹骨,焉得梅花撲鼻香,自己親手釀造的,連香氣都截然不同。」細細品嚐飲落,讚道:「此酒甘甜沁涼,帶酸不澀,口中餘香不絕,比起杜一葦給的那瓶,更為極致惑人,妙哉妙哉。」

  「哈,汝這是拐個彎稱讚自己嗎,劍子?或許汝比杜一葦更適合去擺舖賣酒,想必掛上劍子大仙之名號,保證是門庭若市,生意興隆啊。」

  道者自動自發拿過瓷壺再斟,專心地啜飲賞味,一臉沉醉滿足。

  「若是如此,單憑劍子仙跡一人,恐怕是應付不了洶湧人潮,還得商請好友前來顧攤打酒,順便招攬新客。」說的甚是有理,好似真有此事一般。

  手肘支頭,琥珀眼眸微亮,臉上笑意更盛。「好啊,哪日好友真是做起酒舖生意,龍宿必當為友盡一己之力。」

  「喔,這麼捧場,怎麼就不見你爽口答應隨我渡步武林,解救蒼生。」只當儒者隨口說說,轉移話題藉故發揮。

  「心不在此,自是興趣缺缺。」微歛笑顏,風輕雲淡地敷衍了事,手指沿瓷杯盅口描繞,眼神始終停留在道者身上,劍子仙跡察覺視線,以為自己獨佔美酒,笑著將壺遞上,欲為友人傾注佳釀。

  「不用,汝喝就好。」揚手阻止,「這酒本來就是為汝而製,吾在拆封之時已然飲過,剩餘的全歸汝所有,晚些吾再讓言歆送至豁然之境。」

  以酒為敬,劍子仙跡舉杯道謝:「那麼先謝過好友盛情了。」放下瓷杯,一臉玩味的盯著眼前之人。「龍宿,昨日至此時,雖說共飲,卻不見你舉杯同歡,又是為何?」

  「欸,汝多心了。吾只是想清醒地和汝閒話家常,何況經過昨日汝之相害,好些時日將不得閒暇,要再相聚,恐怕難上加難。」

  「這倒也是,今日過後,下回相聚不知是何時,不過,這點光陰在你我看來,也不過是彈指之間,何必說的如此感傷。」

  瞅視道者片刻,終是默言以對,頃刻又掛上如花笑靨,金色秋水盈盈,令人看不透此時心思。回身取來白玉琴,一曲平沙落雁信手而出,錚錚琴音起而又伏,綿延不斷,靜美動昂,一如展翅高昇,飛鳴翱翔之灑脫,一如沙平水遠,意適心閒之悠然。

  曲罷,執起擱置已久的瓷杯,斟上冷卻多時的花雕,舉杯敬向劍子仙跡。

  「劍子,僅以此盅,願汝與吾,此情長存。」

  雖是不解此舉,劍子仙跡仍是依樣還敬一盞,只道是儒家禮數繁瑣,太過正經八百令人不耐,拉過紫髮麗人,貪戀著懷香觸感,打橫抱起往床榻而去,紫帳紗落遮去晨光灑灑,藏不住情濃繾綣。

  直至日落西山,天地再臨昏黃暗色,側身緩緩睜開金眸,意料中的空無一人,手撫之處,徒留尚暖溫被,滿室殘香猶是醉人,起身披衣開窗,涼風襲來頓時清醒不少,瞧見桌上遺留木盒,開啟盒蓋,但見晶瑩瑤觴獨存,正是昨日帶至豁然之境卻遭損毀的另一只對杯,雜事紛擾間忘了此件,想必那人今晨特地前來就是為這項,思及此,又是笑意連連。

  執起杯盞反復再三把玩細瞧,倒入壺中殘酒,舉杯遙向豁然之境致敬,仰頭飲下苦澀,倏忽使勁擲地,完好晶瑩頓時碎裂片片,驚動門外待侍的穆仙鳳。

  「主人……?」

  「無事,只是手滑。」擺手揮袖,示意小侍女收拾殘局。

  再眺遠山落日,眨眼間,神色澄明。


  ──劍子,此盞過後,汝與吾,疏途分道,盼再見之時,汝心依舊。



============
6~8字數:12148

感謝各位評分的版大^^~謝謝!

狂嵐 2006-10-29 23:33
玖、會談


  暗夜時分,寂靜叢林裡樹影幢幢,風中傳來肅殺氣息。

  「魔龍祭天,汝將成為疏樓龍宿華麗登場的第一名犧牲者。」

  「有何能為,盡展吧!」

  霸者狂傲不羈,仰天長嘯,雙掌翻轉間,氣化青綠龍形,張牙舞爪撲面而來。

  袖揚絹扇拋空,手持劍柄一瞬,紫龍飛馳直奔天際,伴隨霓虹閃電交織,以雷霆萬鈞之勢俯衝襲去。
  
  雙龍初會,兩道勁流相接,瞬間風起雲湧,天地變色,飛沙走石,四周堅石叢林盡毀,大地一片荒蕪。

  對掌過後,兩人對彼此功力了然於心,臉上雖不動聲色,內心暗自驚嘆不已。

  華扇輕擺,眼神更冷半分。「魔龍不愧是魔龍,龍宿領教。」

  背手交握,絲毫不減霸氣。「傳聞儒門龍首劍藝超凡,今日一見,名不虛傳。」

  寒風蕭颯瑟瑟,吹散掩月薄雲,皎潔穿透葉縫洋灑,瞬息光明,四掌同時發動,剎那間紫光青芒四射,轟隆爆破巨響,塵埃漫天飛揚,煙霧雰雰。

  「怎麼可能……你……」


※    ※    ※


  十里宮燈依舊,庭中團花簇擁,蝶舞翩翩,原是馨香薰風襲人,卻隱約可嗅一絲血腥,平日置琴設茶之處,此刻擺放一顆首級於旁,向來閒適祥和的悠然氣息,今日顯得十分詭譎不安。

  「好友,」走入亭中,瞧見桌上之物,當下一愣。「嗯,你已經行動了。」

  吐出淡淡煙雲,有些討喜地回道:「好友交待之事,龍宿自當掛心於懷,盡力完成囉。劍子汝說,吾對汝好是不好?」

  「好,當然好,果然是紫龍一出,誰與爭鋒。」口裡雖是誇讚,但臉上無太多歡喜表情,仍是一貫風輕雲淡。

  斜眼瞟睨道者,嗔道:「讚謬了,若是汝或佛劍,想必舉手揮灑間,魔龍即刻身首異處,完納劫數,紫龍何能與之爭鋒。」衣袖擺動,魔龍首級灰化成塵。

  「欸,過度的謙遜,就變成虛偽了。今日邀我來此,應該不單只為此項吧?」

  「當然。」再吸一口雲煙,輕吐。「不過事有先後順序,一件一件來。」

  「魔龍已伏誅,此件還有何事可議?」嘴角微揚,戲謔嘲諷:「難不成你想以此邀功討賞?」

  隨口懶散應道:「若吾說是的話,劍子,汝打算怎麼賞吾?」

  「這嘛,看你誠意了。」手執拂塵拋空一擲,將雲霧雰團揮去。

  唇角微微牽動,對道者之舉不以為意,呼氣吸吐之間,白煙輕霧充斥繚繞。

  「一個問題。」

  「問吧。」

  「汝對魔龍祭天瞭解多少?」

  蹙眉不解。「據杜一葦所言,魔龍乃為意識能力者,以噬他人能力增強自我功體,是當今不可小覷之強者。這些你不也聽過?」

  點頭,復又搖首。「吾想知的是,汝與他,究竟有何干係?為何魔龍懼汝如見鬼神?」

  「一個問題已答,換吾問你。」俊顏愀然變色,嚴肅正視反問:「他說了些什麼?」

  「沒有。」歛起笑容,無太多表情於上,淡漠平靜。「劍子,汝之答覆呢?」

  雖不信答案,仍不動聲色依言答覆:「吾擁有一只金劍,此物能克制意識能力者,將其功體封鎖於體內,無法使用功力。」手探入衣袖,拿出金劍為證。

  伸手借取,放在掌上賞玩。「喔,真有如此玄妙?為何以前從未聽汝提起,此物是何來歷?」

  「因為只是虛幻傳說,所以當時聽聽就算,未曾掛在心上。你若想聽的話,我就告訴你吧。」接回金劍,小心翼翼地收好。

  「願聞其詳。」

  「傳說中,上古時候,極東之處有一仙境,因群龍棲息於此,後人稱為龍泉鄉。當時人族與龍族同居仙境,雙方和諧共處,但不知為何,某日龍族之人突然兇性大發,大肆殘殺鄉里村民,後來人族遺孤以金烏之羽打造伏龍劍,這才平定禍事。這隻金劍,據說就是當年遺留下來的伏龍劍。」

  儒者似笑非笑,一臉怪異神情。「果然很符合道家,淨是空談虛言。」

  「欸,這是師尊告訴我的,也許只是老人家一時興起隨口編撰的故事,你也知道,師尊他最愛說故事和講大道理了,你每次來道門,師尊不也愛拉著你東扯西聊,一直到儒首親自來討才肯放人。」

  憶及往事,疏樓龍宿不由得噗嗤一笑:「也對,害吾好些日子都不敢再去道門找汝,算起來,道尊這招還真是厲害,吾得學起來去對付三監司,省得三不五時就來疏樓稟報事務,煩都煩死了。」

  「這種事不學也罷,別忘了你可是堂堂儒門龍首,光領薪不做事你好意思嗎?」

  「哼,不用汝管。」眼珠溜轉輕睨,返回話題。「扯遠了,吶,劍子,汝認為是否尚有龍族遺脈存活?」

  「你心底想問的是『魔龍祭天是否就是傳說中的龍族』吧?」

  「就當做是好了。汝認為呢?」

  「不知道。對於魔龍或是金劍傳說,我所能告知你的僅限於這些,除此之外,你該向杜一葦詢問才是。」

  見劍子仙跡不願再談,疏樓龍宿也不追問,輕煙漫漫間一陣沉默,好半晌,才再開啟溫雅柔嗓。

  「嗯……」金眸微瞇,裝作不經意的提起:「劍子,如果對上龍族之人,汝該如何?」

  「傳說龍族之人因仗著天賦異稟而驕矜自重,若是有害於天下,必當除之為後快。」

  「喔。」垂眼思量,突如其來一問:「汝似乎很討厭魔龍祭天?」

  「今日之前說不上討厭,但絕無好感,現在倒是十分厭惡。此人城府過於深沉,狼子野心,又擅於心計,對武林而言非是好事。」

  「什……」什麼以往現在?討厭就討厭,還有分時間的嗎?

  見儒者還想再追究,劍子仙跡有些不耐,搶先出聲阻斷:「既然魔龍已然伏誅,那麼我們應該不須再為此憂心勞煩,也不該再花費時間在這問題上打轉。」話畢,語意深長地凝視吞雲吐霧之人。「還是你其實……」

  打斷道者疑慮,「這是自然。」不閃不避,反視回以笑顏,手拈信箋遞上。「喏,附送給汝的。」

  「這是……?」接過信函打開觀視。

  「九幽的親筆道歉函,裡面文情並茂,精彩絕倫,令人拍案叫絕。」

  漠然收起信紙,「是你的主意?」

  「是,不過內容與吾無關,全是她自己所寫。」輕敲煙灰,再填入新絲,點燃清香薄雰。

  「為何?」臉色微慍。

  無辜眼眸眨動。「以一只信箋結束戰爭,減少犧牲人數,不好嗎?」

  「這……」雙方血海深仇非一紙一筆能消,只怕事情會更加麻煩棘手,再者,似有暗潮伏流,若此時再起風波,只怕……

  「怎麼了?劍子,汝想說什麼?」

  「這是你真正的目的嗎?龍宿。」

  不答反問:「不然呢?」

  撤去儒者手中煙斗,揮散煙霧雲團,指扣下顎逼迫金眸正視。

  「我要聽的是你的真心話,不是這種冠冕堂皇的官話。」

  不避不拒,「這就是吾的真心話,」淡然一笑,續道:「要不然,汝覺得吾應該說什麼才好?」

  「我不知道,但是依你個性,這事沒這麼單純。」

  「汝不知道?」拍去扣住下顎之手,轉身啐道:「先前吾不願隨汝入塵,汝說吾自私自利,不夠朋友,千方百計拖吾下水,如今如汝所願,吾已身陷泥濘,進退不得。再來,汝要吾去斬魔龍,吾完成了,汝要吾說真心話,吾也照做了,可汝卻疑東嫌西,無理取鬧……劍子仙跡,汝真是教人難以伺候。」

  「無理取鬧的是你吧!到底在發什麼脾氣?」扳過身子皺眉注視,「自從與魔龍一戰之後,你的神情態度跟以往不同,究竟發生了何事?」

  「變的人不是吾,是汝,劍子。」冷言冷語相應:「打從汝進門至今,未聞汝言一字謝,不說便罷,吾不會計較與汝這些,但汝也未給好臉色看過,若汝只是想找人當打手,那麼很抱歉,吾不願這般低聲下氣,讓人呼則來,揮則去,外人若是知曉,還當吾疏樓龍宿專供汝劍子仙跡差遣使喚,儒門顏面盡掃落地。」

  「我從沒這麼想過,是你自己要硬扣罪名的。」耐住性子,雖是不悅但仍勉強平心靜氣解釋:「我既沒有不高興,也不是不信任你,只是希望能再謹慎些,畢竟現在情勢如何,不用我說你也知道,一切還是小心為上。」

  見儒者偏過頭悶聲不響,不為所動,轉為柔語輕言:「許多事情你不說,我也無從得知,更遑論如何去解開癥結。無論如何,劍子仙跡自始至終都當你是最好的朋友,所以希望能與你同進退,一起並肩作戰,不願將你冷落獨留原地。」

  聞言默然不語,良久,握住厚實掌心,低聲幽嘆:

  「倘若吾說了,汝真的會聽嗎?」

  「會。」沒有考慮。

  「假如吾說了,汝會相信嗎?」

  「會。」沒有遲疑。

  「假若吾說了,汝會照作嗎?」

  「會。」略一皺眉,頓了頓,「龍宿,不要挑戰我的耐性。」

  「如果吾要汝留下來,不再插手武林紛爭呢?」

  瞧見墨瞳眼底的震盪,眉宇之間更顯憂鬱,疏樓龍宿扯開一抹苦笑,是自嘲,亦是嘲諷:「劍子,汝放心,吾不會再對汝說這些話。因為吾知道,這些年來,汝的心,終究不在吾身上。蜀道行也好,傲笑紅塵也罷,汝是心懸天下的劍子仙跡,而吾只是私心獨善的疏樓龍宿,吾不會再期盼汝會給吾任何承諾,因為汝給不起,吾也等不到。」

  「龍宿……我……」

  「劍子,如果要吾相助,就請汝相信龍宿,這是吾最後一個請求。」

  「好。」

  深邃黑眸凝望,眼底漾著憐惜不捨,欲伸手給予安慰,卻被閃避了去。

  「不要那樣看吾,吾沒事,接下來呢?」拒絕柔情眼神,平淡口吻輕撇帶過。

  「信我會替你送到,下一步,等我問過眾人再告訴你。你……」欲語還休,卻又不知該說什麼。

  換上慣用笑顏,揮手示意。「去吧,吾等汝消息。」

  「嗯。」目光詳視再三,想儒者已平復情緒,毅然告辭離去。

  飄然身形漸行漸遠,直到再也看不清,華豔容顏漠然冷情,心底無聲輕喚。

  「吾真的可以相信汝的那聲『好』嗎,劍子?」


※    ※    ※


  翠綠林蔭環山,偶有煙嵐迷霧朦朧,恰如薄紗籠罩,讓人看不清層層山巒交錯圍繞下的幽靜谷地,谷中藏有波光粼粼,一池靜潭澄清,湖畔植滿絳紅楓葉,山谷終年寒涼,火炎狂燄映照,水色豔紅如血。

  多年前行經此地,初見此地湖光山色,疏樓龍宿訝於楓紅淒美,水波淋漓,動時漫天飛舞如龍翔,靜時湖面無波如明鏡,為其命名為血龍湖。

  谷中向來人煙蕭瑟,今日有客前來,一紫一金立於湖畔兩側,似是感應到詭異氣氛,水面漣漪陣陣,象徵此刻的不平靜。

  凝重氣氛圍繞在兩人之間,良久,紫色人影打破沉默。

  「說吧,汝想怎麼做?」

  「我知道你不會完全信任我,所以就當做是單純的利益交換,如何?」

  「可以。」

  「我想要的,你應該知道。說出你的條件吧。」

  華扇揚起,一只信箋飛過湖面,落入金色人影手中。

  「方法呢?」

  「隨汝高興,前題是不留痕跡。」

  「嗯,我知道了。」

  「那麼就此別過,告辭。」

  見紫影轉身欲行,出聲阻撓。「且慢。」

  回身冷視,依舊不帶情感。「還有事?」

  「你不考慮昨日所提之事嗎?畢竟我與你的關係,比起他與你的情份,還要來的強軔堅固。」

  「哼哼,汝不覺得這番話,說的十分可笑至極嗎?」冷諷訕笑,不留情的說道:「吾與他相交數十載,與汝,不過萍水相逢,汝認為百年情份會不敵曇華瞬間嗎?」

  「若是如你所說,你怎會邀約相談,又怎會與我定契,不是嗎?」雖是疑問,實為肯定,金色人影好整以暇的看著紫衣人影,眼裡更是戲謔嘲弄。

  「喔,汝不怕吾在事成之後殺人滅口,或是……這根本就是場騙局呢?」

  仰天狂笑,傲視冰冷儒者,完全不為所動。

  「哈哈哈,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宿紫卿,就算經過輪迴轉世,你體內依然殘留相同的血,相同的氣,這是鐵一般的事實,瞧,你的眼睛,就是最好的證明。」

  倏地氣震平湖,激起一池鮮紅。

  「住口,吾不是他,更與汝無關,吾不知道汝在說什麼,也不想明白,更不想聽汝胡言亂語。」

  「是不是胡言亂語,危言聳聽,聰明如你,自然是心知肚明。勸你還是趁早接受事實,否則往事重演,舊恨添新仇,受傷的永遠只有你自己。」

  冷哼,「不勞尊駕煩心,吾自有分寸。告辭。」旋身化為紫光飛馳而去。

  金色人影雙臂交疊於胸,信心滿滿地看著紫光離去的方向。

  「是嗎?沒關係,你一定會回頭來找我的。這個世上,只有我才能接受你的一切,因為人永遠不會相信魔,只會敵對仇視,唯有魔與魔之間,才會彼此互信相助。」

  突來靈光乍現,臉上笑意更盛,心念一轉,遂旋身離開谷地。

狂嵐 2006-10-29 23:37
拾、鑰匙


  人都有秘密,有著一兩個不想讓人發現的秘密。

  為了不讓別人發現,將它藏匿在盒子裡,埋沒於心底深處。

  但,即是如此,還是有被挖掘出來的一天,

  所以,人使用一種名為「謊言」的鏈子,緊緊地將盒子綑綁起來。

  只是,綑上第一條鏈子之後,就會覺得不夠,還要再添一條,

  然後,一次再一次,一層再一層,如雪球一般,越滾越大。

  大到完全看不清盒子的模樣,大到忘卻了原先隱藏的東西,

  只看見那密密麻麻的鏈子。

  藏匿秘密的心情,早已被恐懼代替。

  害怕綿密鏈甲哪天鬆脫,害怕層層包裹之下的秘密曝露。

  所以,人又拿出一只名為「假象」的鎖,牢牢地將鏈條扣住。

  而,害怕使人喪失理志,恐懼令人惡從膽生。

  於是,除去鎖匠,滅絕製鏈者,殺盡一切。

  如此一來,再也沒有人能夠找到這個盒子,再也沒人可以開啟這個秘密。

  從此高枕無憂。

  時間的洪流可以沖淡過去,卻無法湮滅曾經。

  人忘了,還有一種東西叫做鑰匙,

  只要找的到它………

  只要輕輕一轉………

  就會……


※    ※    ※


  激戰過後,塵沙落盡,天地復還一片清明。風雲吹散肅殺之氣,卻帶不去憂愁煩心,望天浮雲飄泊捲動,如同紅塵俗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總是有除不盡的惡性劣跡,總是有救不盡的無辜蒼生,這一刻平靜如水,下一刻是否仍舊悠然,比起瞬息萬變的穹蒼青天,或許遼闊大地更為波濤洶湧。

  「解碼後的西蒙果然不同凡響,連驅魔神器也無法傷其半分。」

  經過一場驚天戰火,白衣道者再添新愁,為未來世界更是煩心不安。

  「變臉後的茶理王亦同,其實力不下於西蒙,若是他們聯盟合作,就連吾等也無法佔得贏面。」紫髮儒者說出看法,略微一頓,提議道:「也許真的得考慮一下茶理王所說的方法了。」

  「不妥,此法太過極端,若是未能成功,被噬之人反而會成為嗜血者之助力,這對我方來說,無疑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再議、再議。」

  三人沉默半晌,仍思索不出任何解決之道,一股靜默氣息繚繞徘徊不去,佛者見狀,遂開口向二人示意。

  「吾立即前往西佛國,詢問佛子是否尚有解決之道。」語罷,足步移動,即刻就要出發,卻被道者搶先一步伸手阻撓。

  「不急,你傷勢未完全痊癒,不妨先至疏樓西風暫作歇息,待功體恢復後再行不遲。」

  聞言一愣,儒者不滿出言抱怨:「劍子,汝倒真會慷他人之慨啊。」

  道者搖指,換上笑容滿面:「欸,華麗無雙的疏樓龍宿不是一向豪爽大方,對待好友從不小氣吝嗇,借疏樓西風一憩,討一杯茶水止渴,想必好友你應該不會拒絕吧?」

  「好好好,怎麼說都是汝對。」沒好氣的白了一眼笑容可掬的人,華美絹扇指向一旁默不作聲的佛者。「不過,那也要佛劍應允了才算數。」

  「佛劍,你說呢?」轉過身,修長高瘦身影擋住儒者目光,不留痕跡地對佛者擠眉弄眼,換來不悅反視。

  「也無不可。」饒是如此,仍是順了道者之意。

  「嘖,那就走吧。」知道是道者從中作祟,也不當場說破,任由那人佔盡便宜。

  「等等,」佛儒兩人欲轉身就行,聽道者再喚,又停下腳步回頭探視。「光是喝茶閒聊也是無趣,我有個提議。」

  「慢,」絹扇一揚,打斷道者話語,「每回汝之提議皆無好事,還是不提也罷。」

  「哎呀,這麼說就傷感情了。我是覺得,最近大家被嗜血族之事弄得憂心忡忡,煩惱不已,頭上華髮又白了幾根,地上也掉了不少。所以,得找些樂子來舒緩一下身心。」

  看道者誇張的訴說,雖是十分不以為然,但仍不由得被逗笑。

  「呵,汝之髮色原先就已灰白,佛劍是出家人,頂上無髮本屬正常,別亂牽連鬼扯。劍子,汝究竟想要做什麼?」

  「哈,我是為你煩惱啊。」咧嘴一笑,「好,廢話不多說。聽聞最近市集裡出現一攤演掌中戲的,看過的人都說好,連秦假仙都讚不絕口。既然要上疏樓作客,不如趁此機會,將它請來讓我們一睹風采,印證一下傳言是否屬實。」

  聞言頓時愣住,不滿地嚷著:「這分明就是變相看霸王戲!為何吾得為了滿足汝一人的慾望,就花上大把銀子請人專程前來演出?」

  「欸,不是只有我一人,別忘了,還有佛劍在,你覺得養病的人是看我和你說相聲好呢,還是看點新奇的掌中戲來的好?」

  儒者想也不想,立即出言反斥:「都不好,受傷的人就應該安靜休養。」

  「喔,是嗎?佛劍,你是當事人,就你說了算吧。」再度擠眉弄眼,非要對方答應不可。

  語畢,換來佛者注視,反瞪回去,不悅眼神中帶有疑慮,道者挑眉笑笑,當作無事一般。

  「就依你之意吧。」還是先應允了下來,靜觀其變。

  「對嘛,人就是要求新才會有進步,那就這樣說定了。」

  見這兩人一搭一唱,自己也不好再推託,冷哼一聲當作答允。

  「那麼,三個時辰後疏樓西風見。」

  佛者與道者相偕而去,儒者心裡盤算再三,終化為輕幽一嘆。


※    ※    ※


  甫一踏入家門,就見兩個侍從你推我我推你,臉色陰晴不定,十分扭捏不安,疏樓龍宿眼神輕掃四周,直向臥房走去,兩人雖是頭皮發麻,仍快步追上,跟隨主人進了內堂。

  「說吧,發生何事?」

  其實不用問,光是看到屋內擺設不同,心裡早已有底,出口相詢只是給一個解釋機會。這兩個孩子是自己從小一手栽培,對他們的功夫底子自是瞭若指掌,能突破重圍闖入的賊人想必身手不凡。

  「屬下失職,昨兒個夜裡有賊人闖入,此人武藝高強,我與言歆皆非其對手,請主人治罪。」

  「哼,傷人盜物,這筆帳,疏樓龍宿必定加倍討回不可。」執筆沙沙,片刻將信箋交於兩人。「汝等照信上指示行動,不得有誤。」

  「是。」

  待兩人離去,目光剎時黯淡下來,眉頭深鎖,容顏盡是憂鬱神傷,手撫白玉琴座,隨意撥弄琴絃,瞧見座面遺舊痕跡,一時五味雜陳,內心倏地狂怒震顫。

  『為什麼總是阻礙我!』

  驀然手緊收握拳,一掌拍落桌面,發出撼天聲響。

  「怎麼了?」站於門前準備敲門的道者,聽見房內異常聲音,立即推門進入一觀。

  「沒有,沒什麼。」迅速收起情緒,換上尋常神情回身應對。「不過是隻蟲子罷了。」

  「喔,是嗎?」瞟見儒者背手而立,長寬衣袖下一雙手微微顫動不停,走進一步,迅雷不及掩耳抓起柔荑,定睛一看,挑眉笑道:「打隻小小蟲子需要你用上這麼大力氣,連手都紅腫起來,究竟是何種頑劣小蟲,劍子仙跡倒是很想瞧上一瞧啊。」

  鳳眼微瞇,涼涼開口:「和汝一樣,打不死的那種。」

  「客人都上門了,還窩在房裡不去迎接,你這主人做的真是失職。」

  沒好氣的抽回手,裝作不在意地甩袖走向窗邊,俯瞰庭中戲團準備情況,再望向一旁涼亭,疏樓龍宿眉一蹙,臉上愀然變色。

  「劍子,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傲笑紅塵會出現在疏樓西風!

  「喔,因為我去蒿棘居的時候,小俠他們剛好在談論劇情,傲笑紅塵說他沒看過,怕與孩子之間沒話題聊,但是最近事務煩雜,沒空去市集觀賞,空閒時又與之錯過,正好今日疏樓西風請到劇團來演出,所以我就順道邀了傲笑紅塵一起來看。怎麼,不行嗎?」

  道者慢條斯理的解釋原因,聽的儒者心頭無名火直冒,但又無處發洩,一雙美目金光閃爍,像要冒出火般地絢爛。

  「不是不行,只是……」為什麼偏偏是傲笑紅塵!

  「既然沒有不行,那就是可以了。」急急打斷儒者話語,裝作沒瞧見金眸眼底的隱然怒濤,故意扭曲話意:「哎呀,這戲班子今日既然已經被你包了下來,就不差多一個人看,老闆不會跟你多收錢的,放心。」

  「吾不是這個意思,汝……」

  「不是就好,來來來,別再你啊我的,時間寶貴,戲要開始了。」

  不待對方回應,一把扳過清瘦身軀推置向外,手抵肩骨直往門邊行。

  「別推,去就是了。」

  無奈形勢比人弱,不悅側頭反視怒斥,足步挪移間已到了門前,正要開門時,熟料一個爆栗撲面而來。

  「跟汝說不要再推了,吾自己會……唔──!」

  「對、對不起,你沒事吧?」看著眼前摀著額頭向後傾倒的人,傲笑紅塵一臉錯愕,手仍維持敲門的姿勢懸在半空中。

  「好痛!汝做什麼!」連退數步,額上隱約傳來陣陣灼熱,怒火更盛,若非遭人強扣肩胛腰身,早一拳盡數奉還回去了。

  可惡,就知道八字不合一定犯沖,舊恨再添新仇,這筆帳,疏樓龍宿記下了,哼!

  「哈……呃,傲笑紅塵,你不是和佛劍在涼亭等待嗎,怎麼會在這裡?」劍子仙跡同樣一臉錯愕,不過一張俊臉扭曲的十分辛苦,若非腳上多了一足,踩得他齜牙咧嘴,此刻真想仰天狂笑,奔去亭中與好友佛劍分享難得精彩的好戲。

  「嗯……戲要開始了,佛劍分說要我來通知你們,才正要敲門就……」

  「哈哈,人果然不能做壞事,會有報應的。」意味深長的瞟了一眼怒容滿面的儒者,有意無意地在耳邊小聲細説:「這是『正義的鐵拳』啊。」

  「劍子?」傲笑紅塵不懂其意,皺眉看著臉色詭異的兩人。

  「哼,應該說有人天生專帶麻煩散佈,今天過後,疏樓西風門戶閉鎖,來客一律不見。」

  「抱歉。」劍客以為儒者針對自己,再度賠禮。

  冷眼瞪視,片刻,勉力維持修養,淡然開口:「罷了,快走吧。別讓佛劍等太久。」

  「是啊,否則輕則翻桌,重則佛牒上手。」

  「劍子,」回頭一聲輕喚,語氣十分平靜無波,似有風雨欲來之前兆。「為什麼汝今天話特別多,而且特別的令人感到刺耳?」

  「沒有,是你想太多了。」無辜笑笑,牽起纖細手腕,推著傲笑紅塵。「走吧,再不去,佛牒真的要飛來了。」

  「不是叫汝別再拉了,劍子仙跡!」

  三人半推半拉,隱約可聞細微怒語,一路拉拉扯扯行至亭中,佛劍分說一臉疑惑看向表情怪異的三人,一個滿臉怒容,一個無所適從,另一個則笑的十分詭異。

  瞟瞟眼,佛者詢問:「怎麼了?」

  儒者瞪了一眼道者,冷哼一聲,坐至佛者身旁,悶聲不響拿出小瓶罐自行上藥。

  再看向道者,以眼神相詢。

  「哈,沒事,戲比較精彩,我們看戲吧。弄老闆,請你開始了。」

  弄三平見四人安坐定位,遂開始演出戲碼──紅塵劫。

  
※    ※    ※


  一陣金光煙霧後,幕落戲終,弄三平冷汗直流盯著台前四人,硬著頭皮賠笑。

  「各、各位大爺,戲演完了,不知是否合大爺們的意?」

  沉重氣氛凝聚,四人臉上各自陰晴不定,疏樓龍宿不經意的一瞟,看的弄三平從腳底寒至頭頂,全身血液幾乎要瞬間凍結,只差沒有當眾下跪求神保佑,內心暗自發誓從此以後要慎選東家,千萬不要再為了錢來為難自己。

  正胡思亂想間,耳邊聽聞鼓掌聲。

  「好,好啊,」丹蔻扣夾煙斗,纖手輕拍掌心,薄唇吐煙如嵐,一派悠閒地讚賞。「果真如傳言般,十分生動鮮活,可說是神乎奇技啊。妙哉,妙哉。」

  「謝……謝謝龍首大人的稱讚,小的只是糊口飯吃,還怕上不了您的眼。」

  「欸,哪的話,弄老闆客氣了。」招來一旁侍者,交代道:「默言歆,帶弄老闆下去領賞,好生招待著。」

  「是。弄先生,請隨我來。」

  聽見侍者溫文嗓音,弄三平頓時覺得天地一片光明,人生重獲希望,連忙躬身道謝,擦去額上冷汗,推著戲攤趕緊離開庭院。

  「覺得如何呢?各位。」含著煙嘴,儒者好整以暇地詢問眾人。

  道者依然噙著一抹不明笑意,佛者默不作聲,卻見傲笑紅塵一臉陰霾,表情嚴肅,立身甩袖作勢離開。

  「且慢,」煙斗一擺,擋住劍者去路。「傲笑紅塵,汝該不會當將戲當真了吧?」

  冷眼視察眼前笑容可掬的儒者,卻尋不出破綻,傲然冰冷言道:「吾自會查明,告辭。」

  目送劍者離去,斜眼睨視身旁的道者。

  「哎呀呀,劍子啊劍子,這次吾會被汝害死。」

  「如果沒做虧心事,又何必害怕夜半鬼上門?」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卻又語重心長地說道:「不過,你最好是查個清楚明白,免得讓人誤會。」

  「嗯,吾曉得。」放下煙斗,換回絹扇輕搖,低吟半晌,狀似無心地問著身旁之人。「吶,劍子,汝想戲裡的『疏樓龍宿』為什麼要獻計給君楓白,且事後又奪書殺人滅口?」

  「是為了紅塵劍譜吧。舉凡天下練武者,無不希望自己能夠擁有比他人更高深的功夫,即使自己無法修習,亦可參考加以研究,以便日後對上時能輕易破解招式,求得致勝契機。」

  「喔。那,佛劍,汝認為呢?」轉換詢問沉思已久的佛者。

  「吾與劍子看法相同。」

  道者與佛者眼神交視,再繞回儒者身上。

  「龍宿,你自己呢?」

  「呵,汝都將話說完了,吾還要補充什麼嗎?」手揚華扇翻轉,遮去白皙臉龐,淡然反問道:「不過,如果只是為了劍譜,又何必殺人奪書,大可一開始就與主謀者相約,奪書之後再借閱劍譜,如此兩人皆可得益,也不用犯下殺人罪行,導致現今惹的一身腥,不是嗎?」

  「嗯……這就得問當事者了。」視線有意無意瞟向儒者,凜然正色探視對方神情。

  「呵,問當事者是嗎?」語意不明地喃喃自語,唇角上揚半分。「夜深了,兩位早些歇息吧。鳳兒,替客人準備上房。」

  微歛睫羽,迷離月光模糊朦朧,一抹訕笑自絹扇下露出,仍舊是盈盈笑靨,扇後金眸漾漾,閃爍著璀璨星光,看不出豔麗容顏下真正的心思。

  道者黯然嘆息,與佛者相偕而去,心有掛懷,遂輾轉反側,一夜無眠。

  
※    ※    ※


  夜闌人靜時分,血龍湖畔兩條人影會談。

  「汝何時行動?」

  手揚起,信箋隨風遞上。

  「無須多問,你只管照信中所言行事即可,剩下的我會處理。」

  「好。吾等汝的好消息。請。」

  嘿然一哂,金色人影眼露詭譎之光,猖狂笑聲迴蕩山谷,震下楓紅片片,似為未來泣下血淚,預告不安的到來。



=========
9~10章字數:9464

風神夜月 2006-10-30 22:10
這是什麽樣的苦與痛啊………………
不能說,不敢說,無法說……
只因爲不想把現在所擁有的一點點的幸福天平打破……
隱藏起風雨慾來……僞裝成風平浪靜……
但,平靜之下的波濤洶湧,也會找到出口隨時爆發出來。
縱然一切依舊,可是什麽時候開始有了一絲絲的變化……
暴風雨前的寧靜,讓人覺得那麽毛骨悚然……
只待那打破一切虛假的驚雷……劈空而來……
現在,還能祈禱幸福的所在麽???

(N久沒回來的人……完全不哉自己想表述什麽了……==||||)

狂嵐 2006-11-15 02:25
TO 風神夜月:

建立在隱隱風雨中的幸福縱使再美麗光彩,卻如同泡沫般脆弱,一觸就碎,
這樣的幸福,只會帶來不安與恐懼,不會美好,
即使如此,還是讓人不捨,想緊緊守護那份薄弱的幸福,
因為太過渴望,所以更害怕失去,
百年難得,好不容易有了回應,燃起希望,
在歡喜之餘,卻害怕只是場夢,醒來之後,又是虛無,
更懼怕的是,若有朝一日,隱藏在心底的"曾經"被發現,
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幸福又將毀去,就連過往的一切也將消去,
但已經發生過的事,無可抹滅,即使今日用盡方法掩飾遺忘,他日依然存在,總有被發掘的一天,閃避不了。

幸福其實不遠,只是太多的外在因素化成層層圍牆,阻隔分離,
砌牆阻斷的人,不是他人,而是自己。
什麼時候能得到幸福?
當想得到的心夠堅定,將能發現,它就在不遠處。


謝謝夜月的觀文&回文唷^^~

狂嵐 2006-11-15 02:30
拾壹、紅豔


  時至立秋,雖已過了大暑那炎炎夏季,天氣卻不見有轉涼跡象,方過卯時,日光已是耀眼的令人感到刺目,熱意直逼大地,庭中嬌弱花草顯得有氣無力,垂著頭無言地承受熱浪熾燄,等待好心人給予片刻清涼,才正想著,半天高處忽生濃密陰影,降下淡薄灰紗籠罩大地,遮去磨人高熱,縫細灑落幾縷光線,伴隨馨風搖晃盪漾,如同金波海浪一般,燦爛亮麗。

  修長纖指拈起池中粉瓣蓮華,湊至鼻尖輕嗅,扇袖揮去,須臾數朵含苞初綻的清蓮已修剪完好,整齊置在一旁竹籃。接過冰鎮蓮茶,抬頭瞇眼望向燄陽,忽地笑開麗顏,起身走回亭中,執筆從容落下,不多時,一幅出水芙蓉盡現其上,再添幾筆,只見一條飄逸身影,足踏蓮華,瀟灑迎風舞劍。

  「鳳兒,」揚手,一封信箋落入小侍女掌心。「持吾邀帖,請劍子先生酉時前來疏樓西風一趟。」

  「是。」小心收起帖子,提起竹籃離去。

  偏過頭,拿取一旁擱置煙斗,輕含,朦朧間,瞟見一抹白瓣悄然降落,蕩起一池漣漪,瞬間靈機一動,拋去墨筆,丹蔻沾上些許朱砂,隨意染紅蓮華下一池清水。

  畫中之人身影飄飄,灑脫清亮,足踏蓮華渡紅塵,手持秋水舞清風,卻不沾染一絲腥紅。

  貪戀凝視畫捲許久,低頭看向自己手上紅豔,一旁侍從捧來水盆,將鮮艷丹蔻放入,清水緩緩轉成絳紅,起手之時,仍是斑斑豔魅,失神地望著朱紅,兩指輕輕搓揉,只見瑰麗越推越大,順著水痕滑落,剎那間,絕美容顏綻開笑靨,歡心愉悅的看著水珠將畫暈開,笑聲併發響起,意猶未盡的再灑上,直到染滿整幅圖才肯收手。

  起身步出亭外,袖風一振,將黑衣青年手上水盆拋向天際,再發掌擊碎,頓時落下及時紅雨,淋濕主僕二人一身,默言歆不解,欲送上乾淨帕子,卻驚見主人極寒冷眸望向遠方,唇畔似有若無的笑意,彷彿鬼魅一般駭人;沾濕的髮絲緊貼細頰,鮮紅水痕順流滴下,如同泣血一般哀慟,豔的令人目不轉睛,無法克制地直視。

  就像──被妖邪纏上一般,動彈不得,卻又自甘墮落,不想掙脫枷鎖。

  「……言歆……」

  猛然回神,熾熱氣息在頰邊灼人,眼珠斜移,倏地瞪睜雙瞳,一臉不可置信模樣。

  「主、主人……?」努力嚥下唾沫,顫聲詢問,卻見一雙冰涼玉手襲上臉龐,默言歆只覺自己的心像要蹦出口一樣,僵直了身子,不敢移動半分。

  「吶,言歆,」暖暖溫熱的柔媚嗓音,挑逗似的凝睇,「汝說,吾美嗎?」

  「……美……很、很美……」

  囁嚅半天,好不容易擠出個字來,低頭瞧見儒者滿意的笑著,以為沒事了,稍微放鬆緊繃的身軀,不料蛇一般的纖細身子黏的更緊,貼的更密,嚇得默言歆血液瞬間凍結,隨時都會暈倒一般。

  「那……汝喜歡吾嗎?」

  「……我……我……」

  聞言心更驚,眼睛不斷的左顧右盼,希望有人來解困,卻又害怕有人闖入,一顆心忐忑不安,臉上血色盡失。

  「說嘛,說汝喜不喜歡吾。嗯?」

  「……喜、喜歡……」越說越小聲,一句話說的七零八落,生怕一個不小心就看不見明日的太陽。

  「喔,呵呵呵,乖孩子。」

  笑的甚是邪魅,金眸閃爍熾盛,玉手緩緩下移,撫上胸口,感受生動鮮明的脈動,還不夠,再將耳朵貼近,傾聽著失控狂亂的心跳聲。

  「吶,言歆,」惑人聲響又起,說出更驚人的話語。「汝……想要吾嗎?」

  腦中轟隆炸響,只覺腦海中一片空白,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聽不到,茫然地望著懷中之人一臉詭譎笑容,像蛇信一般的紅豔吞吞吐吐,濕亮的薄唇一開一閤,不斷誘惑著自己。

  「不……」啞著嗓子,用盡全身氣力吐出,像是耗盡生命一般。

  「不?」輕笑,柔荑再度撫上面頰,指腹輕描唇型,「可汝不是說喜歡?」

  「……我……」

  「喜歡,吾就給汝。但是……得拿汝的心來換!」倏地纖手化成利爪,狠狠壓住心窩,金眸直視墨瞳,不讓對方有逃離的機會。

  默言歆噤聲不語,任由儒者利爪刺入胸口肌膚,微微滲出鮮血,染紅白皙丹蔻。

  「痛嗎?恨嗎?怒嗎?害怕嗎?驚恐嗎?……說啊,說汝想怎麼樣?殺吾嗎?殺了吾,汝就能得到一切,快啊!」

  「屬下不敢。」在金色瞳孔中看見自己的映影,瞧見他不該去探究的東西,心中忽地冷靜下來,恢復原本守護侍從的平靜情緒。

  「汝!」

  怒氣恨意一時上湧,瞇眼冷視表情鎮靜如昔的侍衛,糾結黑褐色的襟口,將人拉的更近,在墨瞳中看見狂亂的自己,夾雜著……隱藏不住的……憐憫……?

  「汝看到了什麼?」抓住雙肩胛骨,尖銳毫無保留的刺入,惡狠狠的瞪視,咬牙切齒低吼:「說,汝看到了什麼!」

  「沒有,主人,默言歆什麼也沒看見。」強忍住肩上傳來的陣陣抽痛,仍是無表情的回答問話,只是眼底多了一分哀傷。

  偏低過頭,全身不由自主的顫抖,原先緊蹙細眉漸漸垂下,眼神飄忽不定,須臾,緩緩收回雙手,美目茫然注視染紅指尖,呆然站在原地不動。

  「為什麼……吾總是得不到……汝的心……?」

  輕嘆中的呢喃,無意識的自言自語,是說給自己聽,還是說給誰聽,疏樓龍宿一時也分不清。

  「主人,」忽聞低沉嗓音響起,訝然抬頭一望,只見長年跟隨自己的青年,緩緩執起自己的手,輕巧柔細的擦拭著十指丹蔻。「您若想要默言歆的心,默言歆立即剖胸掏心給您,不須要您如此屈就低下。可是,那個人,不值得讓您弄髒了雙手,默言歆心中的主人,永遠是高貴無瑕,即使染了血,依然是華麗無雙。」

  重重一顫,倏地抽回纖細青蔥,轉過身,掐緊胸襟,半晌,啞聲失笑。

  「呵呵,言歆,汝長大了。可知汝這番話,要是說給姑娘家聽,不知會迷住多少人,小心被鳳兒聽見了,可有汝好受的。」

  「屬下句句出自肺腑,絕無虛言。」

  「好,好,吾知道汝是一片真誠。」仍舊是背對著,低著頭下達指示。「將亭子收一收,去換下這身濕衣,記得上藥,傷口不要碰水才會癒合。」

  「是。」恭敬的彎身低頭。

  隨意揮手示意,無言走向主屋,行了幾步,停下輕喚。

  「默言歆。」

  「在。」依然是恭敬的彎身低頭。

  過了許久,仍沒聽見命令下達,默言歆悄悄抬頭望去,見紫髮儒者佇足不動,像是在思索著什麼。

  「………」

  隱約傳來隻字片語,卻聽不清內容。

  「主人?」

  「………」還是模糊不清,但卻一字一句傳入青年耳裡。

  站直了腰身,深深注視著離去的背影,忽然憶起幼時第一次看見那人之際,還是高挑修長,傲氣凜然不可攀附的天,而如今突然覺得那個身影好嬌小,纖細的隨時都會被風吹倒。揮不去方才狂亂中冷豔的容顏,忘不了方才憤怒下含恨的怨懟,還有……無法忽視的……絕望眼神。

  踏著看似沉穩的步伐,實際上是舉步蹣跚,金眸裡已經看不清前方的路,仍是咬著唇繼續往前走,落下的淚飄散在和煦清風中,滿腹的酸楚哽咽在緊縮咽喉裡,每一步都是心如刀割,每一滴都是痛徹心扉,無聲的千言萬語化做一絲血痕,緩緩滴落塵土,終歸虛無。

  當精緻雕門再開啟時,他又是神采飛揚,高傲不可一世的華麗無雙.儒門疏樓之主──疏樓龍宿。

狂嵐 2006-11-15 02:36
拾貳、酉時


  向晚時刻,劍子仙跡依約前來,行經門前,瞧見終年守門的青年,走上前去,習慣地打聲招呼。

  「晚安,默言歆,我依約前來了。」如同往常一般的禮貌笑容。

  黑衣青年點頭示禮,手往門後一擺,請來人進入門內。

  道者有些不解,為何青年眼神不同以往,隱約藏有不滿與怒氣,卻又不敢顯示透露,微微怨恨的眼神,像是在責備自己,想要出言詢問探究,卻見其下一秒又神色自若,彷彿不曾有過,心想也許是自己一時眼花,遂不掛在心上,拂袖從容走入。

  才入庭中,就瞧見紅衣侍女明眸巧笑,上前打過招呼,帶領道者走向亭中坐落。

  「仙鳳,你家主人呢?」

  「回先生的話,主人在藥室忙著呢。」

  「忙?他忙什麼?邀了人來還在磨蹭什麼?」不解那人邀約是為何意,劍子仙跡一臉疑惑。

  穆仙鳳笑了笑,奉上茶,慢條斯理的解說著:「先生勿急,請先生先喝杯茶消消氣,待仙鳳前去通報主人可好?」

  「還是妳機伶。」涼茶下肚,退去暑氣不耐,思及方才門口異況,隨口問道:「仙鳳,妳可知默言歆在氣什麼?」

  「嗯?仙鳳不解先生此問何意。」

  「呃,剛入門時,覺得默言歆似乎不太歡迎我,是有什麼事嗎?」

  「嗯……有嗎?言歆他可有說了些什麼?」

  「不,他沒說話。只是眼神……有些古怪……像是強忍著怒火一般。」瞟向依舊笑容可掬的小侍女,頓了頓,像是喃喃自語:「也許是我多心了。」

  聞言,穆仙鳳內心已然有底,表面仍是笑意盈盈,看不出一絲破綻。

  「是先生多心了,回頭我會說說言歆的,還望先生勿掛在心上。」再替道者斟了一杯,福了福身。「仙鳳就去請主人出來。」

  「不用去了,人來已經來了。」

  一回身,瞧見紫髮儒者緩步行來,臉上笑容依舊,揣著華扇從容入席。

  「劍子,汝真是沒有耐心。」

  「好說,總比某人要人等的好。」

  「呵,汝現在才知道,每每相約,汝之姍姍來遲,讓吾與佛劍等的是心焦又心急。沒跟汝算上帳,汝倒是好意思來指責吾。這可不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嗎?」

  一哂,好整以暇地回道:「特地邀我前來,是要算舊帳,還是吵陳年往事哪一樁?」

  啞然失笑,搖頭。「呵,該要說汝下這步是『置之死地而後生』,還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呢?」

  「欸,就看這虎值不值得一抓了。」意深言長的凝視著。

  眈視半晌,又是慣用笑容,輕搖華扇,結束唇槍舌劍的寒暄話語。

  道者玩弄著手中瓷杯,可有可無的詢問:「說吧,今天差人來邀約,又是為了什麼?」

  「有感於劍子大仙白日頭頂烈陽,夜裡衣沾露水,為天下蒼生如此勞苦奔波,憂心傷神,吾等才能終日閒散家中安享清福,因此,特地擺宴設席款待,由吾親自熬煮上等蓮子湯,讓汝補身退火,消暑解熱。」

  「唷,今日真是好興致,儒者一向敬庖廚而遠之,你倒是樂此不疲啊。上次那盅的確是色香味俱全,香甜不膩,爽口清涼。該是要誇你學的精,還是損你太過清閒?」

  「好說好說,能為好友盡一己心力,實為龍宿榮幸啊。」絹扇輕搖,抬頭看看天色,笑道:「那麼就請好友暫待片刻,讓鳳兒與汝切磋棋藝,消磨一下時間吧。」

  「也好。」瞟過儒者臉上過多的笑容,直覺有些不對勁,卻又說不上口。「那麼,就等你這位『君子』大展身手了。」

  起身讓位給小侍女,深邃的琥珀金眸留戀地瞧了一會兒,轉身往屋內行去。


※    ※    ※


  傲笑紅塵獨自立於血篁嵬坡,憶起當年慘事,不禁怨嘆人性險惡,更怨恨人心醜陋,無法理解多年相交,竟為了一本劍譜而相互仇視。原以為自己已能釋懷,但傷口不斷被人挑起,過往記憶倏地湧現,仍舊是怒不可遏,誓言今日一定要擒住主謀者,斬斷往日情仇。

  月漸西,忽來濃霧朦朧,一陣熟悉聲響由空中傳來,一抹華麗身影從天而降。

  「華陽初上鴻門紅,疏樓更迭,龍麟不減風采。」

  驚見來人,全身怒氣併發,顫聲指責:「竟是你,疏樓龍宿。」

  華麗身影狂傲冷笑,一雙金眸甚是邪魅。「行不改名,坐不改姓。」

  傲笑紅塵忍無可忍,背上紅塵劍即刻飛出,直刺疏樓龍宿要害。

  雙手翻掌之間,寶劍上手,擋去奪命一擊,再趁勢拔足奔馳向前,劍尖斜挑對方命門。

  橫劍隔開尖銳,心下一凜,極招上手。

  「紅塵輪迴!」

  紅塵劍夾帶驚天之威,如狂嘯巨浪襲捲而來,紫色人影旋身站定,猛然揮劍橫擋,兩劍交錯剎那間,紅塵劍不堪負荷,應聲而斷,劍者不可置信地看著落地斷刃,驚愕一瞬,冷鋒穿透身軀,毀筋斷脈不留痕跡,傲笑紅塵尚來不及反應,人已倒地昏厥不振。

  閃爍金眸隱約透出紅光,邪魅再添三分,含諷一笑,手起落下就要結束劍者性命,倏忽一道劍氣襲入,連忙閃身避開,煙塵過後,劍者傷軀不在現場,看著地上血跡,欲提步追趕,不料一記風刃撲面而來,趕緊退後數步舉劍阻擋,穩定腳步後凝視來處,一抹白影翩然而降。

  「汝是何人?」快速在腦海中搜尋,想不出當今武林誰有如此功力。

  輕蔑睨視面前之人,冰冷容顏訕笑。

  「你問我?呵,我才想問你……你是誰?」

  「吾乃儒門龍首.疏樓龍宿。」

  「是嗎?哈,哈哈哈……」

  狂風颯然驟起,紫衣儒者只感此風有如薄刃,像要將人攪碎飛散,勉力持劍舞出劍網護身,卻被壓力逼迫不住退後,頓時感到無比恐懼,立即虛晃一招,藉氣勁化光而去。

  白影冷哼一聲,手中摺扇輕緩拂面,紫眸歛起妖異光芒,旋身一轉,化成雪白櫻瓣隨風飄揚,追蹤光點行跡。


※    ※    ※


  望著爐火上呼嚕吐氣的陶壺,有些醺然渙散的眼神,思緒飄浮到許多年前。


  ──當時,他們都還年少,所以輕狂。

  
  那是個一連下了好幾天梅雨的午後,由於不小心染上風寒,龍宿病奄奄地半臥床舖,看著窗外下不停的綿綿細雨。頭痛俱裂,雖是昏沉沉的想睡,卻怎麼也睡不安眠,總是小憩幾刻鐘,又幽幽轉醒,醒來頭疼更甚,腦中有如驚雷轟轟作響。

  正兀自胡思亂想,眼角瞧見窗框多了一隻手,接著多了一隻鞋,最後多了一團濕淋淋的人。

  「汝……汝怎麼進來的?」沒記錯的話,這裡好像是三樓,這人的輕功已經有好到可以一躍而上了嗎?

  「喔,那個啊,」指指窗邊直聳入青空的桐樹,「我瞧正好彎向你窗口,就借來用用了。」

  「真是亂來,要是摔傷了怎麼辦?」掙扎起身,卻被壓下肩頭制止。

  「哎呀,擔心什麼,師尊他老說我像隻猴子,整日爬上爬下的,早就習慣了,何況這棵桐樹沒有我家那棵松樹高,安啦。」

  「那……汝也該打傘才是,瞧汝淋的一身濕,快擦乾換上衣服,否則受了風寒就不好了。」指著一旁屏風後的衣櫃與巾帕。

  「打傘?這樣我就爬不上來啦,」傳來唏唏囌囌的更衣聲,還有那人含混不清的應答聲。「有看過猴子拿傘爬樹的嗎?」

  聞言一愣,在腦中勾勒起畫面,忍不住噗嗤笑了出來,笑的渾身顫抖,淚水都給逼了出來。

  「喂,你這樣很傷人耶,我真的那麼像猴子嗎?」邊擦著頭髮邊走向床舖,一臉不滿地瞪視榻上笑得樂不可支的病人。

  抹去眼角淚水,臉上殘留方才因笑而染上的粉豔,衝著那人嫣然一笑。

  「謝謝,吾好多了。」

  「好?你好什麼?我都還沒給你藥吃呢!」睜著眼,一副不可置信的瞧著,手摸上白淨額頭,搖頭晃腦道:「嗯嗯,沒發燒,很好很好。」

  轉身斟了杯茶水,回到床邊擱置,從袖口中取出小小綠瓶,執起雪白手掌,在掌心倒出一顆紫色小藥丸,模樣兒晶瑩剔透,聞起來還有淡淡清香。

  「這是什麼?」有些歡喜的問著,小巧精緻的讓他愛不釋手。

  「這是本大仙特製的靈山神藥,服一顆,包你藥到病除,立即生龍活虎。」

  「啊?」嬌俏小臉聞言瞬間黯然失色,將藥丸塞回大手裡,拉起棉被半蒙著臉,悶聲說道:「不要,吾不要吃藥。」

  「不行,不吃不會好。」

  「不要,誰知道會不會『藥到命除』。」

  沒記錯的話,這人在學煉丹製藥時,向來不是燒了禪房,就是胡亂調配一通,然後到處找人試驗,連道尊都曾經慘遭不測。雖然傷風感冒很難過,但是吃了萬一有個不測更可怕,死是沒關係,大不了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要是控制不住自己胡亂非為,想必醒來更會痛不欲生吧?

  盯著陰晴不定的俏顏,換表情的速度和幾天前下山看到的戲子有拼,不知道現在小腦袋誇張的在想些什麼?需要這麼的驚慌嗎?

  「不會,我保證這次一定有效。」自信滿滿的推銷,只差沒有當眾發誓,見客人一臉鄙視,遂又採取軟姿態來哄騙。

  「呃,好啦。是沒有吃一顆就馬上好,不過,它真的很有效喔,出門前我有偷偷加在茶水裡給師尊喝,師尊馬上就躺……不是,是睡著了。」

  睡著了?這是什麼鬼東西?

  思及此,更是搖頭如波浪鼓,小手拉被拉的更緊。

  「哎,你別搖頭啊,會更暈的。」果不其然,沒兩下就頭昏目眩,身子一歪倒向床邊之人。

  「嗚……頭好暈、好痛。」

  「所以我說嘛……」將藥丸抵在唇邊,硬是要餵入口中。「乖,吃了藥就會很好睡,好好睡一覺,醒來就不痛了。」

  「嗚……不要……不要……吾不要吃藥……」雖然意識朦朧,還是下意識地拒絕吞下這來路不明的詭異丹藥。

  瞪著懷裡超級不合作的病人,劍子腦中飛快思索著讓人吃藥的方法,瞟過一旁水杯,嘴角上揚半分,手指使勁一捏,化成粉末融入茶中,輕搖杯身,湊至鼻間嗅嗅,如預料中的無嗅無味,滿意的推至小巧唇邊,連哄帶騙的要其飲下。

  「好,我們不吃藥,喝水,我們喝水喔。啊。」

  「不要……吾不要喝水……」完全不知道在說什麼,閉著眼,無意識的拒絕。

  有些怨恨地咬牙切齒,像是報復一般宣告著。

  「不喝是嗎?很好,我幫你喝。」

  仰頭將茶一口吞入,扣住柔軟下顎,賭氣般的含住喋喋不休唸著拒絕詞語的小嘴,以舌翹開牙關,將茶水全數渡過,末了,才滿意的擦去溢出水痕,意猶未盡地凝視昏睡過去的人。

  「看吧,就說很有效,一喝……就……就會……躺平……」

  一句話還沒說完,沉重眼皮一閉,抱著懷中纖弱身軀,倒向床舖沉沉睡去。

  事後,儒尊和聞聲趕來的道尊狠狠訓了那人一頓,之後換那人在床上躺了足足三天,其實照身體健康狀況來說,是不用躺上三天的,只是那人靜不住,還發著燒又跑來推銷那罐藥,硬逼著自己吃下睡去才肯乖乖回家養病,所以後來當自己能夠下床走動之後,換作自己跑去他家逼他吃藥,結果兩個人都被罵的很慘,一起面壁思過了好些天。


  ──真是年少輕狂。

  當年儒尊只念了自己這句,害他高興也不是,難過也不對。

  其實……心裡面真的很甜很甜,這麼久了,想起來,都還會不自覺的笑出來。

  搖晃手中的碧綠小瓶,裡頭還有當年剩下的些許藥丸,再抬頭瞧向爐火上的陶壺,蓋子被蒸氣掀的喀啦喀啦響,就像心跳一樣亂七八糟,原先璨亮的雙眸不禁黯淡下來,深吸口氣,嘆息。

  起身緩緩走向爐灶,端起厚布掀開蓋子,打開瓶口,將藥丹倒在雪白掌心,看著仍然泛著晶瑩剔透的紫光,淡淡輕噫,因為自己喜歡紫色的物品,所以那人特地染成紫色,卻沒想到這招也有失效的一天。

  不自覺又笑了出來,惱著,歛起笑意,慢慢的拈起紫色小點,一顆一顆的放入陶壺中,紫丹落下時,激起兩圈漣漪,詫異,驚覺頰上涼意,原來是眼淚,自嘲被熱氣燻的眼紅酸澀,揚手抹碎尚未滑下的水珠,卻止不住水珠滾滾而落,懊惱著失控的自己,倏地將瓶裡剩餘丹藥全數倒入,高舉翠瓶欲砸,卻怎麼也狠不下心,緊緊揣在懷裡,無聲的吞著苦澀。

  良久,聽見外頭交談聲,連忙抹去淚痕,掬起一旁清水淨臉,整理儀容,將熬好的湯汁小心倒出,仔細濾過殘渣,兩碗清澈澄明的蓮子湯完成。再從袖中取出一包藥粉,混著茶水喝下,再飲些清茶潤潤嗓子,端起托盤,開門走回涼亭。


※    ※    ※


  深夜,兩人三道氣息走入華美雅房,掀開重重紫幔,讓黑衣青年將白衣道者送上床去,均勻的呼吸聲顯示此人正在熟睡。

  望了一眼,轉身走向房門,喚住正欲離去之人。

  「默言歆,謝……」

  黑衣青年搖頭,阻斷儒者話語,僅是深深的躬身行禮,愀然無聲地替他闔上門。

  盯著門扉雕花,金色眼眸失去平日光亮動人的璀璨,取而代之的是濃厚無盡的歉疚與感激。

  「您不需要說任何話,您的決定,就是默言歆的行動,請您……請您好好保重。默言歆告退了。」

  聞言,疏樓龍宿緊緊摀住顫慄不已的唇與心,像是逃離似的奔向後室浴池,扯去一身衣飾,仰頭讓溫水沖去滿臉淚痕,試著浸泉來填補充滿裂痕的心,擊在身上的水柱,濺出如雨水花,一時看的傻了,好像看見自己止不住的淚一般。

  於是他笑了。

  低低切切地在浴池中笑了起來,聲不可抑,縈迴滿室。

  「你這是在哭,還是在笑?」

  剎那間一切靜止,心頭突地一凜,驀然回頭,此時該在榻上沉睡之人,竟出現在浴池邊,溫霧迷濛,看不清臉上表情,只知道他沒有笑,應是一臉嚴肅的樣子。

  「汝醒了?」

  「被你吵醒了。」

   兩個人心裡皆十分清楚,問的很明白,答的也很明白,知道說的是謊言,可是沒有人戳破,小心翼翼地維護如肥皂泡沫般的信任。

  「那,現在怎麼樣?」不遮不掩,緩緩走向池邊。

  「醒了,就得找些事做做。」蹲下身,不慍不火的伸出手,掌心向上。

  「喔,汝想做什麼?」纖手貼上掌心,似有若無的在掌心輕輕磨蹭。

  「你說……我還能做什麼?」

  語畢,猛然拉起池中麗人,緊緊摟住纖細腰身,大手穿過濕透髮絲,扣住後腦,狠狠吻上柔軟薄嫩的雙唇,洩恨般的啃咬,毫不留情的噬蝕,嘗到血腥甜味,更為瘋狂吞沒,直到氣空力盡,雙腳無力支撐兩人身軀,反身倒向水池,激起漫天水花,灑落在甫探出水面急喘的兩人身上。

  凝視著對方,注視著對方每一個表情,試著在臉上探出不尋常的理由。

  如玉般的臂膀,纏上精瘦的胸膛,丹蔻靈巧的解開白色盤扣,冰涼的柔荑,緩緩的探入襟內,感受那份脫序紊亂的心跳聲。

  帶著厚繭的掌心,同時撫上細緻臉頰,癡迷愛戀地看著百年如一日的絕美麗顏。

  曾經是那麼的靠近,現在卻是這麼的遙遠,遠到……手中的那份觸感都像是幻覺。

  心中一凜,兩人狂亂地互相索求對方,卸去身上重重衣飾,撫遍每一吋肌膚,吻遍每一處柔軟。

  此刻沒有超然聖潔的儒道先天,只有沉淪在慾火無間的瘋狂痴人。

  修習了百年的道德倫理,在此時化為濃厚喘息聲響,以及高吟嘶喊的激情嗓音。

  不熄滅照明光珠,是為了看清此刻表情;不閉上雙眼,是為了記住對方容顏。

  直到再也無法動彈,緊緊貼合相擁沉睡。

  這是最後的告別──此時此刻,心裡再明白不過。


  夢醒過後,再睜眼時,即是生離死別。


※    ※    ※


  「……主人……主人……」

  一陣輕搖,聲聲呼喊,耀眼陽光刺目,睡眼惺忪地勉強撐開,啞聲詢問。

  「……什麼事……」

  「主人,蒿棘居差人來請,說是傲笑紅塵昨兒個夜裡遭襲,現下傷重昏迷。」

  傲笑紅塵?關吾什麼事?傷重?昏迷?……乾脆死了算了……

  扯了扯嘴角,算是回應,眼一閉,又要沉沉睡去。

  小侍女一著急,拉起意識不明的主子,輕拍著細緻臉龐。

  「主人……不行睡啊……佛劍大師和劍子先生在前廳等您啊……」

  佛……劍……劍……子……劍子?……劍子仙跡?

  倏然回神,張開疲憊紅腫的睡眼,訝然問道:「汝說誰?誰在等吾?」

  「佛劍大師和劍子先生,兩人已來了一對時,正在樓下前廳等著呢。」

  茫然無緒的低頭,瞧見自己身上穿著整齊乾淨的白色縑衣,隱約飄來極淡的薄荷藥味,想必是那人離去前替自己穿好塗上的。習慣咬唇收神清醒,熟料──

  「好痛──!」這次真的醒了。

  「主人?」捧著巾怕走來的穆仙鳳,被突如其來的叫喊聲嚇住,傻愣瞧視床上摀著唇閉眼皺眉的人。

  「沒事……拿鏡子來……」取過巾怕,輕輕擦拭臉龐,果不其然,雪白巾面上染了幾朵紅豔,苦笑著輕拭傷口。

  小侍女依言遞上,疏樓龍宿看著鏡裡的自己,失魂落魄又睡眠不足,整個人黯淡無光,紅腫的嘴唇和眼皮,曝露著昨晚一夜的瘋狂行逕。思及此,臉色越加難看,甩手丟出鏡子,反身拉起被子,將整個人幪在錦被裡。

  穆仙鳳一愣,隨即一把扯開被子,硬是拉起蜷縮在床舖內裝睡的某人,急切地搖晃呼喚威脅著。

  「主人,再不起來,佛牒就殺來啦!」

  「好好好,不要再搖了,頭很暈。」舉白旗投降,拂著頭,指尖在額際輕按著。「還有,不准學那個人說話。」

  那個人?劍子先生嗎?

  「是,仙鳳記住了。」

  連忙拿出衣服替自家主子換上,快速靈巧的梳理一頭柔絲,貼心的取來粧盒,輕輕的在儒者失色的臉上增添風采。

  「好了,夠了,再畫下去吾就可以到梨園唱戲了。」

  聽見如同往昔一般的嘲弄字句,穆仙鳳笑了笑,擱下粧筆,呈上溫茶讓儒者潤澤嗓子。

  「唷,檸檬蜜茶,鳳兒,不是不准吾一早喝這個嗎?」

  「時間緊迫啊,主人。」抿嘴一笑,抽走空杯,塞入華扇,催促那人出門。

  「欸,就叫汝別學他了。」踏出房門,忽地回頭一喚。「鳳兒……」

  「是?」

  「……算了……吾走了。」

  「恭送主人,請務必一切小心。」

  「嗯。」走了幾步,又回頭再喚。「鳳兒……」

  「是。仙鳳會全部收拾乾淨,一個也不留,請主人莫要煩心。」

  微愣,莞爾微笑。「知吾者,鳳兒也。」

  「主人,快去吧,要正午了。」

  「鳳兒……」躊躇半晌,決定說出口:「吾……」

  「主人,」打斷儒者話語,溫柔平靜的接續:「您什麼都不用說。言歆也好,仙鳳也罷,我們都是心甘情願。因為只有您,是我們心中唯一的主人。」

  「鳳兒……吾……」

  對著紫髮儒者深深一福,含笑闔上房門,往內堂而去,不再理會外頭之人。

  凝視著精雕細琢的房門,深深吸口氣,再重重吐出,絲綢華袖一擺,絹扇翻轉間,昔日亮麗自信風采再起,依然是華麗無雙的儒門先天。

狂嵐 2006-11-15 02:44
拾參、落花


  「殺人者斷無救人之舉,傲笑紅塵之傷,就由吾疏樓龍宿負責醫治。」

  ──早知道,就不要逞一時之快誇口答應下來了!

 
  瞟過床上躺臥的那人,疏樓龍宿厭煩地轉過頭去,慵懶地支著頭,看著亭外園景發起呆來。

  其實,大可不用去理會外頭那些風聲雨繪,就算全天下的人跑來疏樓西風,指著自己鼻子大喊大叫,怒罵『殺人者、偽君子』,或是要單挑決鬥……真的無所謂,真的,他真的一點也不在意,反正只是虛名而已,反正自己心安理得,一點也不在乎外頭的人對他指指點點。

  那……幹麻帶個麻煩回家?

  要不是那天心情不好,要不是那天頭昏腦沉,要不是那天一時氣不過……

  氣不過劍子仙跡那一副討人厭的臉色。
  氣不過劍子仙跡那一臉讓人煩的表情。

  其實,最氣不過的原因在於自己。

  已經說好不再為那人心思浮動,已經決定不再為那人愁煩苦惱。

  而偏偏……自己就是嚥不下這口氣,無法平靜定心。

  「唉……」一聲長嘆,嘆不盡心裡百轉千迴。

  來探病的人來了又走,走了又來,若不是被人逼著要對病患負起責任來,他才不想整天待在這裡看顧這個自己厭惡的人,浪費時間。

  「唉……」二聲長嘆,嘆不散腦中千頭萬緒。

  小侍女笑了笑,出言欲化解主子困擾。

  「主人,您去歇息吧,傲笑紅塵讓屬下來看守就行了。若是有訪客前來,仙鳳會在第一時間內通知您的。」

  挑眉微睨,扯了扯嘴角,無力的聳聳肩。

  「好是好,可是鳳兒……汝的腳步有比人家的輕功快嗎?」

  「這嘛……」立即明白問題癥結所在,無言退至一旁。

  「唉……咦?」

  眼睛一亮,像是發現什麼,起身走出亭外,伸手一抓,攤開掌心時,面露喜色,笑逐顏開。

  「吶,鳳兒,汝看。」

  「嗯?」穆仙鳳聞聲靠近察看,訝然喜道:「下雪了,真的下雪了!」

  抬頭仰望,庭中樹間佈滿皚皚雪色,半空柔美細緻隨風飄零,與葉縫金芒交錯閃爍,一片絢麗奪目。

  「如果當初沒有……該有多好……」

  亭中,躺臥多時的病患,幽幽醒來。


※    ※    ※


  三劍相交,氣勁併發衝擊,一聲驚爆,空中驟降漫天珍珠細雨,灑落在三人僵直錯愕的身上。

  淋的不是身體,而是脆弱的心。

  身上不痛不疼,卻已寒透了心。

  啞聲,不可置信地怒吼。

  「為什麼──!」

  彷彿可以感受到身體裡某個地方正被撕裂,如絹帛一般清脆響亮,音量不大,極微細小,可卻小的讓他再也聽不見外界的聲音,轟轟隆隆的。

  應該很痛吧?他想。

  他應該是痛到想哭,痛到淚如雨下,痛到嚎啕大哭。

  可是他沒有。

  他在笑,他居然在笑!

  他聽見自己無法抑止的仰天長笑,瘋狂地大笑,笑得他眼睛好澀,笑得他渾身顫抖,笑得他……再也笑不出聲。

  「為什麼?哈,哈哈哈……呵,劍子,汝居然問吾『為什麼?』,真是好笑,好笑至極啊!」

  「為什麼?」怒氣沖沖,咬牙切齒再問。

  「什麼『為什麼』?」挑眉笑笑,不答反問:「劍子,今日汝的問題真多,汝不是一向機智過人,靈思聰慧嗎?怎麼,今個兒全忘了帶出門嗎?」

  「疏、樓、龍、宿!」怒不可遏,忍住想上前揍人的念頭,厲聲嚇言。

  「喲,生氣了,吾好害怕,哈哈哈……」笑不可止,彷彿道者說了什麼笑話一般,忽停,靈光一現,雙掌合十拍擊。「啊,是了,吾有沒有告訴過汝,其實啊,吾真的很怕汝生氣,因為汝會很認真的生氣。可是現在,吾不怕汝了,劍子。」

  「為什麼?」聽見儒者如是說之後,語氣反倒平靜無波,淡然問道。

  「又是『為什麼』。」偏過頭,麗顏滿是不解,疑惑著:「劍子,汝今天真的很奇怪耶,老是喜歡問吾『為什麼』。想想,以前都是吾問汝『為什麼』,原來,被人問『為什麼』是這種感覺,這種想要回答,卻無從回答的感覺……」金眸冰冷眈視,唇畔笑意寒透,口中話語更是酸辣帶刺。「真的是──令人非常厭煩啊!」

  「龍宿!」

  急急怒喊打斷儒者話語,儒者不理,自顧自說了下去。

  「啊,對了對了,吾有沒有告訴過汝,吾最喜歡聽汝這樣喚吾。明明是非常生氣,卻要努力忍耐,還得佯裝溫柔來掩飾隱藏,否則吾不會理汝的。呃,吾真的不喜歡汝生氣,可是,吾真的很喜歡聽汝喊著『龍宿』的聲音。」頓了頓,露出迷人笑靨。「所以,吾要很任性的鬧脾氣,故意惹汝生氣發怒,這樣,汝就會一直喚著吾,一直喚吾……」語末,雙眼微闔,好似沉醉在回憶裡,一時無法自拔。

  「你這是何苦……」別過頭去,一臉哀慟悽苦,不願再聽下去。

  「苦?不,吾一點也不覺得苦。」纖手撫上胸口,低聲細語:「因為,比起這裡所受的煎熬,其他的,又算的了什麼?」

  怒意漸退,取代的是更多的無言以對。劍子仙跡茫然若失,怔然看著笑的瘋狂又寂寥的昔日好友,心中思緒亂紛紛,像是無數顆炸彈同時引爆,炸的他心力交瘁,心亂如麻。

  「吶,劍子,其實汝現在,一定是非常非常的生氣,氣到很想殺了吾吧。」

  「我沒有。」

  「別再否認。」鳳眼猛地怒瞪,厲聲斥喝:「汝總是在心裡想,想著很多很多事,卻不肯開口說出來。劍子,汝曾經要吾對汝說出真心話,可是汝知道嗎,最不肯說出真心話的人,其實是汝啊!」

  「我……」連聲逼迫,字字如針插入心窩,痛的無法反駁。

  「別說話,吾還沒說完。」不悅揮擺華扇,續言又道:「劍子,汝還記得嗎?汝說,如果吾開口要汝做什麼,汝會照吾的話去做,可是打從那一日起,吾就再也沒有求過汝,汝知道為什麼嗎?」倏忽停住口,自嘲的笑了笑。「哈,吾真傻,吾不該問汝的,因為汝不知道。讓吾來告訴汝吧。因為,汝總是在不知不覺中許下承諾,而吾總是傻傻地守著那些承諾,可是,那些承諾從來沒有兌現過,以前沒有,以後,吾想也不可能了。汝說對嗎,劍子?」

  像是失去了聲音一般,劍子仙跡張口欲言,卻發不出一絲聲響,乾燥唇瓣動了動,最後選擇閉上嘴,沉默不語。

  琥珀色的金眸凝視,道者僵立身軀映入眼簾,有些模糊不清。

  「其實吾要的很簡單,但是汝永遠不會給吾,所以吾也不會告訴汝,吾要的是什麼。」眨了眨有些酸澀的眼睛,打起精神,故作輕鬆的轉移話題。「哦,對了,吾可以告訴汝三個秘密,汝與佛劍一定很想知道的秘密。」

  「什麼秘密?」

  淡然微笑,十分促狹的望著。

  「瞧,劍子,汝總是不費吹灰之力的就從吾身上得到汝想要的,而吾總是等著汝的憐憫施捨。哈,原來疏樓龍宿……也不過是汝無聊閒暇時的玩物而已。」聳肩,自嘲的笑了笑,不以為意的繼續說著:「呵,別在意,吾只是自言自語地在發牢騷罷了。」

  見道者瞳中即將再起怒火,疏樓龍宿抿抿唇,揚聲瀟灑的宣告。

  「這秘密嘛,就是……人,是吾傷的;書,是吾盜的;人,是吾殺的。」扳指算算,不多不少,正好三個,臉上笑得十分燦爛。「不知道這些秘密,是否足以回答劍子大仙與佛劍大師今日特地前來疏樓西風的問題?」

  「理由呢。」不慍不火,冷然以對,彷彿早就知道答案一般。

  「殺人奪書,還要理由嗎?真麻煩。」低頭盯著手上絹扇,口中漫不經心的應著。「當年夕月村奪書一案,有人應該會向汝等說的非常詳盡,恕吾天性懶散不再贅言,只可惜了君楓白福大命大,閻王不收啊。」突然覺得好笑起來,搖首一哂,隨及續道:「另外,派人假扮蜀道行殺劍盟之人,然後嫁禍於他的,也是吾。」

  咬緊牙關,忍氣再問:「那傲笑紅塵呢?」

  「不……」詫異微愣,飛快的思索一番,立即回聲應對:「嗯,汝說是就是了,反正人證物證俱在,就算吾說不是,汝等也不會相信,對吧?」

  一旁佛者仍舊不語,收起佛牒,悄然退出庭院,默不作聲地等待。

  劍子仙跡默然不語,沉思半晌,忽地開口問道:「那天夜裡,真是你?」

  「不然呢?」眼神漠然飄散,瞳孔對不住焦,抿唇不語,復又嫣然一笑。「這事,問汝……比問吾清楚,反正現下吾說什麼,都和廢言沒什麼兩樣,汝又何必再白費功夫浪費時間呢?」

  袖甩扇離,手一揚,倏地寶劍上手,劍尖直指道者眉宇。

  「拔劍吧,劍子仙跡。就讓吾看看,最後究竟是汝之古塵贏,還是吾之紫龍勝出。」

  無奈拋擲拂塵,眼一閉,古塵出鞘,手竟微微顫抖,再睜眼,劍式翻飛隨人一躍而上,直挑儒者心窩。

  一道細碎穿刺綢緞皮肉之聲,伴隨四方驚訝與一聲輕笑乍然響起。

  「龍宿……為……什麼……?」

  手顫,抖的無法控制;劍重,沉的無法握住。

  匡啷一聲,長鋏落地,纖手拂上額際輕揉。

  「汝真的很奇怪,不要再問為什麼了,吾的頭好痛,都被汝問煩了。」

  踏前一步,接住往後直退的軟倒身軀,不可思議地怒吼著。

  「為什麼?為什麼你不還手?難道你從一開始就打算……」哽咽,聲音緊鎖在喉中,一時啞然失聲。

  半闔金眸染上困惑,相當不解道者話意,柔荑撫上堅毅臉龐。

  「劍子,為什麼汝的表情這麼難過?明明汝已經殺了吾,應該要開心的笑,像以往贏了吾之後,那樣的驕傲自信。」

  皺眉低吼:「別說了,我替你拔劍,帶你去找太夫。」

  「不要!」纖手護住劍柄,掙扎揮開道者大手。「你別拔它,這樣,吾才能感受到痛楚。吾以為吾已經不會疼了,沒想到吾身上還有痛覺存在。」自嘲一哂,笑道:「原來,被古塵刺穿是這麼的痛,所以汝才一直堅持不隨意出鞘,這樣也好,只有吾知道這份痛,就當作是汝給龍宿的獨享吧。」

  「你在說什麼?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有心情說笑!」

  拭去白皙淨額上的冷汗,驚覺這人怎生如此冰冷,下意識將人摟緊,想傳遞自己的體溫。

  「哎,吾是在學汝啊。汝曾經誇過吾學什麼都快,學什麼都精,難道汝又忘了?啊,沒關係,只要吾記得就好,記得就好。」

  緊緊握住涼透的修長細指,輕聲柔言訴說:「我沒忘,我還記得你最怕痛,最討厭吃藥,可是偏偏天生體弱多病,每次都要出動許多人去尋你捉你,鬧上好一陣才讓太夫看診,服藥時又要人哄騙誘拐,等你病好了,大夥兒也累垮了。可是,這次說什麼都不讓你逃走,我要帶你去找大夫,讓他好好治治你。」

  兩綹細眉蹙起,欲言又止,話未語,先咳了起來,道者連忙輕拍背脊,替懷中之人順氣止咳。

  「咳咳……大夫有什麼好看,不如看汝比較好。汝知道嗎?其實吾常看著汝,然後就會失神忘了自己,如果汝肯讓吾一直瞧著,吾一定會傻傻的讓汝餵藥吃。」

  「是你說的,就要自己做到,等會兒我就去煎藥,煎很苦很苦的藥讓你喝。」

  聞言嬌顏皺起,又笑又氣的啐念起來:「啊呀,劍子,這樣汝也要欺負吾,汝真是黑腸黑腹,沒肝沒心。」視線有些矇矓不清,遂瞇眼注視。「不過,為什麼吾這個被欺負的人沒哭,汝這欺負人的卻一直掉眼淚?是因為汝終於可以擺脫吾的糾纏,還是讚嘆吾終於不會再去害人了?」

  「沒有,」揚袖拭去水滴,急忙解釋:「你看錯了,這是汗,剛才和你對戰的太激烈,汗都滲到眼裡,澀的眼睛好痛。」

  淡淡一笑,「那,吾幫汝吹吹可好?」

  「當然好。」

  低頭拉近兩人距離,驀然發現手中重量越來越輕,人影越來越淡薄,心下一凜,臂彎束的更緊,擁的更近。手邊動作不斷,視線不離半分,耳邊仔細聆聽傳來微弱嗓音,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此斷了音訊。

  「劍子,其實吾之前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想去殺人奪書,現在吾明白了,因為吾嫉妒他們。傲笑紅塵也好,蜀道行也罷,為什麼汝總是對他們好,對他們笑?對吾卻是冷言冷語,壞事多過好事?吾與汝,明明就比他們認識的早,認識的久,相知的深,不是嗎?」

  語氣幽幽,是風輕雲淡的相詢質問,卻牽動了堅如磐石的心門,一連串的問話,如同碎石丟入湖面,激起一池漣漪,攪的劍子仙跡心亂如麻,無言以對。

  「所以吾要報復他們!吾要搶走他們最珍惜的東西!」說到激動處,牽扯傷口再度咳喘起來,十指丹蔻緊抓,努力平復氣息再續:「吾以為這樣,汝就會留下來了。可是,杜一葦一來,說幾句話,汝又被他帶走了,吾真的很生氣,所以吾逼九幽寫道歉函,去殺魔龍祭天。可是……咳咳……可是為什麼,汝都不對吾笑?都不回頭正眼看著吾?哪怕是一眼也好,可是汝卻連那短暫一瞬也不願給吾!劍子,汝真的很小氣,很吝嗇……」

  深深吸了口氣,迷濛雙眼睜了又閉,閉了又睜,還是矇矓不清。

  「後來,吾想通了,只要吾變成汝的敵人,汝一定會只想著吾,只看著吾,驕傲自信的汝,一定會想盡辦法打倒吾,阻止吾。果然,吾猜對了,現下,汝是吾的,是吾一個人的,可是,汝為什麼不笑呢?汝明明贏了啊……」

  「不……」

  「劍子,汝好貪心,真的好貪心,不過沒關係,這麼多年了,能佔的便宜都讓汝一人佔去了,不差這一次。既然汝贏了,吾該給汝獎勵才是,汝再靠近點吧。」

  勉強伸手貼上悲慟顫抖俊顏,輕柔依戀的磨蹭描繪,將道者耳朵帶至唇邊,薄唇微微掀了掀,細不可聞的說了些話。

  只見道者墨瞳倏縮,愕然僵住,看著淡影唇畔含笑,感到頰邊倏忽失去冰涼觸感。

  「不──!」

  驚慌訝然狂喊,震驚的看著紫點紛飛上天,古塵驀然落地鏗鏘響亮,猛地立身而起,伸手胡亂揮抓,想要抓住光芒,光芒卻穿透手掌,消失在天地之間。

  「不、不會的,你一定是在騙我,龍宿,你不是要我看著你嗎?你出來啊,出來讓我看著你,這次我真的不騙你,也不哄你了……龍宿……」

  無力跪地而坐,淚水潸然落下,滴在掌中白玉紫環,激起淡薄馨香盈盈,只是長年戴著它的人已經不在,徒留光亮潤澤如昔。

  閉上眼,將指環緊握壓在胸口,彷彿可以抑止狂亂爆衝的痛楚。

  佛者嘆氣無言,靜默走回,拾起劍身收起,搭肩扶起失去意識的道者,忽地仰頭一瞧。

  「下雪了……」

  穹蒼無聲降下白色櫻華,風驟起,飄揚皓雪翩翩,皚皚櫻瓣如雨風飄搖,落了滿庭園地,掩盡一切塵世是非,淨去一切悲歡哀樂。

  「這就是你要的結局嗎?……櫻之君……」


  風無言,雨無語,天地一片悄然無聲,徒留落花繽紛絢麗,笑著。





*****************

字數:14425

狂嵐 2006-12-05 00:02
一直忘了要來補完....||bbb

*************************


拾肆、幻夢


  十里宮燈遙掛,精緻景色依舊,唯獨人煙渺茫,少了熟悉的儒音軟言,失去悠揚的絲竹樂聲,昔日華麗光采不再,遺留一室黯然幽歎。亭中瑤觴陶壺仍在,房裡玉琴文房尚存,只是塵埃遍佈其上,令人無限噓唏。

  重回故地,白衣道者三分警戒,六分懷傷,一分期待,自大門踏入,往事回憶如海潮洶湧般,一波接著一波襲來,每行一步,陷的越深,進入華美雅緻臥房,瞬間遭受巨浪吞噬,沉沒相思海中。


※    ※    ※


  「吾作了個夢。」

  輕柔細聲,虛幻縹緲的溫文嗓音,幽幽傾訴。

  「什麼樣的夢能讓你如此掛心?」撫上失眠有些憔悴的臉,好奇詢問著。

  眼神飄然,穿過劍子仙跡望著不知名的遠方。

  「我夢到……在宮燈幃,你與我不知在談些什麼,有時笑,有時爭吵,你一個勁的賠禮道歉,不停的逗我笑……然後……你吹著紫金簫,我彈白玉琴,就像以前一樣……」

  「那不是很好嗎?」

  舒坦雙眉,鬆了一口氣,原以為這人作了惡夢,驚嚇到連平常慣用的儒家官腔都忘記用上,沒想到內容只是尋常生活而已。

  搖了搖頭,纖手緊抓著衣襟,低頭喃喃自語:「可是……可是我……為什麼我會覺得如此難過?」

  「你想太多了,龍宿。」攬住失魂落魄的儒者,溫柔安慰著:「俗話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你只是潛意識在抗拒著某些事而已。聽我說,涉足武林並不會擾亂原先的生活,只要平定了亂世禍源,我們還是能夠回復到以往,一樣的相聚,一樣的閒暇快意。」

  「是嗎?」儒者並未因為此番話而釋懷,顏上愁眉益發深鎖。

  望著愁眉苦臉的好友,劍子仙跡緩緩挪移手臂,緊擁略嫌冰涼的身軀,讓他靠在胸口聆聽規律的心跳聲,撫慰紛亂的情緒。

  「夢這種虛幻的東西,只是為了讓人在醒來時感到慶幸所作的。如果是惡夢的話,醒來時,就會覺得『還好只是場夢』;如果是快樂的夢,醒來時,就會覺得『真是一場美好的夢』。可是,不論是惡夢還是美夢,終究也只是一場夢,並不會改變任何事實,所以,你無須將它掛在心上。」

  「是啊,只是一場夢。但是,就算它是那麼地虛無縹緲,吾也希望能有美夢成真的一天。」

  道者不解,疑惑地看著仍舊哀傷的容顏,溫言勸慰道:「你的夢早已成真,昨天是,今天是,明日依然是,它會一直持續下去,永遠不改變。」

  「不,汝不懂,汝不會懂的。」金眸幽幽望向道者,喉間一陣苦澀。「汝的永遠太遠了,吾怕吾會等不到。只怕美夢成真的那一日還未到,汝吾早已結束幻夢而醒來。」

  聞言,劍子仙跡釋然笑道:「醒來也好,與其活在不真實的虛幻之中,不如腳踏實地,靠自己的雙手去實現夢想,才會得到真實的幸福。」

  沉思半晌,離開溫暖的懷抱,推窗迎風而立,有些模糊不清的喃喃自語。

  「假如,美夢成真的那一天,也是幸福降臨的那一天,那就好了……」


※    ※   ※


  蠟燭燃盡的熄滅聲響,拉回了沉浸往事的思緒,劍子仙跡望著窗外,眼神飄的好深好遠,心中無限感嘆。

  終於明白為什麼當時龍宿那麼害怕,因為害怕夢醒時的空虛,害怕自己隨口輕易而出的諾言。

  事實證明,就連最簡單的夢,自己也無法讓它實現。

  而如今,就算讓夢成真,還能期盼它帶來幸福嗎?

  他不敢想。

  幽幽低吟,深深歎息。


  原來,夢醒時分,是這麼悽涼感傷。


  其實一直活在夢裡的,是自己;分不清夢境現實的,是自己。

  早在第一眼看見那人時,就已經身陷夢境,一直作著只屬於自己的美夢。

  在夢裡,他要那人和他一起走,那人不願意,於是他離開,等到那人忍不住了,就會自動尋來跟上,一點也不費事。

  在夢裡,他要那人助他渡情,那人猶豫不決,於是他伸手,拉著那人沉淪慾海,踏著那人浮出呼氣,忘了回頭援救。

  在夢裡,他要那人給他真心,那人含笑不語,於是他譏諷,挑釁那人修養氣度,成功的得到他要的,忽視黯然神傷。

  他喜歡新奇的事物,喜歡和人談論結交,喜歡打抱不平伸張正義,習慣裝模作樣,隱藏自己心裡真正的想法。

  那人也是,喜歡嘗試新鮮事物,喜歡和人伴嘴鬥智,喜歡享受美事美景,習慣誇張浮華,將自己隱藏在華麗的包裝裡。

  他討厭一成不變的事物,討厭惡行邪念,厭惡被人欺騙,害怕被人背叛。

  那人也是嗎?他不清楚。

  由於他討厭那些『討厭』,所以不願意探究下去。

  因此他不讓那人有機會將他留在舊地原處,不讓那人有機會沾上他的潔白衣袖,不讓那人有機會將他拉下泥沼。

  他總是振盪衣袖,甩開那如玉一般的手,揮去那芙蓉般的憂傷愁容,只留下肅穆清風,漫天塵埃迷濛。

  而那人,總是掛著如花笑靨,悄然收回撲空的手,用盈盈笑語對他,接受他留下的寂寥沉靜,默默地為他守候。

  無論言行還是其他之上,都是如此契合無異,在他想來,他與他,就是一體。

  所以在夢裡,他要什麼,那人就給他什麼,一切是如此自然而美好,好到他忘了只是場夢,忘了美夢易醒也易碎。

  當古塵劍鋒劃破錦衣綢緞,刺穿柔肌嫩膚時,他才驚醒,從夢裡醒過來。


  現實中,他是一個人,那人也是一個人,他們是如此相同卻又不同的兩個人。


※    ※    ※


  「上次我還你的那個杯子呢?」

  看著手上新穎的白色瓷盞,突然想起之前常見的瑩紫瑤觴,遂隨口問起。

  「杯子?」這麼多,是說哪一個?

  「被我弄壞的另外那只。」再給個提示。

  飛快思索一番,想起,眼神倏忽黯淡,隨即恢復原樣。

  「那個啊……壞了,所以丟了。」

  「壞了?我記得拿來還的時候還好端端的,該不會是你自己弄砸的吧?」

  「嗯……這麼說也是可以。」

  「為何?不是還能用嗎?」真是浪費,早知道就自己收起來用了。

  「對不成對,留它何用?何況杯子多的是,汝若想要,儘管去挑去尋,就當吾免費送給汝的。」隨口敷衍了事。

  「喔,這麼慷慨,不愧是豪爽大方的龍首。」嘴角上揚,一哂。「不過,敢問龍首大人,您是對它哪裡不滿?何必下重手毀了它,將它贈人不是更好。」

  「沒有。劍子,汝多心了。」笑容可掬的試著轉移焦點:「若汝喜歡這種款式的,改天吾再讓鳳兒上市集替汝找尋就是。」

  「呵,我不是第一天認識你,別騙我了。」故意鑽研問題,不讓那人閃避。「你的『沒有』向來就是『很有』。沒記錯的話,那對酒杯是你最喜歡的,怎麼可能說砸就砸。說吧,到底是什麼事讓你砸了那只杯子?」

  儒者瞪視片刻,才悻悻然出聲諷刺。

  「劍子,汝好像忘了,汝曾說過『我前足步紅塵,你當然是後腳入江湖』這句話。所以說,汝都毀了第一只,吾能留下另一只嗎?」

  「欸,公歸公,私歸私,怎麼能夠相提並論呢?」反諷嘲弄笑著:「你幾時氣度變得如此狹小,藉著小小酒杯來與我過不去了?」

  「是啊,吾就是度量小,小的跟這杯子一般,裝不下汝劍子大仙的百般挑釁,很容易溢滿灑出,濺的一身濕透。」

  看著挑眉譏訕的儒者,道者仍舊不以為意,只當那人一時胡亂發著脾氣,向自己耍嘴皮子撒著嬌。


  回想起來,其實真正讓那人狠下心砸碎杯子的原因,恐怕是──


  一日,兩人閒聊時,道者突然有感而發。

  「如果有一天,我比你先登上西方極樂世界,你會怎麼樣?」

  「不怎麼樣。」偏過頭給道者一個大白眼,不想理會。

  「哎呀,問問而已,說嘛。」鍥而不捨的追問著。

  「吾不要。」沒頭沒尾的一句。

  「啊?」一時詫異,弄不清狀況。「你這是回答我的問題,還是你不想講?」

  橫了一眼面前之人,肅穆沉重的開口。

  「吾說,吾不要汝比吾先登極樂世界。」頓了頓,像宣告一般:「吾一定要比汝早些登上。」

  「為什麼?」該不會是先幫我佔位置吧?

  「因為,如果汝先登仙,就沒有人可以陪吾,這樣太孤單了,汝會如此狠心的對待吾嗎,劍子?」

  看著太過正經嚴肅的表情,道者反而有些後悔問這問題。

  「呃,我只是隨便問問而已,無須太認真……再說,佛祖未必會讓我上西天,搞不好會被打入十八層地獄也說不定。」說罷,自嘲地笑了起來。

  「誰教汝壞事作太多,喜歡欺負人,嘴上又愛逞一時之快,活該。」

  兩人對視而笑,良久不語,道者當話題已經結束,正想再提旁事,熟料,輕柔嗓音搶先打破寧靜。

  「不過沒關係,若是有那麼一天,吾就陪汝一起入地獄,汝上刀山之時,吾就在油鍋中等汝,汝說好不好?」

  「不好,我們哪裡也不去,就待在這裡。」

  「哎呀,只是說說而已嘛。」抿嘴笑笑,又開口:「不然這樣好了,地獄汝不用去,吾一個人去就好了,汝該是和佛劍一塊去找佛祖上課的。」

  「喔?你不是想要有人陪嗎,怎麼反而要我和佛劍同行?」

  「因為汝是仙,所以要往天上飛。無間不適合汝,就算汝愛跟來,吾也會要閻王把汝趕走的。」

  「我是仙,所以要飛上天。那麼,你是龍,就該跟我一起飛才是。」

  「不對不對,劍子,汝果然沒有好好念書。」笑得十分燦爛無邪,「書中有說,龍是住在水裡的,所以龍只會在水裡游,不會在天上飛。」

  「好好好,你說是就是了。瞧你,整天捧冊讀書,念得痴呆傻愣,滿腦子胡思亂想。」

  手指輕彈淨額,疼的儒者摀頭哀叫,吐了吐紅豔,佯裝生起氣來。

  「哼!總比汝腦袋空空,只會想盡方法整人的好。回頭吾要告訴道尊,請他老人家每日再教汝再習上幾個時辰的書,讓汝沒空到處害人惹事。」

  道者仍是笑容滿面,覺得對方太過天真,卻又讓人感到窩心,只是忽地心裡隱約傳來一陣微微酸楚,快的抓不到,輕的記不住。


  如今,那一份天真就像一根芒刺,狠狠的插入心窩,隨時提醒他,再也沒有人會等他。

  因為那個人已經將他一把推開,自己先把位置佔走,一個也不留給他了。


※    ※    ※


  人總是不知足,在得不到的時候,心心念念的想著它,得到以後卻不懂珍惜,只想尋求下個更好的,直到失去了,才知道懊惱後悔。

  擁有的時候,是習慣。

  失去的時候,是可惜。


  失去的情份,還能要得回來嗎?

  就算回來了,還能如同往昔一般的情深意長嗎?


  佛劍好友在臨行前,語重心長地告誡自己:

  「如果你還念著這段情,就去把他找回來,即使行遍萬水千山,踏過荊棘火海,斬盡擋路屏障,就算豁盡一切,犧牲生命也要在所不辭。因為,這是你欠他的。」


  所以,他回到了疏樓西風,望著窗外漫天飛舞的櫻華雪瓣,靜靜的等待著。

狂嵐 2006-12-05 00:07
拾伍、往事


  緩緩睜開疲憊的雙眼,室內一片昏黃,再眨眼,看著熟悉不過的四周,才放心的鬆了口氣。

  這裡是……宮燈幃……宮燈幃呵……

  閉上眼,從千年前的遠古,到數天前的曾經,往事如潮湧入腦海中,像跑馬燈一般快速播放著,篇篇鮮明生動,歷歷在目;亦如書冊經風吹撫,不由自主翻著頁數,沙沙細微聲響,深深刺激渙散的意識,不容許自己矇眼摀耳逃避。

  古老的往事,在一劍沉睡之後,零碎的記憶陸續回籠,腦海中浮現陌生的容顏,有著熟悉的感覺,說著自己明白的話語,卻懵懂它們的意涵。只是這段記憶,與幼時母親告訴自己的傳說太過相似,青年與少年,白與紫,琴與簫,究竟是冥冥之中的巧合,還是人為故意安排的呢?

  思索良久,太多殘篇斷簡聚集,腦中亂成一團,一片渾沌不清,搖頭輕喟,決定先不去探究。

  前塵往事可以暫時不理會,但近日來發生的事卻無法不去管,複雜的情緒與起伏不定的心,讓他想要忘記一切,裝作沒這回事,但是理智不斷地提醒自己,該要勇敢接受事實,唯有正視問題才能解決困境。

  他明白,他一直都清楚明白,只是還有些惆悵罷了。

  雖然能夠理解釋懷,也能接受事實,但仍然是心痛不已。

  心痛?

  有些迷惘的看著床頂雕花,手拂上額頭,遮去眼眸,苦澀一笑。

  「原來……我還活著?」

  想要起身,一牽動身體,四肢百骸有如遭到電擊一般,瞬間吃痛,又臥了回去,全身無力的躺回炕上,深吸口氣,不死心的再爬起,咬緊牙關撐起身子,費了好大功夫才倚靠在床頭喘息,正想嘲笑自己體力竟衰退到如此程度之際,耳邊傳來腳步聲,緩慢卻沉重地向床榻走近,伴隨淡淡馨香飄送,依著朦朧月光,好不容易看清來人,才要開口喚出熟悉名字,卻遭來人一頓搶白。

  「你這大笨蛋!」第一句不是久別重逢的感人語彙,而是怒不可遏的責罵聲。

  語畢,揚手就是一個巴掌要下,疏樓龍宿自知躲不開,下意識縮起身子,偏過頭緊閉雙眼,從容就義的等著巴掌臨身。

  「啪!」聲音十分清脆響亮。

  「嗯……咦?」

  沒有預期中的火辣燒熱,反而一股溫暖觸感撫上,紫髮儒者偷偷睜開眼,見來人一副強忍憤怒,夾帶著哀傷不捨的無奈神情,憐惜輕拂著自己削瘦的臉龐。

  垂下眼,將兩手溫熱收在掌心,輕輕揉搓,柔聲安慰道:「吾沒事。抱歉,讓汝擔心了。」

  少年撲身抱住床上之人,頭埋在襟前,悶悶的發出聲音:「是我的錯,我不該獨留你一人。」

  「不,沒有人錯。汝做的已經夠多了,就算有錯,也不在汝。」撫摸著柔細髮絲,如同昔日一般的寵溺,只是多了一分哀傷。「其實汝不必如此……」

  「不要緊,我還看的見。」抬起小臉,推扶鼻樑耳掛鏡片,笑著。「用一隻眼睛就能換回一命,這筆買賣我還算賺到了,何況只要戴上這個,視力和常人沒什麼兩樣。」

  「是嗎?」

  嫣然一笑,纖手取下連鍊靉靆,細細柔柔的撫上俏臉,輕輕的觸摸讓少年沉浸在溫柔鄉中,毫無防備的黏著人。疏樓龍宿噙著笑意,看著像小貓一般乖順的少年,倏忽舉高柔荑,反手一個巴掌要下,少年驚慌失措,來不及閃躲,反射性的瞇眼,眼縫中只瞧見修長纖手硬生生的停在頰邊,並未襲上自己,暗自鬆了好大一口氣。

  「我都沒打你了,你還想打我喔。」很哀怨的瞅著。

  「誰教汝這樣犧牲自己來救人,汝以為吾會高興嗎?」薄怒斥喝著。

  「不想要人家這樣救,當初就不該以身試法,我也是千百個不願意啊。」眨眨眼,看儒者漸退怒氣,換上討好笑容。「好嘛,下次不敢了。」

  「唉……汝啊……以後別再這麼做了。讓吾好好看看汝……」

  擁攬懷中嬌小身軀,歡喜之心盡表於顏上,仔細瞧著少年成長之後的姿態,像是為人父母一般疼惜。

  少年回以微笑,一雙星眸靈澈清澄,只是紫瞳如昔,單邊靉靆下,綠瞳顏色極為淡薄,與眼白將近融為一體,如墨長髮整齊分束垂掛胸前,一身潔白衣袍包裹粉嫩柔膚,手中摺扇紅骨絳繐更顯柔荑白晢,左手無名指上一枚銀戒,內嵌紫晶十字圖紋,中央一枚櫻瓣,代表其身份。

  「汝果然很像她。」憶起久遠前的慈愛容顏,有些懷念。

  「你比較像她。」

  「呃,吾不是指這個,」頓了頓,思索著該怎麼說,續道:「應該是眼神吧,汝和她的眼裡,總是透著一種奇異的光彩。」

  少年沒有回應,只是微笑看著。

  「她與汝,總是喜歡這樣看著吾,只是在她的眼底,多了愧疚與欣慰。以前吾總是不明白,現下,吾終於知道她的心情了。」

  看著少年相仿的容顏,眼神輕飄,穿透面前之人,回到過去幼時的記憶。


※    ※    ※


  據說,從我一出世,就很喜歡母親,緊黏著母親不放,父親總是搖頭,說我將他的妻子強占去了,而母親總是溫柔的笑著,靜靜地看著我們。

  母親是個非常溫柔的女子,恬靜少言,笑容是我對她的唯一印象,小時候只要看見了母親,不論受了什麼委屈,或是被長輩責罵,在她的笑容下,一切煙消雲散,甚至傻傻的跟著母親,笑逐顏開。

  隨著年歲漸長,母親溫柔的笑容,卻讓我越來越覺得空虛,明明是如此溫柔可掬的甜美笑容,為何我總在笑容之後,感到虛無縹緲,感到歉疚,我不懂。

  於是我問了大娘。

  大娘說,母親的眼睛太澄淨,像是要映出這世間的一切罪惡,所有的邪念在母親眼中,無所遁形,家僕們害怕看到母親,一見到她,便會不自覺的自以為是罪大惡極,所以待她有禮卻生疏,母親從不說什麼,只是笑笑,溫柔的笑容中帶有寂寥。

  我問父親,怎麼與母親相識?

  父親說,某年賞楓時,在林子裡迷了路,隨興而走,看見一株白櫻開於滿片楓紅之中,不該出現於當季的白櫻,飄落的櫻瓣灑在紅楓的葉上,有著說不出的美麗與哀愁,櫻樹下坐著近似與雪櫻融成一體的女子,臉上漾著溫柔的笑容。望著那抹笑容,他的心裡湧出一股名為幸福的感覺,於是他來到樹下,伸出手,問她是否願意嫁給自己,她的眼中映著他誠摯的臉,柔荑覆上他的,於是,她成了我的母親。

  記得我問過母親,為什麼總是望著櫻樹?為什麼總是笑的寂寥又空虛?

  母親沒有回答我,她只是說了個故事給我聽。

  那是一段在櫻樹下,青年與少年,琴與簫的淒美傳說。

  當年的我不懂,為什麼聽完故事,會落下眼淚,直到多年以後,我才明白。


※    ※    ※


  第一看見母親流露出真正歡喜的表情,是在她懷孕後。

  這是我第一次發現,母親溫柔的笑容後面,沒有空虛寂寥,有著的是期盼的笑容。

  母親還是喜歡坐在櫻樹下,一邊撫著微微隆起的肚子,一邊低頭喃喃自語,我問母親在說些什麼,母親總是笑著摸摸我的頭,將我的手放在她的肚子上,體驗生命力的強盛,然後溫柔的跟我說:「琇兒,將來你要好好待他,知道嗎?」

  我以為母親要我做一個好兄長,後來才知道,母親話中的意思。

  母親瘦了,隨著日漸隆起的肚子,越顯的母親的嬌小,每過一日,她就顯的蒼白一分,卻從沒聽過她喊一聲累,怨過一句言。

  父親雖然不願如此,但也只是要母親好好照顧自己。

  記得那段日子,只要一有空閒,就會返鄉探望母親。每次回到家中,母親總會牽著我的手,到櫻樹下散步,告訴我:

  「……開的更盛。唯櫻華絢爛,為吾所願。」

  那句話,我總是聽得不確切,只記得「唯櫻華絢爛,為吾所願」這兩句。一直到了『那天』,才恍然想起。

  當時的我,只是以為母親真的很喜歡櫻。

  如今,我才明白,母親心裡掛念的不是櫻,而是在她內心的小小願望。


  ──對不起,紫卿。但是,請你一定要幸福。──


※    ※    ※


  「你在想她嗎?琇哥。」

  收回飄散的思緒,歛起失焦的金瞳,眼眶微微濕潤,有些酸澀,但是暖意更盛,疏樓龍宿綻開笑顏,心情有些豁然開朗。

  「嗯,吾在想,其實她不用這麼愧疚的。對吾來說,她真的是一位好母親。」

  「是啊,不過,如果不是她的那份『愧疚』,現在你也沒辦法坐在這裡和我說話了。」語重心長,似有無限感嘆。

  「為何?」

  「她的愧疚,來自你的眼睛。她一直認為,是因為自己的失誤,導致無法將你體內的魔氣淨化消除,殘留的魔氣形成金色瞳孔,使你與常人相異。不過,幸好當年遺留這些力量,讓我不須花上更多氣力使你重生,否則光靠我一人之力,現在恐怕還在和閻王搶人呢。」

  聞言,心下一凜,腦中忽閃靈光,正色問道:「嵐兒,汝與她瞞了吾什麼?為何要這般幫吾?」

  「我……」低吟沉思片刻,問道:「你對當時的事記得多少?」

  細眉微蹙,應道:「斷斷續續,僅是殘篇而已,總覺得快要想起,卻又模糊不清。」

  「那,你記得她告訴你的故事嗎?」見儒者點頭,星眸微微黯淡,躊躇不語。半晌,驀然嘆道:「也罷,該是讓你知道一切的時候了,雖然由我來說,恐怕有失公允,不過,我還是把我知道的部份全都告訴你,聽完之後,你可以選擇留或不留,繼續或停止,我與她,都會支持你的決定。」

  「好。」

  伸出手,雙掌貼合,瞬間白華光亮四射,思緒超脫現實世界,靈魂穿越遠古千年,回到那個最初,也是結束的地方。


※    ※    ※


  滿室光芒漸弱,須臾,又恢復一室幽暗,遠處傳來雞鳴啼叫,窗縫微微透出亮光,一夜過去,又是天明之際。

  沉默靜謐瀰漫,沒有人開口,一片靜寂無聲。良久,才聞深深嘆息,是無奈,也是釋懷。

  「謝謝汝,嵐兒。」

  「一命還一命,何必言謝。」少年笑道:「當年若不是你為我重新栽種,每日細心照料,我早已命喪黃泉,消失在輪迴之中。」

  「可是,汝為吾做的已經太多,早超過吾給汝的。如今,又讓汝損了一眼,反倒是吾欠汝了。」

  「這倒無妨,是我與她心甘情願,你不必掛懷。」略停,又開口續道:「如果你覺得有所虧欠,那就請你好好珍惜自己,別再讓人擔心了。」

  聞言一笑,反言道:「那麼汝也別讓吾擔心可好?」

  「好好好,你說什麼都好。」笑得十分開心可人。

  「光會應好,也不知是否能兌現,當心食言而肥。」

  寵溺地撫摸少年青絲,凝視巧目神情,這般機關算盡的得意自滿,倒是像極了那人,腦中思緒一閃而過,疏樓龍宿眸中頓時黯淡下來,抿唇不語,見少年擰眉擔憂,覆又揚起一貫笑容。

  「吾沒事,別擔心。」

  「我還是有些後悔,不該告訴你實話的。」少年臉上透出煩悶,幽幽續道:「我看到的『記憶』,並非是事情的全部,剩餘的部份,得靠你自己去拼湊成形,只是,這段往事太過悲傷,若是可能,我但願你一輩子也不要記起它。」

  「可是吾還是想起來了。」垂眸低嘆:「發生過的事,不管再怎麼隱藏,都不可能憑空消失,只是忘了在某處罷了。既然吾已想起,自是不可能再將它忘記,就算它再多麼悲傷,也是吾的曾經與過去,無論如何,吾是不會輕易捨去的。」

  少年眼中流露憐惜,似怨似嗔:「你太傻了,捨去一切有何不妥?至少不再憂傷愁煩,日子過的快意怡然,不是挺好?」

  「吾欠了太多人太多債,若是這般輕易就放棄,豈不是對不起他們與自己?再者,欠債償還乃是天經地義,早早結帳算清,吾才能恢復一身輕盈,不再為其所擾,所以,汝也別再勸,吾自有分寸。」

  雖是不滿,仍然尊重儒者意願,癟嘴問道:「那麼,你待如何?」

  「亡羊補牢,猶時未晚。順水推舟,事半功倍。」儒者唇角微勾,笑道:「你該知道的。」

  賭氣回應:「我不想知道。」

  「嵐兒……汝幫吾,吾也幫汝,就當作是吾任性的請求吧。」

  「嗯……唉……好吧。」

  略略沉思,兩人又商議些許細項,片刻之後已有共識。

  「就照你所擬的計劃行事吧,人手方面由我來聯絡。」私事有眉目了,該辦正事,只是現下這麼一攪和,變得有些麻煩棘手,雖然和之前的計畫符合,不過施行起來恐有困難。

  「嗯。」思緒又飄回過往,不禁有些感傷,蹙眉歛容不語。

  知道儒者內心癥結,九緋櫻暗自嘆息,輕拍手心,白衣侍女推門而入,手裡端著食物與湯藥,輕巧靈敏的走向床邊兩人,將托盤擱置桌案上。

  瞧過湯藥,少年正色言道:「你們之間的事,該由你們自己解決,要繼續還是結束,選擇權在你,無論最後決定是離或和,我都會支持你。不過,在這之前,請先把傷養好。你會覺得全身無力和感到迥異不適,是因為施術還魂重生的關係,雖然我與她已盡全力,但仍削去你三分功體,在適應的這段期間,好生思量下一步吧。」

  「嗯。」床上之人輕輕應了聲,垂首望著修長青蔥,神情看不出是悲是喜,沉浸思緒裡。

  侍女瞧了一眼,在少年耳邊輕聲叮囑幾句,只見少年收合手中摺扇,立身而起,與侍女步出房門,將寧靜留給沉思之人。


※    ※    ※


  「主子,先生已在疏樓等候良久。另外,宮司追蹤龍跡,探出他們數天後打算對佛劍大師下手,我們需要介入嗎?」白衣侍女跟隨其後,報告著外務回傳的訊息。

  「不用,冒然出手只會打草驚蛇,告訴宮司,只須觀察即可,無我允許,不得任意行動。」紅燄陽光令人刺目,揚手以扇遮去耀日,略停,似想些什麼。

  「是,那麼,疏樓方面……」

  「疏樓嗎?真是使人厭又令人憐啊。」唇角微動,一哂。「好吧,我就去聽聽他的說詞,看他怎麼給個交代。」

  「主子,屬下有事不明。」

  「說吧。」

  「一劍過後,封印解除,咱們的行蹤也會傳回『闇流』,屆時『東之宮』必有動作,依屬下所見,何不先解決這檔事?以免到時有人干預,反壞了計劃。」

  「東之宮嗎?呵,她不敢的。」少年輕笑:「同是東宮一脈,我怎會不知她心底在想些什麼,無非是希望將燙手山芋丟出,好自由快活去。不過,期限還沒到,她是沒辦法卸除重責的,只能私下做做小動作,當做無聊消遣罷了。」

  鳳千尋點頭,又追問道:「話雖如此,但新代東之宮向來不表明自己立場,主子怎知她是否口蜜腹劍,在人前笑容滿面,卻於背後倒打一耙,暗劍傷人?」

  九緋櫻抿嘴笑笑,一副早已料中的模樣。「這嘛,若是如此,當作餘興節目也不錯啊。」

  「那麼,關於先前您與上官恬的契約,又該如何打算?要是術皇追查下來,只怕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解決的了。」

  『闇流』架空於四界之外,存在於古往今來的傳說之中,至今無人知曉座落何處,只聞其名。組織自術皇以下又分四方,四方之主各有所司,專為世人圓夢成願,九緋櫻為當代御使,在時空移轉中尋找祈夢之人。

  千年前,因緣際會遇上前世紫龍,為仙龍之間的情愫所感,遂佈下計策,欲將宿命輪盤逆轉,盼今生能得償如願,求得夢圓。

  與上官恬的契約,是她的夢想,也是少年的心願,但由於『闇流』規定成員不得涉入其中,若有違者則嚴懲重罰,因此鳳千尋十分擔憂,為自家主子煩心不已。

  「別擔心,天塌下來尚有人頂著,還壓不到我呢。」少年不以為意,笑嘻嘻的應道:「老人家只看重『成果』,過幾天待另一邊『收成』,送回去給他們瞧瞧,一旦術皇心情愉悅,罪自然就判得輕囉。」

  反正會判哪種罪刑,內心早已有底,從來也不感到後悔,只是有些愧疚於那人……

  「希望如此。」雖然有些不滿意,但也莫可奈何,唯有遵從主令。「主子,千尋不解,既然您已下定決心,為何當初選擇上官恬?應該尚有許多比她還要好的轉世媒介才是?」

  一樣的後果,卻挑了一個不算好的選擇,說到底,還是覺得吃虧就是了。

  明白少女心意,九緋櫻笑了笑,不答反問:「妳對上官恬的印象怎麼樣?」

  「她嗎?純淨與善良吧。」偏頭再想,突然靈光乍現:「難不成她就是傳言中的『水鏡』?」

  「不錯,她正是鏡精所化。」頷首續道:「因為她的純淨與善良,能夠映出世上所有罪惡,同時也能洗去惡念,因此上代東之宮視她為珍寶,一直不肯讓其現世,若非宮中遭逢變故,東之宮不得以將她作為條件贈予我,才有機會讓紫卿轉世成人。」

  「但是,最後還是失敗了,這樣的結果算是在預期內嗎?」

  「這不算失敗,該說是『未完成』。關於失誤這點,你可以說是天意,也可以說是人為。」見侍女一臉狐疑,踱步走向庭園涼亭坐落,飲落遞上的冰涼甘茶,才又慢條斯理的解說:「是人,總會有私心的。最初,以說故事的方式去引發她的善心,是希望鏡精抱持純真心意去孕育生命,讓紫卿脫離過去種種,重新來過,只是萬萬沒想到,在無形之中,上官恬自己也產生出一種情愫,有了私心,使她不再是全然單純,因此過程有了失誤,只好施術將他前世的記憶封住,獨遺下金瞳。」

  鳳千尋腦中飛快思索一番,直言接續道:「所以她感到愧疚,自己主動與您定下契約,希望藉她的身子產下您,來延續她的願望與您的希望。對嗎?」

  「沒錯,正是如此。」再細嘗一盞,開口補充:「由於她已失去『純淨之心』,無法用同樣的方式再孕育一子,因此她以命相換,將我的魂魄植在她身上,噬著她的靈肉,飲著她的血,從妖精墮入邪魔而生,所以我雖有肉體,卻是與常人不同。」

  「『白綠的潔淨』與『紅紫的邪魅』嗎?」少女打趣道:「這麼說來,雖是失誤,卻造就更多的契機,未嘗不是件壞事呢。」

  「殘留的氣息讓我在施重生術時,可以不用完全犧牲自身能力,也讓他在重生時,只付出三成功體作為代價,沒有被抹去今生記憶,算是意外的收穫。」取下鼻樑上半邊鏡片,淡綠色的瞳孔閃爍,夾雜著歡愉與快意,俏臉綻開笑靨。「若能知足,不去怨天尤人,好好珍惜運用,將可化危機為轉機,不是很好麼?」

  少女點頭,又問:「這是天意,那,人為因素的可能呢?」

  「我想,是術皇偷偷動手的吧,他想要水鏡很久了,結果卻被東之宮當成廉價品一樣讓給我,心有不甘才來搞破壞。」思及往事,快意連連,鈴鈴笑聲不絕於口。「東之宮絕對沒想到,當年松之君根本就不想入主術皇之位,經他這麼一鬧,不但讓松之君繼任術皇,自己還莫名其妙丟了位置,更失了水鏡,想來真是好笑至極。」

  「人性總是貪婪,有了一樣還要一樣,結果承受不住而崩潰。」鳳千尋有感而發,無法理解的嘆息。

  「那個人也一樣,給他的時候不知道要珍惜,等到失去才後悔。」冷笑幾聲,眼神倏地變的駭人。「真想在他身上也穿個洞,看會不會比較清醒一點。」

  白衣侍女噗嗤笑出聲,勸阻道:「這種話,我們自己說說就好,真要是下了手,二爺那關可是很難過的。」

  「欸,所以我才說『想』嘛,想想又不犯法。」語氣有些悶,似為不滿。戴回靉靆,斜眼睨了睨房門,立身甩袖而起。「該是去會會他的時候了。」

  鳳千尋躬身行禮,目送少年化櫻而去,端起桌上殘茶,步回別院屋內。

  日漸西,天色逐漸昏暗,房門微開,趁著月光未明,一抹紫光揚長而去,暗處少女輕嘆,反手化出白羽,隨即隱身消失。

狂嵐 2006-12-05 00:12
拾陸、決定


  看著窗外月落日又升,日降月再起,不知道過了多久時間,不清楚外頭又發生什麼事,只是瞧望著窗外如風雨般不斷飄落的花瓣,腦中不停回憶往事,等待那人的到來。

  晚風吹送,將雪白櫻瓣淋上道者衣袍,劍子仙跡茫然拾起花瓣,一股熟稔馨香隨及撲鼻而來,心喜,倏然起身,直奔庭院涼亭而去,但見一抹嬌小白影,於昏黃月色下佇足等候。

  「果然是你,嵐兒。」是喜悅,也是放心。

  「嵐兒嗎?也無不可。」輕輕一笑,躬身行禮。「久違了,劍子……先生。」

  先生?叫的真是生疏……果然是惱了……唉……

  「嗯……他、他……不……你、你好嗎?」

  久不見,還是一樣,對於面前之人,自己總是又愛又恨,又喜又怕。

  「呵,你這是問他還是問我呢?」又笑,笑的更是燦爛。「怕什麼?現下不比當年,你現在可是武林道上當紅炸子雞,只要報上你的名,那些妖魔鬼怪嚇的是呼爹喊娘,還沒動手就通通自殺了。我這區區小妖,怎會讓你劍子大仙連個話也說不完全,是不?」

  「呃……這就叫『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吧。」突然想到什麼,又趕緊補上一句:「我沒有偷罵你是蛇啊。」

  「這可是越描越黑啊,劍、子、哥?」眼睛彎成月牙狀,一邊紫眸精亮閃爍,半邊鏡片下綠瞳雖淡,卻發出惑人神色,更顯妖異詭譎。

  「我……不……」還是乖乖閉嘴好了。

  「不什麼?等你說呢。」摺扇輕搖,好整以暇地等待,見道者仍是沉默,笑道:「好吧,你不說,換我說。」

  「請說。」放棄主導權,垂頭喪氣的站在一旁聽候宣判。

  「我說,我改變主意了。」沒頭沒尾的丟出一句。

  「什麼?」說的人說的很明白,聽的人聽的很糊塗。

  「當年將他交給你,是盼你能好好待他,讓他在你身旁,能夠笑的開心,過的快樂。多年後,我回來了,迎接我的卻是冰冷的懷抱與眼淚。你說,我還能再把他託付給你嗎?」冷眼直視,不容那人逃避,惡狠狠地盯著,口中淡然語氣,更顯怨恨怒火。

  「這、這是有原因的,那是因為、因為……」急急開口欲辯,卻遭人打斷。

  「因為什麼?」摺扇一揮,扇骨指向道者眉心,聲更冷:「幾十年了,作了幾十年相同的夢,難道你都不會覺得奇怪嗎?好,就算你認為夢就是夢,沒有一點可信之處,那麼,我再問你,為什麼近百年的交情,比不過別人的一句話?劍子仙跡,你倒是給我說個理由來聽聽。」

  急切眼神瞬間黯然失色,耳邊字字句句讓道者無力反駁,半垂著眼看著地上雪花,是懺悔,也是悔恨。

  好半晌,才幽幽吐出一句話。

  「我錯了。」

  「你這話是要說給誰聽?我只要你給個理由,難道你連編個理由也不肯嗎?」

  怒,怨著這人如此薄情;恨,嘆著這人如此狠心。

  「如果我隨便編個理由給你,會讓你消氣減輕恨意的話,要我說上幾千幾百個都可以。可是,這不是你想要的,因為這一點也沒有意義,所以你要我怎麼說呢?」

  凝視道者淡然卻傷慟的表情,良久,深深的嘆口氣,甩袖拂去氣惱,展開扇面掩蔽容顏,煩悶苦澀的聲音傳出:「罷了,你什麼也不用對我說,想說什麼,該說什麼,你自己跟他說去。」

  「那,他人呢?」

  咬牙,偏頭撇嘴。「我不知道。」暗惱自己多事,一時口快。

  「不可能,」箭步上前扣住少年肩頭,沉聲詢問:「是不知道,還是不願說?」

  「就算你知道他在哪裡,又能如何?」掙脫道者雙臂,不悅的轉過身。「我問你,見了他,你想做什麼?是再打一場,還是裝作無事般的泡茶聊天?」

  「這……」此時心思的確沒想到這麼多,只是希望能夠再見到那人,劍子仙跡一時怔愣呆滯,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九緋櫻回身正色凝視,冷然地直切核心質詢:「我想,對於他的做法,就算你能理解,卻絕不可能茍同,那麼,你要用什麼樣的心情和態度去面對他?」

  見道者不言不語,似在思索該如何回應,少年搖頭再續:「輕易出口的原諒只會更傷人,隨意敷衍的謊言只會加深你們之間的裂痕,不經思考的行動只會讓問題更棘手。劍子仙跡,別再自以為是了,放棄你的成見,好好思考怎麼去創造雙贏的局面,否則這樣搖擺不定的感情,寧可就此結束,以前的事,就當做一場夢,醒來之後,各自過著原有的生活,再也沒有交集,這樣對你、對他都好。」

  靜寂良久,道者打破沉默。

  「他好嗎?」心中千言萬語終只化作一句苦澀,饒是再多紛雜思緒,再多愛恨悲歡,仍是掛念那人安危。

  「嗯……應該算好吧。」至少還活著。

  「是嗎?那就好。」淡淡一笑,滿是惆悵與感慨,卻又無可奈何。

  嘆口氣,歛起愁容,恢復平日道貌岸然的神情,意境深遠地看著眼前之人。

  「你呢?你怎麼樣?」

  「我?我很好,不過賠了一隻眼睛。」不自然的舉扇遮去投來視線,眼眸微瞟四方,冷然地輕描淡寫帶過。「不須花心思在我身上,管好你自己吧。」

  「你太胡來了!」扳過少年,道者一反方才挨打狀態,端起肅穆臉孔責罵:「若是為了造就那一份遙不可及的『幸福』,而犧牲了你或其他人,你可知,這對他或對我來說,都是多麼傷人的事,尤其是你,從小就被他捧在掌心上呵護,要是他知道你這麼做,他也不會高興,只會更自責而已。」

  「哼,這點你和他倒是很有默契,」睇了一眼神色憂慮的道者,扯開一抹訕笑,「放心,既然答應過他,我就不會隨意破壞約定。不像某個人啊……」

  假咳幾聲帶過,有些尷尬的阻斷少年未完話語:「得了得了,知道就好,別再牽連過來。」揮動手中拂塵,瞄了一眼少年,好奇問道:「我有個問題,既然你一開始就知道結局,為什麼不直接告訴我們,而非要透過夢境不可?」

  「沒辦法,這是一開始就規定好的。你也知道,將未來之事提前告知,是謂『逆天』。透過夢境告知,已是寬容中的最大極限,雖然行逆天之舉的是我,但若是將話說的太明,只怕連你們都會有事。」

  「等等,」道者心生疑惑,不解少年之語,遂打岔詢問:「那麼,為何只有我夢過,他卻從不曾提起?」

  「你既已完全恢復記憶,就該知道他的身份特殊。依他情況,要轉世為人已是難事,只能淨去前世一切,換取今生相逢的機會,因此失去記憶是必然的。再者,封印未解前,就算直接告訴他,一覺起來也會全數忘記,既是如此,又何必再冒風險走這步無意義的棋,何況從一開始,我就希望你們不要再走回頭路,不料天意難違,他仍是亡於你劍下。」

  頓了頓,見道者點頭表示理解,續道:「而你雖然在轉世時飲下孟婆湯,但是由於太過悲傷,所以殘存當時的一些片段,我只是略施小術,讓你在睡夢中重拾記憶。誰知,過了千年,你還是一點進步也沒有,依然固執如牛,堅持眼見為憑,寧可相信他人之口,也不相信纏了數十年的夢境,不知不覺中,竟又讓往事上演一次,重蹈覆轍。」倏忽停住口,眸光黯淡。「……也許,真正錯的人是我。」說罷,又是深深嘆息。

  「不,照此說來,的確是我的不該。」道者搖首苦笑,有些悵然。「古人常說,『人生如夢,夢如人生』,沒想到,這句話正好印證在我身上,過去種種,有如黃梁一夢,如今夢醒,才悔不當初。」

  少年不語,靜靜地看著眼前之人,輕搖手中摺扇,琢磨著道者所說之話。

  劍子仙跡似有所感,逕自嘆言續道:「長久以來,我們一直認為自己是清醒的,也知道夢境只是一場虛空,卻不斷地想要讓夢成真,因此,日日夜夜不斷地作著屬於自己的夢,在夢裡瘋狂地愛恨著某人,貪戀著一切,久而久之,卻忘了自己身在何處,分不清是醒還是睡,是幻夢還是現實。直到夢醒,才驚覺為時以晚,想要重新抓住,卻早已失去一切。」

  望向遠方,隱約可見十里宮燈搖曳,腦中浮現那人身影,不由得自嘲起來:「如今,無論是他或是我,誰對誰錯已經不重要,情愛這種東西本來就不合理,誰先愛上了,誰就是輸家,只是想要輸的心服口服,贏的光彩,還得靠各人自己努力,怨不得他人。」

  語盡,闔眼喟然長嘆,再睜眸時,已是豁然開朗,又見往日仙風道采。

  『唰』的一聲,少年收扇輕拍笑道:「怎麼,才不過短短數天,你就準備棄道投儒了嗎?這長篇大論的,改明個兒有空把它寫上,拿到儒門天下,應該可以把三監司踢下,讓他們好生欽佩一番,再將儒首空位供手讓賢,你說好不好啊,劍子先生?」

  輕哼一聲,抱拳打揖。「豈敢,豈敢。當今誰人敢在儒首座前第一狀元.龍三少爺面前賣弄文墨,小的只是一時口快,有感而發,還望大人不要見怪啊。」

  撇撇嘴,斜眼睇睨了片刻,又綻開笑靨,冷諷道:「果真是嚴重的欲蓋彌彰呢,真是討厭的惡習。」

  攤手,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樣,見少年瞠目瞪眼,唇意再度上揚,立即又換回平日嚴肅正經的神情,意境深遠地望著眼前之人。

  道者問道:「我有沒有說過你和他很像?」

  少年反問:「不,沒有。我們像嗎?」

  搖頭,「不,你們一點也不像。」

  偏頭,「是嗎?可是很多人都說像啊。」

  「嗯,你們的確很像。」

  「那,究竟是像還是不像?」

  「在我看來,你們是矛盾的像與不像。」

  「嗯,怎麼說?」

  「他,外表看似浮華高傲,總是強調自己華麗無雙,可是內心卻是令人意外的樸實純真;而你,外貌清秀乖順,待人和謙有禮,可是骨子裡卻心機甚重,變化無常。不過,個性倒是一樣極端,一樣愛恨分明,只是一個露骨,一個沉著。你與他,就算是流著相同的血,頂著相仿的面容,還是一點也不像。」

  少年一愣,隨即笑聲響起,連連誇讚。

  「呵,不管對還是不對,都該要誇你觀察的十分入微。不過,你可知,他和你其實非常相像嗎?」

  「願聞其詳。」

  「你們啊……一個半斤,一個八兩,一個個性固執如牛,一個偏愛鑽牛角尖,明明都在意對方,又不肯先開口提起,明明心有疑雲,卻不願挑明直問,只會暗示、推測,硬要繞個九拐十八彎的讓人傷透腦筋,使得事情越變越麻煩,真是一對活寶,好個天生絕配!」

  綻開笑容,爽朗稱讚道:「哈哈哈,果然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啊。」

  眼眸細瞇,涼涼訕語傳出:「別笑,就算現在清醒可能也來不及了。」

  「為什麼?」

  「這嘛……」躊躇半晌,還是決定開口:「吶,我問你,如果他忘了你,你會怎麼樣?」

  「這樣啊……」有些落寞,卻是相當釋懷。「這樣倒是很公平啊。」

  「是嗎?」小臉疑惑著,問道:「哪裡公平?」

  搖頭笑道:「忘了也好,以前是他追著我跑,現在換我去尋他,這樣很公平。」

  美目半闔,摺扇輕掩月光,將容顏藏在黑暗裡,不讓人看見此時表情,淡然無波地訴說:「我說過,半調子的心態是沒有用的,不改變現況,你是很難找到他的;而他,肯不肯再回頭,會不會再接受,就得看你們自己怎麼做了。」

  看向遠方宮燈,遙望十里雲霧,再低頭凝視指上白玉紫環,劍子仙跡頓時豁然開朗,心中似乎已有了決定。

  「還有,」橫了一眼道者,認真宣告:「過去這些年,我給了你機會,你不知道要把握,所以現在我不再讓步,也不再出手幫忙,想再續前緣,請憑本事。」略頓,眼眸望向星空遠處,開口再言:「或許,我會帶他走,離開你,離開這個太過雜亂的江湖武林,去一個陌生的地方,從此過著無人打擾的安靜生活。」

  回首,兩人眼神交錯,空氣中似有悶雷隱電,氛團剎時有如驚濤駭浪,瀰漫著詭譎迥異的氣息,雙方沉默不語,各自在心中暗地盤算策劃。

  忽地半空飄落一片白羽,少年心念微動,啟口打破靜謐氣氛。

  「看見的不一定是真實,聽到的也不一定是謊言,是與非,由你自己去判斷,這次沒有提示和答案了,勝與負,全在一念之間。」

  手一擺,茶具新葉呈現桌案,一旁爐火燒著滾燙熱水。

  「私事就到此結束,該談正事了。」率先坐落亭中,以扇示意。「坐吧,這次看你的。」

  挑眉睨視案上器具,緩步走向亭中,在少年對面坐下。

  「這麼久沒見,我懷念你的手藝,順便試試有無退步。」將壺推過。

  「不對,我出了茶葉,所以該是你泡才對。」再推回去。

  「喂,你知道什麼叫『敬老尊賢』嗎?」

  「哦,是喔,真是抱歉,觀貌不老,內無賢德,是要人怎麼個尊法啊?」略停,換言訕道:「還是說,其實你已經老到連個茶壺都提不起……嘖嘖,沒想到,多年不見,竟是外強中乾,這樣的如此不堪……是嗎,劍子『老』先生?」

  「呿,小鬼,要人服務也得先悅人,跟你哥多學著點。」瞪著眼前更狂妄的人。

  「那倒是,要人幫忙也得服侍的讓人和悅歡喜,等下你就不要來求我。」依然是笑容滿面,搖著摺扇,相當快意悠閒。「聽說嗜血族最近又有動作了?」

  聞言心喜,急忙詢問:「怎麼,『你們』也要參一腳?」

  「這個嘛……哎呀……怎麼覺得天氣熱了起來,令人口乾舌燥啊……」

  狠狠瞪了裝模作樣的少年,心不甘情不願地取過熱水,沖泡出上等甘茶,遞上。

  「喏,拿去。」好樣的,算你狠。

  「喲,這麼不情願,就不怕我手一滑,然後……」

  「行了行了,請用茶啊,這位大爺。」

  細細品茗,漾著被熱氣薰紅的小臉,彎眉笑著。

  「應該讓他喝上一口的,免得這麼多年了,還一直被蒙在鼓裡。」

  「哎,這可是我的福利啊。」

  有時候,做人不要太愛現,假裝不會和不擅,可以省下很多氣力,像他,劍子仙跡,就非常的熟知這個道理。記得有次被那人磨著泡了一壺茶,喝了一口,從此以後他再也不用自己動手,因為那個人嫌他泡的茶難喝,所以後來一直自動自發的當起茶僮。

  其實,那人也不相信那一口茶是真正的手藝,只是,心甘情願罷了。

  不經意的笑了出來,抬頭望見對面之人一副揶揄臉孔,輕咳幾聲收神。

  「咳嗯,好了,茶喝了,人你也虧了。說吧,『你們』打算怎麼做。」

  「就是……」

  月色漸漸淡去,黑夜悄悄撤去薄紗,晨曦探出頭來窺視大地,只見亭中兩人你來我往地談的十分暢快,似乎已經有了共識。

  「真的要賭這麼大?」雖然有八成把握,還仍免不了擔心憂慮。

  「要賭,就要有玩命的覺悟。」挑眉笑道:「豁盡全力一拼,贏了,就是天下太平;輸了,也是心服口服。」

  「那麼,大家就自己皮繃緊一點吧。」咋舌,腦中開始想像場景。

  執扇半遮視線,看向東方山頭。

  「天亮了。」又是新的一天。

  「嗯,不知道還有多少日子可以這樣看著它?以前總不愛它出現,不知道它的好,偏偏它準時天天報到,向人提醒著它的好,但是當它不見以後,又特別的想著它,真是矛盾啊。」

  噗嗤一聲,笑道:「你這是切身的有感而發嗎?」

  「是啊,看著它,我是特別的想念啊。」

  「哼,別怪我潑你冷水。公歸公,私歸私,於公,我會幫你,於私,不要怪我不留情面。」

  聳肩,釋然而笑。「我想也是。」

  「還有,不准打『闇流』的主意,我先說了,你那招對我是沒有用的,這次是巧合,沒有下次和以後了。」

  「是是是,還有什麼指教?」有點失望,但是不怎麼傷腦筋。

  「最後,」瞪了一眼道者,「你的笑話還是非常的難笑,再練一百年吧。」

  「好好,我不會再偷罵你是蛇,因為你是植物,所以應該是草繩?」

  「劍子仙跡,你真的很討人厭。」

  「哈哈哈哈……」

  冷眼看著兀自笑的十分歡愉的道者,瞪視與天上燄陽相同耀眼刺目的笑容,忽然找到討厭那人的新理由,暗自在心中偷偷再參上一筆,不動聲色地繼續品味難得茶香。

狂嵐 2006-12-05 00:16
拾柒、王者


  闍城,隱藏在迷霧之中的嗜血國度,屬於傳說中的神秘境界,無人知曉位於何方,更無人得知是何模樣,只有破碎不全的古老故事,加深外人的恐懼與好奇之心。

  四周層層叢林暗蔭,千百年來不見天日,唯一的光源,只有天上朦朧昏黃的月魄。城中,放眼望去,盡是一片闇色,代表著無止盡的黑暗,偶有絲竹樂音,嘆息呢喃,悽厲尖叫,從不知名的地方傳出,又消失在虛無之中,細微難分,彷彿千古不散的幽魂,迴蕩在寂靜陰森的古堡裡。

  夜晚,黑紗輕飄,掩去銀色月芒,王者佇立於庭中,等候貴客來臨。

  「Mister西蒙,龍宿先生已經來了。」忠心的金髮僕人請示著。

  「有請。」

  不多時,一抹淡紫緩步行來,輕搖華扇,豔麗容顏噙著一絲笑意,金色雙眸燦爛,煚亮有神,即便是經逢戰事打擊,仍是自信傲然,不失先天風采。

  「闍皇西蒙,龍宿拜會了。」

  見來人略微欠身,含笑道安,雖是行之有禮,實際上卻感受不到絲毫敬意,王者揖身回禮,同樣是空有其表,內無誠心。對此,兩人皆是心知肚明,維持著表面假意的熱絡,眼底心裡只有冷然寒意。

  「成為嗜血一族,獲得不死之身的感覺如何?龍宿先生。」

  嘴角微微上揚,冷冷一笑。「如果這就是汝縱橫沙場的依據,想來,汝又有何懼。」言語間,盡是諷刺與挑釁。

  「你認為呢?」不慍不惱,眼神漠然無波。

  「天生萬物相生相剋,汝已非獨占鰲首。」

  「哈哈哈,想的簡單是好事,但面對事實才知道後悔。獲得不死之身的同時,也代表你將墜入無盡的黑暗,永無翻身之日。」

  「呵,在獠牙穿頸之時,龍宿早已明白清楚,無須闍皇費心。」纖手撫上頸項,白皙膚色上已不見傷口,徒留下淡紅痕跡。

  西蒙凝視眼前之人,望著頸上淡紅,眼中忽然閃過一絲情緒,而後又是一貫冷淡漠視。

  「你可以成為吾最強的幫手,如何?」

  「哦,為何吾非要答應汝之提議,沒有理由不是嗎?」

  「邪兵衛。」直言重點,見金眸露出些微光芒,續道:「吾知道你對邪兵衛極有興趣,既然吾等目標相同,一起合作奪取又何妨?」

  「這嘛,」眼瞳半瞇,嘴上隨意應道:「吾可要好好思考一番。」

  王者冷然睨視,沉聲說道:「禔摩是吾送你之重生贈禮,他可以讓你生,也能讓你亡。」

  聞言一哂,訕道:「如果吾拒絕,汝就要殺了吾嗎?」

  「嗜血族有最強烈的愛憎之心,禔摩是吾最重要的部屬。所以,你認為你會有什麼下場?」依然是沒有情緒的口氣,卻是霸氣凌人的強壓威嚇。

  呵,最『重要』的『部屬』嗎?

  凝視著王者無表情的俊美面容,疏樓龍宿只是輕浮的笑了笑,對西蒙的威脅言詞不予理會,揚袖擺扇間,飛快在腦中思索一番,似有所決定。

  「呵,這是威脅嗎?」頓了頓,續道:「不過,犧牲禔摩,是將汝強烈的愛憎之心消除。換言之,汝之弱點就此無存,說起來,汝應該要感謝吾了,不是嗎?」

  「哈,你認為是就是了。」

  雙掌輕拍,維特端上紅色血酒,斟滿兩只玻璃酒杯,西蒙與疏樓龍宿各執一杯。

  「這酒,就當作是祝賀吾倆的合作關係成立吧。」

  清脆碰撞聲後,豔紅的液體流入王者口中,與體內鮮血融成一體,堅毅有型的唇輕啟,其中白牙雖是明皓,卻讓人感到陰森可怖,矛盾的俊美與邪魅,竟形成優美且自然的景色,此乃闍皇王者風采。

  一旁儒者不急著飲下,托在掌中,細細凝視,月光下,酒色更顯詭譎,濃郁的醇香襲來,湊鼻輕嗅,感受酒的馨香醉人,與血的薰染惑人。啜飲一口,不知是酒苦澀,還是血腥膩,苦澀的讓人咽喉緊縮,腥膩的令人嘔心想吐,一口氣仰頭灌入,通過咽喉直達胃中,意外的沒有直接嘔出,反而嚐到甜美,使人醉心成癮。

  侍者斟滿一杯又一杯,兩人各懷心思,飲下一杯接一杯,不言不語,無人想要出聲,沉浸在酒氣氛團之中。

  月光暗了又亮,亮了又暗,直到天露白肚,桌上酒盡杯空,卻還意猶未盡,遣退無法見日的侍者,晨間昏暗中,再開新品,替自己與對方注倒。

  儒者沒有反對,只是從狂飲般的吞嚥,轉成似有若無的沾取,唇瓣輕觸杯身,讓冰涼降去火熱,約略啟口,皓白貝齒輕咬杯緣,紅豔小舌滑膩勾取著殘酒,星眸半闔,似醉非醉,似睡非睡,處在半醒半夢間,享受著思緒的脫離。

  透過晶瑩觴盞,在血紅的另一端,瞧見的不是紫髮儒者,而是熟悉的那人。迷離矇矓中,彷彿回到前夜,或是更久遠的時候,總是有個人,在耳邊呢喃細語,柔情的言語輕笑,激情的呻吟吶喊,還有憤恨的狂亂怒吼。

  不過是一日,卻好像隔了千年之久。

  突然很想再看到那狂傲不屈的倔強表情,臣服身下的難耐神情,還有柔順可人的盈盈笑靨。多想撫摸細膩滑嫩的肌膚,吻上總是喋喋不休的小嘴,啃咬透明白皙的頸項。

  沒有任何時刻,比起現在,這種急切又渴求的慾望要來的強烈。

  迷濛中,他伸出手,輕輕的拂上溫柔軟玉,擁住馨香,低頭吮吻溼亮紅豔的唇瓣,勾汲靈巧與甘美,再滑移旁側,細緻緊實的雪肌令人瘋狂,一路沿著頸子蔓延而下,在肩頸處噬咬著……一切是如此逼真,彷彿那人正在自己懷中。

  是夢嗎?可以的話,是否能夠不再醒來?

  「……西蒙……」

  一句爾雅溫言,音量不大,細微到飄散不成聲,卻狠狠敲醒王者。

  倏地睜眼,凝視著絕麗容顏,一雙琥珀色的金眸,意味深遠地望著自己,手中的觸感,雖只是比寒冰暖上一些,卻是灼熱的令人燙手,連忙放開懷中之人,向後退開了幾步。

  「抱歉。」偏過頭,不敢去看半敞衣襟下的青紫痕跡。

  良久無聲,靜到西蒙沉不住氣,才要轉身探視,卻被對方擁住,一時愕然忘了推開,任由那人抱個滿懷。

  「呵,在吾身上,汝看見他了嗎?但是他與吾,可是一點也不像啊。」扯開笑靨,歡愉地笑出聲。「還是說,汝只是想找個人來發洩心中的雜亂?」

  「你醉了。」低沉的聲音無波,掩飾的相當良好,只是有人故意無視,硬要戳破。

  「吾醉了嗎?不,吾沒醉,醉的人……是汝啊。」酡紅麗顏上再添邪魅,唇畔似有若無的笑意,有激怒人的意味。「其實汝,是很在意他的吧,西蒙?」

  凝視著王者藍瞳,沒有預期中的惱怒,也無想像中的驚訝,有些無趣的垂下螓首,倏忽低切的笑聲響起,漸漸轉成狷狂,無法抑制,笑的十分瘋狂,笑的嘲諷。

  突然之間,又悄然噤聲,西蒙蹙眉低頭俯視,只見金眸挑釁直盯。

  「殺了吾。」噙著一抹諷刺笑容,催眠般的誘惑著:「汝的愛憎之心,並不會因為他的死亡而消失,殺了吾,才能消去汝那即將失控爆發的情感。這點,相信汝自己比吾還要清楚明白,對吧,親愛的闍皇?」

  王者不語,當作儒者一時醉酒胡言,不加以理會,逕自將人憑空抱起,走向華美臥室,將人放在床榻後,轉身欲離開房間。

  「吾很羨慕禔摩。」

  停步,回過身注視著靠在床欄的儒者,眼神中透出疑惑不解。

  「為什麼?」

  星眸半垂,看的是王者,卻映不進瞳孔,眼神穿越一切物體,望向看不見的遠方。

  「因為從此以後,汝的眼裡,心裡,腦海裡,全都只有他,汝再也填不進任何東西了。」

  默默無言地耽視,在絕麗容顏上看不出喜怒哀樂,像是拋開了一切,那樣的空虛,但是在心底深處,卻能夠體會感受這種寂寥愁悶的滋味。

  「吾很羨慕你。」

  「是嗎?」偏過頭,換儒者不解疑惑。

  「至少,你還有一半的光明,而吾,卻只有永世的黑暗。」

  沒有深深的嘆息,只有幾不可聞的惆悵,還有淡薄卻揮不開的無奈。

  疏樓龍宿無言以對,看著王者雄偉卻落寞的身影,才了解禔摩臨死前那一聲『西蒙』,雖然只有簡短兩字,卻道盡一切悲哀。


  ──死亡,並不可怕,令人害怕的,是活著的孤寂。


  起身走向前去,再度抱住王者,這次沒有戲謔的言語,只有無聲的慰藉,想透過微不足道的體溫,去撫恤同樣破碎殘缺的心。

  些微推開飄散著淡香的暖軀,儒者有些詫異的抬頭瞧望,只見王者輕輕地搖頭。

  「謝謝,但是吾不能要。」

  「為什麼?」

  「嗜血族人是沒有體溫的,只有冰冷的軀體,溫暖這種東西,在吾族來說,是不存在的。」頓了頓,眼神更為深邃。「更何況,這份體溫,不是屬於吾。你該擁抱的,不是吾,而是另外的那個人。」

  溫柔的語氣,難得的善意,卻像針一般,挑起心裡快要結疤的傷痕,疏樓龍宿只是扯了個苦笑,笑自己高估了自己,笑自己的自以為是。

  不願再看到相仿的人,笑的如此悽涼哀傷,勾起漫無邊際的愁思。

  「那麼,吾不打擾了。」

  「等等。」再次出聲留人。自袖中取出一株白櫻,遞上前去。「拿著吧。」

  「這是……?」接過白櫻,有些迷惑。

  「活著的時候雖非盡如人意,但偶爾也會有好事降臨。」笑了笑,續言:「對它說出汝的希望,會有意想不到的好事發生。」

  「『希望』嗎?」聞言一哂,笑道:「在滅絕希望的世界裡,還會有『希望』這種東西嗎?」

  「只要有心,必能相見。」幽幽訴說,語意不明的應著。

  「那麼,吾該謝謝你了。」

  「不必謝吾,要謝的話,去向那人說吧。」

  目送無情卻多情的王者離去,容顏上的一抹笑容,似悲似喜,窗外濃霧隨風飄浮遮日,室內頓時無光,闔上眼,讓黑暗吞噬意識,沉眠入睡。


※    ※    ※


  玩弄著手中櫻枝,回想方才儒者的話,憶起先祖流傳下來的密言,如果是真的,也許……

  「誰。」突然低喝一聲,眼神倏忽變的銳利。

  忽地颳起狂風,吹開緊閉的窗戶,白瓣如雪紛飛襲來,轉眼間,一名白衣少年翩然而降,對著王者躬身行禮。

  「初次見面,闍皇西蒙。吾乃『闇之使者』,專為契約而來。」

  「你就是嗜血傳說中的使者?」

  「是的,千年前,初代闇皇,與『闇流術皇』之間有個約定。每一代的闍皇,都能在命運機緣的安排下,召喚出闇流使者,使者將會協助當代闍皇,完成一個願望,不論願望的大小與內容,只要簽了契約,就能實現。」

  看著眼前笑容可掬的少年,西蒙暗自忖度著。

  先不管此人身份是真是假,光是能隻身闖入闇皇寢殿而不被發現,就已證明少年非是凡人。再者,自己也是十分好奇,不論內容的願望,單憑小小使者,真的能夠實現嗎?

  心中疑雲重重,王者啟口問道:「千年的約定,如今還存在嗎?」

  「只要你想,就能訂立契約。」

  「不論內容?」

  「不論內容。」

  「代價?」

  「希望與夢想。在你的願望完成後,我隨時會來取走它。」

  「『希望』與『夢想』啊。」冷笑數聲,覺得不可思議,更覺得十分滑稽。「呵,如果沒有這兩樣東西,吾又該拿什麼來償還?」

  「是人,都會有『夢』,有『夢』就會想要『希望』。」少年拿出紙卷,攤開。「簽上你的名,你就能完成願望。」

  王者執筆,快速的在上面簽字落款,滴上血紅為證,倏地,紙張發出萬丈光芒,刺目的令人睜不開眼。須臾,懾人光芒散去,紙張消失於案上,少年手中多了一只木盒。

  「打開它,你的願望就會實現。」呈上前去,示意王者收下。

  「就算吾的希望是『讓天下盡歸嗜血一族,迎接暗黑世界的來臨』,也能實現?」儘管簽訂完成,仍是有些懷疑,隨口打趣問道。

  少年點頭,臉上依舊掛著微笑,只是感受不到笑意,眼神像是看透人心般的清澈。

  「當然可以……如果你真正的願望是這個……」略停,言深意長的續道:「不過,當盒子被開啟的一瞬間,你真正的希望就會浮現,比起你腦中紛亂的念頭,它更能誠實地呈現出你心底真正的願望……」

  隨著話語,少年身影逐漸淡去,語畢,人也消失無蹤,一如憑空而來,驀然隨風而逝,若不是手中木盒仍在,自己就要認為一切只是南柯一夢罷了。

  王者不掛在心上,也無意去追究,將心思放在木盒,手貼覆在盒蓋,竟有些微微顫抖,自嘲地笑了笑,眼眸闔開之際,倏然開啟,以為又是一陣金光閃亮的奇異耀芒,或是煙霧迷漫的詭異玄機,但是卻什麼也沒發生,定睛一瞧,只見一顆褐色的種子安置在其中。

  修長指尖拈起小小種子,驀地有些茫然若失,一時不知所措,忽又笑了起來。

  是啊,堂堂闍城皇者,是黑暗之王,怎會被這無中生有的『希望』給唬住了?

  將種子端在掌心,眼神黯淡無光,是失落感,還是自嘲後的無力感?他不知道,只是無意識地搓推著種子。

  指尖尚未凝固的傷口,滑落一滴血紅沾染在種子上,倏忽種子冒出枝椏,快速地生長著,莖幹上發著細刺,枝葉上長著嫩綠,頂端的花苞緩緩綻開,是朵玫瑰。

  花朵如雪,瓣邊鑲著金黃,看著它,腦海中浮現那人的如玉容顏,柔軟的金色髮絲;莖上的銳利,好似那人倔強任性的脾氣,張牙舞爪地嘶吼著;展開的枝葉,則是那人張開的手臂,永遠只擁抱一個人。

  蕊中傳來馨香,是熟悉的味道,貪戀地沉醉在幽香中,思緒浮沉間,一雙冰涼柔荑覆上眼,輕柔髮絲落在鼻間,和花傳來的香味相同,只存在那人身上的體香。

  「猜猜我是誰?」

  甜膩如蜜的嗓音,有些俏皮,惡作劇的笑鬧著。

  王者不答,手掌握住纖腕,拉過身,輕輕的擁攬,緊緊的抱著。

  
  「禔摩,吾愛你。」

狂嵐 2006-12-05 00:23
拾捌、相逢


  跑,不停的跑,一路顛沛蹣跚的躲藏。累,氣空力盡,一路閃避追兵的搜索。

  奔入一處叢林,屏息噤聲,回頭左右探視,確認後方已無追兵,才緩下步伐,扶住一旁樹幹重重喘息。

  好痛,可惡的和尚!居然下這麼重的手,肋骨八成斷了好幾根,好難過。

  迫切的喘氣使胸膛激烈起伏,牽動甫添上的掌傷,痛覺傳遍全身神經,頭暈目眩的好不難過,意識有些昏沉不清,若非傷口的疼痛讓他保持清醒,只怕早已昏迷不醒,倒臥路旁。

  抓住衣襟,手撫著胸口,回想起方才的經過。

  每回佛誕之日,鎏法天宮全體上下皆專注在千羅壁的送行儀式,防禦力大為減低,因此闍城一派計劃趁勢奪取邪兵衛。

  一開始,邪之子很順利的混入其中,與小活佛示好交善,沒想到在拿取的那一刻,應該在千羅壁的小活佛赫然現身,與邪之子爭奪邪兵衛。駐兵護法立即將西蒙與自己團團包圍,佛門重兵以待並不意外,最令人意外的,竟是那人的出現!

  一連串的失利,在在顯示著──這一切盡在他們的算計中!

  好個梵剎伽藍!不愧是西佛一代神人!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真的遇上了,才知道事情沒這麼簡單,何況,自己也忘了,那小鬼生平不愛與佛門打交道,所以鎏法天宮的眾僧,自然不可能是自己人,因此下手之時絕對是毫不留情,再加上演戲就要演的逼真,這一掌,應該夠交差了吧?

  思及此,疏樓龍宿驀地一笑,忘了此時的身體狀況,不小心又扯動胸口傷勢,好不容易平順下來的呼吸,再度紊亂失序,倏忽一陣甜腥感上湧,眼前一黑,哇的一聲吐出鮮血,嗆的他劇烈地咳了起來,瞬間全身無力,雙腳一軟,遂跪在塵土之上,又喘又咳。

  看著手上沾染的血紅,是那樣地觸目驚心,卻沒有太大的感覺,早在如自殺一般地成為嗜血族之後,對於血的味道,已經麻木不仁,嚐不出什麼滋味,但是看著從自己體內嘔出的紅豔,卻有些悵然,有些陌生,還有更多的諷刺。

  不禁又笑了起來,太過忘我的結果,自然又是咳個不停,咽喉乾澀緊縮,扯的連胃也唱起反調,不斷地抽搐痙攣,轉眼間,又是口吐紅沫,嘔的酸氣翻攪拌亂,好似要把肺給咳出來,將胃吐出來才甘願。

  不知道是誰說的,人在運氣差的時候,壞事會一項接著一項來,果然不差。

  天際忽地烏雲密布,閃電交織,半空擦出花火,有山雨欲來之勢。林間狂風驟起,吹亂了儒者一頭柔絲,無力去撥開臉上汗濕緊黏的細柔,更無力起身尋找藏避之處,只能顫零零的抖著身子,跪坐在原地等待雨落。

  好吧,反正全身汗濕血染,弄的渾身難過,就當上天垂憐,讓驟雨洗去一身汙穢。

  冰冷冷的雨滴打在身上,不冷,因為身子早已冰寒過頭,沒有感覺;不疼,因為身心早已麻木不仁,沒有痛覺。自頰上滑落的水珠,分不清是自己的汗滴,還是雨水,或是……

  不及細想,也由不得他想,疲於奔命的倦意與痠痛頭疼的睏意,加上風雨中悄悄臨身的寒意,讓疏樓龍宿再也撐不住,驀地腦中一片白茫,氣空力盡,整個人倒臥泥地。

  雖然打從心裡極度不悅,不想躺臥在塵土泥濘上,沾染一身污濁,無奈身不由己,沉重的黑暗壓身,就要這麼枕地披天睡去。

  闔眼前,好像在矇矓中,看到一雙熟悉的白鞋,那雙他看了好幾十年的白色布履。

  這一定是眼花……一定是……不然,蒼天真的太不公平了……


※    ※    ※


  真的是……很沒天理!!

  一醒來,睜眼,入目的是模糊不清的景色,再眨眼,讓眼睛適應微弱光線後,開始隨意打量著四周。

  嗯……這房間真是寒酸簡陋,什麼都沒有,只有桌椅和床舖,應該是某個小客棧吧……咦!客棧?吾不是在荒郊野外嗎?

  意識倏然回攏,才覺得奇怪,自己為什麼睡在客棧床上,想要起身下床,卻發現動彈不得,低頭一瞧,倏地驚呼無聲,只見一隻手臂正圍在自己腰上,身後有人也就算了,最重要的是……自己居然是全身赤裸,一絲不掛的睡在別人懷裡?

  天,這是什麼情形!

  不知道是羞赧還是怒氣,麗顏上一片潮紅,努力扭動軀體,轉過身,想看是誰好大膽子,居然脫去自己衣服,還大剌剌的抱著人不放。

  傷口雖然已經自行癒合大半,卻仍是氣力不繼,僅僅只是翻個身,卻已讓疏樓龍宿氣喘噓噓,好不容易平息呼吸,抬頭一看,瞬間瞠大雙眼,倒抽了口氣。

  果然是他!這該死的劍子仙跡!

  須臾,收起驚慌訝異的表情,淡然地瞧著熟悉臉孔,似乎瘦了不少,看來,那件事對他打擊相當大,加上近日嗜血一族的動作頻頻,讓這人日夜奔波,沒有休息的時間,更何況,這個人本來就不會愛惜自己,看他睡的這麼沉,就知道他這些天以來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了。

  手指輕畫著五官,從粗寬的眉毛而下,緊閉的雙眸,挺立的鼻樑,有型的薄唇,再繞回兩側耳垂,掌心貼著麥色臉頰,蹙眉凝視著,似是感傷懷念,也是依戀不捨,不由得輕嘆喟然,垂眼歛容,緩緩收回柔荑。

  「直接對著別人的臉嘆氣,是很不禮貌的行為喔。」

  熟悉的溫文嗓音響起,疏樓龍宿倏忽一陣愕然,瞬間換上慣用表情,不急不徐地出言反諷。

  「是喔,那……汝這行為又哪裡有禮了?」

  「哦?」道者噙著一抹笑意,好整以暇的看著懷中麗人。「怎麼說?」

  「子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這四項『非禮之舉』,汝現下就占了三個,還敢跟吾說教?」

  「有嗎?」依舊裝傻中。

  「沒嗎?」睨了道者一眼,涼涼地嘲諷:「偷聽別人嘆氣,是為無禮而聽;未經同意,擅自脫去別人衣物,是為無禮而動;目不轉睛的盯著別人未著片縷的身子,是為無禮而視。汝說,有哪一項是錯的?」末了,還用玉蔥纖指戳著結實胸膛,表示不滿。

  聽著細柔帶黏的爾雅嗓音,用熟悉的儒學官腔,東扯西拉的指證歷歷,剎那間,劍子仙跡有股回到過去的錯覺,就好似平日一般的打鬧吵嘴。

  心情大好,唇角不由得上揚幾分,回嘴道:「是沒錯,不過,我有補充。」

  「什麼補充?」皺眉不解,這人又在玩什麼把戲?

  「幫你脫去衣服,是怕你受涼傷風,算不上無禮而行。」略停,笑意更盛。「這樣,才叫『無禮而行』!」

  「汝──!」

  儒者倏地驚叫一聲,只因掛在腰上的手臂突然一束,猛力提拉翻身,將原先側臥的身子帶至道者之上,尚不及穩住身子,道者大手立即撫上無瑕雪背,空閒的另一手,自然也是不安份的往下探去,逗弄著敏感的身軀,惹的儒者漾紅俏臉,蹙眉喘息不已。

  「汝、汝居然趁人之危!」可惡!卑鄙的小人!

  「欸,你沒讀過嗎,你家親愛的孔子有說過『食色性也』。美色當前,除了柳下惠以外,不動心行動的,非人哉。何況,我也沒有趁人之危。」否則在你昏迷的時候早就開動了。

  看著軟弱無力伏在胸前,忍受難耐異感的憐愛模樣,劍子仙跡忽地一個翻身,將纖軀壓至身下,俯身吻住微微開啟的櫻唇。

  「汝就不怕吾拒絕汝。」喘著氣,努力找回聲音。

  順著細緻頸項移下,含住紅萸蕊心,嘴上忙著採擷,卻也能撥空回應對話。

  「怕,當然怕,所以才要違禮而行,反正你已經指控了,我就打蛇隨棍上囉。」

  雖是身不由己的沉淪在情慾中,腦中思緒卻是十分清晰,冷冷地嘲諷在身上不斷挑起火熱的道者,有意無意的挑釁著。

  「哼哼,如果吾心一橫,當場自盡,有本事,汝就準備姦屍吧。」

  聞言一愣,停下手邊動作,隨及大笑出聲。

  「哈哈哈,那麼我就將你的屍體做成標本,或是請專人製成人偶娃娃,一輩子攜在身邊,形影相隨好作伴。」

  嘴上說的戲謔,表情卻是十分正經,眼神更是認真熾人,一副勢在必行的模樣,反而讓人猜不透,這人倒底是在說笑,還是把玩笑當真,疏樓龍宿忽然感到寒顫,心裡卻又有絲微甜,矛盾的讓他一時不知所措。

  盯著笑的邪氣的俊顏,冷訕斥罵:「想不到堂堂正派人士,武林棟樑,道貌岸然的劍子大仙,手段居然如此下流,變態!」

  「好說,非常時期得用非常手段。」不慍不火,完全不以為然。「不過,反正你已經成為嗜血一族,除了聖器之外,是無法真正殺了你的,頂多只是失血過多,氣力全無而已。」

  唇畔綻開盈盈笑花,主動貼上道者身軀,丹蔻描繪著頸窩動脈,邪魅的舔舐其上,感受脈搏的韻律,偶爾加上貝齒輕咬,或輕或重的留下痕跡。

  「哼,汝倒是很瞭解嗜血族嘛。那麼,汝也該知道,失了血的嗜血者,會更渴望血的滋味,現下,汝靠的這麼近,不怕吾這麼張嘴一咬,將汝全身血液吸的一滴不剩嗎?」

  不急著阻止,任由那人在肩頸上磨來蹭去,舔咬啃蝕,反而將其摟的更緊,一同坐起身,低頭反噬著圓潤耳垂,在耳畔吐著熱氣。

  「如果你想要的話,那就請自便吧。」絲毫不在意的回應。

  「哈,汝倒是慷慨的很啊,百年來,就屬這次最為大方,大方的令人難以置信。」

  「對好友,劍子仙跡自是該豪爽一些,不吝與好友分享東西了。」

  散漫隨意的話語,聽不出是真心還是敷衍,疏樓龍宿驀然停下動作,靜坐在原處不語,金眸半垂,瞧不出此刻腦中在想什麼。

  幾乎是同時,在感到懷中麗人明顯僵直後,劍子仙跡也歛起戲弄,安靜地仔細凝視儒者面容,想要在上頭尋找連自己也不清楚的東西。

  沉默良久,儒者漠然推開道者,拉過薄被將自己包的密不通風,起身下床,瞧桌上放著兩套嶄新衣飾,白的那套,想也知道是誰的,而另一套嘛……

  又靜寂了半晌,儒者當作沒看到,環顧四周,尋不見應該屬於自己的東西,心下已知七八分,回過身,沒好氣的問道:「吾的衣服呢?」

  「丟了。」毫不遲疑,簡潔有力的回答。見儒者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好心的再補充:「正確來說,是送人了。」

  「什麼!」不敢相信,一件價值千萬的衣物,居然平白無故的就拿去送人,而且好像沒有經過主人同意吧?

  「喔,因為我發現你的時候,你大概在做泥巴浴吧,全身和大地融為一體……啊,對了,提醒你一下,雖然聽說這對養顏美容很有效,但也不用特地挑在雨天,很容易感冒的。」笑的十分懇切。

  感覺理智線被人拉的死緊,隨時都要繃斷一般,頭痛欲裂。深吸口氣,忍住怒火催促道:「講、重、點!」

  「哎哎哎,嗜血族的脾氣都這麼差嗎?之前的禔摩是,你也是,這叫『物以類聚』嗎?」

  「劍、子、仙、跡!」

  「好好好,我說就是了,別兇。」好整以暇地看著怒上心頭的儒者,劍子仙跡笑嘻嘻地解釋說明道:「雨天嘛,你睡在路邊也不好,所以我就帶你來客棧避雨兼休息,不過你也知道,劍子仙跡向來窮困貧苦,身無分文,付不出客棧費用,這時就得感謝好友你的喜好,幸虧有你衣服上這些叮叮咚咚的東西,才能付清住宿費用,店老闆還高興的幫我們準備了熱水,因此你現在才能全身乾淨,而不是一團黃泥。」

  手指搓揉著太陽穴,有些無力的再問:「那也只需要一顆珍珠或寶石就好,其他的呢?」

  「這嘛,一部分拿去買新衣了,原來的衣服濕的濕,髒的髒,我想你應該不會有意願再穿那堆髒衣裳,也不可能自己洗,所以買新的比較快。」指著桌上兩套衣物,再續言:「至於剩下的嘛,全都拿去做善事救濟大眾了,替你積點陰德,免得以後閻王那關過不去。」

  繃鏗有聲,理智線硬生斷了好幾條,額上青筋若隱若現,十指丹蔻握的快掐出血,渾身顫抖,猛然回頭不去看道者一副欠揍表情,深深的再吸了幾口氣,緩緩吐出。

  錢財乃身外之物,花錢消災花錢消災。深呼吸深呼吸,吾什麼都不知道不知道。

  當疏樓龍宿自己催眠,決定不想再追究下去時,某個不識時務的道者又來加油添醋。

  「好友,你臉色很難看喔,忽紅忽白,呼吸不順,是受了風寒嗎?要不要我去請大夫來看診啊?」見儒者不理不睬,逕自的再接了下去:「喔,不對,我一時忘了,嗜血族應該不會傷風感冒。那,是太感動所以一時氣血不順囉?別這麼感動,這是應該的,不用太感激我。」

  「誰要感激汝!吾是被汝氣得血氣攻心。」眸中怒火似要將人燒出洞,恨的牙癢,指著桌上衣物,沉聲質詢道:「既然都買新的,那,這套是汝的,吾的呢?」

  「不就在旁邊嗎?」這麼大還看不見,莫非眼力退化了?

  「哪裡!」

  「就是你看到的那個啊。」

  忍無可忍,忍無可忍……就無須再忍!

  疏樓龍宿腦中一片轟然,還沒來的及出言反斥,手已經抄起桌上可擲之物,舉凡茶杯、茶壺、衣服、髮飾、燭臺等,只差沒有直接翻桌上手,砸向床上笑的可惡之人。

  「喂喂,雖然店老闆人很好,但是砸了人家的房子也太超過了些。」

  劍子仙跡一邊接下迎面而來的『武器』,一邊從容不迫的回應,更趁著那人考慮要不要丟桌子或椅子過來時,快速的穿上衣服,拎起另一套新衣向儒者靠近。

  「穿上吧,不然真的著涼可就不好了。」語氣意外的正經溫柔,如果不是臉上那抹似笑非笑的表情,應該還有些可信度。

  冷冷瞪視著道者,手揪白色衣襟,幾近是怒吼出聲:「那汝把身上這件脫下來,吾穿汝這套。」

  「不好吧,我怕再脫了衣服,你就走不出這房間了。」咧嘴一笑,笑的甚是燦爛。

  「汝──!」麗顏忽地染上嫣紅,不知是羞還是怒,恨恨地瞪著。

  「別你啊我的了,穿不穿一句話。」無視熾熱殺人眼神,再俯首盯視,故意挑釁道:「你想不穿也可以,看是要包著被單出門,還是全身光溜溜的,我都沒意見,你自己高興就好。」

  「哼!」重重一哼,扯過道者手上衣物,將裹身被單猛力丟向前,幪住道者視線,才心不甘情不願的換上衣物。

  取下單薄床單,貪戀的輕嗅殘留餘香,在儒者看不見的背後,漾起溫柔情懷。

  「別生氣,我不是故意要捉弄你才去買女裝的。」見對方一臉不信,劍子仙跡只是笑笑,繼續說明:「現在我們還在西佛國境內,鎏法天宮的人還在通緝你與闍城一派,雖然這些追兵對你來說,不過是小小螻蟻罷了,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捨棄平常太過招搖的行頭,換上尋常百姓衣服,那些僧侶想破頭也不會猜到你居然扮成女子,這樣他們就不會發現你的行蹤了。」

  「是嗎?劍子,吾想,汝應該沒忘記吾倆現下立場不同,可以說是敵人,為何汝這般相助於吾?汝應該在吾傷重昏迷時,立即補個一掌一劍,送吾歸天,何必留吾一條命,繼續在人間作惡?」

  疏樓龍宿不解,眼前這人不是向來嫉惡如仇,喜歡為蒼生謀福,誓除禍害嗎?怎麼此次竟這麼好心,救了敵人還替人設想周到,這人真的是自己認識的那個道門先天嗎?

  劍子仙跡不答,僅是溫柔的以指梳著紫緞髮絲,眼裡沒有戲謔訕笑,只有一派真誠,滿面柔情,彷彿過去交惡之事如夢一般,醒來就忘了。一時間,疏樓龍宿真以為自己身在夢中,茫然地望著道者深情雙瞳,熱切的快將自己融化一般,沉淪在溫柔鄉中。

  「龍宿,你我不是敵人,而是好友。以前是,現在是,未來仍是。」

  聞言,儒者沒有預期中的激情感動,喜極而泣,反而僵直了身子,不自然的退了幾步,與道者保持些許距離,倏忽笑了起來,笑聲有些悽涼。

  「呵,『好友』嗎?劍子仙跡。汝這聲『好友』叫的真是沉重,只怕龍宿擔當不起啊。」語中帶刺,毫不留情的投擲射去。

  足踏向前,扶上儒者肩頭。「我說你是,你就是。疏樓龍宿永遠都是劍子仙跡的致友。」

  略偏過頭,垂首輕嘆:「劍子,太過輕易說出口的話,可信度實在太低了,這叫吾怎麼相信汝呢?」

  道者怔愣皺眉,問道:「龍宿,你還在生我的氣嗎?」

  「沒有,」輕搖螓首,語氣平靜無波。「吾從來都沒怪過汝。」

  「那麼,你肯原諒我了嗎?」

  微怔,覺得有些好笑。「原諒?為什麼汝要吾原諒汝?做錯事的明明是吾不是嗎,汝是不是弄錯了什麼?」

  「你知道的!你應該是最清楚的!」急吼出聲,眼神直視金眸,不容儒者迴避。「還是……你其實心底還很恨我,怨我,所以才故意這麼說?」

  沉默半晌,疏樓龍宿輕輕掙脫道者大手,側過身,讓燭火照不到臉上表情,語氣淡漠地應答。

  「吾不知道,也不清楚。劍子,吾該恨汝什麼?怨汝什麼?以前是吾太癡、太傻,才會看不破,想除盡所有的礙事著,只為了要獨占你一人。現下,吾想通了,汝有汝該走的路,該做的事,吾不該死纏著汝不放。記得吾曾說過,仙與龍,一個在天上飛,一個只能在水裡游,行的是兩條平行線,不該有交集的。所以,汝可以放心的走,不用再怕吾會絆住汝了。」

  「不!吾不要!」難掩激動情緒,再跨步上前,緊抱住單薄身軀,像要揉進自己體內一般的緊迫。「既然你說不再干涉我的生活,那麼我的未來就該由我自己來選擇。而現在,我鄭重的告訴你──我要你,龍宿。未來之路,你與我同行,再也不分開。」

  絕美麗顏上沒有歡喜愉悅的表情,也不回擁激情懷抱,只是像個沒有靈魂的人偶一般,任憑道者束縛擁抱。

  良久,喟然一嘆,推開溫暖胸膛,緩緩整順髮絲,隨意扎成辮子垂放在胸前。

  「吾要離開了。」轉身欲走,卻被拉住無法再行。

  「你要去哪裡?」雖是心知肚明,仍是出言相詢。

  「天下之大,去哪都好,也許回闍城吧。」隨口敷衍了事。

  「回來吧,那裡不是你該待的地方,只要你肯回頭,豁然之境的大門永遠都會為你而開。」疼惜的勸阻,眼中滿是期盼。

  唇角上揚些許,笑的諷刺。

  「又是永遠嗎?劍子,你的『永遠』真的很廉價。」

  「我會讓你看到真心的。」

  望著道者嚴肅認真的表情,疏樓龍宿心下一凜,口中仍是涼涼訕諷。

  「那麼吾該說期待嗎?呵,不了,汝想做什麼,與吾無關,而吾做了什麼,也同樣不關汝的事。」

  握住纖腕的手掌更是緊縮,慍色說道:「不可能!我不會再放開你的手,也不容許你逃開。」

  「說的比唱的好聽,還不忘威嚇脅迫,好個霸道的劍子仙跡。」儒者不腦不怒,僅僅只是瞟了道者一眼,隨及又恢復冷漠表情。

  沉重的氣氛再次蔓延,兩人皆是不言不語,目光緊盯對方,像是等待著什麼。彷彿經過一甲子似的靜謐,疏樓龍宿倏忽垂眸半掩,有些愁悶的傾言訴說著。

  「劍子,曾經受過的傷,在傷口癒合後,不代表什麼事也沒發生過,更不是能用任何掩飾就會消失的。這道理,汝懂,吾也懂。那麼,汝又憑什麼非要吾聽汝的話不可?」

  道者自懷中取出一物,再執起柔荑,緩緩地將掌中戒環套入,與之十指交握。

  「因為你與我,『此情長存,永不分離』。今生,我們註定糾纏不清,誰也掙不出。」

  凝視著纖指中的白玉紫環,上頭繫的是絳紅的絲線,昔日情懷倏然上湧,眼眶有些熱氣,險些就要溢出,連忙掙脫交握丹蔻,轉過身,咬牙回道:

  「可是……可是吾不要汝了啊。」

  「但我要你,龍宿,此時此刻,今生今世,劍子仙跡可以捨去一切身外之物,卻不願放棄你,只有你,才是我唯一想要珍惜的。」

  緊緊環繞的手臂,身後貼近的懷抱,那一份溫暖,讓來不及冷卻的眼,再次熱淚盈眶,摀住唇,無聲的啜泣。沒有言語,只是柔情的給予暖意,藉由體溫,將深情依戀傳遞過去,一切盡在不言中。

  須臾,抹去殘淚,轉過身與道者面對面,眉宇深鎖地望著,柔聲傾訴。

  「劍子,汝這樣說,吾真的很高興。但是,吾太了解汝了,汝只會是天下萬民的劍子仙跡,不會成為專屬於吾的獨一無二,疏樓龍宿的心眼向來狹小,不願意與他人共享一顆心。所以……」倏忽停住口,靜默片刻,續道:「所以吾決定為汝做最後一件事。」

  劍子仙跡不語,只是深望著無限感傷的儒者,向自己綻出如花笑靨,平靜淡然的笑著。

  疏樓龍宿緩緩取下戒環,執起道者大手,將之放入掌中,再慢慢攏上修長手指,直到戒環沒入掌心,消失在眼前,動作停在當下,金色眼眸睇視良久,驀然鬆開雙手,在道者尚不及反應之際,隨即轉身化光離去,留下細不可聞的話語。

  ──劍子,從此以後,但願汝與吾,不再相會。

  劍子仙跡茫然若失,望著紫光遠去方向,將緊握手掌撫上胸口,在心底呼喚吶喊著。

  龍宿,你知道嗎?失去你,我才知道什麼叫做心痛。

  明明沒有傷痕,也沒有受傷,卻不斷的抽蓄疼痛,不停地提醒著我,要我接受失去你的事實。

  再見你,我是多麼的又驚又喜,終於讓我尋到你,即使你已非如昔,絕情以對,我仍是渴望再見你一面,哪怕你突然提刀砍來,我也甘之如飴。

  你說,曾經受過的傷,在傷口癒合後,並不代表沒發生過。我知道。

  只是,不管受了多大的傷,承受多少的痛,我還是想要再愛你一次。

  雖然你選擇放手,離我而去,可是,我仍然會用你最喜歡的聲音,呼喚著你的名字,用你最喜歡的笑顏,追尋著你的蹤跡,直到你回應我為止。

  離別是再見的開始,我期待,再次與你相逢的那一日。




*****************
先這樣好了...好累XD

14~18字數:28960

狂嵐 2007-02-13 02:59
呃~我真的忘了還沒PO完....呵呵呵XDDDDD(沒人催就忘了哈哈~)

感謝版大的評分珍珠與腹黑^^~~
辛苦囉^^b~~

************************************

拾玖、算計


  今年大概真的是流年不利吧。


  看著眼前怒氣沖沖的劍客,紫髮儒者暗自嘆了一口氣。

  幾天前,為了躲避鎏法天宮的追兵,所以某個以腹黑出名的道者要他換上女裝,現下的情況來看,目的是達成了,因為在走出西佛國境之前,的確沒有半個人認出他來,省下不少力氣。不過,也招來更多的麻煩。

  什麼麻煩?路人的異樣眼神和登徒子的騷擾嗎?

  當然不是。

  路人用什麼眼神看自己,早就已經習以為常,無關痛癢,愛看就讓他們去看,反正也不會少一塊肉。

  不過,既然走大道遭人側目,那就改走小路。

  沒了吱吱喳喳的談論聲與關愛的視線,行走起來也比較快意,只是幾個不知哪裡來的笨蛋,大概是出門前忘了將眼珠子帶在身上,居然將自己當成姑娘家調戲,下場當然可想而知,只能怪他們自己不長眼。

  撇開那些稱不上麻煩的麻煩,真正令人傷透腦筋的,是十幾年前的陳年舊帳。

  事隔多年,若不是紫龍被震出原形,幾乎要忘了那件事,這北嵎胤王爺也真是有耐心,一等就是十多年,本以為就此相安無事,沒想到那人暗地追查已久,而此次一身女裝,竟然讓人尋了過來,真是失算。

  其實也不算太過麻煩,只是哪時候不選,偏偏選在諸事忙碌,無暇分神之時前來攪局。想劃清界線,將一切罪狀推到自己頭上來就算了,最可惡的是派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前來糾纏不清,先是點松濤的言語挑釁,後有弄潮生的武力脅迫,雖然對付他們不是什麼問題,但一直下去也不是個辦法,所以又換回原來模樣,先擺脫追蹤再說。

  甩開那兩人的追趕後,並沒有比較輕鬆,因為惠王北辰望也派人來質詢,直接挑明要找『疏樓龍宿』,可想而知,當年奪劍一事的風聲已經走漏,累的連流川飄邈都亡於玉界尺之手,看來不早點解決不行,只是該怎麼處理比較好?

  所謂『屋漏偏逢連夜雨』,就是這麼一回事。

  邊趕路邊思考闢商之事時,前方不遠處,一輛輪椅緩緩推近,定眼一瞧,坐在椅上之人,正是傲笑紅塵。

  自從離開疏樓西風後,聽聞他的傷勢越發沉重,只怕要終生殘廢,雖然自己還是打從心底不喜歡這個人,但所有的恩怨情仇,該是隨著命喪於古塵劍下時就煙消雲散,所以疏樓龍宿只是冷眼看著,並未有所行動。

  「我找你很久了。」劍客緩步站起,持劍以對。

  「汝已經痊癒了?」有些詫異,心裡頭稍微寬了些,對於昔日情海風波下的犧牲者,疏樓龍宿並不想再說多什麼,也不打算要道歉,只想早些離去。

  可惜,天不從人願,尤其是順從他的意願。

  「亮劍吧。」為多年前一案,也為斷劍一事。
 
  知道自己再解釋也是多餘,何況依劍者個性,現下是聽不進任何理由的,因此儒者僅是暗自嘆息,表面仍是淡漠以對,揚手取劍。

  再度交相對戰,劍者使出全力,將所有怨憤盡化成招,招招不留情,反觀儒者以守為主,不願戀戰,僅是等待脫身之刻,氣勢自然少了幾分,加上傲笑紅塵手上新器銳不可當,稍一分心,數招過後,闢商應聲而斷,疏樓龍宿尚不及反應,劍氣瞬間穿身而過,悶哼一聲,血紅紛飛散落,踉蹌退了幾步,眸中只見劍尖破空襲來,咬牙準備引頸受戮。

  剎那間,一道金光闖入戰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人帶走,隱身在樹梢上的湛藍身影隨及悄然跟蹤而去,漫天煙塵過後,徒留傲然劍者與斷鐵殘骸。


※    ※    ※


  「為什麼救吾?」

  不帶有疑慮的問話,只當是普通的開場白,對於眼前的霸者,即使是一時的恩人,疏樓龍宿仍是不給和顏悅色,僅有一貫的冰冷無情。

  「對於吾的同伴,自當挺身而出。」

  依舊狂妄的霸者,對於近似挑釁的冷淡神情,絲毫不以為意,相反的,眸中透出的,是極為賞識的眼神。

  「吾不是汝之同伴,魔龍祭天。」

  「別急著否決,疏樓龍宿,就算你不認同族的情誼,疏樓龍宿與魔龍祭天仍是合作的夥伴,這點你可別忘了。」

  「夥伴嗎?」一雙柳眉豎起,鳳眼細瞇,薄唇微揚幾分,訕笑出聲:「現在才來攀關係,是不是有些遲了?劍譜一事已經終結,汝倒是告訴吾,汝為吾做了什麼?」

  魔龍祭天注視著高傲儒者,嘿然一笑,驀地旋身一變,儒者詫異,頓時恍然大悟。

  「是汝!」惱怒斥喝:「傷傲笑紅塵嫁禍予吾的,原來是汝!」

  「沒錯,這就是為什麼傲笑紅塵口口聲聲指稱『疏樓龍宿』是兇手的原因。若不是有人出手干擾,傲笑紅塵早已亡魂,要怪,就該怪他福大命大,還有那夜出手的白衣人。」

  瞪著眼前與自己一模一樣的面容,說著同樣聲調的嗓音,好似鏡中人走到現實世界,與自己兩相對望,剎那間,疏樓龍宿心中又驚又怒,表面仍勉力維持鎮靜,冷冷的責難怪罪。

  「吾並未要汝去取傲笑紅塵之命,只要汝消除他與君楓白之記憶,殺他是汝自己的意思,與吾無關。就算吾應允過『隨汝之意』,但當初的條件之一,就是要汝做到『不留痕跡』,而汝卻以吾之樣貌行兇,不但沒有預期的效果,反害吾失去一切,流離失所,承受各方壓力。魔龍祭天,汝究竟是何居心!」

  換回原先模樣,霸者對於儒者的指責只是微微挑眉,好整以暇的回應:「如果我說……從一開始我就不打算照你的意思做呢?」

  蹙眉不悅。「什麼?」

  「因為我很清楚,你並不相信我所說的『過去』,所以我故意化成你的模樣,計殺傲笑紅塵,他是死是活其實都不打緊,只要能讓劍子仙跡起疑就好,這麼一來,就能知道你所謂的『百年情誼』是否勝的過『萍水相逢』。」嘴角更上揚幾分,笑意更盛。「而,事情的結局,就如同我告訴過你的話──『人心不可信,只有身為同族的我,才是你該信賴依靠的。』所以,雖然是吃盡苦頭,但也讓你看清一切。」

  冷眼睇視良久,袖中十指緊縮成拳,握了再握,恨的連指甲掐入掌心也不覺痛,瞧對方一臉算計得逞,囂狂狷猖之樣,反將原先怒火恨意消去,換上慣顏,淡然的訕笑著。

  「喔,這麼說來,吾反倒要感激汝才是囉?」

  「那可不,只不過是『利益交換』罷了,不是嗎?」

  對於太過平靜的語氣,魔龍祭天自然不會傻到認為事情如他所願,至此,雙方不過是虛與委蛇,互探心思罷了,兩人各自有著打算,只是要怎麼去讓對方為己所用,才是成為贏家的正確途徑。

  王者之所以成為王者,在於識人之明與用人之法,如今,他手上擁有最重要的關鍵棋,只要放對位置,走對路徑,天下等同於握在掌心,隨時可取,屆時就算大羅天仙降臨,也無人能敵。
 
  不過,百年難得,若只放在霸業之上,不免有些大材小用,既是難能可貴,就該要物盡其用,更何況他是……

  俯視盯著絕美容顏半晌,倏忽笑了起來。

  「汝笑什麼?」

  「紅塵自有癡情者,莫笑癡情太痴狂。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笑聲不止,多了幾句嘆息。「可惜,可惜。」

  「哈哈哈……」忍俊不禁,疏樓龍宿大笑出口。

  「你笑什麼?」看面前之人笑的樂不可支,彷彿聽見什麼笑話一般,魔龍祭天止住笑意,挑眉反問相詢。

  「沒什麼,只是……」略停,抿嘴笑笑再續:「這千古絕佳詞句,從汝口中說出,還真是……別有一番風情啊。」

  知道儒者明褒暗諷,霸者不以為意,順隨玩起嘴皮子來。

  「好說好說,在龍首面前,怎敢班門弄斧,不過是有感而發罷了。」

  「喔?」眸光一閃,似乎被挑起興致,訕道:「素來以權利野望聞名的魔龍,沒想到也有柔情傷感的一面,讓人好生訝異,明兒個太陽八成要打西邊上來了。」言畢,還特意眼瞟窗外,向西方望去。

  「如果我說,這感慨是因你而發,那麼,你是不是要懷疑天降紅雨了?」

  走近數步,掬起一綹紫髮,送至鼻間輕嗅,眼眸直視琥珀美目,如預期中瞧見一閃訝異,唇角又上揚幾分,笑的甚是愉悅。

  疏樓龍宿一陣愕然,習慣性的舉扇遮去熾熱目光,順勢抽回髮絲,往後退了數步,刻意保持距離,毫不保留的將嫌惡之情盡表其上,冷嘲熱諷。

  「不,吾該懷疑的,是吾的耳朵出了問題,或者因為太過疲累導致幻聽。」睨了對方一眼,再道:「還是上回吾那一劍刺的太重,讓汝之思考迴路損壞至今,才有此等荒謬言語。」

  「欸,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儒門一向以禮為本不是嗎?」嘿嘿笑了幾聲,跟著前進了幾步,見儒者一臉鄙夷,仍是不在意的逼近。「詩經有云:『窈窕淑女,君子好求。』想必龍首大人深知此理才是。」

  「那又如何?吾既非『淑女』,汝也不是『君子』,魔龍是聰明人,也該知『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嘴上淡然相應,心裡卻是驚濤駭浪,波濤洶湧,腦中飛快思索相應之法,金眸更是緊盯對方,不容他人再進一步動作。

  「感情是可以培養的,只要你點頭應了我,將來天下霸業你我共享,何不快哉?」

  「吾並不想要什麼『天下』,汝之好意吾心領就是,但請恕龍宿無法接受。」

  「是嗎?若是如此,你又為何成為嗜血族,自願成為西蒙座下一員?還不是為了取得邪兵衛,成就你的野望。」見金眸微微波動,溫言再勸:「既然我倆目標相同,何不再次合作,比起單打獨鬥,有人相挺不是比較輕鬆嗎?闍城的氣勢已至末路,再不久就會瓦解,憑你一人,也無法統御嗜血族。儒門天下出了這麼一個叛徒,你這儒首之職還存不存在,相信不必我說,你自己心知肚明。再者,正道與北嵎皆容不下你,尤其是傲笑紅塵,光他一人,就足以讓你夜不安枕。只有在我的身邊,你才有立足之地,這點,你比我還要清楚才是。」

  「這嘛……」

  亦步亦趨,兩人你退我進,直到背靠屋牆,無法再退,疏樓龍宿心中暗叫不妙,沒有長劍護身,真要動起手來,只怕自己不是對手。

  環顧四周,這時才驚覺身陷絕境,偌大屋室,居然沒有出入門扉,僅有一扇小窗,真巧,窗戶就位於他的正前方,魔龍祭天的正後方!

  看來,若不解決面前之人,是沒辦法離開這地方了。

  「話不必說的如此好聽,汝不過是想以吾作誘餌,引劍子仙跡前來自投羅網罷了。」心念一轉,口中盡是冷嘲熱諷,悻悻訕笑:「世人皆知,劍子仙跡專剋魔龍祭天,恨不得將汝除之而後快,說是與吾合作,其實是想藉由吾來分散其注意力,讓汝趁虛而入,一舉殺之,或在危急之際,將吾當作擋箭牌。對汝來說,疏樓龍宿不過是枚隨時可捨的棄子,何必假惺惺的談情說愛,真是令人作嘔。」

  藏於背後的手,悄悄聚氣於掌中,丹蔻尖銳如鋒,等對方一動怒出手襲來,隨時立即反擊刺殺。

  像是知道對方在想些什麼,霸者不理會挑釁言詞,反而更加沉穩以待。

  「不愧為龍首,果然聰慧過人。」聞言眼神更熾,笑意更甚。「不錯,我之前的確是有此想法。世人認為劍子仙跡無懈可擊,事實上是破綻百出,他最大的弱點就是你,只要你活著一天,他就接近亡命一日。」

  「看來是要讓汝失望了。」淡然一笑,涼涼譏嘲:「汝是聰明反被聰明誤。若是先前,或許汝這計劃還有實現的機會,經過紅塵劍譜一事之後,吾與他早已不相往來。這下可好,這好端端的計策,全被汝自己給搞砸了,真是可惜啊可惜。」

  「是嗎?」瞟了一眼無動於衷的儒者,魔龍祭天眸中陰沈更深,腦中快速閃過念頭,冷然一笑。「那麼,就算他死在你面前,你也無所謂了?」

  「劍子仙跡是死是活,與吾無關。」

  「無妨,他人以劍子仙跡為靠山,我又何嘗沒有伏兵暗棋。」撫上細緻臉頰,手指輕劃姣好唇瓣,見金眸狠狠瞪視,笑意更甚。「有你,足以抵擋萬馬千軍,區區劍子仙跡有何可懼?」

  「說的也是。」忽地嫣然一笑,眼眸晶光閃亮。「要吾幫汝嗎?」

  「喔,你願意?」又在打什麼主意?不過沒關係……

  「呵呵,既然魔龍先生如此誠心相邀,疏樓龍宿怎好意思拒絕。」

  「那麼,不知此次龍首想換什麼條件?」

  「哎呀,這麼說就傷感情了。對吾來說,對付劍子仙跡不過是舊帳清算而已,對汝,也只是順水推舟罷了。至於條件嘛……等吾想到再討吧。」

  「這麼說來,我倒還佔了便宜不成。」
  
  「上回汝讓吾先取貨後付款,這回也該讓汝先嘗點甜頭,公平互信,交易才能長久啊。」

  「難得龍首大人如此抬愛,魔龍自該感激萬分。不過,上回款項也未曾付清過,不知龍首大人是否能先繳個利息,好讓魔龍安心啊。」

  「喔,怎個付法?」

  大手滑至頸顎處,抬起螓首,輕點紅唇,見儒者無任何抵抗,僅是瞇起眼眸瞧視,心下竊喜,啟口吮住櫻瓣,仍舊無反應,欲膽大伸舌探入,不料被推了開。

  「嗯?」興意正濃時,遭人中止,實在令人百般不悅。

  大手一把攬住細腰,將人帶的更近,臂膀束縮,像要纖軀揉入體中。穿越紫色柔絲,扣住後腦螓首,趁勢再落一吻,強行闖入牙關汲取甘美。同時,厚掌移動向上,挑開襟前盤扣,撥開層層衣物,遊走滑嫩雪肌之上。

  「呃……」頸間一痛,動作乍然停止。

  只見疏樓龍宿一反被動形勢,不知何時,柔荑早已上移至頸動脈停住,尖銳丹蔻重描輕劃,幾許血珠隨之滴落,染紅白皙玉蔥。

  「別太貪心,利息拿了就該安份做事。再下去,就不是汝付得起的部分了。」

  「如果,我想要更換『本金』的部份呢……」不理會傷痕與威脅,厚掌仍舊不捨地來回磨蹭。

  「這嘛……可是吾不想換啊。」冷然一張俏臉,噙笑勸阻道:「臨時隨意更換本金,這樣算是變相的毀約吧?這麼一來,汝這筆生意就會做不下去喔。」

  「是嗎?這我倒要試一試……」

  以指拭去銀絲,順勢滑入檀口,與紅豔丁香嬉戲,正要開口戲弄之際,一陣疼痛夾帶寒慄襲來,連忙抽出手指,果不期然,傷口雖小,卻是血流如柱,氣瞪之餘,趕緊包紮止血。

  「你!」

  一雙金瞳隱泛紅光,雖是垂眸半掩,眼神卻是邪魅懾人,染紅唇瓣似笑非笑,吐氣如蘭。

  「放心,這點小傷,不會讓汝成為嗜血族的,吾也不打算以汝之血飽餐一頓。不過……」語氣一變,冰冷目光睇視。「再有非份之想,吾不保證哪日路邊多了具乾屍,名喚『魔龍祭天』啊。」

  凝重氣氛環繞在兩人之間,須臾,低沉笑聲響起。

  「哈哈哈……說的是,是魔龍失禮了。那麼,客至遠方來,就讓魔龍好生款待一番,這段期間,就委屈龍首暫住這納雲塔中吧。」

  「若吾不想住呢?」雖然是疑問句,但心裡早已有底,不過是隨口問問而已。

  「欸,這外頭風聲吃緊,到處都在追捕龍首大人您啊。只要您不隨意外出,此處可保龍首安危無慮。」

  「汝倒是自信滿滿。恕吾多嘴,汝可別忘了對方皆是高手中的高手啊。」

  「呵,這納雲塔一來地處偏僻,二來高聳入雲,方圓十里設有機關陣法,平常人難以靠近。就算進的來,也上不了塔頂,因為只要一開塔門,陣法隨即啟動,包管那些賊人是來有路回無門。而且,最重要的是,這樓梯根本就不通往塔頂!經過披荊斬棘,千辛萬苦攀登之後,卻換來一場虛空,真想知道那些人臉上會是什麼樣好看的表情?」說及此,狂狷笑聲再起。

  「這麼厲害,那汝又如何進出?」據方才的觀察,這房間只有一扇對外連絡的小窗,大約只有幼童的半身高度,換句話說,要從小窗離開,除非練就縮骨神功,否則是無法進出的。

  「哈哈哈,這可是商業機密啊。」頓了頓,意深言長的續道:「龍首不需要知道如何進出,我會派專人前來服侍,任何需求儘管吩咐就是。」

  雙手擊掌,一抹湛藍身影立現。

  「主人。」來者俊秀清逸,一雙銳眼如鷹,語氣淡漠無波。

  點點頭,「好生伺候著龍首大人,別怠慢了貴客。」

  儒者斜眼睨了一會兒,淡然嘲諷:「那吾就順從汝之好意,在此叨擾歇息了。其餘之事,還得偏勞魔龍先生了。」

  「好說。那麼就請龍首早些休息,魔龍先行告辭了。請。」
  
  「慢走不送。」

  目送霸者消失現場,一張麗顏瞬間垮下,臉上盡顯嫌惡不悅,轉過身,青年已備好水盆白巾,讓儒者淨去臉上髒污,遞過茶水漱口,弄了良久,才滿意的坐臥蹋上,好整以暇的審視青年。

  「沒想到派來的是汝,怪不得先前只見鳳丫頭一人忙著,也不見有人前來嘮叨,原來早有伏兵。」

  「各人有專司之職,我等不過遵從主令罷了。」

  「說吧,汝家主子交代了些什麼?」言畢,覺得不妥,隨及又補上後語:「如果是不重聽的,就別說了。」

  斟了杯香茗,遞上。「那……無事可說。」

  聞言一愣,隨即皺起細長柳眉。

  「不會吧?這孩子越來越過份了,改明個兒遇上,非要好好訓他一頓不可。」

  青年嘿然一笑,說道:「這怪不得主子,是二爺您起的頭,若讓主子親自尋來,只怕不是一個巴掌或幾句責罵就可以混過去的。」

  「哼哼,是他允許在前,吾自然是先斬後奏。」半抱怨半委屈地唸著:「當初不是說好,只要吾出了點子,他就該是全力配合吾,怎麼現下反而對錯都怪吾,這是招誰惹誰啦?」

  「二爺莫怒,主子出自一片好意,就怕您平白受了委屈。先生也有交代,只要不太過份,他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與您計較。」

  「他不跟想吾計較,吾倒想跟他算舊帳。汝不提,吾還差點忘了,是誰讓他跑來參一腳的?」

  「主子說,公事公辦,請二爺先將私事放置一旁,等事情結束,回頭再一併清算,屆時,二爺想與先生怎麼算都行。」低頭思忖,像是自言自語,音量卻又恰巧能傳入儒者耳中:「不過這帳八成又是呆帳,還是記在牆上就好,別掛在心上,傷神傷身啊。」

  瞪了一眼青年,偏過頭不理不睬,兀自生起悶氣來。青年聳肩,也不出言安慰勸說,任由儒者耍脾氣。半晌,盼不到甜言哄語,溫雅嗓音才打破沉默。

  「真是無趣,平常這種時候不是應該說些好聽的話來安慰人嗎?」

  「沒意義的虛言空語,說了只會浪費時間與生命。何況,二爺想聽的話,由我來說既是效果不佳,也不合時宜,那麼就更不該說了。」

  冷哼幾聲,佯怒道:「權宮司,有沒有人說過,汝也是滿腹文墨,深藏不露?」

  「回二爺話,比起先生與主子,宮司不過是小角色,登不上檯面。」扯開一抹笑容,續言道:「不過這強中手,只有二爺您心中知曉,不消宮司說明才是。」

  聽完青年回話,疏樓龍宿豁然笑開,金眸璀璨明亮,十分玩味地望著青年。

  「呵,在汝這雙鷹眼面前,吾倒是無所遁形啊。」

  「讚謬了。憑二爺過人的演技,就連『天下無雙』也不見得每局皆贏,何況他人。」
 
  起身走向窗邊,迎風而立,望著遠方浮雲耀日,俯瞰青翠綠意,想起與少年先前談論之事,倚窗詢問青年細項。

  「確定『那樣東西』在他手上嗎?」

  「自千年前龍谷封印後,『那樣東西』就落入魔龍之手,以其個性,必是藏於隱密之處,暗地等待時機來臨。」

  「這人也甚是有耐心,一等就是千年。現下東西一應俱全,汝猜他為何不立即著手開啟,反而與吾等慢火細熬?」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灰眸映著詭譎神秘,笑答:「而且是相當華麗精彩的一陣春風。」

  「錯了,是『華麗無雙』的薰色狂風。」回過身,麗顏覆上可掬笑靨,金眸目光炯炯,言深意長地說道:「至於精不精彩嘛,吾就等著看前來救駕的趙將軍子龍兄,要怎麼迎合這狂風吧。希望屆時,可別讓吾失望了。」

  伸臂往青空探去,手掌開闔之間,化出片片紫瓣,隨風吹送飄搖。晴空乍現白羽飛鳥,如光似芒,啼聲響徹雲霄,似是回應龍之心思,新局再開。

  微微一笑,揚扇擺袖間,疏樓更迭,龍麟不減風采。謂之華麗再現,天下無雙。

狂嵐 2007-02-13 03:04
貳拾、追求


  人們常常在追求著某些東西,上至皇室帝王,下至平凡百姓,各有所求。

  一般人求三餐溫飽,生活安逸,乞求幸福美滿,子孫滿堂。
  商賈們求財源廣進,招財進寶,希望生意興隆,門庭若市。
  為官者求步步高昇,屹立不搖,期望權傾滿朝,君王寵信。
  野心家求龍圖霸業,武林至尊,成為頂峰強者,號令天下。

  多數踏足江湖的武林人士,胸懷野望者,不外乎是想成為天下之主,掌握名利權勢,號令萬教眾徒,享人民崇敬。為了成為頂峰之人,要他們拋棄一切,甚至犧牲生命也在所不辭,只為求得有朝一日,完成千秋霸業,證實自己龍非池中物,然後俯瞰天下,不可一世。

  可是,在那之後呢……?


※    ※    ※


  「……所以……你有在聽嗎?龍宿先生?」

  「嗯?」驀地回神,定睛望向聲音來源,兩道粗眉豎起,利眸正瞪視著自己,連忙扯了扯嘴角,給個不算壞的笑容:「當然……」沒有。

  咳了幾聲,瞟眼看著面前心不在焉的儒者,舉杯喝口茶潤潤喉,表面上是維持良好形象,不與計較,內心卻暗潮洶湧,一股怒氣顯現在手上,小巧瓷杯被握的嘎吱作響,再使力半分,即將回歸天地塵土之間。

  自從將這人『請』來納雲塔,假借保護之名,實為軟禁之意,雖然是將人緊緊栓在身邊看顧,但似乎效果不大,與預期中的估計相差甚多──不管是公事或私事上。

  於公,應該要來的人,一個也沒出現,例如那整日在武林道上亂亂跑的劍子仙跡。

  雖然日前疏樓龍宿已然明言,經紅塵劍譜一事過後,兩人早就情感破裂,老死不相往來,但是見他當日神色,並不似如其所言那般毫無情份,再加上探子回報,邪兵衛現世之時,劍子仙跡親自前往西佛國,就是為了找尋疏樓龍宿,更是說明兩人根本是藕斷絲連,糾纏不清。那時說要對付劍子仙跡,不過是一時推託藉口,不足採信。

  既是如此,將「儒門龍首加入魔龍陣營」的消息放出,應可引來劍子仙跡探視,怎知過了一月有餘,不要說劍子仙跡,連個像樣的武林高手都沒出現過,倒是來了幾個雜魚小兵鬧事,嚷著要交出叛亂份子,接受萬教審判等等之類老掉牙的口號,令人煩不勝煩,怒火無處燒。

  於私,常人言:『近水樓台先得月』,又云:『誠之所至,金石為開』,可是……唉……

  三天兩頭走訪,每次都得裝作笑容滿面,帶著美人要求的物品上門,無論索取什麼,從日常用品到奇珍異寶,只要美人開口,就算天上繁星盈月,用變的也要變出來,只為博君一笑。

  剛開始,奉上稀世珍品後,的確是換了不少好臉色,崇禮尚義的儒者總是笑臉盈盈地向自己道謝,歡愉地稱讚佳許,順利的話,除了談話時能聽聞鈴鈴笑聲,有時還能得到一曲琴音為回禮,之後雙方皆會滿心期待下回的拜訪。

  不過,這種好事,僅維持了半個多月。

  自從依言送上白玉琴後,再怎麼獻殷情,再怎麼好言好語,笑容停留在麗顏上的時間越來越少,取而代之的,是更長久的靜寂無聲與神遊太虛,就算臉上掛著笑容,也感受不到半分笑意,不過是敷衍了事,隨意應付而已。

  就像現在一樣。

  今日打從踏入屋內,只有在見到金環的那一剎那,琥珀般的金眸才燃起一絲情緒,堆起如花笑靨,開心的接過金環,放在掌上玩弄賞味,所有的注意力全被手環勾了去,現下雖然乖乖的坐在面前,卻是心不在焉,與他說了許久的昔時往事,一樣也沒聽進去,倒是瞧著這只金環,不知在想些什麼,偶爾還會蹙眉展笑,令人不耐。

  「想起什麼了嗎?」略過不悅煩躁的心情,試著拉回儒者渙散的視線。

  「嗯?喔……沒什麼,只是小事而已,沒什麼重要的。」眨眨眼,覆上慣顏,淡然有禮的回應:「依汝之言,這只金環就是開啟封印的鑰匙,既是如此,汝為何不在得到之際,便將封印解除,得到『神之力』,立即成為天下霸主?」

  放下瓷盞,伸手取回金環,細摸著環上精緻的盤龍,眼瞳處鑲著紅鑽,雕磨的巧奪天工,栩栩如生,只是爪中空無一物,似是缺了什麼。

  冷哼數聲,訕道:「這麼簡單的問題,你是想損我,還是想看笑話?」

  「哎呀呀,這可不是欲加之罪嗎?吾不過是虛心求教,提出問題罷了,竟被扣上嘲弄嫌疑,敢情龍宿是哪裡惹得魔龍先生不悅,要如此定龍宿之罪?」瞟過霸者不怎麼好的表情,笑笑轉口言道:「好吧好吧,汝要怎麼想,吾都沒意見,還請給個答案吧。」

  橫了儒者一眼,出言說明:「解開封印的要素,在於象徵王者的金環,與龍之主的心晶,兩相結合後,即可開啟仙境,取得神力。我雖擁有金環,卻缺少關鍵的心晶。」頓了頓,正視著笑容可掬的儒者,續道:「而這另一把『鑰匙』就是你,疏樓……不,是前世的你,宿紫卿。」

  「吾?」挑眉,有些不解。「與吾何關?莫非……」

  「不錯,你正是最後一代的龍之主。」見儒者微怔訝異,嘴角上揚些許,續道:「不知道是正常的,因為當長老們宣布龍主名單之時,你已亡於沐白晨的劍下,嗚呼哀哉,魂飛魄散。」

  「那還真是不巧。」抿唇笑笑,似是談論他人之事般的淡漠。「原來宿紫卿的身份竟是如此崇高,不過,本人倒是一點知覺也沒有。這麼看來,下頭的人不是急的跳腳,就是恨的牙癢。魔龍祭天,汝又是屬於哪一種?」

  被人如此挑明質問,霸者微愣須臾,自知雙方雖是了然於心,但也不能坦然以對,連忙乾笑數聲,隨及錯開話題,不予正面回答。

  「這嘛……對於仙境之事,向來是靠長老們處理管事,我等自然不知道他們打的是什麼主意,在眾多候選人員中,誰都不挑,就是選上了你,而你卻是不聞不問,整天淨往人族村落跑,還與之相交過甚,對於自家族人反倒是不理不睬,冷嘲熱諷,讓其他好事之人分外眼紅,咒怨怒聲四起……」

  聽霸者有意無意地提及過往,疏樓龍宿沒有太大的憂愁感傷,並非是因為時間沖淡了痛楚,而是早已釋懷寬心,再者,逝者已逝,宿紫卿與沐白晨的一切已然過去,再感傷也無濟於事,不如就將往昔當做故事一般,記在心底,偶爾回憶起來,也許仍舊感動,依然美好。

  掌中金環燦燦,十分耀眼刺目,腦中激靈想起某事,心中隱約感到疼痛,倏地闔上眼,不願再多看一眼。

  時間流逝如潮,雖對先天者來說,並沒有太大的意義,儒者自己也非標榜『時間就是金錢』的忠實信徒,不過,倒是很認同『生命就該浪費在美好的事物上』這句話,尤其是現下,特別能體會這句話的意涵。

  耳邊傳來魔龍祭天嘮叨不停的講古,儒者皺起眉頭,在扇後偷偷打了個呵欠,若不阻止,這人可能還會繼續說個三天三夜,想到還要忍受噪音肆虐,眉間更顯不耐,趁霸者換氣飲茶之時,趕緊出聲趕人。

  「等等,汝若還想說古老的故事,改天再來吧。吾累了,沒心情聽。」招過藍衣青年,擺手。「宮司,送客了。」

  霸者揚手阻擋示意,青年停滯不前,點頭退回原處等待。

  「好吧,我就長話短說。」瞪視著逕自闔眼歇息不肯合作的儒者,魔龍祭天只得暗自咬牙,簡明厄要的說重點:「總之,由於後來亂事不斷,所以長老們將仙境整個封閉,連同『神之力』都封印在其中。說明白點,我需要你的協助,使用這只金環開啟仙境,當然,事成之後,我也不會虧待你,龍之主的位置仍然屬於你,該有的榮華富貴,名利權勢,魔龍也將全部與你共同分享。」

  聽完說明,儒者快速思索一番,與猜測中相去不遠,但仍有些差距,這尾魔龍似乎沒有全盤托出,只說了有利於他的部分,尚隱瞞了部份細節,還私自改編矇騙,不過無妨,只要能讓計畫順利進行,以後再詢問相關人士就是。

  瞟過霸者,突來隨口問起:「汝就這麼想要得到力量,取得天下?」

  「當然。」挑眉瞠目瞪視,口氣有些嘲諷,彷彿儒者問了什麼蠢問題一般。「舉凡有志之士,無不追求名利權勢,成為武林至尊,就能掌控天下,受萬民景仰,好不威風,那種高高在上的感覺,身為儒門之首的你,應是最能體會才是。」

  「那麼,既然吾的人已經被汝『請』至此處,想必先生現下是心癢難耐,隨時都想打開封印,取得力量才是,怎麼還有閒情意致在此與吾談天說地,浪廢時間?」

  聞言一哂。「不急,有的是時間,更何況,此事急不得。」

  「為什麼?」

  魔龍祭天嘿然一笑,牽起纖細手腕,輕撫細摸,愛極了柔軟滑嫩的觸感,感受到微微僵意,故意忽略投射而來的殺人眼神,玩弄半晌,才緩緩將金環套入,輕輕點吻手背,放鬆梏緊手勁,讓儒者抽回柔荑。

  「你應該也發現了,這環上的盤龍爪中少了一樣東西,缺的正是心晶,這心晶得從你身上取出,不過……現在還不是時候。」何況,還有最終的目的……

  「是喔。」睇了一眼,隨口敷衍:「那,到時還請通知龍宿一聲啊。」

  疏樓龍宿拄著臉頰,一副淡漠無關痛癢之樣,見霸者有意賣關子吊人胃口,遂也不追問下去,撫過擱置一旁的白玉琴,手指搭上琴絃,隨意撥彈起來,不在乎有人暗地裡急的跳腳。

  「你!」咬牙切齒,恨恨瞪著撥撩不起的悠然儒者,深吸口氣,勉強好言再勸:「難道你不想知道『心晶』要如何取出、如何取得嗎?」

  「不想。」沒有猶豫,笑的甚是燦爛。「這不是吾該憂煩之事,反正吾人都在這了,汝若找到方法,想取、能取的話,隨時歡迎。」

  冷眼注視許久,心裡早已不知將面前之人咒上千萬次,腦中將他千刀萬剮數百次,怒火是燃了又燃,燒了又燒,卻又不敢當面破口大罵,把人抓起來嚴刑拷打,威脅逼迫一番。沉默良久,滿腹怨憤終化為烏有,消失無蹤。

  正當魔龍祭天兀自氣得七竅生煙之際,卻不知對面儒者心裡,此刻卻是波濤洶湧,笑到腸子打結,胃扭的難受,樂的快飛上天,若不是訪客未離,只怕是要大笑出聲,淚流不止,哪還用忍的這般辛苦疼痛。

  思及此,某龍首又在心底偷偷暗罵某霸者不識相,送客的意圖如此明顯,還死賴著不走,難道還想過夜不成?

  兩人誰也不先開口,寧靜的氣氛顯得沉重,莫名其妙形成拉距戰,僵持不下。

  望著儒者唇畔勾勒出似有若無的笑靨,從前認為的傾城容顏,如今看來卻如蛇蠍可恨,忽然有股想要摧毀殆盡的念頭,驀地想起一事,不禁笑逐顏開,使壞心計再起。

  「差點忘了,還有一項東西要送你。」自懷中拿出一物,擋在儒者視線之前。「這可是來自故人之物,想必能引起龍首興趣才是。」

  疏樓龍宿停下動作,接過懸掛之物仔細觀視,頓時心頭涼了半截,原先快意瞬間消散,垂眸掩去感傷,但也僅此一瞬,下刻又覆上笑顏,淡漠的開口回應。

  「這項鍊在汝手中,表示西蒙已逝,魔龍先生又少了一勁敵,而吾少了一盟友,不過如今吾倆已是合作夥伴,對於闍皇之死,龍宿自是不追究過問,還煩請魔龍替吾向邪之子轉達慰問之意,就說龍宿深表遺憾,改日再登門致意。」

  「喔,僅是如此而已嗎?」意深言長的盯著儒者,想在絕美容顏上尋得一絲裂痕。

  「是啊,不然吾該說些什麼才對?」幫西蒙寫祭文嗎?還是要包白帖去觀禮?

  重重哼了幾聲,斜眼瞪視皮笑肉不笑的細緻臉龐,將虛情假意言不由衷的說詞當做馬耳東風,有些惱恨卻又無從發洩,冷然再續:「據探子回報,邪之子正與佛劍分說於未來之境大戰,誰生誰死先不論,是否能在時間之內回到現實世界,這點沒人說的準。我倒是希望兩個人都戰死在未來之境,好省去不少麻煩。」

  未來之境?少了半分的櫻雪之力,那孩子還能打開時空之門嗎?但是看魔龍祭天之樣,不似說謊欺騙,難不成又用了些什麼,換取開啟的能力?

  眼角餘光瞟至立於角落的青年,權宮司微微點頭,證實霸者所言為真,頓時金眸染上怒火,忙再眨眼,回復澄明清澈,不動聲色地端坐著。

  「是誰都無所謂,吾反而希望其中一人能回來,如此才能取得邪兵衛之力。」

  「哼,邪兵衛嗎?你若肯解開封印,『神之力』比起邪兵衛要強上數百倍,區區嗜血傳說有何可取,值得你心心念念不忘?還是別捨近求遠了。」略停,凝望無波無緒的儒者,低沉質問道:「又或是,你另有私心?」

  『是誰都無所謂』這句話能聽的可信度實在不高,誰都知道三先天友誼非比尋常,雖然佛劍分說正直不阿,嫉惡如仇,但只要能言善道的劍子仙跡從中牽線,就算此時有所嫌隙,難保下一刻又和好如初,炮火一致對外轟擊,那可就麻煩了。

  「隨汝怎麼想,龍宿不過是實話實說,信不信由汝。不過如汝所說,時間有限,刺殺劍子仙跡一事,最好在佛劍分說返回現實之前,否則有人從中插手,再想取其命,難矣。」

  東西到手,再耗下去也不是辦法,雖然住在此處清閒過日不錯,也不怕隨時有人找上門叫囂尋仇,再加上三不五時玩人很有趣,不過,正事還是趕緊辦一辦,早點回去探視那孩子才是上策,再讓他與某人自作主張的冒然出手,搞不好事情還沒完結,大夥的小命就先玩丟了。

  「說的也是,久未聽聞此人名字,差點忘了他的存在,感謝龍首提醒。」假意道謝致意,頻頻窺望探視,仍是找不到半分可疑之處,遂起身相辭。「今日天色已晚,請早些歇息。下回魔龍來訪,必將計畫擬訂妥當,屆時還請龍首大人多加配合。」

  「嗯,那就麻煩汝了。請。」

  急急送走霸者,疏樓龍宿轉頭怒瞪湛藍青年,只見權宮司搖頭表示自己事先不知情,扯了抹無奈笑容,向儒者示意『請勿牽怒他人』。看來開啟時空之門一事,若不是保密得宜,就是臨時起意了。

  輕微哼了幾聲,歛起不悅心情,再看掌中十字墜飾,漾著往昔的銀色光輝,即使不在主人身邊,落入他人之手,仍是如其主一般光彩奪目,高貴閃耀,只是多了份悽涼與惆悵之感。

  想起過往之事,忽地五味雜陳,一時說不出是感傷還是歡喜。

  喜的是了結一事,此後再無後顧之憂,剩下來,只要對付難纏的魔龍即可。

  傷的是往事如夢,曾經如此繁華強盛,不可一世的嗜血國度,在不經意的剎那間,竟是迅雷不及掩耳的倒塌沒落,過去令人聞風喪膽的闍城皇者,如今卻隨風灰飛煙滅,歸於塵土,令人不勝噓唏,感嘆潮流無情,人世無常。

  千百年來,不斷打殺相爭,為名為利,爭權奪勢,只為曇花一現的頂端風光,但後浪不斷興起,哪天戰敗跌落,也許會捲土重來,東山再起,也許就倒落塵埃,自此消逝。

  龍圖霸業或許誘人垂涎,可又有誰看見,在揚明立萬之後,有多少人心碎?又有誰曾聽見,在千秋萬世之餘,有多少人哭泣?

  世人說:「一將功名萬骨枯。」,儒門龍首卻嘆:「一朝王者千淚聚。」

  王者無情,要成為頂峰之人,首要條件就是無情,該殺該剮,即使是親朋好友,妻兒父母,該犧牲時就得犧牲,遭人斥罵怒吼也絕不留情。

  捨棄情份的牽絆糾纏,才能昂首闊步走向世界頂端,成為王者。

  可是,在那之後呢?

  以血淚堆積而成的霸業野心,真的值得否?

  初會西蒙,王者眼底的哀傷已給予答案,因為太多無奈,所以造就太多感傷,心不過是方寸之地,卻要載負如此多的愁苦,崩潰只是時間上的問題。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突聞惡耗之時,卻又愁上心頭,不禁紅了眼眶,忍不住替他掬把淚水,不是同情,而是歡憂參半的苦澀難言。

  回頭望著再也不會絳紅的盈月,喟然嘆息。



  西蒙,汝的夢美嗎?現在的汝,一定是幸福的令人羨慕吧。

  記得汝曾經說過,汝羨慕吾,因為吾還有一半光明,汝卻只有永遠的黑暗。

  忘了告訴汝,這世上,沒有『永遠的黑暗』。

  渡過無數夜晚,看過無數明月的你,應該比吾還要瞭解。

  瞧,月總是盈了又缺,缺了又圓,可是它不會消失,正如滅絕希望的世界裡,希望仍在。因為人總會追求失去的東西,即使渺茫的幾近無望,但不管再怎麼痛苦,也想再一次擁有。這種不知名的情緒,就叫做『希望』,汝所羨慕的『光明』,就是這份『希望』。

  如今,汝已找到屬於汝的光明了,對吧。

  即使從今而後,汝將墜入暗黑的無間地獄,再也不懼怕憂傷,因為汝知道,有個人總是綻放光芒,一直在等汝,他就是汝的希望。

  再見了,闍皇大人,願汝永遠沉睡在美夢中,不再醒來。


※    ※    ※


  漆黑暗室內,少年望著唯一的光源,是顆巴掌大的水晶球,球內有株白玫瑰,花開正盛,四周飄散著絳紅色的玫瑰花瓣,像是守護白玫瑰一般環繞,好似一對情人相擁,水晶散發著柔光,使人感覺幸福美好。

  「結束了?」沒有回頭,少年僅是開口相詢,不想將視線移開光源。

  白衣侍女走近,手中端了個木盒,將其放置案上,隨及口述報告著近況。

  「闍城一事全部完結。關閉時光之門後,東宮侍者已先行離去,杜護法要我轉告主子,東之宮有意迎接主子回宮,近期會親自前來拜會。」

  「呵,說的好聽,拜會?還不是想趁火打劫。」冷哼幾聲,要侍女繼續下去。

  「佛劍大師身軀遭邪兵衛之力佔據,目前昏迷不醒,劍子先生已前去接手,由先生負責善後。邪之子戰亡,闍城一派正式宣告瓦解,『成果』已回收,此次任務完成。請主子查核。」

  打開木盒,倏地一道光芒沖天,滿室光明,片刻緩緩化成球狀,也是顆巴掌大的水晶球,只是球中內容不同,是道火燄,發散著金色光芒,讓人感到溫暖。

  「很好,待會兒就送到術皇那裡交差吧,希望這回老人家能滿意歡喜。」

  「這是自然。」對於眼前之物,鳳千尋讚不絕口,說道:「這次收到的晶球,比起過去那些,不但毫不遜色,還更加璀璨迷人,想必術皇將是歡喜得緊,進而忘了旁事。」

  知道少女祈求之事,少年僅是嘴角微揚,扯了抹笑靨,未發一語。兩人望著晶球燦爛光芒,少女忽地有所感慨。

  「光球的亮度是由『希望』的渴求程度而展現,沒想到皇者的心裡竟是如此空虛,看來王者所呈現出的豪情神態,未必全是真實的。」

  「『有得必有失』,世間萬物都得遵照這個法則,即便是帝王皇者,也得順應自然。」少年笑了笑,續道:「『愛情』之所以美好,在於過程的感動,與結局的圓滿。失去之後,才明瞭最想要的是什麼,用為時已晚的悔恨心情,所培育出來的『希望』自然是比尋常時候的更為燦爛。」

  「那麼,玫瑰代表愛情,紅與白又是什麼?」

  「西蒙的希望是『再見一面』,夢想是『與君相隨』。所以白玫瑰是『希望』,紅花瓣是『夢想』。這樣妳了解嗎?」

  侍女點頭,再問:「西蒙的希望與夢不難理解,但邪之子的希望為何是光明,而不是永遠的黑暗?」

  「正是因為看盡了黑暗,才會渴望光明的來臨。」略頓,似是無奈一笑,又像嘲諷訕笑。「嗜血一族雖然擁有不老不死之身,卻無法見日,邪之子的誕生是為了繼承王者霸業,將人間化成黑暗國度,帶領族人君臨天下。但是,有誰問過他,他最想要的東西是什麼?在成為王者之後,得到的又是什麼?千尋,如果妳是邪之子,妳想要什麼?」

  「這……」猶豫半晌,經過再三思索,帶著遲疑試著回答:「是『溫情』嗎?」

  「可以這麼說。」起身推開窗戶,望著皎潔明月,續道:「為了迎接『滅絕希望的世界』的到來,嗜血族人經過一連串的開疆擴土,雖是小有成果,卻也犧牲了無數生命,包括西蒙等人。邪之子本人或許沒有自己的夢想,但心靈深處,卻曾經渴望過溫暖,尤其在西蒙死後,僅留他獨自一人,這種感覺必定更加強烈,就算成為闍城王者,仍是孤寂空虛。」

  侍女豁然開朗,說道:「那麼,這火燄暖而不熱,溫而不燙,就是代表邪之子徬徨渴望,卻無法追求的希望了。」

  人的慾望無窮,夢想無限,為了追求希望,實現理想,要付出多少代價,後果值不值得,恐怕連神也無法給予明確的答案,所以人只能慢慢的靠自己找尋答案,或許會跌的滿身是傷,卻也不曾退縮,反而奮力爬起,邁向更高處。

  「初代闍皇有感於自己身上的悲哀,所以與術皇簽下契約,希望其後代也能擁有私自的『夢』,作為王者命運的補償,同時也盼望有朝一日,能夠結束這種悲哀。如今隨著邪之子的逝世,將這悲劇劃上句點,這份歷經千年的契約才算真正完成。」

  伸了個懶腰,扭扭頸椎,搖頭甩去煩心之事,詢問那個許久不見的人影。

  「不談這個了。千尋,琇哥又上哪去了?」記得之前還傳來訊息,說要去找人算帳,過了快一個月了還沒看到人,不知道又躲哪去了。

  侍女笑道:「二爺還在納雲塔呢,有宮司在,主子無須擔心。」

  「開始了嗎?」算算日子,也差不多是時候了。

  「金環已現世,只差臨門東風。」

  「喔,速度挺快的嘛,沒想到這麼沉不住氣,急著要『兌現』。既是如此,我們也該行動了。」沉吟思索一番,囑咐道:「去告訴那位『子龍兄』,把人安頓好後就該上工了,別再拖拖拉拉,否則就照原案進行,沒得商量。」

  雖然不管怎樣,事後一定都得承受炮火轟擊,倘若現在再不趕緊進行,要是被那人起了疑心,拆穿了內幕,怒火八成……不,是一定,一定會馬上殺來燒了自己。

  思及此,九緋櫻不禁皺起眉頭,嘆口氣,開始為自己規畫脫逃路線,怎麼才能在星火燎原中求得生機,少受點皮肉傷。

  唉……真是命苦……

狂嵐 2007-02-13 03:08
貳壹、桃夭


  三月,桃花盛開時節,疏樓西風後院滿林嫣紅,不時隨風吹送陣陣馨香,夾帶燕啼鵑鳴,一片春意盎然。

  亭外,修長白影舞劍,虎虎生風,長鋏芒光燦燦,織就綿密銀網,袖袍翻飛飄揚,迎風振盪,行間瀟灑不羈,氣宇不凡。

  亭內,纖纖紫影半臥,神態慵懶,玉蔥拈撚煙管,口吐煙嵐雲霧,細眸長睫垂簾,似夢似睡,一身逍遙自在,怡然自得。

  驀然伸手揚扇,擋去突來偷襲,緩緩睜眼睇視,一株帶花枝椏遞上,抬首望向墨瞳,俊秀臉孔但笑不語,反手收劍入匣,徐徐入亭,往亭中人身旁一擠,安然就座。

  「別擠過來,位置還大著呢。」要是被看見那還得了?

  「怕什麼,不就多了兩個觀眾罷了。」見柳眉挑起,忙笑道:「放心,仙鳳那孩子機靈的緊,見我前來,昨個夜裡早和默言歆不知溜哪偷閒去了。」

  聞言,俏臉染上紅雲,略移身隔開距離,偏過頭,含煙吸吐霧氣,讓煙嵐掩去羞顏。

  唇角上揚幾分,又黏了過去,抽起煙管隨手一放,無視金眸瞇瞪,大手撫腰架起,將人抱至腿上坐定,臂上一緊,將人擁在懷裡,儒者微愣,隨及不安份扭動身子,道者靠在耳旁說了幾字,立即安靜下來,只是紅顏更豔。

  嘖嘖,還以為鬧了一夜會比較習慣,沒想到臉皮這麼薄。

  「疼嗎?唔……」

  話語一出,劍子仙跡猝不及防,狠狠吃了一拐子,有些痛,不過因為偷襲的人無力,所以效果不大。

  「我是好意、啊……啊……會痛啦!」

  「閉嘴。」沒好氣的瞪了鬼吼鬼叫的道者一眼,才徐徐鬆開掐著的手指。

  甩著得到自由的手,吹著紅腫轉青的地方,一張俊臉含怨帶嗔,說有多滑稽就有多滑稽,看的儒者不禁輕笑出聲,拉過道者手腕,輕輕推拿著傷處。

  「看來是很疼了……好、好,我知道了,不要再捏我了!」趕緊抽回手,以免舊痕未消,新傷又至。

  拾起晾在一旁的枝椏,望著上頭盛開的桃花,突然心血來潮,將儒者髮飾玉釵全取下,頓時紫瀑散了一身,疏樓龍宿愕然,才要開口斥責,卻見道者笑嘻嘻的眨眼,拿起梳子整理,抓些柔絲簡單的盤個髻,將桃枝充作釵飾固定,再拈起落在衣上的花瓣,沾水貼至淨額上,最後詳細端看嫣紅嬌艷,滿意的笑了笑。

  「瞧,這叫『人面桃花』。」

  「很好玩嗎?」有些無力兼無奈。

  「哎,無聊嘛,別這麼小氣,借玩一下又不會少塊肉。」見儒者伸手欲取下,劍子仙跡連忙出聲阻止:「別動,人說桃會帶來好運,就這樣戴著吧。」

  給了個大白眼,輕哼:「好運?汝是說桃花運嗎?」

  「想哪去了,桃木可以避邪祈福,不是讓你去招桃花。何況你都有這麼大一棵桃花了,還用得招嗎?」

  「哼哼,還真是好大一棵爛桃花。改日還是讓鳳兒多摘幾枝回房插著,看能不能招來比較好的。」

  道者咧嘴一笑,倏地收緊手臂,俯首佔據薄唇,久久才放鬆離開。

  「要招可以,劍子隨時候教,來一個斬一個,來兩個斬一雙,看誰還敢來。」

  臉兒漾紅,不知是羞還是氣,顫聲駁斥:「汝、汝真是……古塵是這樣用的嗎?」

  「哈,劍子仙跡就是讓人料想不到。」

  對著臉皮不知幾丈厚的道者,自知生氣無用,只好戳著厚實胸膛發洩一下不滿。

  「哼,渾說吾,那汝呢?汝身上也沾了一堆,吾該學汝嗎?」

  「嗯?有嗎?」摸摸身上、髮上,果然不少花瓣,大概是方才舞劍黏到的。「不管它,等會動一動就掉了。」

  將臉靠近,送上一抹魅笑:「那吾拿紫龍幫汝拍拍可好?」

  「咳,對我還真好。」乾笑幾聲,問道:「這花礙著你啦,幹嘛硬要取下?」

  「這嘛……」也說不上哪裡怪,總之怎麼看怎麼礙眼就是了。「反正吾就是不喜歡。汝弄是不弄?」
 
  「好好好,我弄掉就是了。」

  連忙拍拍衣袖將花瓣震落,頭上的怎麼搖怎麼甩,就是弄不下來。才想要解開髮飾梳理,一雙如玉臂膀勾著頸項,將頭壓低,十指丹蔻在頂上靈巧挑著,劍子仙跡樂的埋在暖香懷中,鼻間嗅著淡淡馨香,閉眼沉醉著。

  不多時,又復白淨清爽,低頭瞧著一臉癡迷的俊顏,撫上臉頰,壞心的向左右拉扯。

  「唔──!好痛!」拍去肆虐的兇器,揉搓著發疼的頰面,怨聲載道:「居然拉我的臉,要是腫了怎麼出去見人。」

  「那就別出門,待著不是挺好。」每回總是悄悄離開,三年五載才回來,將人撥撩起來,就想拍拍屁股閃人,門都沒有!

  「不出門,那就找點事來做做吧。」話中意有所指,在耳邊輕吐熱氣。

  推開厚實胸膛半分,紅著臉啐道:「想得美。老不正經瞎胡鬧,現在汝吾身份不同從前,別讓人看了笑話去。」

  劍子仙跡聞言一哂,張嘴正要出言反駁,疏樓龍宿不給機會,搶先開口阻擋。

  「既然閒得荒,不如吾倆也來效法古人,在桃樹旁下盤棋,磨消磨消時間。」

  睨了一眼,毅然搖頭拒絕:「平日玩得多了,沒什麼新鮮感,提不起勁來。」

  言畢,還打了個呵欠,懶洋洋地靠上肩頭,蹭了蹭細白頸項,乾脆把重量全掛在儒者身上,閉眼休憩。

  「整日悶在家也不好,不如一塊出門走走,透透氣,換個地方也好。」

  「喔?」真是難得,難得這人主動邀約出門,趕緊開口詢問:「上哪去?」

  「豁然之境。」順便給了個迷人笑容。

  「啥?」見儒者倏忽嫣然一笑,險些被騙去,癟嘴嗤之以鼻。「嘖!我還以為你轉性了,原來只是誆人。」

  疏樓龍宿金眸細瞇,唇角微勾,說道:「汝不是想要『出門走走』,『換個地方』嘛,怎麼,才一天時光而已,汝就對豁然之境感到不耐了嗎?沒關係,龍宿也不是小氣的人,好友汝就長住下來,疏樓西風不介意多汝一雙筷,汝說可好?」

  「那還真是多謝好友了。」真是固執的像牛一樣,牽都牽不出去。眼珠子轉了轉,突來靈機一動,「也罷,下棋就下棋,但光是如此也是無趣,不然這樣好了,贏家可罰輸家一事,無論何種條件皆可,你看如何?」

  道者笑容甚是燦爛晶亮,似是自信滿滿,疏樓龍宿在腦中盤算一回,輕點螓首。

  「有何不可?」


※    ※    ※


  兩個時辰後,儒雅笑聲響起。


  「汝輸了,劍子。」

  劍子仙跡一張俊臉青白的難看,不可置信的瞪著案上棋盤。

  「這局不算,再來。」

  「都讓汝賴了十局,還來?」眼神中帶有戲謔,提醒道:「今日汝是贏不了吾的,還是早些死心吧。」
 
  「我不相信,平日十局裡至少也會五五分勝,為何今日連輸十局,敢情好友得了什麼名師指點,棋藝這般突飛猛進?」

  「呵,哪有什麼名師指點,是汝自己不夠專注,心有旁騖,才會連連失手,怪不得他人。汝敢說行棋時心裡沒有偷偷想著其他的事嗎?」

  嘿嘿笑了兩聲,捧起一旁茶杯就口,算是默認了。

  「那麼,好友想罰劍子何事?」有些不安,怕是漫天亂開條件,突然有些怨自己當初答應的太豪爽,如今拿石頭來砸自己腳,真是報應。

  斜眼瞄了陰晴不定的臉色一眼,低吟半晌,說道:「為吾小唱一曲可好?」

  「就這樣?」有些詫異,和原先預想中差距甚大,反而患得患失。

  「汝之聲音好聽的緊,卻從無聽汝唱過歌,趁今日贏棋,就讓龍宿一飽耳福吧。」

  「哎呀呀,豈敢在龍首面前班門弄斧,只怕是上不了檯面啊。」

  還想推三阻四一番,見儒者一臉滿心期待,倒也豁了出去,反手取過白玉琴,略微調整試音,手指一劃,悠悠開口吟唱:

  「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

  才要往下繼續,柔荑卻搭上手背,琴音頓停,道者詫異抬首,眼中盡是不解。儒者搖頭,眉宇間隱隱透出愁思,隨及又復平日模樣,只是笑中有絲看不見的苦澀。

  「我唱的不好嗎?」

  「沒有的事。汝之歌藝是天下一絕,無人可比,比吾想像中的要好得多。」怕對方錯想,連忙解釋著。

  「那,是彈的不好囉?」

  「怎麼會。汝是白玉琴的原主人,這琴在汝手中如有生命一般靈活精采,再好不過了。」

  「既然兩者皆不是,若不說個理由來服人,就當是無理取鬧,得罰上一回了。」

  「吾……唉……」支唔半天,方才訕訕說道:「吾不喜歡這曲子,換一首吧。」

  蹙眉,不知何意。「全是讚賞春色美景之詞,何來不好?」

  「汝知道這曲是誰唱的麼?」

  「當然,是杜麗娘不是……啊!」轉念一想,頓時領悟出其中意念,「不過戲曲罷了,何必過於執著,你啊……」

  《牡丹亭》裡,杜麗娘感嘆自己絢麗的生命,如滿園明媚春光一般被人荒廢,才唱出《皂羅袍》,期盼與良人相會。如今唱出此曲,無疑是插了根針在他心上,想想這人愛胡思亂想也不是一天兩頭的事,因此話到口邊也唸不出半句,只得柔聲勸解。

  「現實不比戲曲,我人好端端在這,不會突然消失無蹤,最多下次遠行前,我會過來跟你說一聲,讓你安心。」

  「說倒底,汝還是要走。」儒者瞬間臉色一沉,哼了幾聲,冷道:「既然心不在此,吾又何必強留人,去吧,恕龍宿累了不送,請。」

  言畢,立即甩袖起身,抱起琴就往屋內走去,道者原想只是一時狂潮,過了就算,熟料儒者一路竟是頭也不回,須臾還傳來一陣甩門聲,震動門邊樹木,驚的棲息在枝頭上的鳥兒四散飛去,看來怒火正盛。

  道者自忖不妙,揉了揉有些疼的額頭,嘆口氣,忙跟了進去。

  一推門,只見白玉琴隨意擱在桌上,床帷紫帳已降下,下方一雙精緻綢鞋擺放整齊,衣架上多了華美外衣,案面桃枝隨意橫陳,繞著幾根淡紫髮絲,想必是負氣硬取之下的後果,不禁湧起一陣笑意,又不好發作,硬生生將笑聲吞回肚內,小心翼翼地將髮絲用方巾包好收起,脫了布履外衣,掀起紗帳便鑽了進去。

  裡頭之人面向牆背著身,逕自閉眼安睡,不理睬一旁之人。劍子仙跡也不作聲響,拉過被子安靜在旁邊睡下,不去驚動那人。若大房間裡寂靜無聲,只聞呼吸心跳聲,與窗外不知何時又歸來的鳥啼聲。

  一股低沉氣氛環繞不去,壓的疏樓龍宿心煩氣悶,翻身換個位置,一條手臂便挨了上來,橫過腰間緊緊摟著,睜眼欲瞪,不料卻迎上一雙深邃墨瞳,眼底盡是寵溺與無奈,心頭頓時軟了半分,可臉上仍是不悅神情,正想佯怒斥罵,薄唇先被佔了去,就連呼吸也被剝奪,好半晌才還他自由。

  氣喘噓噓的臥在床上,意識矇矓中聽見爾雅嗓音響起,在耳邊輕聲細語訴說:「劍子仙跡真是好福份,不知上輩子燒了什麼好香,今世有幸獲得如玉至寶,哪天定要好好擺席謝天一番。」

  「那汝還要走,不怕被人偷了去?」

  「不怕,疏樓西風警備森嚴,誰敢來盜?」

  「這麼貴重的東西,何不隨身帶著?」

  「我也想帶它走,但是他不肯,如果強行帶著它,我又怕弄髒或弄壞,只好寄放在你這裡,如此一來,我就會因為時時掛念,常常回來探視。」

  「吾和汝不同,若是不放在隨手可及的地方,吾一刻也不安心。」細眉輕蹙,說道:「劍子,吾知道吾留不住汝,就算留住汝的人,也管不住汝的心。汝若想走就走,不必告訴吾,給了汝的東西,吾也沒有替汝看守的義務,汝就帶走它吧。只是如果哪天汝不要了,也不要還給吾,要丟要留都隨汝。」

  道者沉默不語,瞅著眼睛盯了儒者好半晌,良久,倏忽揚起笑容,喜道:「既是如此,龍宿,你記住了,就算我死,也絕不會把它還給你,聽清楚了嗎?」

  一時茫無頭緒,不明白道者喜從何來,語中何意,但仍順著話意點頭,才想開口詢問,驚呼一聲,身子已被人一把抱起,走向案前安坐於其腿上,疑惑地回眸探視,只見劍子仙跡眨眨眼,示意噤聲,隨及手搭琴絃,徐徐唱道: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于歸,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

  不待一曲唱畢,俏臉早已酡紅一片,如窗外三月桃花,豔麗嫣紅。薄唇微揚,噙著濃濃笑意,如庭中迎春桃花,燦爛絢麗。

狂嵐 2007-02-13 03:12
貳貳、暗流


  重回故園,望著昔日富麗疏樓,如今已蒙塵頹圮,園中庭院不見花團錦簇,只餘凋零殘骸,隨處飄散枯黃落葉,更顯悽涼冷清。

  緩步踱向後院,卻見奼紫嫣紅遍布,即使無人管理照料,歷經戰火鬧事,滿院桃林仍是絢麗美豔,彷彿過往如夢,一切皆是虛假。

  伸手折下待放桃枝,拈在手中細細把玩,輕聲誦朗: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桃花依舊……桃花依舊……桃啊桃,汝現下還能微笑迎春風嗎……?」

  「他會來嗎?」

  還沉浸在景色傷感中,一道低沉卻極有威嚴的聲音傳來,剎那間慣顏如面具覆上,收起手中桃枝,笑容可掬的回身望向來人。

  「會。因為……」來的人是……

  「青青子矜,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遠處溫溫柔柔的嗓音響起,輕輕淡淡的隨風傳來,疏樓龍宿驟然蹙眉停口,下一刻又復笑顏,指道:「瞧,這不就來了嗎?」

  身影徐徐走進,白衣白髮,手持拂塵,肩背古塵,來人正是──

  「久違了,劍子先生,魔龍恭候多時。」拱手一拜,甚是有禮。

  這廂見狀,也不遑多讓,從容抱拳還禮,應道:「好久不見,魔龍先生,近來可還過的好?」

  「好說好說,全託先生之福。」

  兩人你來我往,不動生色地相互打招呼問安,誰也不先透出一絲敵意,倒是靜靜站在一旁的疏樓龍宿,琥珀色的眼珠在兩人臉上溜來滑去,冷笑訕弄道:「原來黃鼠狼與雞對談是這般有趣,不知拜起年來又是啥模樣,可惜正月新年已過,汝倆不妨待明年再拜也不遲。」

  霸者聞言並未惱怒,反而仰天大笑,應道:「龍首莫要說笑,見了久未相逢之人,自然不免要寒暄一番,省得有人責怪不懂禮數。」

  「這倒也是,在以禮為本的儒門面前,若是我等如此不暗禮數,恐怕他日又會譏嘲我等如化外之民,像野蠻人一般見面就開打,有失身份啊。」

  聽聞兩人一唱一搭的對話,儒者嗤哼冷笑,不以置評。

  劍子仙跡瞅了儒者一眼,忽地伸手向前,掌心朝上,柔聲喚道:「過來。」

  疏樓龍宿驀然詫異,不知對方何出此言,一時杵在原處不動,呆愣看著伸來手掌。

  道者見其裹足不前,又開口催促:「龍宿,你過來。」

  兩綹細柳蹙起,眉宇之間微微透著不解,腦中飛快翻找記憶,琢磨著言中詞意。

  沒這台詞啊?這教人要怎麼接?去還是不去?

  一旁魔龍祭天瞟過兩人神色,儒者顏上愁雲,想是猶豫不決,道者表情沉穩,卻又略顯急躁,心下一動,走近抓住纖細手腕,一把拉向自己,將人攬在胸前,故意嚷聲訕諷:「當初是你推開他的,就沒道理再來要人,既然他不願去,又何必強求,你還是死心吧。」

  冷哼一聲,肩膀微動,一道劍氣驟然襲去,魔龍祭天倏不及防,連忙推開儒者,往旁狼狽退了數步,只見袖口一角被削落在地,再近一寸,恐怕掉落在地的是一隻手而不是衣料了。不由自主打了個顫,快速平定驚魂,抬頭瞧見道者早已拉過人在背後擋著,一雙墨瞳如鷹緊盯著自己,臉上雖掛著笑,卻讓人不寒而慄。

  「這是劍子與龍宿之間的私事,不勞尊駕費心,方才一時失控出手,準頭略偏了些,不小心削了先生衣角,還請包涵。」

  魔龍祭天何許人也,即是遇上大敵,仍舊不動如山,霸氣威赫,聽聞劍子仙跡如是說,倒也不惱不慍,反是堆起笑臉,視線在兩人臉上掃過,驀地笑起。

  「哪的話,是魔龍多事了。」話鋒一轉,問道:「先生可知龍首這幾個月人在何處?」

  「武林風聲,不正是魔龍先生的納雲塔中。」

  點頭再問:「那麼先生這幾個月可是諸事繁忙?」

  「尚可,有天下第一的佛劍分說在,不須劍子搶佔風騷。」想起邪兵衛一事,心底雖是掛念病號,臉上仍一派自然。

  霸者突然怪叫起:「這就奇了。」見劍子仙跡一臉狐疑,忙接續道:「既然知道地點,也不忙碌,納雲塔雖是機關重重,可也應該不難才是,怎麼就從不見先生前來討人,非得拖延至今才來要人?不怕尊貴的龍首大人缺了一角,傷了一處?」

  「上等美玉,毀之可惜。想你魔龍祭天雖是不暗風月,卻也知道美玉難尋,更何況可以用來牽制劍子仙跡,先生自是不會傷龍宿一絲半毫。又外頭這般風強雨大,放在外亂走只是危機四伏,也許一時興起扯人後腿,不如寄放在塔中安身,是龍潭虎穴又有何妨?」

  一席話說的風輕雲淡,像是談著別家事,身邊儒者僅哼了幾聲,任道者隨口胡謅諷刺,也不惱火,魔龍祭天冷眼望著,推想兩人早有共識,怪不得日前儒者要求親自前來了結宿怨,恐怕只是為了離開納雲塔前來與之會合,然後一舉將自己殺除,以絕後患。

  想起這些日子點點滴滴,有喜有怒,雖然早知從一開始儒者就不曾真誠以待,只是虛與委蛇,但總是忍不住期盼有朝一日,能讓龍心向己,因此費盡千辛萬苦,也要博君一笑,權勢名利無所不用其極,就連珍藏多時的金環也給了他,如今卻要平白拱手讓人,無邊恨意頓時上湧,遂悻悻笑道:

  「這倒也是,『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此番作法自是合情合理。外傳劍子龍宿因紅塵劍譜一事鬧翻,現下看來傳言有誤,魔龍此舉不但殺不了劍子仙跡,反而幫了大忙,平白替人作嫁,糊塗了一場。」

  「魔龍先生不必氣腦,比頭腦智慧,輸給儒門龍首,你是敗的一點也不冤枉。若是當機立斷殺了他,也許劍子仙跡會因此傷神失志,一蹶不振,屆時要取劍子性命,還怕沒有機會?」

  眼神悄然黯淡無光,驀地喟然一嘆:「話雖如此,可魔龍對誰能殺,偏是痛不下殺手屠龍。雖說我一生追求權勢名利,對旁事從未放在心上,唯有這儒門龍首,竟是如毒癮一般佔人心思,教人愛不釋手,狠不下心,為拼得一親芳澤,哪怕要用性命去換也是值得。」

  眼角悄悄瞟過道者,雖是隱藏良好,細微難抓,卻讓人感受到怒潮洶湧,魔龍祭天心中竊喜,表面仍不動聲色。

  「傳言三教先天百年情份,儒道兩方最是深厚,就算經過劍譜一案,墮落成魔,也無損半分。雖然檯面上劍子仙跡為義斬無私,實際上卻甘冒武林眾怒,護龍有加,此等情誼,真是教人好生欣羨。」

  「我等相識百年,自是情深誼厚,非是區區小事就能瓦解,就算有錯,也不該由他人任意責罰,非是與萬教作對,而是合情合理。」

  儒者聽聞「非是區區小事就能瓦解」一句,忍不住垂睫掩眸,掌中突傳一股暖意,知道那人是好心安慰,卻不願接受,想抽出手掌,卻是掙不開大手緊扣,張眼瞪去,卻見道者一臉嚴肅,疏樓龍宿心下嘀咕,自生悶氣。

  那廂暗流不止,這邊魔龍祭天撥撩不斷,對劍子仙跡的說詞點頭稱是,又問:「一般說來,若是遭到背叛,不是割袍斷義,拂袖而去,就是執刀動劍,殺人洩恨,只有兩種人,才會放棄仇恨,粉飾太平。」

  「哪兩種人?」

  「一是神人,心胸寬闊如海,只要對方懺悔認錯,什麼罪都會化為烏有。另一種是凡人,沉醉在情海中的愛侶,對方不論犯了什麼錯,只消甜言蜜語,萬錯也能成真理。就不知劍子先生是哪一種?」

  道者沉默不答,神色自若,反觀儒者金眸微瞇,泛著冷意,魔龍祭天故意不瞧兩人目光,自顧自的往下說:「欸,瞧我傻的,這答案也不需問了,想也知道,這世上哪來的神人,自然不是第一種了,那麼……嘿嘿,人人以為先天修行者多清高,友誼情深意濃,熟不知疏樓終年吹的是春風,豁然之境蕩的是春意,如此想來,兩位情比堅深的情份,自是理所當然,怪不得龍首鐵石心腸,怎生也撥撩不起……」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劍子仙跡截斷未完話語,一反常態冷笑道:「無論劍子與龍宿關係為何,都不由得他人評斷。話若說完,要打要散,你選一個吧。」

  像是吃定兩人不會搶先出手一般,魔龍祭天好整以暇相視,瞧了許久,才緩緩開口:「不急,難得兜在一塊,再聊聊何妨。」

  「沒什麼好聊的,再拖下去只是浪費時間。」

  睨了睨打從一開始就脫稿演出的道者,再看向暗潮伏流的霸者,疏樓龍宿忖度半晌,突然想起一事,說道:「魔龍祭天,汝想要的東西,不在吾身上,『那樣東西』早在多年以前就不屬於吾,與其在這磨消,不如多花點心思在他人身上,或是乾脆放棄,歸隱山林。」

  「這我早就知道了,否則你以為一個追求霸業的人,會放著隨手可及的天下不取,整日和你虛情假意?說到底,當初留著你只是一時興趣,本想東西得手後就殺除,以絕後患,熟料世事難測,東西既不在你身上,還賠了不少過去,不過認真算起來,倒也值得。」

  霸者神色悻悻然,似是隱怒,又似嘲諷,語氣卻過份平淡沉穩,不知真意為何。

  疏樓龍宿揚起腕中金環,奇道:「原來汝早知道,為何又把金環給吾?傳說不假,只是過程有誤,吾不認為汝會這樣輕易將此物脫手。」

  「早說了龍首鐵石心腸,當然不知其中緣由。要知道一塊稀世美玉,可是人人欲求,想要的人,又何止是劍子仙跡與魔龍祭天?」

  「就算成千上萬,只要劍子仙跡還有口氣在,膽敢染指者,古塵劍下不留情。」

  儒者微微一震,心裡感到有些不對,斜眼瞄去,仔細將道者從頭到腳看了一遍,瞧見鬢髮間雖是遮蔽著,略可見臉皮一角微皺,又安下心來,悄悄在道者背後用手指輕劃傳言,示意自己並不惱,要他收歛些。

  對於道者之言,魔龍祭天僅是笑笑,不以為意:「劍子仙跡之古塵天下無雙,這我同意,不過要斬盡求美之人,似乎太過勉強,何況先生並無隨侍在旁,又怎知這玉是否仍然無瑕?」

  一句輕描淡寫之語,疏樓龍宿俏臉頓時刷白,金眸泛滿紅光,似要冒出火來,卻冰冷刺骨,寒氣逼人。

  「魔龍祭天,別說吾沒提醒汝,今日風大,小心閃了舌。」

  「哼哼,當時也不見你拒絕,怎麼這下在他人面前,硬要作聖人不成?」

  「汝!」剎時漫天怒火轟隆,顫聲斥道:「閉嘴!汝若再胡說一句,吾就撕了汝的嘴!」

  瞧見麗顏陰晴不定,欲向前出手教訓,道者快了一步,搶先移身阻攔,眼角睇了一眼,不作聲響,轉過對上魔龍挑釁言語,也不惱怒,淡淡一笑。

  「玉就是玉,就算蒙了塵,有了缺失,也不會變成平凡之石。魔龍祭天,你沒有鑑賞的才能,也不懂得珍惜,自然是留不住上等美玉,還是還給我吧。這筆帳,咱們就留著來日再算。」

  說罷,握住纖細手腕,也不管對方答不答應,逕自將人拉離現場,留下魔龍祭天一人,卻不知在兩人遠去之際,霸者嘴角悄悄上揚,笑的甚是自信得意,更為猖狷囂狂。

  「哈……來日?你以為還有多少時間呢,劍子仙跡?」

  「不跟去看看嗎?不怕到嘴的肉就這麼飛了,多可惜。」聲音由樹上傳來,一抹紫紅身影緩緩降下,緩緩走向魔龍祭天。

  「急什麼,都等了千年,也不差這一刻,何況伏兵早就安置完成,等會再去收帳也不遲。」轉頭問道:「倒是妳,這般明目張膽幫我對付劍子仙跡,奪取紫龍,就不知道櫻花擋不擋的住暴風雨的襲擊?」

  來者身段高祧,婀娜多姿,紫紅旗袍下玲瓏有致,豔紅長髮盤髻,些微垂掛,十指丹蔻與唇瓣同樣紅燄,舉手投足間極盡妖媚,不似凡間之人。

  聞言,嬌顏燦笑,應道:「怕,所以更要纏住紫龍,有這麼好的擋箭牌兼籌碼,暴風雨也會變輕風淡霧。」

  兩人望向遠處,各懷鬼胎,臉上卻是一樣的笑容,同樣的自信得意。

狂嵐 2007-02-13 03:16
貳參、伏兵


  自離開疏樓西風,兩人一路上悄然無聲,好幾次儒者出聲詢問目的,皆不聞道者回答,要他停足放手,反而加快腳步,手勁更緊,束的疏樓龍宿不禁火氣上竄,驀地腳下不動,使力甩開禁錮。

  「你做什麼。」回過身看著怒氣沖沖的儒者,無表情的詢問。

  「吾不走了。」兩綹柳眉豎起,瞠目瞪著面前之人。「說,汝是怎麼了,為什麼跟之前說的完全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依舊是漠然以對,口氣略微不悅,欲再拉人前行,卻被避了去,頓時一陣詫異,隨及再開口喚道:「過來。」

  搖頭拒絕,又退了幾步。「先回答吾的問題,不回答,吾就不走。」

  「你真的不過來?」咬牙切齒,隱約可以聽見磨牙聲,雙眼直盯著麗顏。

  「吾不……汝!汝做什麼!」一句話尚未說完,腿一軟,身子已被人扛起,驚慌失措的搥打身下之人。「權宮司,汝好大的膽子,竟敢這樣對吾!放吾下來!」

  「你再不閉嘴,當心咬到舌頭。」不理上頭之人抗議連連,腳下健步如飛,故意踩重腳步,顛的儒者昏頭轉向,此時就算有千百句話要罵,也得先當俊傑,乖乖閉嘴聽話。

  良久,耳邊風聲停止,想是到達目的,突然被拋至床上,全身筋骨像要散去一般痠疼,心裡痛罵那人點麻穴時下手甚重,暗地再記一筆,勉強撐著頭暈不適坐起,定睛一瞧,當下傻眼錯愕。

  此處不正是豁然之境?方才走了快一個時辰,敢情是故意繞圈子折騰人?

  舊恨添新仇,怒氣騰騰地望向坐於床邊之人,才要一個巴掌過去,手腕先被對方扣住,再揮一掌,同樣落入那人手裡,狠瞪過去,卻見對方一臉陰霾,比自己更為惱火,剎時火氣盡數冷卻,疑雲頓生。

  「汝這是做什麼,還不放開!」

  「放開?」嘿嘿笑了幾聲,說道:「放了你,你會乖乖坐著不動嗎?哼哼哼,還是綁起來的好,免得突然來個『降龍十巴掌』,劍子可消受不起。」

  深吸口氣,輕道:「宮司,吾不打汝,汝放開吾。」見對方無動於衷,忙又補了句:「吾也不會告汝的狀,好嗎?」

  微愣了一下,依言放開束縛,臉上似笑非笑,訕訕開口:「他家主子忙的很,沒空聽你告狀。另外,相處這麼多年,你居然還分不清是真是假,看來得重新訓練起。」

  沒聽懂話裡意涵,奇怪問道:「人都不在了,還裝什麼裝?別以為汝戴了他的臉皮,就學著作威作福,是要給誰看去?」

  「你說呢?」

  突然接了一句,令儒者更是莫名其妙,不知所以然,伸手撫上臉龐,這觸感分明是人皮面具,挑開髮絲一瞧,更是確認無誤,輕巧劃了幾下,挑起面具接合處,慢慢將其撕下,摘除面具之後,看到的竟是──

  「汝、居然是汝!」不可置信睜大眼,目瞪口呆地望著最熟悉不過的臉孔,顫聲驚叫:「為什麼竟是汝!劍子仙跡!」

  「為什麼不是我?不這樣哪騙得了人。」沒好氣的回應道:「需要這麼誇張嗎?這張臉你看這麼久了,就算醜的嚇人也應該習慣適應,別指著別人鼻子尖叫,真是失禮,虧你還是儒門龍首。」

  聽聞熱嘲冷諷,疏樓龍宿倏忽回神過來,猛然一把推開道者,欲起身開門離去,身體不適的他哪裡能行,足甫落地,一陣昏眩襲來,若非後頭劍子仙跡眼明手快,一把將人撈起,現下早已與大地做親密接觸去了。

  「滾開,吾不想看到汝!」雖是無力,仍不安份的扭動身子,掙扎起身。

  「可你剛才的神情不是這樣,在疏樓西風的時候,又是誰一臉期待的等人?」

  「吾……吾等的是權宮司,不是汝!」臉上忽青忽白,不時夾帶淡淡紅雲,嘴上硬氣應道:「早知道是汝,吾壓根不會前來。」

  「喔,你就這麼想繼續住在納雲塔,整日看著魔龍祭天囉?」

  「吾……唔!」

  還未開口辯解,先遭封口伺候,懲罰似的親吻過後,修長手指輕劃被蹂躪的唇瓣,瞧見金眸像要冒出火來,俯身在耳旁威脅:「你要是敢說『是』、『想』等等這種字眼來氣人,我保證一個月之內,你只能看到床頂的景色。還有,從現在開始,我也不要聽到別人的名字,知道嗎?」

  瞪著囂張狂傲的道者,疏樓龍宿喜怒參半,怒的是這人的蠻橫霸道,若是逞一時之快與他嗆聲,威嚇必將成真,屆時不但討不了便宜,還白白賠了自己,只好先忍氣吞聲,委曲求全。

  喜的是這人的轉性改變,以往什麼都看的淡薄,什麼也不掛在心上,像風一樣的難捉難尋,如煙一般的縹緲虛無,但現在兩人的立場全然對換,只見這人如影隨行,像空氣一樣無所不在,緊緊糾纏,而且變得十分積極,還有……獨佔與醋意?

  儘管變了許多,唯認真的神情不改,與過去記憶重疊,思及自分離以來的種種體會,就算有滿肚子的不悅,此時也化為一腔柔情,漾在心底迴盪著。

  坐起身,金眸幽幽相望,喟然而歎:「不是說了『不再相見』嗎?汝不該來的。」

  「有嗎?」劍子仙跡挑眉質疑道:「我沒聽見。」

  「咦?」騙人,明明耳力這麼好……

  「年紀大了,禁不起過度勞累加打擊,偶爾耳背,記憶力衰退,很多事早就記不清、遺忘了,有些話傳不入耳,自然是不知情。」當然,是有選擇性的。

  愣了一下,隨及嗤之以鼻:「哼,一段時日不見,汝睜眼說瞎話的功力還真是越練越精了,龍宿佩服。」

  「豈敢,不過實話實說罷了。」微笑再添一句:「不用太佩服我,你自己也很行,別以為戴著面具演場戲就能唬弄人,我也不是今天第一次認識你。」

  「既然知道,那又為何不聽?還有,吾不知道他們怎麼跟汝說的,但是汝等擅作主張,平白壞了計劃,劍子,汝要怎麼賠吾?」

  「賠什麼?雖然過程改變,但目標不也到手,除了未伏魔龍以外,一切全在預定計劃內。」執起纖細手腕,金環依著陽光閃爍燦爛,有些刺眼,細細觀察雕琢,欲將其拿起,卻百思不得其解。

  「此時放了他,後患無窮啊。」抽回手腕,睨了一眼道者,冷道:「若來的是宮司,吾與他早就將魔龍收拾結束,更加完美。怎料得今日不但趙子龍沒來,反倒來了個程咬金,破壞吾的好事,之前辛苦佈下的網,竟然一句『過來』就將它絞的支離破碎,浪費吾之苦心……」

  「就是知道你以自己為餌,所以才硬要與之對換,若是一擊不中,你可知後果有多嚴重?」眼神一變,頓時嚴厲穆肅起來:「魔龍祭天何許人,你以為這樣的計策就真的能將他擊敗?成功便罷,若是不成功呢?疏樓四處全是重兵勇將,要是方才一失手,就算你有不死身能保命,單看餓狼垂涎,萬一落入其手中,只怕是……讓你求死也不能。」

  偏過頭,故意賭氣不看:「吾知道,所以才讓宮司扮汝前來赴約,吾與他皆是不死身,只要殺了魔龍,就算林外重兵十萬湧入也不怕。若是失手,不須他人來擒,疏樓龍宿逕自了斷,不讓人有機可趁,運氣好,還可拖魔龍一起入無間,豈不划算?」

  「荒謬,太胡來了。」甩袖而起,背著儒者走了幾步,又轉過身重重踱回床沿,狠狠瞪著麗顏,忿道:「龍宿,你太自私了,為什麼你總是不會替他人想?你可知道,自從你決定以自身破解嗜血危機時,我與他,心裡有多麼矛盾?當你藏身納雲塔時,我與他,心裡有多擔心焦急?雖然我們嘴上說的十分輕鬆,答應依著你的方式去做,總以為你會學著多體諒別人,少折磨自己,結果呢?你居然想一命換一命,用這種玉石俱焚的方法來解決事情!早知如此,就算將來你會恨會怨,拚著永不相見,也不讓你這樣胡來。」

  「說到底,汝還是不相信吾,所以才會親自前來,不是嗎?若吾臨時改變心意,與魔龍祭天一同攜手奪天下,汝與其他人聯合也非是吾等對手,劍子,汝真正擔心的,應該是這件才對吧?」

  「你、你、你……好你個疏樓龍宿!」連三聲,劍子仙跡只覺腦中一片空白,體內熱氣源源不斷,看著對面那張譏諷帶刺的臉孔,手指成拳緊緊握住,深吸幾口氣,盡全力克制自己不要衝動一拳揮過去,心裡恨的牙癢癢,咬牙斥喝:「你是真的聽不懂,還是要故意與我作對才高興?」

  面對怒氣沖沖的道者,疏樓龍宿揚起絹扇遮去容顏,露出的雙眼是驚訝慌恐,扇後的唇角卻是止不住的笑意,檀口輕啟,淡然說道:「事實如此,哪有什麼故意高興的。不過,如果汝要是坦白承認是因為嫉妒吃醋,所以才硬要臨陣換將,親自前來抓人,吾倒是很樂意接受這種答案。」

  聞言,劍子仙跡臉色頓時忽青忽白,瞪著麗顏不發一語,默不作聲。

  儒者見狀,驀然歛起笑容,垂眸失望嘆道:「算了,劍子,不用考慮了。吾知道汝之前說的話只是一時情緒,汝只是不習慣突然沒有人在汝身後追著汝,等著汝,所以才會千里迢迢追來,千方百計要吾重回汝身邊,圖的只是那份安心罷了。」

  「我沒有……」低著頭,小小聲的抗議:「我只是……」

  不讓人有機會打岔,儒者自顧自的接了下去:「不過沒關係,等汝清醒之後,就會發現沒有吾,汝一樣活得逍遙自在,而且不必擔心受怕,也不用替吾去承擔外頭的流言蜚語,所以吾還是離開好了……」

  偷偷瞟過道者神情,疏樓龍宿起身下榻,作勢就要離開,劍子仙跡猛然抬首,想也不想,伸臂就是一攔。

  「不准走,誰准你走的!」扣住單薄肩胛,硬是將人強留原地,四目相望,金眸黯淡無奈,墨瞳緊張急切。倏地嘆了口氣,輕聲說道:「好,我輸了。我承認是我的私心,我不想再感受那種失去的感覺,也不想再看到為了某種目的而不得不委屈求全的你,更無法容忍他人企圖指染你,最忍無可忍的……不准你再用自己當籌碼與人談判交易!」

  說到最後,不知不覺從溫情轉成薄怒,字字句句皆是威脅恐嚇,疏樓龍宿有些哭笑不得,原本只是想逼迫一下,將這人的偽裝面具給卸下,聽他柔情哄勸,訴說自己的真心話,怎料竟變成他來脅迫自己,不准這個不准那個的,要是被他知道自己心底的真正打算,會不會剝了自己的皮?

  「聽到沒?」看儒者一臉茫茫然,明顯正在神遊太虛,俯下身,壓迫感十足地再問:「我剛剛說什麼?」

  「呃……這個……」支唔半晌,才要開口答辯,一陣刺痛感襲來,頭昏目眩,身子撐不住往後倒去,劍子仙跡眼明手快,急忙攬住搖晃身軀。

  「怎麼了?」不是還好好的,怎麼一下子就……

  蹙眉緊閉雙眼,雙手抱住頭,口中不停嚷著:「痛、頭好痛……」

  「龍宿,你怎麼了……你、你的眼睛!」

  道者驚叫,只見儒者一雙金眸,不知何時轉成血紅,透著異樣光彩,全身被金芒圍繞,劍子仙跡感受到一股沉重壓力,將他逼離疏樓龍宿幾尺,無法靠近,只能眼睜睜看著儒者痛苦哀號,苦無對策。

  須臾,金光緩緩消退,疏樓龍宿像是被吸空氣力一般,疲憊不堪的跪坐在地,道者趕忙上前探視,脈象平和,不似有傷,只是體力不支,太過疲累而已,但又說不上哪裡怪異,凝視蒼白容顏片刻,倏忽拉開儒者衣袖,方才用盡方法皆取不下來的金環,居然莫名其妙失了蹤跡,反倒是如玉臂膀上多了幾許龍鱗紋路,恰好與金環上雕飾一模一樣,像是金環整個融入體內,又急忙扯開衣襟,頸項上浮印著相同的記號,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甫要出聲詢問,溫雅嗓音輕啟:「劍子……」

  「我在這,龍宿,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不予以回應,自行問道:「劍子,汝是吾最喜歡的人,對不對?」

  「是,不過你……」為什麼要這麼問?

  「劍子,吾應該有給過汝一項很珍貴的東西,對不對?」

  「對,可是你……」為什麼是這麼問?

  「那麼,龍宿有個要求,汝答不答應?」

  「好,但是你……」為什麼會這麼問?

  不對!你不該這麼問,也不會這麼問,因為我……

  儒者突然尖叫一聲,抱住頭大喊:「劍子!快──」走!走的越遠越好!

  「龍宿!」什麼也不及細想,往前就是將人緊緊摟住,彷彿這樣就可以將痛楚攬過來,與之分攤承受。

  扭曲一張臉,痛苦萬分地訴說:「劍子,吾後悔了,這次是真的!」

  「什麼?」

  還在思考話中意思,驀地一陣刺痛傳遍全身,背後額頭上冷汗涔涔,不可置信的望著眼前之人。

  「你──!」

  勉力吐出一句,紅沫自嘴角緩緩滲出。向來潔淨皓白的衣上,此時嫣紅遍布,胸口多了五個洞,熱血不停湧出,卻感受不到痛楚,並非是傷口疼的麻木,而是心底早已明白。

  蒼白的麗顏輕俯,高傲;染紅的櫻唇噙笑,邪魅;殷紅的血眸閃爍,殘酷。舔噬玉蔥上的絳紅鮮艷,歡愉喜悅地笑道:

  「既然答應了,就別是這種表情。為吾亡,也算是死得其所,了卻汝一樁心事。」

  「龍宿……」伸手攀住佈滿龍鱗的頸子,將螓首壓下,迫使與之相視:「記住我的話……」

  「吾會的。」紅眼一閃,隨及笑道:「吾會記得汝的奉獻,永遠記住汝之名。再見了,劍子仙跡,好生去吧。」

  丹蔻尖鋒凝氣,準備就往劍子仙跡天靈蓋落下,道者不躲不避,眼底情深柔意,面上溫和帶笑,等著殺機臨身。一陣沉默,兩人突然同時大喊:

  「龍宿!」

  「死吧!」

  同時間,一陣轟隆爆裂聲,煙霧迷漫,待塵埃落定,只見一條湛藍身影站立其中,手中橫抱著昏迷不醒的儒者,地上道者身影不知何時已消失無蹤。

  「嘖,還是讓他給跑了。」魔龍祭天自門外走進,不悅斥責。

  跟隨進入的女子輕笑,毫無惱怒神情:「放心,他傷的很重,逃不遠的。東宮雙護法都親身捉人了,就算是雙式神連手救人,也未必能占得便宜,何況……其中一隻不是早已背叛投誠,怕什麼。你說是不是啊,權宮司?」

  「宮主說的是,不過,可別小看鳳千尋,與她共事多年,我仍是摸不透她的功力究竟有多深,雖然只有她一人,只怕雙護法也未必能得手。」藍衣男子揚起微笑,問道:「那麼,龍之主如何處置?」

  「先帶回再說吧,再待下去,恐怕生變。」風的速度是很快的。

  「也對。」魔龍祭天點頭,才要動手將人接過,手卻停在半空。「這……哼!」

  東之宮瞟了一眼,笑呵呵的率先走了出去,魔龍祭天瞪了一眼沉睡不醒的麗顏,甩手重重踏出屋子,權宮司仍是一臉微笑,靜靜的跟隨在後。

  儒者容顏平和,白皙如玉,只是頰上淚痕未乾,細長睫上水珠未散。

 
※   ※   ※


  『龍宿,你記住了,就算我死,也絕不會把它還給你,聽清楚了嗎?』

  劍子,吾想起來了,所以,吾後悔了……原諒吾……

狂嵐 2007-02-13 03:20
貳肆、眼淚


  樸素雅房內,床舖上紫髮儒者閉眼沉睡,榻邊紅衣侍女看待,姣好臉蛋上佈滿愁容,一雙鳳眼凝視床上沉睡之人,眼底是憐是憂,還有深不顯見的怒潮與欣慰,手中揪著那人衣袖,緊緊握在掌心,一刻也不敢放鬆,彷彿一放手那人就會消失,再也見不著。

  細眉緊蹙,額上汗水涔涔,身體外熱內冷,熱如熾火焚身,冷如冰寒凍骨,不停交錯流竄的極度溫差,化去大半體力,疏樓龍宿只覺身子像是一塊處於飽和狀態的海綿,重得連眼皮都張不開,更遑論起身說話了。

  猶記昏睡時,隱約感到有人不斷地呼喚自己的名字,偶爾夾帶著嘆息與啜泣聲,很熟悉的氣息與聲音,是誰?

  長睫微顫,玉蔥略動,唇邊輕溢呻吟。

  「嗯……」沙啞虛弱的聲音,引來三方的注意力。

  「啊!」是少女喜悅的驚呼聲。

  「醒了?」是男人微歡的詢問聲。

  「呵呵,這不就醒了嗎。」是女子愉快的回答聲。

  琥珀緩緩探出,望了一眼小侍女,眼底閃過一絲異樣,似憂似喜,淺淺呼了口氣,長睫又欲闔上,無意理會其他兩人。

  嬌豔女子喚道:「既然醒了,就別故意不理人。有話,何不親自問個清楚明白?」

  儒者仍是閉上眼,淡漠自嘲:「問了,又能如何?不過是在傷口上灑鹽罷了,吾怕痛,所以寧願不醒來。」

  「你不想知道他的情況嗎?」見儒者又要睡去,魔龍祭天急忙出聲拉回意識。

  金眸徐徐張開,清澈無波,默不作聲的瞧瞅著。

  穆仙鳳咬唇,急急勸阻道:「別聽,不管是什麼,求您別聽。」

  蒼白乾涸嘴角略微掀動,卻只是勾起淡笑,依然不語。

  「聽不聽隨你,但我想要說。他……」

  「不行!」心知無法阻止男人意圖,卻又無能為力,穆仙鳳只得伸手摀住儒者雙耳,做無謂的抵抗。

  一旁東之宮出言哄道:「ㄚ頭,妳以為現在他不聽,以後就沒事嗎?他有知道的權利,不該由妳幫他選,還是放手吧。」

  「但是、但是主人無法再承受打擊了!你們這樣只會逼死他!他……」

  「鳳兒,」穆仙鳳還想再說,一聲輕嘆喚回注視:「鳳兒,不要緊的,撤手吧。」

  擔憂的望了片刻,才不情願的收回柔荑,將人扶身半臥,乖順地坐在一旁,雙手握住纖弱,雖是燙的熾人,卻不肯放開,緊緊收在掌心裡。

  柔柔回望,眼中甚是欣慰,轉向魔龍祭天,倏地冷了幾分,淡言道:「說吧。汝不是有話想說?」

  一哂,促狹問道:「你猜劍子仙跡現在是生是死?」

  「是生是死,與吾無關。」語氣平淡,毫無一絲情緒。

  「唷,這麼薄情,一點也不像你。別裝了,此一時彼一時,經過上回教訓,你以為還能騙得了人嗎?」

  「既然汝已這般認定,龍宿又何必再費心解釋,汝說是就是吧。」忽地冷冷一笑,譏諷道:「魔龍先生好興致,特地前來詢問龍宿這問題,想必那劍子仙跡又從汝眼皮下逃離,惹得先生不快,才前來尋龍宿穢氣,是不?」

  「咍,一個重傷之人能逃到哪去?再者,就算逃得了一時,遭五指狠毒貫心,你認為他還能活嗎?」

  「能,俗話說:『禍害遺千年。』,這麼大一個禍害,怎麼可能就這樣死了?若真如此,請拿柱香來予龍宿,吾要謝天一番,感謝蒼天有眼,去除了這害人精。雖是受汝操控,但畢竟動手的還是吾,再怎麼說先生也該好好酬謝龍宿才是。」語末,有些牙癢齒磨,憤憤不平。

  「無需如此誇張,疏樓龍宿,你以為我還摸不透你嗎?」嘿嘿笑了數聲,走近床沿,扣起下顎,訕道:「口上越是犀利,心裡越是不安,此刻你心裡,是恨不得立即親自去找人吧。」

  偏頭閉眼,不以為然:「不用,吾相信他。」

  「是嗎?」鬆開梏錮,反手化出紫光,遞上前。「那麼,這個如何?」

  回眸定睛一瞧,愕然僵住不動,須臾顫著手,怯生生的拿起,望了半晌,驀地輕哼嘲諷。

  「汝以為拿贗品來就能唬人嗎?魔龍祭天,沒想到這麼差的點子汝也使的出,看來吾還真是太高估汝了。」

  霸者冷笑:「是真是假,你心裡有數。不然,你若認為這是假的,就親手毀去它,可好?」

  螓首低垂不語,如瀑長髮遮去面容,看不見表情,十指丹蔻抓的死緊,指節發白,連指尖刺入掌肉也不覺疼。

  「吾不信。」細不可聞的聲音傳出:「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吾不信單憑汝等就能殺了他。」

  「想清楚吧,若非身故,這紫金簫又怎會落入我手上。」

  「身外之物,隨時可拋,吾不……」一滴血紅落在白皙手背,滑落被上,綻開一抹紅花。

  「主人?」穆仙鳳察覺不對,急忙上前探視,卻見貝齒緊咬蒼白唇瓣,不停溢出鮮紅,原以為是咬破唇瓣,才要勸慰,倏地儒者兩綹柳眉一蹙,舉手摀嘴重咳幾下,紅液便透過指縫滲了出來,隨及撒手向後仰去,不醒人事。

  「主人!」小侍女被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壞,放聲驚叫。一旁兩人見到豔紅四濺,儒者昏迷不醒,氣若游絲,伸手探向鼻息,還好,尚有呼吸,只是進少出多,一張臉面如死灰,彷彿隨時就要斷氣。

  魔龍祭天趕緊扶正孱弱身子,將氣渡了過去護住心脈,良久,才收掌下榻。

  東之宮自懷中取出褐色小瓶子,拔開封口,在乾燥唇上滴了幾滴,注視每顆水珠皆入了口,眼神才緩和了些。

  「魔龍先生,請您放過主人吧。」站在床沿的穆仙鳳低聲請求:「至少,別再這樣折磨他了,主人身子原先就不好,比常人還要弱上許多,如今這種情況,只怕再不過數天,就撐不下去了。」

  「是他自找的,怪不得人。」霸者冷聲回應:「敢玩花樣,卻不敢承擔後果?哼,妳也太小看他了,別忘了他可是不死身,區區炎咒不算什麼,只怕這病奄奄的樣子也是裝出來的,讓我們鬆懈了好逃離。對於有前科的人,就算打斷他的手腳也無法令人安心,光是禁住他的功體算是輕了,再吵,就真廢了他,讓他一輩子也別想離開。」

  侍女咬唇,將滿肚子的怨懟再吞回去,瞟向一旁嬌豔女子,見其笑臉盈盈,一副跟著看戲的樣子,憤然回頭不再出聲,默默的看顧憔悴容顏。

  東之宮莫名輕笑數聲,開口說道:「燄焚三日,就算是冰山也會化做蒸雲消散,何況他現在身心俱疲,再這樣燒下去,就算是好端端的人也會燒成廢柴……喔,應該連灰都不剩吧,你捨得嗎?呵呵呵。」

  女子似乎心情很好,不斷咯咯嬌笑著,魔龍祭天橫瞪一眼,重重的哼了幾聲。

  「只要他真心歸順,不需假手他人,縛咒自然就會消失,要死要活看他自己怎麼想,若無法降伏他,我寧可將他毀去,省得日後留在身邊礙事,放了又礙眼。」

  東之宮移步走向床舖,在沿邊坐下探視,說道:「聽見了嗎?小ㄚ頭,記得告訴妳家主子,想要舒服過日,就早點看清事實吧。這世界不會因為少了一個人就崩壞坍塌,時間也不會因此停止不動,日子總是得過下去的,與其痛苦惦著過去,不如拋開煩惱開心過日,這樣對大家都好,不是嗎?」

  口中的話雖是對著身旁少女說,眼睛卻盯著榻上之人不放,倒像是專程說給那人聽,只見長睫微微顫動,手指略抖半分,似是極為激動,卻也沒有睜眸醒來,終是昏沉睡去。

  將藥瓶交付予穆仙鳳,再三叮囑了些許事項,轉身瞟過一旁有意待在房裡不走的魔龍祭天,搖頭,將人強硬拉扯離去,半晌,從遠處傳來怒斥責罵聲,伴隨傳來鈴鈴笑聲,迴盪在偌大室內,卻傳不進床上之人耳裡。


※    ※    ※


  再醒來,是五天後的事了。

  身上高熱沒有退燒的跡象,骨子裡冰寒的凍氣也沒有化去的感覺,仍然在體內交錯肆虐遊走,痛苦不堪,只有在唇上傳來水滴時,才感到舒適放鬆,但是,下一刻,腦海裡像是被抽去什麼一般,空虛茫然,想要努力捉住些什麼,卻又遍尋不著,只會更加昏沉暈眩,徒勞無功。

  幾日意識模糊中,床畔似乎常常有人來來去去,總是有個男子聲音,不斷的問著相同的問題,換來幾句軟言輕笑,女子老愛諷上幾句,引來男子不滿怒氣,重重踏著步行遠去。片刻後,換作幾聲愁悶嘆息傳來,靠近自己在耳邊說了些話,但迷濛中聽的不真切,疲憊不堪的什麼也不想去問,只是一味的沉睡。

  也不知時間過了多久,這樣的聲音重覆了好多次,他們,不煩嗎?

  靜靜的睜眼,也不出聲喚人,只是看著床頂帳幔,眼眸黯淡無光,憔悴容顏上無波無瀾,尋不出半分情緒。

  才扭乾巾子欲上前替換的小侍女,回頭瞧見琥珀金眸,連忙回到枕邊喜笑顏開。

  「主人,您終於醒了!謝天謝地,終於醒了!」

  沒有回應穆仙鳳的喜悅心情,逕自問道:「鳳兒,現在是什麼時節了。」

  「現在?春分方過,離清明尚有十來日。」不解儒者為何要問,還是依言回答。端過茶水湯藥,小心翼翼的伺候喝下,試探詢問:「主人有事?」

  不敢隨口胡猜,怕是觸動傷心處。

  垂眼低吟一會,方又問道:「怎麼來了?默言歆呢?」

  搖頭,無奈訴說:「數天前,突然有人闖入豁然之境,我與言歆不敵,被人擊倒,昏沈中被帶至此處,醒來只瞧見主人臥在榻上,言歆下落不明,只怕是被禁在某處。後來才知魔龍祭天捉拿我與言歆,除了伺候主人外,便是用來牽制您了。」

  「難為汝倆了。」嘆口氣,眼神愁鬱,握住穆仙鳳之手,凝視正色:「鳳兒,如果有機會,汝一定要想辦法離開這裡,去找默言歆,然後走的越遠越好,不要再涉足武林事了。」

  「不,不可能,恕仙鳳抗命。若仙鳳離去,誰來保護主人您?何況現在……現在您根本就……」

  「就跟廢人一樣是不?」慘淡一笑,續道:「傻鳳兒,魔龍哪是汝可抗衡的?留在這裡只會白白賠了汝一條小命,何況他們的目標是吾身上的力量,一時半刻不會對吾痛下殺手,跟著吾留在這裡,倒不如想辦法離開這裡去討救兵。」

  此話有理,少女就要點頭答應,突來靈光一閃,頓時黯下雙眸。

  滯足不前,諸事難辦,是該想法子離開這地方,去外頭尋求援助。

  只是,又有誰肯來救一個背叛者呢?

  那個會來的人,已經不在了啊。

  穆仙鳳知道儒者用意,不禁紅了眼眶,咬牙將反駁之話吞下,換言勸道:「主人,天色已晚,早些歇息吧,您還發著燒呢。」

  搖首,笑著示意不需擔心,要來了置於案上的紫金簫,凝眸瞧了半晌,指按管洞,口抵簫,抿唇吹奏起輕快旋律,簫音邈邈,悠悠蕩蕩,雖是曲調優美,聽在旁人耳裡,卻是愁悶低沉,憂鬱難伸。

  穆仙鳳不忍,一把搶過簫管,退離數步。

  「鳳兒,還給吾。」不慍不惱,溫顏討取。

  低首不語,手裡握的死緊,不肯放鬆。

  「鳳兒,汝乖,把它還給吾。」仍耐著性子勸著。

  偏過頭不理,將儒者言語當作馬耳東風,緊閉雙唇不發一語,只是紅了眼眶。

  見相勸無用,頓時厲聲冷嚇:「穆仙鳳,汝好大的膽子!竟敢違抗龍首之令?」

  倏地雙膝彎曲跪地,惶恐回話:「仙鳳不敢。」

  「好啊,好個『不敢』,好個口是心非。怪吾平日太寵汝,今日倒爬到吾頭上了,哼,這樣的屬下,吾留之何用,滾,汝現在就給吾走的遠遠的,吾不要再看見汝!」

  一股勁的猛搖頭,苦苦哀求:「不要,別趕仙鳳走,主人,您若要打要罵,仙鳳擔了就是,求您別讓仙鳳走。」

  冷笑數聲,訕道:「豈敢,鳳凰長大翅膀硬了,會飛了,留汝在這只會惹吾生氣,不如早些將汝送走,好圖個安靜。」

  言畢,背過身不看跪地之人,逕自闔眼歇息。

  穆仙鳳掩首低泣,原是無聲落淚,望著手中紫金簫,再看向床上背影,想起幾日風雲,不禁悲從中來,一時心酸難抑,哭聲由弱轉強,無法自制。

  「汝哭什麼?」雖是面色無情,還是心軟,回過身悻悻問著。

  少女默不作聲,只是一味搖頭哭泣。

  疏樓龍宿皺眉不語,靜靜瞧著眼前之人。

  想這小妮子自幼跟隨在自己身邊,過著舒服日子,自己又視如珍寶,將其捧在掌心呵護成長,疼惜有加,捨不得讓她做些苦力辛勞之事,更不用說讓她傷心落淚,如今卻跪在冰冷地上痛哭,一張俏臉梨花帶淚,誰瞧了都覺不捨,何況是與她最親的自己。

  再怎樣橫狠,也硬不下心,暗自嘆了口氣,說道:「起來,吾不怪汝就是。」

  少女聞言並不起身,只是頭搖的更兇,淚如雨下,似乎沒有停止的跡象。

  「鳳兒,怎麼了,汝還生吾的氣嗎?好吧,吾不趕汝走就是了,起來吧。」

  沒有回應。

  疏樓龍宿不禁暗地苦笑,這孩子竟教的跟自己一樣,一樣的倔。

  「鳳兒,汝不舒服嗎?雖是三月天,地上仍怪冷的,快起來別涼著了。」

  還是沒有反應。

  儒者蹙眉,擔心詢問:「鳳兒,汝倒是說話啊!這樣汝教吾如何……」話語斷在突然飛撲上前的顫動身軀,疏樓龍宿錯愕一會兒,隨及柔言安慰:「吾沒事,真的,汝瞧,吾不是和往常一樣笑著嗎?」

  穆仙鳳緩緩抬起頭,凝視著過份恬靜溫柔的笑靨,眼一眨,淚珠成串又落,素手貼上淡紫衣襟心窩處,泣道:

  「可是,它在哭啊!主人,您沒聽見嗎,它正在苦苦哀泣著,說它好疼、好疼啊!」

  聞言,呼吸頓時停止,金瞳倏忽緊縮,抿嘴咬唇,全身僵立不動,怔愣地望著懷裡泣不成聲的少女,須臾,眼神緩緩漾出柔光,手臂輕輕擁攬嬌軀,拍背撫慰。

  「鳳兒,汝真是個好孩子……」

  謝謝汝。


※    ※    ※


  隔日,託人送了口信,說是有事相談,夜裡霸者徐徐而來,猖獗狂狷,得意洋洋,儒者不迂迴作戲,直接開門見山闡明要件。

  「放了她和默言歆,讓他們走,吾就答應汝之條件。」

  「好,記住你的話。」

  擊掌,湛藍青年立現,對少女示意跟隨。

  小侍女刷白俏臉,瞪著儒者平靜麗顏,驚聲抗拒:「不!主人,不可以!您說過不讓仙鳳離開的。」

  唇角微揚,輕笑:「吾騙過這麼多人,不差汝一個,去吧,照吾吩咐的去做,走的遠遠的,不要再回頭了。」

  「主人……」語未完,消散在喉中,一顆晶瑩落下,碎在石地上。

  橫抱起嬌紅身軀,權宮司身影微晃,消失黑暗裡。

  霸者微傾身子,手抵床桅,將人困在床邊,說道:「答應你的事已做到,那麼,該讓吾驗收成果了。」

  「急什麼,當心慾『火』焚身。」不慌不忙坐直身子,往後靠上床柱,硬是空出幾許空間,只是對方不給縫隙,緊跟著挨近了幾分,呼出氣息溶在一塊,高熱蒸騰。

  「這倒是,留住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偷了個淡香,意猶未盡的親吻長髫軟絲,出言命令:「給你五天時間,自行將這身火熱解決,否則別怪我出爾反爾。」

  「不,三天。」金眸閃爍著異樣光芒,冷聲回應:「吾只給汝三天時間,考慮要人還是要力量,兩者選其一,其他沒得商量。」

  挑眉厲聲:「你這是在威脅我?他們還沒走遠,我隨時都可取其性命。」

  「隨汝之意,大不了玉石俱焚,汝什麼也別想得到。」顏上正經嚴肅,毫無一絲懼怕之色,雙眼直視,意態堅若盤石。

  「哼,我也可以什麼都不要,直接殺了你洩憤。」

  「那就立即殺了吾,一了百了。」自信滿滿,眉宇間神態高傲,不忘訕笑嘲諷:「只怕汝賭不起。」

  「你!」咬牙切齒,恨恨怒吼:「好,我就成全你!」

  驀然手中蓄力,就要一掌劈下,瞧見儒者唇畔微微勾笑,硬生生停在頰邊,心念一轉,散去掌心功力,往後將人推壓向前,啟口吻上薄瓣,趁儒者一時錯愕驚慌,舌探入口,強行汲取甘美,手往下遊走,褪去單薄衣衫,滑行在柔膚嫩肌上,使得原先炎熱更熾,指間傳回顫慄,不知是滾燙肌膚遇冷所致,還是害怕膽戰。

  纖手成拳,不住搥打推開欺身龐軀,奈何力不從心,加上體內高熱寒流猛烈互沖,意識逐漸飄散,卻仍強撐著不肯昏厥,拚死抗拒著兩方壓迫。

  離開軟軟櫻唇,移向耳邊垂珠,輕囓嬌柔,身下傳來重重喘息,但見一張麗顏早已酡紅,皺眉緊閉雙眼,牙咬唇瓣,倔的不發一語,忍的渾身冷汗顫抖,就是不出聲求饒示弱。

  「何苦,只要你開口討好,就幫你解了炎咒,歸心向我,什麼苦也不用受。」

  「……汝休想……該低頭的……是汝……才對……」

  焚火高燒不斷,終有燃盡一日,疏樓龍宿驀地喉頭一甜,絳紅鮮艷管不住狂湧,盡數奔流而出,像要嘔出全身氣力似的,狂吐不休,染了兩人一身,魔龍祭天見狀立即出手點穴,抽蓄幾下,才逐漸止住嘔血,虛弱的閉眼昏睡。

  捏住下顎,自懷中取出藥丸,嚼碎後以口渡藥,再含清茶送入喉,重覆數次之後才寬心鬆口氣。輕擁孱弱纖軀,眼裡流露出無人見過的溫柔,柔光底下隱藏著殘酷深情,似恨似愛般地自言自語:

  「你可知,我就是喜歡你這份傲氣……不,你不知,你什麼也不知道……當你說戀上沐白晨時,為你,我發狂殺了境邊人族,可你卻是……卻是……是你逼我,所以原罪是你,該是你,你得好好賠償我。睡吧,我最愛的紫卿,醒來後,你眼裡僅存魔龍祭天,再也沒有沐白晨或劍子仙跡,你只會永遠屬於我,永遠屬於我……」

  燭火映照人影斑駁破碎,如心一般殘缺不全,裂的難以辨識。

  月光襯著紅花朵朵綻開,如火一般焚燬噬骨,燒至灰飛煙滅。

  角落暗地裡一抹笑容,笑的是人癡傻,還是心癲狂,或是……山雨欲來?

  無人知曉。

  至少,今夜已趨平靜,萬事終了。

狂嵐 2007-02-13 03:25
貳伍、名字


  古有傳聞,極東之境,有一不世仙境,其景為天下之最,觀名山勝水,奇峰峽谷,終年雲霧繚繞,煙嵐瀰漫。峰峰相連處,谷深不可測,其間幽泉古洞,居有傳說神獸,世人稱為龍。

  此處神龍不若獸型,皆為人身人樣,生活習性與常人無異,後世稱為龍族。

  三十年輪替,送走前代龍之主,族中長老經過多回商研討論後,選出幾位繼任者,同時宣布三個月後,再召開一次集會,決定新任族長,繼承龍主之位。

  繼位候選人各有所長,性情不若相仿,其中,最讓人看好者,為「狂金」與「傲紫」。

  出了會堂,四方湧上人群,爭著道賀恭喜,一時之間好不熱鬧,與眾人寒喧應對一番後,抽身往密林走去,欲擺脫喧囂嘈雜。

  「恭喜你,祭天兄,等當了新王,別忘了提拔一番。」

  來人嘻皮笑臉,彎身拜賀,似是極為熟稔。

  看是熟識好友,拱手回禮,笑道:「欸,哪的話,還沒正式宣布呢,小心被人聽見可就麻煩了。」

  「哈哈哈,你太謙虛了,祭天兄,這幾位候選者,怎麼看,也只有你夠資格,不但武術一流,就連文采也是頂尖,這龍主之位,你不坐,還有誰能坐?」

  「我龍族之人各個皆是武藝超群,魔龍只是小角色,豈敢自誇傲人。再說,傳言紫龍文采名震四方,在『傲紫』面前,魔龍不過是班門弄斧。還是別笑我了。」

  談笑間,兩人行經林間小路,朦朧中,一團紫霧飄飄蕩蕩,定睛一瞧,綠蔓濃蔭,花大而美,花形似蝶,原來是紫藤茂盛,串串風鈴聲不響,搖曳輕紗吹幔帳,薰風送爽,馨香撲鼻而來,魔龍祭天頓時醉心,停步佇立不動。

  「那是……?」

  「嗯?」跟隨視線方向看去,答道:「不就是你口中的『傲紫』嗎?怎麼,你竟然不知道?」

  搖搖頭,解釋道:「『傲紫』之名時有耳聞,卻無緣一見。這藤花長的極為豔麗,不知道主人生何模樣,我倒想瞧上一瞧。」

  聞言,友人急忙搖頭擺手,勸阻道:「勸你還是別去的好,光聽『傲紫』這名號,就知此人心高氣傲。平日不見他出門與人相處,也不曾看過他與人談話,據聞,曾經有人打賭,若能見其一面,則賞千金,但無人成功過,後來開始有人謠傳,說這藤花太過豔魅,恐有妖邪作祟,之後再也沒人敢靠近。」

  「既然眾人害怕藤妖,自然無人敢靠近,不過,所謂魔自心生,只怕是虧心事做多,才放出謠言害人吧?」

  「哈哈,不愧是祭天兄,果然聰慧。當初重金懸賞最盛時,有一人貪財,夜半偷偷潛入藤泉,隔天眾人圍問他,但見那人得了失心瘋,癲癲狂狂的,連句話也說不全,口中只是一個勁兒的重覆一字。」

  「什麼字?」

  「美。」

  「美?」魔龍祭天不禁皺起眉頭,反覆唸著。

  「是。就單一字『美』。」點點頭,續道:「自此以後,『傲紫』被傳為才貌雙全,妖惑邪魅之人。」

  再次晀望遠處紫影,突來心念一動,舉步邁向前方。

  「祭天兄?」走這方向,該不會……?

  不回頭,僅是揚手輕揮。

  「既同為繼任候選者,魔龍祭天自當會上一會,看這『傲紫』是何方神聖,若是有心人,也好先有個底。先行一步,告辭。」

  「喂、喂喂……算了,讓你去碰釘子也好,省得日後自攪得心神不寧,壞了大事。」


  熟不知,見了面,才是禍事起源。


※    ※    ※


  「你是誰?」

  手中竹管停歇,抬首望向來人,冷冷詢問。

  三千紫絲如綢,隨意披散在身後,柳眉羽睫下,眼眸明如秋水,亮若寒星,鼻挺而精巧,唇點而不豔,只是冷若冰霜,凍骨刺心。

  美。

  確實是美。

  如此絕色,可遠觀不可褻玩焉,只消一眼,凍寒三尺,傷心斷腸。偏偏慾望難滅,心癢難耐,極度落差無法調適,難怪那人會得失心瘋。

  暗地嘲笑眾人無知,心忖思量,轉眼間已有腹案。

  「魔龍祭天,與你同列龍主繼承名單其上一員。」簡單自我介紹。

  疑道:「長老派你來的?」

  「不是,恰巧路過,順道進來拜訪。」果真是來對了,好收穫。

  再問:「我和你可有交情?」

  「以前沒有,但我們可以從現在開始培養起。」如傳言一般冷漠,但不高傲。

  眉微蹙,淡道:「何必。」

  「欸,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就當我是來探查敵情吧。」

  「隨你。」

  漫不經心的敷衍了事,低垂螓首,繼續手邊事項,不再理會他人。

  魔龍祭天帶笑凝視,似有所感。


※    ※    ※


  「你是誰?」

  垂首俯瞰來人,覺得眼熟,卻不認得。

  昂首看向半空樹枝,一抹紫影坐落其上,睜著碧澄雙眼打量著自己。

  「魔龍祭天,幾天前與你見過面,記得嗎?」

  口裡默唸來人姓名,腦中思索著身影,半晌。

  眨眨眼,回道:「我忘了。」

  唇角上揚幾分,笑道:「沒關係,我不介意每天提醒你。」

  「何必?」不解此人行逕。

  一個名字而已,重要嗎?

  「別急著拒人於千里之外,你總是孤身一人,不寂寞嗎?」

  又眨眼,好奇問道:「寂寞,是什麼?」

  聞言一愣,啞然失笑,暗自怪起自己,問了個蠢問題。

  數日觀察下來,除了自己特意前來,不見此地有其他人煙。莊裡族人對其大約可分為兩派,對男人而言,又慕又怕,慕的是才藝與美色,總想一親芳澤;對女人而言,又恨又懼,恨的是勾魂攝魄,怪他偷走情人丈夫的心,共同害怕的,仍是懼怕魑魅魍魎纏身,嗚呼哀哉。這麼一來,自然無人敢冒死前來拜訪了。

  未曾與人相處,不識離別愁思喜相逢,又怎知寂寞為何物?

  低吟一會,問道:「如果我離開,幾日不見,你會難過嗎?」

  直覺回應:「不會。」腳長在別人身上,去留皆由君,與自己無關。

  魔龍祭天暢然快意,笑逐顏開:

  「那麼你也不需知道什麼叫寂寞了。這樣就好……」


※   ※   ※


  「你是……魔龍祭天?」放開掌中啾啾搶食鳥兒,回眸問道。

  來人面露喜色,歡欣愉悅,驚訝道:「是,我真高興,你終於記住我的名字了。」

  「為什麼記住他的名字,那個人就會很高興呢?」

  那人如此,這人也是,不就是幾個字,當自己口中念出時,臉上皆是欣喜若狂,彷彿被恩賜了什麼福澤一般,真是奇怪。

  「因為從此以後,你心底就會惦記著這個人,想要去關心他,了解他,進而親近他,也許就喜歡上他了。」

  「喔……」

  鳥兒又飛回來,在手上漫無目的的啄著,偶爾張著渾圓晶亮的眼睛對望,不知眼前之人在想些什麼,吱吱啼叫催促,那人似乎也沒回神,伸過細長手指撫摸柔柔羽翼,也不給食,待了片刻,又拍拍翅膀飛去,留下幾許羽毛。

  「在想什麼?」見他沉默良久,以前不曾如此,近日卻屢屢神遊太虛,喚聲還不見回神,似是有所心事。

  抬首,眸中疑慮重重,突然問道:「喜歡,是什麼?」

  不知這人為何而問,只當是方才對話間的語焉不詳,被捉了隨問,思考一會,簡單解釋說明。

  「有個人,你會希望他常常出現在你身邊,開心的時候陪你笑,生氣的時候替你怒,難過的時候安慰你,這種心情,就是喜歡。反過來說,有個人總是喜歡跟在你身邊,想要時時陪伴你,就算打他罵他,他也不離開,只是無怨無悔,不曾喊過一聲苦。那麼,這個人一定是喜歡你,喜歡到無法自拔。」

  「那,你有喜歡的人嗎?」不然怎麼這麼清楚?

  「有,但是他不知道。」有一天會明白的。

  「喔……」

  原來,這就是喜歡啊……我懂了。


※    ※    ※


  夏日炎炎,正是好眠時刻。

  層層藤蔓綠葉遮去豔陽,懸掛風鈴伴隨微風輕搖,葉蔭陰涼處,淡紫身影半臥藤椅上,闔眼休憩著。

  突有一雙暖烘烘的大手襲上眼窩,紫色身影動了動,柔荑覆上厚掌,輕語盈笑。

  「你終於來了,還以為你忘了呢……白晨。」

  一個陌生名字傳入耳中,腦海裡轟然爆炸,鬧哄哄的一片,壓的喘不過氣,無法回應。

  「白晨,別玩了,老是這樣捉弄我,換點新鮮的吧。」

  又一句親膩的話語,兩人似乎極為熟稔,而自己卻渾然未知,豈有此理?

  「白晨?白晨?」輕喚幾聲,不聞回應,逕自取下覆眼雙手,本是興高采烈,一回首,立即黯然失色。「原來是你啊,祭天兄。」

  過份明顯的轉變神色,就算是神人也會沉不住氣,何況他只是凡夫俗子。

  「他是誰?」語氣生冷,勉強維持平和語調。

  「你怎麼了?臉色不太好,生病了嗎?」擔心的詢問著。

  未查覺對方心意,理智早被怒潮淹沒,厲聲再問:「他是誰?」

  「喔,你說白晨嗎?他是我的朋友,一個很好很好的朋友。」開心的笑了笑,似乎想到什麼,續道:「啊,對了,我也有喜歡的人喔。上回你說的那些,後來我想了想,原來我一直都是喜歡他的,只是以前不知道而已。」

  「誰?」

  「就是……啊!」正要說,轉頭望向門前遠處一抹白影,紫色身影笑盈盈的迎上前去,臨行前回頭交代著:「不好意思,祭天兄,難得你來訪,可是我和白晨已經約好了,改天再與你賠罪吧。」

  「紫……」

  目送紫影消失在迷霧中,伸手只抓住淡淡餘香,倏地手指成拳,一掌劈下,氣震四方,紫藤堪不住勁力,飄零散落。

  原來,被人背叛,是這麼的痛,好疼,卻連一滴血也沒有。

  淚水,不需要,軟弱的東西,不適合狂傲霸氣的魔龍祭天。

  只是這場由自己編織的美夢,卻被他人硬生戳破,難以忍受如此奇恥大辱。

  所以……


  宿紫卿,你的夢,一定很美、很美吧?

  像這座紫藤一樣,醉人傾心。 

  只是,我等不及要捏碎它了。


※    ※    ※


  「你好嗎?祭天兄,好久不見了。」

  熟悉的聲音,陌生的情愫,你不是我的紫卿。

  「祭天兄,你看,這櫻樹長的真好,原來除了紫藤,還有許多美景存在。」

  仰頭望去,飄散的,是皓白如雪的櫻瓣,昔日豔麗紫藤,今已不在,你不是我的紫卿。

  「祭天兄,你知道嗎,白晨說,他最近不能來看我了,因為他們村裡發生大事,是件很嚴重的大事,很多人被殺了,為什麼有人要殺他們呢?」

  因為他一來,你就會離開我,所以只要他不來,你就不會走,死幾個人又如何?就算你不是我的紫卿,我也想留住你。

  「祭天兄,你知道嗎,白晨不來,我很寂寞,雖然很高興知道寂寞是什麼了,但是我不開心,祭天兄,你最聰明了,告訴我,什麼時候白晨才會來陪我?」

  別等了,沐白晨不會來的,因為他太愛你,所以看不清你的樣子。就像我一樣,因為太喜歡你,所以就算你不再是我的紫卿,我也會繼續等著你。

  「祭天兄,我累了,可是我好想見到白晨,告訴我,怎麼樣才能見到他?」

  「我有個方法……」

  只是紫卿啊……見了面,沐白晨還會對你笑,對你好嗎?


  我等不及看見美夢破碎的那一刻了。


※    ※    ※


  「汝是誰?」

  千年一瞬,不過是眨眼頃刻間,轉世輪迴,不論是宿紫卿還是疏樓龍宿,終將要回到魔龍祭天身邊。

  「魔龍祭天,你該愛的人。」

  「魔龍……祭天……?」

  「從今而後,你的眼裡,心裡,只能有我。記住我的名,魔龍祭天。」

  「為什麼……?」


  因為這是你欠我的。

狂嵐 2007-02-13 03:31
貳陸、滋味


  「耶?」

  甫踏入門,抬首望去,長椅上坐著兩人,一個威風凜凜,得意自信,盼視中帶有狂傲霸氣,另一個溫順柔美,明眸秋水,唇邊噙著淡淡笑意,慵懶閒偎在前者胸懷中。

  紫紅女子咦了一聲,倒退數步,站立在門前,仔細瞧了瞧樑雕柱石,再三確認。

  是這間房沒錯,那麼……

  「咳嗯,」口中輕哼,又步入房中,對著上位者拱手道賀:「恭喜,恭喜,恭喜先生,賀喜先生。」

  看著眼前之人怪異行逕,問道:「哦?敢問宮主這聲『恭喜』從何而來?」

  「自是恭賀先生心想事成,好事連連啊。」

  走近長椅,低身俯視,伸手掬起秀麗臉龐,金眸澄澈透明,美顏笑意盈盈,東之宮見了心歡,回送一朵花靨,挨在麗人身邊坐落。

  霸者挑眉,一把將人拉回胸前,腰間禁錮加重氣力,懷中暖玉悶哼出口,低頭望去,俏臉上仍掛著柔柔笑容,沒有不快情緒,才又略微放鬆,讓麗人倚靠在自己胸前。

  「北嵎那裡有消息了?如何?」

  「正如你懷裡那人所料,北辰新帝一繼任即刻開始鏟除異聲,以情勢觀來,確有合作空間。」取過侍者端來茶水,沾唇飲下,續道:「雖然先前派人滲透,但效果不大,你可以親自走一回,聽聽少年皇者的條件,再商研要合作或是……吞噬。」

  自闍城一派瓦解後,中原武林恢復平日景象,各門各派正處於養生休息中,尚無組織有餘力興風作浪,是故一片和樂安定。

  單就個體而言,佛劍分說自時空之門歸來後,體內邪兵衛之力與佛門聖氣相沖,人尚昏迷不醒,暫時構不成威脅。

  劍子仙跡自上回遇襲之後便下落不明,雖探不出這人是生是死,但以當日傷重看來,非是一時三刻能治好,若是上門前來尋仇,現有籌碼在手,任他是大羅天仙降臨,神兵猛將再世,也只能俯首稱臣。

  北嵎日前甫換新帝,雖是年少,卻精明英武,只是滿城風風雨雨,一時無法平息,怎麼看,少帝也該是先安內後攘外,暫時不會興兵來犯。

  總而言之,目前檯面上能與伏流魔龍抗衡者,無。

  不過……有道是防患於未然,何況暗箭一向防不勝防,多用心注意點也是好的。

  沉吟片刻,問道:「找到人了嗎?」

  「沒,應該是找不著了。」

  「哼哼,當初誰說萬無一失,如今卻是連人也找不到,想是我高估東宮力量了。」

  女子並不惱怒,但有些黯然,無奈解釋:「此事確是始料未及,也讓我一直想不透,沒想到九緋櫻居然捨龍救劍,向來護龍如命的他,這次竟狠心拋下疏樓龍宿,反救了令他厭惡的劍子仙跡,真是奇怪。」

  「不奇怪,因為關鍵在於劍子仙跡。」魔龍祭天突來靈光,想通其中緣由,說明道:「我們想開啟仙境,他也想,可這鑰匙卻一分為二,藏在那兩人身上。倘若劍子仙跡當場亡逝,那麼疏樓龍宿必然瘋狂至死,這仙境永遠也打不開。」

  「喔,是了。」東之宮豁然開朗,續道:「而當時的情況只能救一人,所以他非是甘願棄龍救劍,而是不得不捨,不得不救。如今兩把鑰匙合而為一,掌握在你手中,讓我等佔盡便宜,這計可真是妙,妙啊。」

  臂攬暖香,手執柔絲,睇視純然無害的絕艷麗色,金瞳回眸嫣然一笑,霸者得意洋洋,仰天長笑,十分快意。

  「容我打擾,那麼你打算何時開啟仙境?」

  「不急,待我明日一訪北辰少帝,再決定是戰是合。」擺手,示意送客。

  未待客人離去,隻手勾起精巧下顎,貼唇吻上,麗人柳眉雖是輕輕蹙了蹙,卻不抗拒,眼神魅惑豔媚,嬌笑一聲,反提雙臂搭上頸項,將自己送向前,黏附在霸者身軀,呵呵嬉鬧,像貓兒般乖順撒嬌。

  眼角瞟向一旁,涼涼問道:「不走,是想留下來參觀嗎?」

  「你願意的話我無所謂,只怕有人臉皮薄掛不住。」仍是一派自然,喝茶看戲。

  「可惜本人沒這意願,沒事的話就請吧。」口上隨意應付,手裡忙著拆卸簪飾,挑釦褪衣,不理會那臉皮厚如牆般之人。

  「擇期不如撞日,打鐵還是趁鐵熱的好。」東之宮眼不移眸不瞟,定睛看著即將上演的活春宮,唇邊笑意不退,勸道:「時機不等人,錯過了難再尋。美人,是你的就是你的,有的是機會,我會替你看著,他哪裡也去不成。」

  見霸者似起怒濤,抿嘴笑笑再說:「哎呀,雖是春宵一刻值千金,但時機一分可是超越萬金,還請先生以大局為重啊。」

  魔龍祭天瞇眼瞪視,半晌,才開口說道:「哼哼,若非妳我同坐一船上,我倒要懷疑你是專來破壞的好事者了。」

  「哈,怎麼會呢,我不會游水,豈會故意鑿洞引水入船,怕是還沒淹死他人自己就先溺斃江中。」頓了頓,眼神有意無意瞟向一旁麗人,續道:「不過,別怪我多嘴,江波平靜,難保突來浪濤翻船,還請小心駛得萬年船啊,魔龍先生。」

  「那還真是多謝宮主關心了。」霸者橫了一眼嬌笑女子,不以為然,眼珠子一轉,放開懷玉,起身整理衣物,問道:「宮主可要一同前去?」

  伸直身子,懶洋洋的回應:「不了,忙碌一天,還有些倦了,讓宮司代替我去即可。何況我還得幫你顧人不是嗎?」

  看著促狹訕笑的豔顏,魔龍祭天口哼幾聲,回頭看了看盈盈笑靨,查無異狀,才揮手招過湛藍青年,甩袖離開屋舍。

  兩人走後,室內頓時安靜無聲,只剩忽輕忽重的呼吸聲。

  玉蔥指尖輕順髮絲,將三千柔紫撩至頰旁,隨意編織成辮,後又放手讓其散開,剎時滿室香氣四溢,薰心惑人。

  柔荑自後方輕輕摟住纖腰,將頭靠在單薄肩上,嗅著淡淡馨香,有些陶陶然。

  「呵呵,我現在才知道,什麼叫作『酒不醉人人自醉』,如果把你丟到醉仙樓或怡香院,只怕連酒都不用賣,客人光看就醉了,省了成本又淨賺,真是好生意。」

  素手握住纖腕,一使力,將背後之人拉扯推倒於前,欺身壓上,轉紅雙眸直盯,唇勾帶笑,冰冷刺骨,寒徹入心,卻又極為豔魅,讓人目不轉睛,像要陷入旋渦一般。

  「哎呀,雖然免錢的收了就算賺到,但是附加利息太高我付不起,這模樣,還是留給那個該付款的人看吧。」

  須臾,上頭傳來數聲低笑,執起同樣白皙的玉手,溫柔吻上掌心,細細啃咬手骨,像是品嚐珍饈一般,捨不得吞嚥下肚,惹得女子又痲又癢,不停咯咯嬌笑。

  「我說,假若日後被追殺的時候,你得負大半的責任,這樣吧,跟你比較親的那兩隻就交你,剩下來那個比較討人厭的由我解決,看看,我對你不錯吧?」

  麗顏上笑意突然加深,眼兒彎成新月,似是愉悅歡喜,薄唇輕啟,微露白牙皓齒,東之宮一凜,瞬間抽回柔荑,杏眼圓瞪,但見那人兀自笑得開心,笑得冷情。

  緩緩坐起身,扶正瘦弱身軀,掌心傳來燙人熾熱,灼度不斷攀升,趕忙自懷中取出紅瓶,遞上前去,看著那人擰著眉全數飲下,緊迫眼神才鬆懈下來。

  須臾,藥效流通發揮,體內高燒又覆平和,也不躺臥休憩,起身走向窗櫺樓欄,取過紫金簫,抿唇低送氣息,音顫動,聲極輕,細而不可聞。

  半晌,放下簫,垂眸低首,眼神茫然恍惚。

  「想些什麼?」坐至儒者身旁,東之宮神態認真,凝視著蒼白容顏,似想找尋些什麼,卻又看不透。

  輕搖螓首,轉頭望向窗外,暗夜雲薄霧濃,星子零丁,只餘殘月孤獨影。

  觀景色淒涼,隨口吟誦:「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

  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

  這似曾相識的感覺……到底是……為什麼……?

  雅音幽幽,脆嗓柔美,曲調輕揚,字字句句,皆扣人心弦,聞者沉醉其中。

  東之宮乍有所感,起身拱手福了一福,噙笑問道:「世人皆知儒門生員腹滿詩書,富文采,熟經冊,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古往今來之事,無一不知,無一不曉,尤甚者,儒門之首。今豔紫荊有幸拜會龍首,欲討教一件,還望龍首予以解答。」

  舒眉一笑,揚手輕揮簫管,扶起行禮之人,回應道:「宮主何必如此大禮,龍宿知曉之事,自當傾盡所能告知。」

  頂著好學臉孔,仿習儒生問學之樣,請示道:「那麼,請教龍首,這情,該是什麼個滋味?」

  聞言,容顏略歛,悄然無聲,沉默不語,只是瞧著手中紫簫茫然若失。

  嬌客不耐,催促道:「歷來文人墨客喜好於情愛上大作文章,留下千古名句,為何到了龍首口中,卻是一個字兒也說不出?是嫌惡拾人牙穢,還是情到濃時恨無言?」

  淡淡扯出一抹笑靨,起身倒了杯水,遞上前去,東之宮依言飲下,卻是不解。

  「此為何意?」

  不答反問:「請教宮主,此盞清水滋味如何?」

  「能有什麼滋味?不就是……」頓時了悟,擊掌而拍,面露欣喜之色。「好、好啊!不愧是龍首,此喻果真妙不可言,豔紫荊受教。」

  相較於女子愉悅神情,疏樓龍宿僅是淡然以對,指撫冰冷簫身,斟了杯茶,仰頭一口飲下,蹙眉,唇角卻微微勾起,似笑非笑。

  抽起茶盞,遞上酒觴,笑言:「你這喝法像灌酒,好好的茶也讓你壞了去,想要小酌解饞嗎?」

  「不了,飲酒還須對飲人,酒易傷身,極則亂,還是品茶就好。」

  玉臂倚肩,吐氣如蘭。「我不介意你酒極而『亂』。」

  一哂。「吾介意。」

  再添一杯,此回細細品味,呷了一口,含在咽喉中,久久才嚥下。

  「這茶,真有這麼好喝?」不太相信此地主人會準備什麼好東西。

  端至唇邊,笑道:「凡事總要親身力行,才知箇中滋味,何不試試?」

  輕啟櫻唇,小嘗試味,茶入檀口,甘甜清爽,細細在舌間回味著香氣,才想著茶好,欲再飲,只覺一股苦澀襲來,不禁咋舌喊苦,大叫受騙。

  「呸呸呸,這麼難喝的東西,你居然可以喝的像瓊漿玉液!敢情你是故意誆我?」

  看著誇張控訴的扭曲俏臉,疏樓龍宿不由得噗嗤出聲,笑著抗辯:「豈敢,吾從頭到尾可沒說過這茶好喝啊,是汝自個兒認為它好喝的,如此控訴之詞,龍宿真真冤枉啊。」

  「哼,算了,我說不過你,就當我一時失魂,被你拐了去。不過,這茶實在太過苦澀,還是撤了它吧。」

  「欸,難得喝上這等茶,自然是要細細品嚐,怎可隨意棄之,小心遭雷劈。」

  聳聳肩,放棄勸說行動,但口中仍碎念不停:「真不懂,這麼苦澀的東西竟然有人視如珍寶,記得只封了你的內元,難道連味覺也一塊封了不成?」

  儒者嘴邊掛笑,久久不退。

  情何滋味?不就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茶是何味?甫入喉,甘而甜,久之苦而澀,雖舌間回味存有清香,終是掩不住苦,一如懷思。

  何須酒香?一杯水,一份心意。一盞茶,一份情思。

  記得,曾經有個人,明明有著一手好藝,卻老愛故意忘了時刻,讓茶不是淡薄無味,就是濃厚苦澀,難以入口,可自己,似乎又獨愛這滋味。

  可是,這滋味應該不是自己所好,明明就十分挑嘴偏食,但卻又為何……?

  究竟是為什麼?而,那個模糊的人影又是誰?

  一片空白。

  「你又失神了。」雙手貼上白皙臉龐,將其正視,嬌聲佯怒:「本宮主雖無國色天香,傾國傾城之貌,但也非無鹽東施之態,難道就這麼不堪入你眼嗎?」

  瞧女子兀自嘟嚷不悅,笑言:「宮主言重了,是龍宿失態在先,真是對不住。惹宮主不快,自當罰上一觴,還望大人不計小人過,高抬貴手。」

  「等等,」阻擾取杯動作,嘴角上揚,說道:「難得有機會讓龍首大人賠禮,豈能單單僅罰一觴了事,這樣吧,聽聞龍首大人彈的一手好琴,就罰你彈上一曲。奏的好,自是扯平不計較,奏得差,再罰酒也不遲,如何?」

  言畢,素手一擺,精雅古琴立現案上,頗有不達目的誓不甘休之樣。

  素手隨意撥弄調音,暢快笑道:「呵,吾堂堂儒門龍首,今日倒成了歌伎伶人,也罷,趁夜深酒正酣,偶爾醉心也無妨。宮主想聽什麼?」

  「這嘛……你猜。」

  不待樂音起,東之宮逕自唱起小曲,悠悠揚揚,疏樓龍宿眉微挑,手搭絲絃,勾抹吟掐間,琴聲錚錚,如流水一般綿細,如高山一般峻凜。

  數曲後,柔嗓一轉曲風,輕輕唱道:

  「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
   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

  一曲尚未唱畢,琴音崩然乍停,惹來美目探視。

  「怎麼了?」

  「吾……」

  自曲風驟轉,心中突湧異感,先前迷濛白影又浮現腦海,聽及唱了幾句,更覺胸口發疼,竟不自覺收手發起愣來。

  「莫非新絃刮手,傷了?」

  「不……」

  「既然沒事,那就繼續吧。」

  「這……」斜睨女子一臉期待,不禁面露為難,又不好掃興,轉念問道:「此曲太浮濫,不適合宮主身份,不如趁月色,龍宿作首新詞送予宮主可好?」

  「不好,不好。」見儒者有意推托,興致頓消,悻悻嗔道:「若是覺得我唱的差就直說,何必拐彎抹角欺瞞,如此只是傷人更深。」

  ──『我唱的不好嗎?』白影問道。

  腦中忽有一閃而過,忙亂間,脫口回應道:「沒有的事,宮主嗓音當真好聽的緊,汝之歌藝是天下一絕,無人可比。」

  ──『不,汝之歌藝是天下一絕,無人可比,比吾想像中的要好得多。』紫影急答。

  「那,是我的琴太差,配不上你絕佳的琴藝了?」

  「不,此琴已屬上等極品之流,有此音色足是難能可貴。」

  「要不,是我曲子選的差,污了儒門的琴音囉?」

  「不,全是讚賞春色美景之詞,何來不好?」

  ──『全是讚賞春色美景之詞,何來不好?』白影詫異。

  ……何來不好?……印象中……那個理由好像是……是什麼……?

  是誰……到底是誰?……為什麼這麼熟悉?

  女子冷冷訕道:「既然全皆不是,若不說個理由來服人,就當是無理取鬧,得罰上一回了。」

  ──『既然兩者皆不是,若不說個理由來服人,就當是無理取鬧,得罰上一回了。』

  你到底是誰?

  怔愣間,三只酒觴已呈至面前,茫茫然舉手執杯,仰頭飲落。

  酒甫入喉,醇美厚甘,頃刻,燒灼難耐,一股苦味直衝腦際,嗆的險些溢出淚水。

  「好苦……」苦的連眼眶也又酸又澀。

  嘿然訕笑:「苦?有比你的茶苦嗎?」

  良久,不聞身旁之人傳來隻字片語,轉頭探視,但見儒者倚欄斜靠,長長髮絲蓋住容顏,東之宮撩起一縷淡紫簾幕,瞧見羽睫覆蓋眼眸,神色安適,悄悄伸指至鼻間探視,呼了口氣,幸好,只是醺醉睡著了。

  將人扶至床舖躺臥,輕巧蓋上錦被,見其安歇沉睡,突來一股衝動,遂俯身彎下腰,想嘗嘗紅豔滋味。

  不過,僅於『想』而已。

  「勸妳別碰。」

  身後突然傳出聲響,之前竟是毫無知覺,東之宮詫異回眸,瞧見來人,笑逐顏開。

  「我知道。」歡愉笑道:「別人的東西只能看不能摸,這點保命常識我還有的。」

  「知道就好。」淡漠無波的語氣。

  繞過一臉期待的女子,少年逕自於床邊坐下,輕撫細緻麗顏,臉上盡是不捨與憐惜。

  「妳太急了,小心欲速則不達。」

  「好說,比起你那帖強力催化劑,我這苦口良藥算是輕緩得多。」回個四兩撥千金。

  「哈,誰教有人嘴硬性又倔,反正天塌下來有人會扛,不趁勢推助一把,更待何時?你說是不是啊,那位躲在暗處的仁兄?」

  隱約傳來淡然涼涼聲音:「有功無過,是罪逃不過。」

  言下之意,各人造業各人擔,別胡來栽贓亂亂推。

  少年聞言啐道:「哼哼,還真現實,怎樣。」

  東之宮忍俊不住,噗嗤笑出聲,見冷眸瞪視,連忙摀住嘴,賠笑再三。

  「妳呢,是要趁火打劫,還是跟他一樣落井下石?」

  「不敢,但有事相求,還望恩准。」

  「准,但不是現在,妳的私事,回頭我會替妳安排,不過未來如何,可不是我能決定的。至於公事……不准,沒得商量。」

  「這……」甫剛笑逐顏開,一聽不許,立即黯然失色,欲言再續:「可是……」

  「當初怎麼說的,就怎麼去做,該是妳的,即使妳放棄,別人也收不來。」

  「是,紫荊知道了,謝宮……」雙腿一彎就要跪下,少年反手一擺,扇風輕輕托起嬌軀,不讓其拜禮。

  「我不是。」瞟了一眼,神態仍舊冷淡:「身為一宮之主,該比起常人多注意自身言行才是,怎麼,不過若干寒暑,竟全數忘了不成?」

  聞言一凜,歛顏正色道:「不敢。謹遵御令,豔紫荊受教。」

  略微點頭,視線又回到床上之人。

  「剩下的日子不多了,希望到最後,能盡如人意。」

  隱處幽幽溫文嗓音傳來:「自是當然。」

  「好自信。」挑眉輕笑,續道:「那就辛苦了。」

  不待回答,倏地起身幻化皓芒白雪,東之宮盈盈躬身拜了一拜,再抬起頭,來人已消失無蹤。

  暗地白牙森森,一雙眼眸如鷹閃電,隱去氣息,沒入黑暗中。

  今夜繁忙,只有殘月碎星瞧見,卻無言。

狂嵐 2007-02-13 03:35
貳柒、獨酌


  是夜,黑幕降臨,遮去朝陽絢麗,掩盡夕日餘輝,還大地寂靜無聲,萬籟蕭條。

  獨倚窗櫺望天,今晚,就連孤月零星也不見,欲歎隻身獨影寂寞也不能,唯有綿綿細雨不停,似訴永不消退的愁思,濛濛淒迷,欲斷魂。

  過了多久,三天?五日?還是一旬?

  他忘了。

  睡去,見到的是如此,醒來,看見的仍是如此,毫無改變,同樣是空虛,同樣是寂寥,只是睜眼與閉眸的差異,其餘的,盡是相同。

  這樣的日子,怎麼能數?怎麼能算?數了,只會更覺惆悵,算了,只會更加鬱悶,何苦?

  他搖頭。

  斟了杯茶,握在手裡,卻不飲落,瞧著盞中澄澈液體,映著豔麗紅燄,抬眸望去,案上燭火搖曳,小小的光點,擺晃不定,好似隨時都會熄滅,但它仍拚命掙扎,抵抗黑暗的逼迫,無盡暗夜,將其襯得更明亮耀眼,到頭來,是漆黑淹沒白芒,還是白芒反噬漆黑?耐人尋味。

  癡望好一陣,突來微風吹送,燭火顫零零的晃動,似要熄滅,卻又堅強地重新站起,繼續綻放光芒,不肯屈就黑暗,也不願臣服清風,好倔強,這像誰呢?

  「你啊,就像這火一般,看似炫麗惑人,極度自信,卻十分脆弱,不堪一拈,可又一身傲骨,不肯示弱,這般要滅不滅,要熄不熄,讓人瞧得難過,萬分不捨,想捧在掌心裡疼,又怕燒傷自己,憐也不是,棄也不是,該拿你怎麼辦才好?」

  疏樓龍宿不禁喟然苦笑,起身欲關窗,卻見細雨早已停歇,霧夜散去,天邊月牙微露,幾許星子探視,似乎雨過天晴,撥雲見日……只不過,晴的是月不是日,見的是玉不是炎。

  朝陽,夕日,盈玉,新月,有何差別?

  同樣都是形隻影單,永不相見,只能彼此追逐,互為映照,聊表思念,故,此刻是月還是日,都是孤寂,是月是日,又有何妨?

  再揚一抹笑,執起未盡茶盞,舉杯向月,敬的是億萬年的寂寥,也是千百載的單獨,自己數十年的愁苦,又算什麼?

  這般執著不放,究竟是為了誰,是自己,還是看不清的那抹影?

  曾經在某處,那棟金碧輝煌,精緻典雅的樓台中,自己也是這般模樣,捧盅而敬,望的是遠方樸實素雅的庭園,瞧的是衣袂翩翩的人影,心裡漾的是百般無奈,感慨萬千。

  當時飲的是什麼?是茶或是酒?

  猶記得入喉而甘,舌感辛辣,口泛微酸,苦味四溢,鹹澀酸苦,似茶似酒,若是茶,為何辛辣似酒?若是酒,為何苦澀似茶?雖不知何物,但卻十分熟悉,模樣若水,無色晶瑩,澄明透澈,該是什麼?

  意識裡,杯中物雖是難以入口,自己卻飲得豪氣爽快,倘若再沾上一次,必能想起。

  放下杯盞,信手取過琴座,隨意搭絃撥挑,瞟過案前殘茶,又笑,明月高掛,應是飲酒作樂,吟詩誦詞,莫平白蹉跎光陰才是,可惜此時無酒,也無共飲之人,實該歎息。

  「你說,這酒須有共飲人,方能品出甘美滋味,若是無人共飲,又如何?」

  如何?不如何?

  古有李太白舉杯邀明月,醉影成三人,亦可獨樂自娛,今疏樓龍宿獨對新月,以茶代酒,燭光映壁,一人一影,與月同樂,不也怡然自得。

  可是他不能。

  漫漫長夜,多少荏苒歲月,在月下裡獨酌,於幽冥中嘆息,曾經心悸不已,在午夜夢迴間輾轉難眠,驟然醒來,在現實與幻夢中掙扎,壓抑激狂的躁動,吞嚥愁悶的思念,是為了誰,獨忍傷悲?

  垂眸低首,望著琴上纖指,是熟悉的自己,陌生的感覺,潔白無瑕的指節上,曾經有過停留,卻又離去,是少了些什麼?

  紫色竹簫,是家傳的紀念,但長年伴隨的,並非此物,而是比起簫音來的清雅低沉,如高山流水般的古韻樂音,一如眼下的古琴,錚錚盪盪,柔情似水,可又斷人肝腸,哀慟莫名。

  迷濛間,思緒飄離,失焦渙散的眼裡,白影飄逸,踏著月光行來,猛地一震,定眼瞧去,四方屋裡,仍是只有自己,其餘什麼也沒有,徒增黯然傷神。

  夜深沉,濃霧掩去月色朦朧,雨又落,打在窗邊蕉葉,濺的半身濕透,髮貼鬢頰,略寒,卻不願關窗,任憑涼意襲身,蜷縮在牆沿搓揉呵氣。

  印象中有個人,見到自己這等模樣,總是怒上心頭,皺眉不悅,卻從不厲聲責罵,只是再三嘆息,悄悄替自己擋去寒冷,傳遞溫暖。

  突來風起,吹熄案上燭火,室內頓時深陷黑暗,喚回神遊太虛的離魂散魄,有些掃興,卻也無可奈何,緩緩摸索找著火摺子,片刻,暗室又覆光輝,明亮如昔。

  方要坐回原處,眼尖瞧見案上多了一物,是只瓶子,模樣像是酒瓶,拔開木塞,香氣撲鼻而來,梅花淡香,卻夾帶略酸氣息,倒一些在掌中,舌尖輕觸,淺嘗一口,酸中帶甜,甘而不澀,是瓶上等梅醋。

  這味道極為熟稔,像是自家地窖中那幾個大甕裡裝的汁液,那是他走遍大江南北,尋遍群山林地,於煙雲山梅林所產之青梅釀製而成的。

  煙雲山,離家數百里,自己不愛出門,更遑論步上煙雲,那麼是為了什麼,親往不怠?又為了什麼,釀酒造醋?

  猶記得,有一個人,笑嘻嘻的討著梅釀,可是自己從來不給,反送了梅醋予他,致使嘟嚷糾纏著,不依。


  「哎呀,我要的是酒,可不是醋啊。」那人喊著。

  「酒與醋,本是同家,喝酒還是飲醋,不都相同。」他笑著。

  「酒香而甘,醉人心甜;醋酸而澀,苦上心頭,不同不同。」那人反駁。

  「可是吾只會製醋,不會釀酒呀……」垂眸蹙眉,嘆息。

  「為什麼?」


  
  為什麼……

  輕握掌中巧瓶,閉上微紅雙眼。


  ──心裡只有酸楚苦澀,又怎能釀出甘甜如蜜的酒?

 
  無聲喟然。


※    ※    ※


  琴絃顫動,樂音飄在幽暗之中,曲指拂猱,餘韻淡薄輕飄,終歸寂靜無聲。

  望著案上整齊排列的三只瓶子,瞟過紅燭,狀似無異,再瞧夜色,月仍偏東,緩行至中天正空,算算亥時已過,將近子時。

  一連三夜,總在子時方至,乍然風起,吹熄燭光燈火,宵幕降臨,點上光明之後,桌面赫然多出一只淨瓶,瓶中皆是相同梅醋,無一有異。

  是誰呢?誰能在頃刻間來去無蹤,不殘氣息,只遺下物品?

  一晚過後,疏樓龍宿徹夜未眠,等待來人現身,卻總是看不清,尋不著,直到瞧見桌上多了瓶子,才知錯過。擰著眉,將室內屋外徹底搜了好些次,仍是查無所獲,毫無訊息,只得靜靜等待,盼著那人到來。

  這是一份什麼樣的心情?他不知。

  疏樓龍宿只知道自己該等,等著一個人,等著一個答案。

  於是他沉默,寧靜如水無波,如石堅定。

  紗霧幪月,燭影搖紅,蠟淚滴落,湮成朵朵紅花,細長手指捻起一片花紅,放入盞中,見其飄散在杯中水上,載浮載沉,卻不墮落,如蓮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

  忽有所感,擺上文房四寶,細細研磨,提筆沾墨,勾勒出清蓮朵朵,馨香嬌柔,添上水痕漣漪,一幅出水芙蓉盡顯其上,栩栩如生。

  擱下竹管,凝視畫中菡萏,似是相識,又似不識,茫無頭緒之際,紅豔又落,驀然想起,笑逐顏開,忙又執筆挽袖,沙沙作畫,不多時,一條修長身影翩然而現,立於澤芝之上,手持秋水,迎風舞劍,瀟灑自若,逍遙飄逸。

  欲再添上五官,自信笑顏,卻突然停手,怔愣茫然。

  這翩翩劍者是誰?為何身穿白衣道袍,肩揹古劍?何故自己認定劍者展笑,自信滿滿?

  他不知。

  一陣悵然若失,褪去唇畔笑靨,兩綹細眉輕蹙,低吟沉思,忘了手中竹管新墨未乾,猛一想起,欲收筆已然不及,豆般大的黑墨散在畫裡腰腹間,睜眼驚訝瞧著,似喜似怨,疏樓龍宿詫異不已,為何這般悸動,偏又不住怨歎,而這滴突來墨跡,彷彿平地驚雷,轟的頭疼欲裂,卻再清醒不過,所有思緒倏地紛飛。

  驟然狂風颳起,翻飛白紙片片,熄去紅橙火光,吹醒沉思之人。

  「啊!」

  一聲低喊,責怪自己竟忘了子時之事,忙點上紅燭,卻不見該出現的瓶子,環顧四周,無相似之物,頓時慌亂無章。

  「不!」

  搖著頭,執起燭臺,瘋狂地搜尋每個角落,就連蠟淚燙手,也不覺痛。怕暗室難尋,取出所有紅燭點上,剎那光明大作,亮如白晝,可看見的,依然只有自身孤影。

  忽地停下動作,垂首聳肩,像是洩了氣一般,膝軟跪落在地,握不住燭台,任隨跌墜殞落,燃起火海炎炎,吞噬遍佈散紙紅燭,環繞失魂之人。

  為何?為何?

  滿心期待,竟卻成空,於心何忍?於心何忍?

  他悲怨。

  高熱陣陣熾烈,化不了寒心凍徹,紅舌吐燄,入不了黯淡金眸,卻瞧見先前所畫之圖,於祝融染指前搶救下來,盯視半晌,心一橫,舉手要毀,揚在半空,怎麼也狠不下心,只得揣在懷中,擰眉自傷。

  忽覺夜色晃動,四周炎熱盡散,又覆一室漆黑,清風送爽,傳來熟悉氣息,驚訝的微啟薄唇,來不及回眸,甫要開口,一雙強健手臂襲來,擁住纖細腰身,緊靠不放。

  顫著手,貼上溫暖厚掌,抖著袖,掩住千言萬語。

  兩行清淚,無聲無息滑落,碎一地冷清,卻晶亮。


※    ※    ※


  翌日,晨光普照,穿透層層帳幔,刺目催人。

  緩緩睜眸,眼皮沉重如飽滿海綿,勉強透出半分金芒,側身探去,只餘殘溫,空無一物,闔眸歛羽,輕溢幽嘆。

  撐起疲軟身軀,坐臥在床沿休憩,放眼望去,猶是如同往昔一般整齊素雅,無一雜亂,好似什麼事都沒發生過,只是……

  倏地張眼凝視,腳步虛浮卻無疑地走向桌前,執起玉瓶,湊至鼻間輕嗅,大喜,取杯斟上一觴,舉盞向窗,敬予朝陽。


  綻開,笑靨如花

狂嵐 2007-02-13 03:40
貳捌、訣別


  天未亮,昏黃月色朦朧,滯留徘徊,不願離去,日初升,暈染晨曦透亮,頻催喚醒,送往迎來。

  日月交替,催的是依依不捨的暗夜,送的是難分難離的暖意,朝陽乍起,化去一室黯然,清風飄流,散去殘存餘溫。

  紫髮麗人靜坐窗前,指尖輕拈扇柄,安置腿上。

  絕美容顏無緒,如玉溫良,三千長瀑披肩散落,未加梳妝,任憑風過浮揚,添上一絲寂寥。金光閃爍,灑滿檯櫺杆欄,映在紫綢柔緞,璀璨耀目,如浪似濤,襯得麗顏晶瑩剔透,珠輝玉麗。朝陽微炙,醺得雪白嫣紅,粉頰豔豔,嬝娜風流,國色天香,令人怦然心動,沉醉迷戀。恬適安靜,垂眸凝思,動也不動,彷彿精緻陶瓷人偶一般。

  魔龍祭天佇立門前遠觀,眼神迷離,貪戀癡望當前麗景,如夢似幻,良久,躡足踱步上前,舉手欲觸,想將淡霧輕嵐擁在懷中,卻又怕碎了那份難得的美好。

  躊躇不定之際,麗顏驀地回眸,見來人,略微怔愣,歛起複雜神色,覆上嫣然一笑,轉身投入來人懷抱,倚靠依偎。

  「回來啦,這次去了很久呢。」像孩子般的撒嬌抱怨。

  「北嵎少帝比想像中的還要精明,非是易與之輩,但仍不須擔心。」簡單說明概況,低首探望懷中暖玉,撫上凝脂雪頰,貪戀的感受那柔嫩膚質。「怎麼,這般怨聲載道,怪我冷落你了是嗎?」

  絹扇掩容,幾聲輕笑傳來,鈴鈴脆亮,柔嗓幽幽。

  「豈敢,江山誘人,自是日理萬機,樂此不疲,小小龍宿怎敢與之共論,只得引頸企盼,默默等待,才是上等良策。」

  「你不敢,還有誰敢?這般酸味,也只有你這尖牙利嘴之人才說的出,要是出自他人之口,也許我會信,你嘛……」

  「怎樣?」

  「除非天降紅雨,海枯石爛,否則還真是難以信服。」

  「哼。」冷哼一聲,推過倚靠胸膛,逕自走向妝檯,執起象牙梳打理起來,不睬會霸者。

  魔龍祭天笑了笑,移身走近儒者,抽起柔荑手中牙梳,輕巧的為他梳理一頭柔絲,卻怎麼也挽不出一個像樣的髮髻,疏樓龍宿自鏡中看視一切,見平日那豪氣萬千,狂傲不羈的霸者,此時笨手笨腳的為自己上簪挽髻,不禁噗嗤笑出聲,搖首取回牙梳玉簪,熟練梳整平日髮式。

  打理完畢,抬首望向霸者,送上盈盈笑靨,眼波流轉間,幽如淵,澄如泉,水靈靈的雙瞳勾人,魔龍祭天不迎不拒,直視金眸,眼神銳利的像要穿透一切,卻瞧不出半分異狀,低吟沉默片刻,忽地伸手向前。

  「走吧,我帶你出外透透氣。」

  「嗯?去哪?」

  「別問,跟著就是。」

  睇了半晌,紅豔微勾,頰邊梨渦若隱若現,素手搭上大掌,隨光消逝。


※    ※    ※


  行至城鎮市集,大道上車水馬龍,川流不息,一片熱鬧景象。旅人來去匆匆,小販吆喝招攬,孩童在屋簷下嬉鬧,婦人們忙進忙出,張羅三餐,老人圍坐樹蔭,閒話家常,悠然安和。

  「啊,吾要那個。」指著小販手上拿的糖葫蘆,嚷聲叫道。

  一路上,只要瞧見新奇有趣的東西,儒者便扯住霸者衣袖,要他去替自己弄來,剛開始,魔龍祭天皺眉看著儒者,拉著他繼續前進,並不加以回應,但疏樓龍宿非是省油的燈,見霸者不理,便滯留不前,雙足不動,拉扯拖行好一會,四周紛紛投來怪異眼神,不住竊竊私語,魔龍祭天無奈,只得依言辦理。

  瞧他,現下手上拿著棉花糖、畫糖人、捏麵人偶,以及原持絹扇,纖腕掛著貝殼串鍊、琉璃珠飾、碧玉翠環,掌中捧著糖炒栗子、醃製蜜餞,可說滿載而歸,偶爾會詢問要不要嚐嚐,但卻不見他吃自己上幾口,想想多半只是買個興趣,也就由著他隨意求取。

  付款時,眼角瞟至身後不遠處一抹黑影,回頭看著尚在東張西望尋找目標的人,拍拍肩膀,遞上糖葫蘆,叮囑道:「喏,給你。待在這兒別亂走,我去去就來。」

  開心笑應:「好。」

  目送霸者離去,疏樓龍宿獨自站在路旁,看著人潮流動,忽地身後傳來呼喚聲。

  「美人,美人兒,看這邊,這邊。」

  轉頭探去,是位中年相士,左顧右盼一番,見身旁無人,遂指著自己問道:「汝叫吾嗎?」

  「對啦,就是叫你。」招招手,示意要人靠近,拍拍椅子,要疏樓龍宿坐下。「難得看見這麼標緻的美人,讓在下為你卜個卦可好?」

  「喔,『老丈』您這算卦準嗎?」笑嘻嘻的問著。

  「準,當然準,不準不用錢。」捻捻長鬚,指著一旁旗幟:「瞧,這『神跡妙算』、『真仙降臨』八字可是此地居民送予在下的,不信可以隨意抓個人來問問。」

  「信信信,不過這旗幟是不是寫錯字啦?據吾讀了幾十年的書,這神機妙算好像不是這麼寫的吧。」

  「欸,天機不可洩露,非是凡夫俗子可懂,唯有有緣之人才能勘破其中玄妙之處。」

  「那,誰是有緣人呢?」

  「這嘛,美人可要一試?」拿出一只錦盒,推至儒者面前。「戴得上此物之人,即是有緣人。」

  掀開盒蓋,疏樓龍宿瞇眼笑道:「只有這樣?」

  相士堆起笑容回應:「是啊,若是有心,一試便知,何須再費功夫。快試試吧。」

  挑眉再問:「該不會每個來的客人都試過吧?」

  「欸,在下豈是隨意之人,自是觀察再三,認可確認後才有行動。打從擺攤至今,您可是第一位有緣之人呢。」

  「這麼說來,該是龍宿之幸囉?」揚扇遮去噙笑容顏,僅露出一雙美目盯視,閃爍金光,亮如寒星。

  相士但笑不語,逕自拿取盒中之物,執起柔荑,將之戴上無名指,收攏細長玉蔥握之在掌。

  儒者羽睫微闔,垂眸睇視,悄悄束緊纖細,反握厚實掌心,須臾,放開錮梏丹蔻,欲抽回素手,卻被捉住不放,抬首瞪視,見相士笑容可掬,眼神驀地又柔了半分。

  「證實過了,來看看手相吧。」翻過手背,望著白皙掌心,指尖隨著掌紋輕劃,搖頭晃腦說道:「嗯嗯嗯,美人應是位居頂鋒,掌握大權之人,只是時運不濟,蒙受顛沛流離之苦,近期將遇貴人,重回原先歸處。」

  「喔,這貴人是誰?何時可見?」

  「快了,快了。」換言又道:「瞧您面相,今日恐有血光之災,近水可避,逢風可化。還請美人多加注意,小心行事,才不至遭殃傷身。」

  「說的是,近幾日天氣正悶,到湖邊遊玩也好,感謝先生指示。」取出紫金簫,遞上前去。「身無分文,這管簫價值千金,就充是報酬,還請先生不吝收下。」

  「這麼貴重,在下自當視如珍寶,隨身攜帶,永不捨棄。」收起竹簫,自懷中取出信箋,送上前去。「只是看個相就收人如此大禮,在下實在是過意不去,這張符紙就請收下,貼身帶著可保平安。」

  略略看過信中內容,小心翼翼收入衣襟內,點頭道謝,兩人又聊了些雜事,興頭正盛,霸者已從另一頭走來,瞧見兩人談笑,蹙眉不悅,儒者見狀,起身欲拉人離去,不料魔龍祭天坐落桌前,要相士為其卜上一卦,相士搖著籤筒,遞上前去,霸者依意抽取,招來六目凝視,只見竹片上刻著小字,是為『大兇』。

  「哎呀,下下籤,看來這位客官今日運勢不佳,可得小心周身安危。」相士捻鬚說道:「瞧您面相,嗯嗯,印堂發黑,近日恐有血光之災,勸您少出門為佳,若非得出外,盡量靠近水源處,可避災難。」

  「喔,是嗎,但我只信人定勝天,這卜卦僅可作參考之用,不須太過迷信。但是既然先生已告知近期有難,自當會多加注意,感激不盡。這點銀兩就請先生笑訥,告辭了。」說罷,微一拱手拜別,即拉起儒者柔荑離去。

  兩人默默行了一會兒,魔龍祭天才問道:「他說了些什麼?」

  「沒啊,只是說吾貴氣福安,運勢頗佳。哎呀,反正見了有錢人,就說是大富大貴命,見了俠客,就說有血光之災,要客人掏腰包批字改運,增財添壽,算命的不都是這樣嗎,沒什麼新奇。」

  「嗯,沒事就好。天色不早,我們也該回去了。」

  搖頭不依,嚷道:「才不,難得出來,當然要多逛逛,汝這般忙碌,下次不知是何年何日才能再出門,再多行幾個地方吧。」

  「那麼,你想去哪?」寵溺問著。

  「這嘛,吾想看楓葉。」瞧見半空晶亮,忽地笑開,指著彩色透明小球:「等等,吾還要那個。」

  「還要?你拿的動嗎?」重點是……這好像沒在賣吧?

  忙不迭連連點頭,附送如花笑靨,催促著霸者行動,魔龍祭天擰眉望了望四周,尋著風向找去,在不遠處一戶人家院裡發現來源,走上前去探詢,豈料幼童倏忽大哭起來,唬得霸者一時不知所措,怔愣在原地。

  疏樓龍宿走到現場時,看見的就是一個雄壯威武的人滿頭大汗,手忙腳亂地哄著孩童,小童似是受到驚嚇,只管號啕大哭不理人。

  儒者蹙眉苦笑,步向兩人靠近,在幼童身邊蹲下,與之同高,放了顆糖在其口中,頓時止住哭聲,淚眼婆娑的望著面前之人。

  「乖,大哥哥把這些糖果玩具都給汝,和汝換手上那個瓶子好不好?」

  點點頭,將瓶子遞上,捧住一堆回禮,看見喜歡的漬糖與精巧泥偶,開心的漾出稚氣笑容。

  「謝謝你,漂亮的大姐姐。」

  「不用客氣。不過,吾不是『漂亮的大姐姐』,是『華麗無雙的大哥哥』喔。」

  「咦?」小臉滿是疑問,十分不解有何不同,看見手上玩偶,又將煩惱之事拋去,逕自玩了起來。

  微微笑,揉揉幼童髮絲,兩人相偕離去。

 
※    ※    ※


  雖是春季,谷中楓葉依然豔麗,清風襲來,涼而不寒,湖水澄澈,映著片片紅豔,如血如燄,染滿一池嫣紅。

  坐在湖邊大石,手持竹管沾上瓶中皂水,輕輕吹氣,頓時串串晶球紛飛,散在空氣中,陽光照去,乍現五彩繽紛,燦爛絢麗。

  七彩泡泡飄浮在兩人身邊,疏樓龍宿玩的高興,魔龍祭天站立一旁,靜候不語,只是指尖輕點,飛來彩球驟然破碎,化做細緻水珠消逝。

  良久,低沉嗓音打破沉默氣氛。

  「結束了嗎?」

  吹完最後一回,隨手拋開竹管空瓶,絹扇輕揚,將彩球送的更高更遠,凝望著泡泡沒入天際,才回眸應答。

  「嗯,結束了。」

  霸者反手化光,一卷畫軸呈上。「這是送你的……最後一份禮。」

  瞟過畫卷,但笑不取。「謝謝,但吾已經不需要了。」

  「你知道?」雖是問句,語氣卻是十分肯定。

  這捲軸,即為前日隨筆畫下之劍踏蓮灩圖,當時不捨毀去,現下落在他人手裡,也不足為奇。

  拗不過那人,疏樓龍宿還是接過圖軸,猛地一振,畫於展開同時化做碎片,風過,如蝶舞紛飛,散落四方。

  「畫中之人不論描繪的多麼栩栩如生,終究是幅圖,如今吾已擁有真實,這畫自當也不需要了。」

  凝視盈盈笑容,魔龍祭天沉穩以對,少了往昔的感動陶醉,多了份冷酷寒意。

  「如果我今日不點破,你還想騙我多久?」

  儒者輕笑,語氣淡漠平靜。「言重了,魔龍先生,其實汝從來就沒有信過吾,不是嗎?」

  「若你不回答,我仍然會裝作什麼也不知情的繼續和你玩下去,可惜,遊戲結束了。」

  「是該結束了。」疏樓龍宿點頭贊同,換言問道:「容吾問一句,汝究竟是從哪發現端倪的?吾覺得……在汝面前,吾應該是演的十分貼切才是……」

  「的確是唱作俱佳,毫無破綻,但是……就因為太過完美,使我不得不疑,不得不防。」撫上細嫩臉頰,手指輕劃薄唇,續道:「這抹笑,太過燦爛,太過耀眼奪目,可以說是……十分造作,虛假不實。」

  打從清晨回眸起,每一抹笑都令人醉心,但看在眼裡,卻是十分寒心,那不是他所追求的笑容,笑眸中的映影不是他,是根植在龍心上除不盡的白影,無論是宿紫卿或是疏樓龍宿,唇瓣綻開的笑靨,永遠只會讓他心如刀割,痛徹心扉。

  所以,戲該落幕了,由自己親手了斷橫越千年的纏結。

  儒者擊掌拍手,朗聲笑道:「哈,說的好,難得有人批評吾這笑容華而不實,空有其表,不過做人要有雅量,龍宿自當是聽取訓示,做為往後修正指標,不過……吾想應該是沒機會了,對吧?」

  沉穩回視,不答反問:「如果當初不放手,我們的人生是不是就不會脫軌?」

  「吾不是神,也不是仙,看不透汝說的過去與未來,吾只知道,就算不曾遇見他,汝與吾,依舊不會有結局。其實,汝只是不願輕易將吾拱手讓人,這份執著的憎恨感,才是真正讓汝痛苦的原因。」

  「但我的確愛上你,只是你不曾發現罷了。」隱忍憤慨,沉聲怨懟:「你的眼裡總是只有他,要如何做,才能讓你回頭看著我,親口說愛我?」

  「說『愛』是很簡單的事,但是,說了又能如何?只是徒增傷感罷了。」垂眸低掩,語氣忽轉淡然:「汝可知,其實汝對宿紫卿來說,是很重要的人,除了沐白晨,汝是他唯一的朋友,宿紫卿縱使對汝寒心驚懼,也不願傷了汝,因此明知當年的血案兇手是誰,卻寧可逕自揹上罪名,承受指責。可是不管他做了什麼,卻依然無法撫平汝內心的傷痕,宿紫卿一生只愛一個人,所以他不奢求諒解,但也不會退讓。」

  霸者無言,擰眉望著憂鬱愁容。儒者微嘆,逕自喃喃接續下去。

  「一顆心的空間就這麼點大,小的只能容下一個人,倘若將心分成兩半,對任何人都不公平,如果汝是紫卿,又該如何?」

  「所以即使你發現了,卻仍然裝作什麼也不知道,是嗎?」霸者黯然失色,啞聲問道:「也因此你後來只種櫻花,不再植紫藤,就是希望我自動放棄,對吧?」

  「是。」

  「那麼,你恨我嗎?」

  「恨嗎?吾不清楚,也許恨,也許不恨。汝喜歡的,是千年前的宿紫卿,但他已經死了,現下站在汝面前的,是疏樓龍宿。所以汝問吾恨不恨,怨不怨,吾只能告訴汝……宿紫卿從未恨過汝,但疏樓龍宿倒是十分怨汝。」

  魔龍祭天聞言而笑,笑聲狷狂卻微些悽涼,好半晌才止聲平息。

  「對你做過的任何事,是好是壞,我都不後悔,假如時光倒流,我還是會再一次抹去你所有記憶,讓一切重新再來。」

  「就算汝讓吾忘記所有,吾還是會在某一天想起。」眼神飄浮,幽幽訴說:「忘卻不代表消失,曾經發生過的事,無論做了多少努力,它終究存在著,只是記不起罷了。吾可以放棄所有,唯獨他,就算吾死,也不會放棄。」

  哼了哼,沉聲冷言:「所以我才說你鐵石心腸,怎生也撥撩不起。」

  「既然打從一開始汝就知道得不到,又何必苦苦強求,白費心力?」舒眉平視笑道:「記得吾曾問過汝,汝這一生,追求的是什麼?汝說是權勢名利,天下江山,那時吾便知曉,疏樓龍宿不過是汝龍圖霸業中的一只棋子,隨時可棄,因為吾不是汝心中最愛的宿紫卿,而是隨時會背叛汝的疏樓龍宿,所以汝不會輕易放過吾,對吧?」

  沉默氣氛蔓延,無人出聲,只有風過樹葉搖曳沙沙,水波漣漪粼粼,靜謐的讓人膽戰心驚,如坐針氈,許久,低黯嗓音響起,劃開沉悶氣息。

  「如果再給你一次機會,你願意回頭嗎?」平波無緒的語氣,不帶感情與期待,卻仍懷著最後一絲希冀,詢問出口。

  唇勾綻笑,鈴鈴輕脆回蕩在湖面山谷中。

  「汝這問題問的傻了,不過,吾很樂意回答汝,無論汝問上十遍、百遍,甚至是上千次上萬次,吾的答案依然只有……」

  未出言的話語哽在喉中,染血蒼白的唇僅是笑了笑,金眸漾漾,糢糊看不清眼前那人表情,似是哀傷,有些痛苦,更是落寞與不捨。

  手拂上滄桑面容,笑道:「汝變的真多,魔龍祭天,這樣的汝,吾都要不認得了。」

  「這是你第一次正眼看著我,疏樓龍宿。」

  「是嗎,原來吾一直……都是這麼看人的,難怪吾一直不知道,除了那個人以外,還有其他人的存在。」輕咳幾聲,溢出紅沫血豔,染上襟前白衫。「其實,汝與吾都是相同的人,只是吾比汝……更自私。」

  猛力一掌擊向霸者胸膛,將其震開數十尺,也同時抽離陷入體內的五爪指尖,疏樓龍宿疼痛不堪地踉蹌退步,孱弱身軀如風中殘燭,倏地傾斜往後倒去,魔龍祭天措手不及,眼睜睜見儒者墜入湖中,遭水底暗流吞噬。

  湖面上,浮起片片嫣紅,伴隨漣漪蕩漾,驀地山谷急遽震動,群鳥驚慌飛翔鳴啼,楓林搖搖欲墜,紅葉隨風捲動,飆狂狷囂,烏雲濃霧層層密佈,驟然天降雷霆,打落血龍湖中,閃閃熾光乍現,一尾金色騰龍衝破水面,飛上青天穹蒼,翱翔盤旋。

  魔龍祭天見狀,口念咒語,手打咒印,騰龍俯身下衝,沒入霸者身軀。魔龍祭天運氣調息,片刻金芒融入四肢百骸,只覺全身氣力飽滿,似有源源不絕之力,當下大喜不已。

  四周恢復原樣,空間倏地扭曲,自縫隙中緩緩走出一人,笑臉盈盈迎面上前。

  「恭喜先生,賀喜先生,龍神之力已回歸,取得天下霸業,指日可待。」

  「好說了,若非宮主相助,合演了一齣好戲,只怕現在還得與這廝拚命鬥智。」

  雖然結果非他所願,但至少得知那人『真正的心意』,心晶與金環相融,化成神龍降世,成就千古傳說。

  東之宮抿嘴輕笑,說道:「儒門龍首千算萬算,就是少算了他自己。既然目的已達成,那麼這屍身該如何處置?撈起送回豁然之境,贈予失蹤已久的劍子仙跡一份大禮,慶祝他大難不死,你想如何?」

  「能讓向來沉穩淡然的劍子仙跡變臉,雖是難得一見的好戲,不過,凡事不該只求短暫痛快,應求長久遠計,我倒是有個方法,不但能看見劍子扭曲的臉孔,同時也能除去所有相關敵手。」

  「喔?願聞其詳。」

  魔龍祭天長笑片刻,應道:「呵,這可是商業機密,說出來就不值錢了。」

  「哎哎,連同一陣線的盟友也這般防備,真是太不夠意思了。」

  「宮主此言差矣,魔龍從未存有差別待遇。」

  「是嗎?我怎麼感覺不出來。」女子嗔道。

  霸者轉身背對,雙眼凝望湖底,眸中冷意甚盛,嘴角微揚。


  「我是,誰也不信的。」



  ──永別了,紫卿。──

狂嵐 2007-02-13 03:45
貳玖、詭譎


  峻嶺山谷,長年煙霧繚繞,雰團迷濛,看不清谷中樣貌。仔細聆聽,可聞水流淙淙,風過嗚咽,偶有人聲嘈雜談話,一如今日。

  「喂!還不快來接人!」老者蒼勁的喊聲,吆喝著岸上兩人。

  「來囉來囉,嘿,是個美人,大美人唷!」稚氣童聲,掩不住歡喜。

  「喔?我看看……嗯嗯嗯,不錯不錯,人我就帶走了。」溫文嗓音傳出,隨及一把撈起昏迷不醒之人,丟了個肉包入湖,牽著小童隱沒在濃霧裡,不理會後頭串串咒罵聲。


※    ※    ※


  朦朧月色中,一抹紫影奔波於林間小徑,腳步虛浮搖晃,顛顛倒倒,絕麗容顏上佈滿細汗,綢緞紫髮零亂,混著汗水黏貼在耳際額上,模樣十分憔悴狼狽。

  行至雙岔路口,已然氣力不支,扶樹喘息,舉步欲再行,眼前忽地一黑,就要倒地落塵,一抹白影及時出現,扶住昏迷身軀,轉身走回左岔路。


※    ※    ※


  「……呵呵,這樣好嗎?人就在旁邊呢!」嬌柔軟音輕嗔。

  「怕什麼,反正都會被發現,只是時間的早晚而已,還是……你後悔了?」溫文嗓音戲謔促狹。

  「我是怕……你這把老骨頭玩不起啊,呵呵呵。」欺身向前,摺扇輕勾俊顏,眼波流轉間透出邪魅,薄唇似笑非笑,語帶挑釁。

  手臂一勾,將人帶往懷中,移轉向上,扣住精巧下顎,額抵額,鼻碰鼻,溫熱氣息噴灑在彼此之間,啟口言語,四瓣雙唇輕刷,似有若無的碰觸,更添曖昧。

  「這般說法,恁是小看了劍子能耐,既然如此,何不親身一試?」

  碧眼紫瞳閃爍,正要開口答言,耳旁傳來細微聲響,急忙推開溫熱氣息,跳下長椅,移身向榻邊走去。

  「醒了,醒了。」粉衣少年開心的看著憔悴容顏,伸手探向額頭。「嗯,應該沒事了,感覺怎麼樣?」

  「咳……」羽睫半開,琥珀金瞳望向床沿之人,疑惑問道:「這裡是……?」

  「我家,豁然之境。龍宿,你該不會忘了吧?」緩步向前,擠至少年身旁挨著,頭倚少年肩膀,微笑探視床上之人。

  「不……只是……」變了許多,變的他幾近要認不出來。

  以往樸實的擺設,突然換成輝煌氣派,多了精緻古董字畫不提,就連生活用品的材質也提高不少,瞧這床被褥,是上等蠶絲錦被,身上更換衣服,是高級綢緞所製,以往這些樣式,只有在疏樓西風可見,為何豁然之境一改常態,學習儒者華麗風格?

  十分不解。

  「你看,都是你,沒事改什麼擺飾,害得你哥都認不出來,我這樸實節儉的優點也被你盡掃落地,唉。」道者輕敲少年額頭,佯怒怨懟。

  摀頭輕哼,小嘴一癟,隨及頂嘴反駁:「哎唷,還不都是你這兒太過簡陋,外頭下大雨,裡頭下小雨,風一吹,搖搖欲墜,日一曬,壁裂痕開,不用開窗就知天明,晌午時分和蒸籠沒什麼兩樣,能住人嗎?」

  「當然可以,我都住了這麼久,也沒生過什麼大病大痛的,你才住了十幾天就哇哇叫,真是嬌生慣養,該多加訓練才是。」

  「我和你不一樣,雜草在哪裡都會長的好,強軔的很;花兒生來就是讓人疼,自然是要細心照料,才會開的好,綻的香,你懂不懂啊!」

  看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吵嘴,若非認識這兩人,還真以為是情侶間的小伴嘴,自己坐在這兒倒像多餘的,感覺有些微妙,卻又說不上來,只覺一股迥異感,與昔日不同。

  「呃……汝們……」感情有這麼好嗎?

  「啊,抱歉,一時太專心,忘了還有病人呢。」笑了笑,推開黏的死緊的道者,往門邊走去,回頭說道:「睡了許久,應該也餓了,我去廚房看看鳳姐準備了什麼好料,琇哥你等等,嵐兒馬上就回來喔!」

  劍子仙跡起身,拍拍沾在衣上的灰塵,步向少年。「我幫你吧。」

  唇畔綻笑,輕搖螓首拒絕。「不了,你們也好久沒見,聊聊吧,我去去就來。」

  道者不可否置,點點頭,將門闔上,又踱回床邊,不在榻沿坐落,卻抓了把椅子坐下,與儒者隔了些許距離。

  疏樓龍宿不解,問道:「汝在避吾?」

  「沒有,你多心了,只是床舖狹小,不想擠傷了你。」依然是嬉皮笑臉,瞧不出真實與否。

  「喔,是嗎?」還是覺得不對,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劍子,汝有事瞞著吾?」

  「有嗎?」墨瞳澄澈,亮如寒星,映著疑雲重重的儒者,卻是深不見底。

  劍子仙跡只是笑笑,似不打算加以應答,拿起桌上擺放的果子,取出懷中金劍削起果皮,切好遞上。

  「吃吧,前些日子嵐兒買的,說這梨子正逢時,汁甜味甘,試試吧。」

  接過水亮果肉,凝視那人不動,道者噙笑將手上半片送入口,嚼了嚼,眉開眼笑,似是意猶未盡,伸手再取一顆,又將削了起來,瞧的儒者一愣一愣,彷彿看到什麼新奇事物般。

  「哈,就說這梨好吃,怎麼樣,甜吧。等等,我也要,你不要一個人吃啦!」

  少年進門,看見道者將梨就口,連忙喊話攔阻,放下手中托盤便要上前搶奪,劍子仙跡咬著果肉,含糊不清的應了聲,將果子交出去,自己又重新拿了一顆要削。

  「自己要吃不會自己削皮,懶鬼。」

  「有事劍子服其勞,讓你多運動;有酒食嵐兒饌,怕你吃太多對身體不好,所以就只好犧牲我自己了,怎麼樣,對你很好吧。」說的甚是有理。

  「是喔,那還真是感激不盡哩。」瞪了一眼臉皮厚的少年,轉頭望向儒者,舉起新削好的果肉問道:「還要嗎?」

  搖搖頭,眼神視線掃過兩人,再度詢問:「汝倆……真的沒事瞞著吾?」

  少年聞言微愣,隨及綻笑:「有嗎?琇哥你多心了。我想,大概是久不見的關係,我倆較為生疏了些,最近住在這裡,所以和這傢伙比較熟。莫非……琇哥在吃醋嗎?」

  原先洗淨手,舉杯喝水欲潤喉的道者聞言,噗的一口將茶噴出,嗆的猛咳數聲,朗聲斥道:「喂喂,別亂講好嗎,這話要是傳出去可不得了,明天公開亭的頭條新聞一出,謠言滿天飛,看你怎麼收尾。」

  「沒有嗎?幹嘛這麼激動,我不介意啊。」反正麻煩的不是自己,又沒差。

  「有差有差,你想佛劍會不管這事,安靜在不解巖敲木魚念經嗎?」

  「我覺得……大師應該會拿佛牒來敲你們的頭吧?」大笑出聲,又續道:「敲個幾下又不會怎麼樣,你們不是號稱頂先天,功力應該差不了多遠,自己人打起來清理門戶,外人就不會多嘴啦,不是挺好?」

  「那好,我把位置讓給你,欸,自己人就不用謝了。」反正他寵你,也不捨得真打。

  見兩人又要鬥嘴,置自己於無形,儒者擰眉不悅,冷冷開口斥喝:「出去!」

  「哎呀都是你,惹琇哥不高興了。」小的搶先開口責難。

  「是你起的頭,別又推回來給我。」大的一臉無辜駁回。

  「閉嘴!」忍無可忍,儒者不顧形象破口大罵:「都給吾出去!吾不想看到汝等!」

  一大一小頓時噤若寒蟬,面面相覷,小小聲的互相責怪,眼角瞟見那人金眸似要冒出火來,連忙賠笑起身藉故離開,叮囑儒者記得要喝藥多歇息,於一記殺人眼神傳來前立即溜之大吉,留下疏樓龍宿一人獨自生著悶氣。


※    ※    ※


  涼亭中,兩人喝著茶吃著點心,看著昏黃暗色的緊閉窗扉,悄悄討論著方才事項。

  「我們會不會玩的太過份?」少年手捧茶盞,仔細吹涼才就口飲落。

  「有嗎?」丟了顆瓜子入口,糢糊不清的應著:「應該不會吧,人家做大事業的,肚量沒這麼小,只是我懷疑可以撐多久。」

  「要賭嗎?」撥開黃褐外殼,捻起中間花生粒,又將薄膜去除才食用。

  「賭什麼?」看不過這人吃個東西挑三撿四,搶過撥了一半的花生吃下,頓時遭來摺扇攻擊。

  搶攻失效,立即補上第二記襲擊。「一件事,什麼都行。怎麼樣?」

  閃過突襲,隨口應允。「成交。」

  月下,一白一粉身影飄逸生姿,擺袖揚手間激起櫻華翩翩,劍光扇影,皓白拂麈與絳紅扇繐糾纏不清,誰也不肯先行喊停,直至星稀月落才同時撤手。

  「你會後悔的。」知曉道者心裡願望,少年惋惜。

  「劍子向來不貪心,一個就夠了。」向前拍拍少年肩頭,朗聲笑道:「走吧,天色已晚,該好好休憩,明早還有事呢。」

  橫了一眼道者,聳肩搖頭,依言跟隨進屋歇息。


※    ※    ※


  翠環山,武林名宿清香白蓮居所,其間琉璃仙境,為江湖俠客聚集之地。

  山明水秀,綠意盎然,蒼林碧水,雅致幽靜。微風徐緩輕吹,嵐煙不留,雲霧不駐,故視野極佳,朝可見晨曦初昇,夕可望餘輝西降,夜可觀星月交織,立於頂,四時美景盡入眼眸,為美事一椿。

  只是主人長年出門在外,難能瞧上幾眼,浪費了此等美色,可惜可惜。

  山崖峭壁峻嶺,流水淙淙,寬幅瀑布直下,銀川飛梭,揚起陣陣水雰,迷濛谷間崖底,虛無縹緲。山風凜冽,送不去霧團煙嵐,回蕩在谷底,終年不散,形成天然屏障,崖上崖下,各成一域,互不相干。

  朦朧迷霧中,隱約可聽貓兒玩耍叫聲,夾雜男人談話笑語聲,偶有蒼老怒吼責罵聲,但多時則是寧靜無聲,彷彿無人境界。

  今日一反常態,平時靜謐不存,多了份熱鬧,少了份寂靜,添了份快意,減了份緊繃。

  「久見了,藥師先生。」白衣少女率先進門,對著亭下坐著黃褐身影行禮。

  「呼呼,今個兒是什麼風,吹來稀奇貴客,我瞧瞧……」不起身,僅是微轉過頭,用眼角瞟過一行人,口中叨唸道:「一隻鷹,這麼久沒見,還是一成不變,老套。兩隻鳳,卻是假鳳真凰,一紅一白,我說千尋,妳要不要改個性別,這樣才能湊對,來個鳳凰于飛?」

  「先生真是愛說笑,這麼多年了仍不變。」少女輕笑:「呵,就算要改,也得主子說了算才行,這可不是千尋能決定的。」

  湛藍青年哼了哼,諷道:「改什麼,這樣就好,何必為了他人無聊之舉而改變,相信主子也不會准的。」話雖是對著鳳千尋說的,可眼珠子卻是盯著問話的人,口氣強硬且相當不悅。

  「唷,權宮司,才說你老套就藉故翻臉,真是沒氣度,哪天該要你家主子好好教育一番。」說是這麼說,卻從來也沒做過,因為某人不願意來,話自然也傳不進那人耳裡,感嘆啊感嘆。

  「哼哼,豈敢豈敢,咱們做人家屬下的,怎敢跟主人的『朋友』這般嗆聲,若主子吩咐要待之如賓,好生伺候,宮司自然是遵照辦理,只是啊……哎哎,不知道何年何日才有那天喔。」特別強調了字眼與話意,十足十酸味,空氣中頓時悶雷大作,似是隨時要引發。

  鳳千尋輕笑,手肘暗自推了推同伴,示意點到為止,以正事為重,青年挑挑眉,才要開口,一陣稚嫩童音傳來:「哇,果然是你們,尋姐姐,司哥哥,你們好久好久都沒來,還以為你們不要阿九了呢!」還沒說完,身子便撲上少女,一雙貓耳熱絡的蹭著,兩只大眼水汪汪的瞧著,小巧臉上掛著笑容,興高采烈的搖著尾巴。

  「怎麼會呢,阿九這麼可愛,才不會忘記呢。」鳳千尋寵溺的摸摸少年柔軟頭絲,自懷中掏出糖果遞去。「上回來的時候太趕了,沒能讓你瞧見,真是抱歉,這糖就當作是賠罪禮吧。」

  搖搖頭,接過紙包,少年快樂的嘟起小嘴親了一下女子臉頰,又開心的跳至青年面前,權宮司微微彎下腰,笑著將少年抱起。

  「唷,小阿九,有沒有好好吃飯啊?這麼輕,你要多吃一些喔!」意味深遠的睨了一眼黃褐身影,續道:「難不成有人虐待你,不給你飯吃?是的話告訴司哥,司哥帶你回家,每天都有豐盛料理可以享用,阿九說好不好?」

  「喂!別誘拐我家孩子,誰虐待他了?還不都是你們亂餵食物,害得他越來越會挑食,老愛吃些零嘴不吃正餐,真要說起來,應該是你們要負責吧。」慕少艾沒好氣的回著話。

  貓少年點點頭,指著黃褐身影說明:「是啊,不吃飯的是少艾,不是阿九喔!阿九都有把飯吃光光,一粒米也不剩,哪像少艾每次都邊吃邊嫌,還偷偷把飯堆到我的碗裡,害我常常吃的太飽,沒辦法吃糖。」

  「那是因為你煮的飯太難吃了,除了焦飯和麵糊,什麼也沒有。藥師我是正常人,當然想吃正常的東西。」原是和少年鬥著嘴,眼角瞟過來訪之人,忽地雙掌一拍,執起白衣少女柔荑,說道:「這樣好了,為了阿九的健康,千尋妳就留下來幫我們張羅三餐,相信妳家主子也會答應的。」

  「我不答應。」拍開兩人合十雙手,青年將少女拉開些許距離,鷹眼瞪著表情促狹的那人。「如果千尋要留下,我也要留。」

  「又沒問你,急什麼,就算你厚著臉皮留下來也沒關係,反正又不差你一口飯,重點是有人肯煮就行。」

  「哎哎,行了行了,每次一見面就吵,爭不膩嗎?」

  見兩人又要爭吵,鳳千尋連忙上前調解,一旁靜默不語的穆仙鳳倏忽噗嗤笑出聲,惹來四方關注。

  「呵,對不起,仙鳳不是有意的。不然這樣好了,三餐就讓仙鳳來負責,雖然不是什麼上等佳餚,但應該還可入口裹腹,先生以為如何?」

  聞言,藥師拍手稱許,滿心歡喜地回應:「好,當然好,小美人願意留下來幫忙自是美事一椿。打鐵要趁熱,阿九,還不快帶人家去熟悉環境。」

  「嗯!跟我來吧,漂亮的姐姐。司哥哥,你也一起來,阿九想和你多玩玩。」

  「走吧。」

  目送三人離去之後,鳳千尋歛起嬉戲容顏,正色面對慕少艾。

  「感謝先生不吝援手,千尋代替主子先行謝過。」

  「好說好說,他交待的事,我什麼時候耽擱過,上回那個都救了,這次這個不理也不行,當我開救濟所就是了。」

  少女抿嘴微笑:「原先怕先生嫌麻煩不肯收,如今看來,應是千尋多慮了。」

  「不麻煩,不麻煩,藥師生平最愛美人美事與美景,有美人在的地方就是美景,美人的事就是藥師我的事,一點也不麻煩。」吸了口水煙,又坐回涼亭長椅,翹起二郎腿,悠閒的望著吐出的雲霧。忽地開口問道:「話說回來,他還是不肯來嗎?」

  「主子諸事繁忙,不克分身,還請先生見諒。」

  「呵,每次都說『見諒』,從來也沒瞧見他來讓我『見』,是要怎麼個『諒』法?千尋,妳倒是說個方法來聽聽,讓藥師見識見識。」

  「這嘛,回頭千尋會轉告主子,就說先生思念的緊,犯了相思病,臥榻不起,請主子親身一探,您待如何?」

  「哎呀呀,這招要是有用,也不會再這裡唉聲嘆氣了,想四兩撥千金,敷衍了事,再學個幾年吧。」瞟過笑語盈盈的少女,聳肩嘆道:「罷了,反正都等到年老頭髮白,孩子都長這麼大了,也不差再等這幾個日子。」

  「哈,這句我會如實傳達,剩下的就有勞先生了。」

  「是是,誰教藥師天性仁慈心腸軟,老是被人欺。」

  「藥師慕少艾乃是武林三大神醫之一,醫術高明,妙手回春,如華陀再世,扁鶴再臨,人又和藹可親,良善慈心,是為武林之幸,眾人敬重尚且不及,怎敢欺凌。」

  「哎呀呀,小千尋,這種包了蜜糖的毒藥,藥師我可不敢收啊。妳這樣褒獎,萬一藥師我一個不小心,這名聲盡掃落地不談,只怕有好幾把刀劍就會不長眼飛來,這可是茲事體大啊。」嘴上應和著,看著三人熱絡有說有笑的走回,揚聲問道:「怎麼樣,還可以嗎?」

  「嗯,一切安好,仙鳳就麻煩先生和小少爺,打擾了。」轉頭望向鳳千尋,略帶歉意說道:「那,少君與劍子先生那邊……」

  「不要緊,就讓另一人遞補吧,放心在此住下,我倆過些日子再來探視。」拍拍紅衣少女柔荑,側首問向青年與藥師:「我們也該回去了,先生還有事需交待嗎?」

  挑眉,不答反問:「妳說呢?」

  「我想應該是沒有了,不過,這次或許會不一樣,端看先生怎麼做。」

  「哈,等著瞧吧。」欠的帳越積越多,一次收回才有成就感。

  「那麼,我倆就此先行離去,告辭了。」

  「請,再會,不送了。」

  隨意揮揮水煙,逕自又走回涼亭坐落,看著貓少年忙進忙出,吸吐了口水煙,思緒飄向捉摸不定的煙嵐雲霧,直到耳邊傳來少年抗議聲,才歛起心神,起身挽袖走向少年,牽著手,一同往後屋藥室而去。

狂嵐 2007-02-13 03:49
參拾、變化


  「如何?」

  幽幽柔柔的嗓音飄浮在房中,昏黃不明的燭光映照朦朧,粉色衣袖輕飄,摺扇掩去容顏,迷濛暗夜裡,只見青光紫芒,更添一分詭譎神秘。

  「一切順利,如您所預料。」約略說明著谷中見聞,座上之人輕點螓首,細問些許事項,片刻才結束報告。

  「他好嗎?」突來問道。

  藍衣青年微怔,輕笑道:「呵,您這是問哪一位?」

  瞇眼凝視,扯開一抹笑靨,不答反問:「你說呢?」

  「主子何不親身一見?」

  少年起身,走向青年身前,浮身與之平高,伸出纖手撫上額頭。「沒發燒嘛,別胡言亂語,就算我會去,也與他無關。」

  「我什麼也沒說啊。」聳聳肩,一副無辜樣。思及某事,換言問道:「那麼,我還要繼續潛伏在魔龍身邊嗎?」

  「不用。當初要你投靠敵陣,只是為了預防有人壞事罷了,既然人已經平安脫險,就沒有留下的必要,何況你的身份也差不多被揭穿,就乾脆別回去了。」

  「是。東之宮那方面又該如何?」

  「隨她去吧。」一挑眉,唇瓣微勾。「反正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不是嗎?」

  甫要答允,敲門聲響起,隨後一道白影欲入,見主僕二人,一隻腳立在門內,一隻腳還在門外,不知該進還是不該進。

  少年微蹙起眉,狀似不悅,青年抿嘴笑笑,微微躬身行禮之後退出,白衣道者入內,兩人隔著桌子互看,沉默不語,須臾,兩人咧嘴一笑,親密的相擁入坐,低聲細語說著話。

  屋外金眸冷冷凝視,恨恨地注視一切。

  
※    ※    ※


  清晨,朝陽初升,精緻雅房內,一抹淡紫執梳,靜坐妝臺前,凝望鏡中之人。

  風鬟霧鬢,面若美玉,細眉似柳,眼睫如羽,雙瞳翦水,朱唇如櫻,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薄唇微勾,笑靨綻放其上,聽聞敲門聲響,回眸帶笑,見來人,起身迎向前去。

  「劍……」

  「你醒了,正巧,來,趁熱喝了吧。」白衣道者步至桌邊,將手上端盤放下,推過人,押著他面對兩盅湯湯水水。

  「先擱著吧,稍等吾會飲用。」癟起嘴,瞧也不瞧就推個老遠,像是什麼可怕厭惡的物品一般。

  「不好吧,這是言歆辛苦熬煮的湯藥,那孩子可是守在爐灶旁足足待了四五個時辰,好不容易才將這藥材煎煮完成,嵐兒又怕你喊苦不吃,特地弄了你愛吃的蓮子銀耳湯,人家這麼勞心勞力,你這做人主子和兄長的就別這麼不捧場,趁熱快吃吧。」

  「吾還不餓,放著吧。」還是同樣一句,任憑那人舌燦蓮花,說的口沫橫飛,仍是改變不了心意。

  自從回到豁然之境後,湯藥甜膳按照每日三餐加宵夜送來,剛開始拗不過眾人勸說,還會勉強配合食用,連續吃了幾天,就算是瓊漿玉液,珍饈佳餚也有膩的一天,如今光是嗅得香味就想吐,瞧見面前的湯湯水水,更是一點也不感到飢餓,只覺倒盡胃口,想要快快逃離,可惜天不從人願,每回派了個忠犬來盯梢,想偷偷倒給盆景栽木都不行。

  「別打我這盆小松的主意,它很健康,不用再餵它了。」捧起房中唯一僅留的盆栽,劍子仙跡拿著小剪修著翠綠針葉,眼角瞟著坐在案前一動也不動的儒者,涼涼說道:「窗外那些也不用餵,雖然雜草也是生命,但是吃的太高級對它們不好,你還是別浪費食物,小心遭雷劈。」

  哼了哼,訕道:「吾也沒事,健康的很,怎麼吾每天就得喝上這些鬼東西,不是說吃太多對身體不好,照汝這種餵食法,好好的人都會被逼瘋。」

  「哈,怎麼會呢,好友你太誇張了。這些是嵐兒那孩子的意思,想你之前在魔龍祭天那裡吃了不少苦,龍體欠安,所以才想幫你把這些日子缺的一次補回來,說到底,有這麼一個好兄弟照顧你,你應該要感激涕零,好好珍惜人家的心意,可別糟蹋了。」

  「是是是,吾吃,吾吃就是了。」擰著眉,咬牙切齒拿起湯匙,一瓢瓢舀起湯汁送入嘴,將滿腹怒氣發洩在湯匙上,銀牙磨咬的厲害。

  一旁道者滿意的點點頭,又回首專心修剪著盆栽,忽地『嘎』一聲,房門開啟,一顆嬌小頭顱探入,碧瞳紫眸璀璨晶亮,如寶石般燦爛耀眼,細長羽睫眨了眨,俏顏勾起淡笑,對著捧盅飲食的儒者瞧了瞧,又側過身看向端坐於茶几旁的道者,綻開花靨,伸手推門進入。

  「原來你在這裡,我找你好久了。」粉衣少年拉著道者衣袖,像是撒嬌般的訴說:「言歆哥說茶點已經買回來了,叫我們快去吃,今天飲香片好不好?昨日那茶太濃,我不喜歡,換上新品嚐嚐吧。」

  摸摸少年柔軟髮絲,寵溺的笑道:「好好,都依你就是,走吧。」

  牽起纖細手腕,扶著單薄肩頭,兩人一前一後出了房門,臨別前,少年突然想起,回頭詢問:「琇哥要一塊兒來嗎?」

  「不了,剛剛他說沒胃口,病人喝完藥就該好好上榻休息,別出來吹風受涼。」偏過頭,叮嚀一臉陰霾的儒者:「龍宿,別耍花樣快喝藥,等會我再過來收碗,累了就先歇著吧。」

  待兩人走後,疏樓龍宿立即停下手邊動作,瞇著眼,金眸覆上寒霜冰冷,緊盯著房門,忽地舉手,掃落一桌盅碗,怒不可遏。

  「主人?」默言歆聽聞破碎聲響,急急入內探視。

  「沒事,不小心手滑打翻了。」揮袖轉身,隱去滿腔怒火。「言歆,以後不管是誰要汝熬湯製藥,一概不許送來。」

  青年點點頭,收拾過殘骸碎片,退出房門之際,與紫紅豔麗女子擦身而過,微微擰眉注視,女子僅是但笑不語,毫無惱怒之意,逕自踏入房內,看見那人火冒三丈,不禁嗤笑出聲。

  「哎呀,才好一陣不見,沒想到世事變遷如此之快,快到連大人您都要撐不住了。」

  儒者回身冷眼瞪視,問道:「汝來做什麼?」

  「來探望舊人啊。」答的理所當然。

  「哼,吾瞧汝是來看笑話的吧。」

  「呵呵,豈敢。」東之宮抿唇笑了笑,走向前去。「其實呢,紫荊是專程來看大人的,中原人有句話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自從上次一別後,紫荊是茶不思,飯不想,滿腦子只想著大人您,所以一打聽到您的下落,便立即前來拜訪,以解相思之情。」

  「是嗎?」嗤鼻哼了哼,撥去搭在肩頭的柔荑,拉開些許距離。「那麼,人汝也看到了,請回吧。」

  女子不死心,跟隨貼近。「但是我不想走,好不容易再碰面了,哪有說走就走的道理。」

  疏樓龍宿瞇起眼,冷然問道:「東之宮,汝到底想做什麼,有話一次說清就是。」

  雖與此人相識不久,但也大略知曉其性子,臉上堆著可掬笑容,舉止處處有禮,骨子裡卻是包藏禍心,算計萬千,從言談中喜好明褒暗諷即可窺見,現下這般專程前來探訪,肯定背後在偷偷盤算些什麼,是敵是友全看此刻說詞。

  「哎呀,別這般冷漠,我知道這幾天你過的並不好,心情差,所以口氣壞了些,本宮大人大量不計較。」頓了頓,續道:「本來認為你應該是一帆風順,如願以償,可是呢……瞧我看到了什麼,昔日高高在上的騰龍,現在倒成了深宮怨婦,可惜啊可惜。」

  儒者沉默不予回應,踱步走至窗邊眺望。東之宮挨身向前,順著視線看去,只見庭園涼亭中一大一小興高采烈的談天說笑,間或舉止煽情曖昧,眼角瞟回那人,一雙柳眉倒豎,神色冰寒似霜,抿唇不悅。

  「我說……人家都做的這麼明顯了,你還要纏下去嗎?」

  聞言一哂:「當然,花了這麼多心思,若現在喊收兵停手,豈不賠本?」

  纖手撫上絕麗容顏,嘆道:「可是人家有了新歡忘了舊愛,明明就在一個屋簷下,偏生就是疼他不陪你,就算端著一臉傾國傾城貌,也引不來那人片刻正視,你還想怎麼著?」

  「吾不信百年情份會敵不過曇華瞬間,經過這麼多風風雨雨,歷經千辛萬苦,不可能在撥雲見日之後,看到的卻是這般景象,必是故意作戲。」

  女子搖首勸道:「話雖如此,但你可想過,自重逢的那一刻起,他就不曾真心待過你,這樣的人,你還認為他會回頭看你嗎?」

  話語如針,字字刺在儒者心上,好半晌,咬緊牙關站在原處說不出話,窗框被手指捏的格格作響,足見恨意難消。

  「放棄他吧,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苦苦眷戀?退一步,你將能看到更多花。例如……」忽地仰頭抬起嬌顏,衝著儒者綻了一抹笑靨。「……我。」

  「汝?哈哈哈……哼,吾倒不知堂堂一宮之主臉皮竟是如此之厚,趕在此時推銷自己,不怕落人口實,說汝趁虛而入,奪人所愛?」

  「何必說的這麼難聽,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未娶,我未嫁,既然前緣無法再續,不妨再開一局,製造雙贏?」

  「聽起來不錯,但吾沒興趣。」要贏,但只需要一個勝利者。

  「喔,為什麼?」

  勾起桃粉下顎,唇微上揚。「汝想知道?」

  「說。」手臂環上儒者頸項,將其拉近些距離,櫻唇輕點薄瓣,溫熱氣息相融。

  「因為……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啊。」倏地推開緊貼纖軀,轉身甩袖出門,臨行前再補了一句:「吾對汝沒有興趣,請吧。」

  目送囂張狂狷的身影離去,東之宮指尖輕撫紅唇,眸中帶笑,雙瞳閃爍著異芒,似在盤算些什麼,須臾輕笑出聲。

  「呵呵……你沒興趣,但我有意不就行了?這事越來越有趣了啊……呵呵呵……」


※    ※    ※


  蓬飄萍轉,時光荏苒,匆匆又過了幾天,日子雖是過的一般平常,卻因多了位新房客,製造不少熱鬧氣氛,只是這『熱鬧』兩字僅適合在一旁看戲的人,對當事者而言,彷彿處於人間煉獄,生不如死。

  日前東之宮隨意找了個藉口住下,整天流連徘徊於儒者左右,如影隨行,好幾次見儒者忍不住破口大罵,手持刀劍威逼,依然趕不走嚇不阻,照樣糾纏緊黏。

  就如現下,本該是愉悅的晚餐時刻,卻是山雨欲來風滿樓,氣氛十分凝重,眾人沉默不語,席間只聽聞女子清脆嗓音不斷,偶爾夾雜細微悶笑聲,剩餘的僅是碗筷碰撞聲,與鼻間哼氣聲。

  「來來來,這是糖醋魚,今日剛捕上的,肉質新鮮可口,趁熱吃了吧。」夾了一塊到碗邊,瞧持碗的那人不領情,逕自將魚肉放進碗中,又換一樣。

  「試試銀芽雞絲,這銀芽是自己種的,清脆爽口,雞絲切的也極細,吃了不沾牙,可以解解方才糖醋魚的油膩感。」這次菜夾到那人嘴邊,嬌顏綻笑注視,人也越移越靠近,溫婉嗓音催促著。

  對桌一大一小眼睛睜的老大,目不轉睛地瞧著前方兩人你進我退,手中不停,口裡嚼著食物,腳步身子也跟著他們移動,四個人圍著石桌緩緩繞行,形成一幅怪異景象。

  「唉,難道這菜這麼難吃嗎?」東之宮突然停下佈菜動作,自己夾了一塊蘿蔔咬下,嘟嚷抱怨著。

  「不會啊,我覺得還蠻合胃口的。」少年笑呵呵的應著:「宮主居然親自下廚,真是令人意想不到,味道好不好在其次,光是這份心就足以讓人感動了。」

  橫了一眼沒表情的儒者,悵然嘆道:「可是有人不領情啊。」

  「說的是,人家好端端一個美人兒屈就自己,像個丫環一樣跟前跟後,照料的十分仔細貼心,這份情意實在難得。」劍子仙跡扯了抹笑,偏過頭看著臉色僵硬的儒者,促狹笑道:「我說龍宿啊,仙鳳早晚會離開你去嫁人,沒法子伺候你一輩子,既然東之宮待你這般情深意濃,不如乾脆打鐵趁熱,娶了人家當妻室,有東宮讓你當靠山,後半生不愁沒人照料,也不用煩惱有人來尋仇,不是挺好?」

  「喔,是嗎?」金眸瞪視墨瞳,冷言回應:「汝這話可是當真?」

  「當真當真,若能成真,我也不反對宮主嫁來當嫂子,這可是件喜事呢。」少年不等道者開口,搶在先前一口允諾,歡天喜地的笑著。

  東之宮捂唇輕笑,身子倚在儒者胸懷,頻頻秋波傳媚,疏樓龍宿不理會兩人,只盯著對桌白衣道者,見其一派悠閒喝茶看戲,心中無名火起,沉聲再問。

  「吾在等汝回答,劍子仙跡。」

  道者正色以對,溫言說道:「這是你的私事,劍子無權過問,你若是真要辦喜宴,劍子必是備上大禮,誠心為你祝賀。」

  不敢置信,驀地拍桌站起。「劍、子、仙、跡!」

  「怎樣?」眉毛微揚,雙手扶著桌沿。「別這麼激動,要是打壞了桌子你得賠張新的來。」

  「汝……」本欲發火怒斥,聽聞道者如是說,反倒化去忿恨,心念一轉,瞟過三人臉色,問道:「汝等這是在整吾?」

  愣了愣,少年微笑回答:「沒有,嵐兒不敢。」

  「是嗎?」又看向道者。「劍子?」

  「哈,聰明如你,你說呢?」來個四兩撥千金,不答反問。

  再望東之宮,卻見東之宮詭異的笑了笑,眼神中看不出真假。

  「哼,一段時日不見,倒是變了許多。劍子仙跡,吾真是越來越摸不透汝的心思了。」

  「此言差矣,這世界每天都在變化,快的迅雷不及掩耳,何況是看不見的人心,你問的又是什麼時候的事?」

  擰眉凝視,在道者嬉皮笑臉的面容上尋不出半分蛛絲馬跡,疏樓龍宿抿唇不語,驀地拂袖而去,留下三人對望。

  「現在又是怎樣?」少年問道:「誰要去追?」

  「呵呵,當然是我。」東之宮甫要起身,卻被道者擺手擋下。

  九緋櫻瞇眼瞧視,訕道:「別告訴我你突然同情心大發,捨不得那張臉扭曲變形。」

  聳肩搖頭。「都看了這麼多天,早就習慣了。再說,我也不是只看臉的。」

  「喔,這倒是有意思,敢問當初是為了什麼?」

  「這嘛……」臉上漾出笑意,忍不住輕笑出聲,見兩人四目盯著他,咳了幾聲發現壓不住笑,豁然朗聲長笑而去,末了才傳來二字:「秘、密。」

  「哼,裝什麼神秘,大笨蛋。」哼了哼,十分不屑之貌。「都寫在臉上了,這麼明顯誰看不出?」

  「呵呵呵,就當他是臉皮薄,不好意思說吧。」

  白了一眼東之宮,對方才的解釋嗤之以鼻。「哼,他臉皮薄?如果他那樣叫臉皮薄,那麼世上就沒有厚臉皮的人了。」

  坦白說出口有這麼難嗎?真是搞不懂那人好辯愛爭,隨便開口都是一嘴的理由,可是只要牽扯到自身,就連幾個簡單字眼也不肯說,難怪另一人老是等的心煩,冷嘲熱諷訕笑不止,最後發火才逼得出隻字片語,真是辛苦辛苦。

  「這樣不也挺好,太容易得來的東西常常讓人不重視,反而是用盡千方百計還得不到的東西,才讓人更加珍惜呢。」

  少年冷哼:「什麼容易或困難,無非只是藉口罷了,別忘了世事變遷,時機不等人,有些話不趁早說清,非要等到事後才來怨天尤人,悔不當初,屆時誰也幫不了。」

  「是啊,所以趁著還沒變化前,我得把握機會啊。」東之宮起身略微打過招呼,俏臉掛笑而去。

  晚風吹過庭園,明明是時至夏日,卻如嚴冬凍骨刺膚,不寒而慄。

狂嵐 2007-02-13 03:53
參壹、棋局


  當晚,夜黑風高,盈月半掩容顏,悄悄隱蔽芒光,只餘幾絲銀輝映照。遠處,簫聲邈邈,雅樂飄飄,似喜非喜,似悲非悲,音調起伏不定,忽高忽低,旋律時而輕快,突轉沉重,聽不出奏者此刻心情是樂是哀,是怨是嘆。

  幽幽簫音隨風飄送,迴盪在林間深處,疏樓龍宿立於月色朦朧,更顯孤影淒迷。

  沙沙落葉作響,來人腳步輕盈,快意悠閒,環繞周圍漫步而行,末了,才姍姍現身面前。

  「汝跟來做什麼?」儒者以背應答,不欲轉身示人。

  「當然是……來安慰你的。」女子輕笑:「被人擺了一道,想必大人現下正氣惱的緊,怒不可遏。」

  「只怕是不懷好意,想落井下石吧。」儒者訕笑諷道:「東之宮,汝究竟想幫哪方?這樣兩邊倒的牆頭草,吾可是敬謝不敏,請吧。」

  女子搖頭聳肩,不以為意。「呵,本宮身份向來不瞞人,你會這麼認為也是無可厚非,只不過,那九緋櫻雖與我是舊識,本宮也未必就向著他,只要你點頭應了我,本宮助你一臂之力也是無妨。你待如何?」

  「吾應該告訴過汝,這世上只有自己可信,對其他人只能半信半疑,宮主立場一向不堅,教吾怎麼能信?」頓了頓,續道:「何況,吾對汝沒有興趣,此事不必再議。」

  「哼哼,你這話真是傷人,豔紫荊自知無傾國之貌,卻自認不遜於當今任何名媛佳麗,怎麼在你們眼裡,竟比不上區區男子,盡數全瘋了不成。」

  儒者促狹冷笑:「宮主見過他,也與他交談多日,怎麼還問這等蠢話,無怪九緋櫻敢放任汝肆無忌憚,原來只是繡花枕頭,不足掛心。」

  喜歡一個人,沒有理由,是男是女,又有何妨?

  自古以來,人以男女歡愛,陰陽調合為天經地義,除此之外,皆為異端邪道,但,順天雖是正道,卻忘了什麼叫做『例外』,塵世間天地萬物,並非永遠只會規規矩矩,應天而行,也許其他事項尚可如此,唯獨情愛不許。

  喜歡一個人很簡單,當你瞧見他的那一刻,早已決定是他,無暇細究原因,只是滿心滿腦子想著他,你是妳,他或她,皆無所謂,若為性別男女外因而分離,那麼打從一開始就不會有愛,只是錯愛,隨著時間即為煙消雲散。

  若是真心,逆天,又有何妨?人生不過幾十載,平平凡凡是一生,轟轟烈烈也是一生,何苦強硬為了他人而順天,獨痛自傷?瘋癲癡狂或許遭人非議,漫罵嘲諷,但若能痛痛快快過一生,與君共渡白首,逆天,也就值得。

  「我是不懂,對於瘋子的言行,本宮實也不想研究。」聞言,東之宮並不惱怒,只是輕描淡寫帶過,換言又問:「只是,為何你總是不願相信人?相信一個人真的有這麼難嗎?」

  遲疑怔愣一會兒,沉聲回應:「不是不願信,而是太多的種種歷歷在目,教吾不得不防,如何能信。」

  女子嘆道:「心結不解,你永遠也不快樂。」

  男人冷嗤:「快樂?當吾掌握一切之後,如何不快?」

  女子再問:「可曾想過,當你得到一切之後,又如何?」

  「不如何,若吾盡得一切,他便歸吾,要如何皆可。汝說,如此快意恩仇,又如何?」

  詫異微愣。「原來,你一直都知道?」

  側首睨視,嘴角微揚。「誰說當局者一定就得裝糊塗,比心思,吾自認不輸那兩人連手。」

  雙手合十擊掌。「呵,這倒有趣,究竟是誰在玩誰猶未可知,且看最後鹿死誰手。」

  「東之宮,吾今日不除汝,不代表可讓汝這般放肆非為,汝最好收手退至一旁,安靜看戲就好。」

  「不可能。」沒有遲疑,東之宮笑嘻嘻的應道:「要我這樣就鳴金收兵,空手而返,實非本宮主作風,我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手才肯罷休。」

  「汝!」

  倏地轉身,風壓颳起地上層層葉片,落在對峙兩人身上,拂面吹來清風,出奇的冷,彷彿嚴寒降雪,如入冰窖冷谷。

  「何必板著這種臉色,你想要他,我想要你,這種心情你應該最能了解,不是嗎?」

  「那麼汝當知曉,吾心容不下汝的存在,何苦糾纏?」

  「我知道,」東之宮擺動揮手,止不住輕笑:「不過我比較相信時間可以改變一切,今日不行,明天再來;明日不能,後日再續。時間,本宮主多的是。」

  「時間,吾也很多,但吾不想浪費在汝身上。不如讓吾現下替汝結束那無聊的人生,或許九泉之下,二十年之後,汝會感激吾的大發慈悲。」

  「哎呀,讓你親自動手,豔紫荊實在過意不去,不過本宮說過,我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手才肯罷休。」語句略頓,走近靠在儒者耳旁輕續:「你想殺我,可以,但我也會殺了他,和他一起走,黃泉路上才不寂寞。」

  「汝不會有機會的。」就算自己不出手,尚有一干人阻礙在前,不需擔心。

  「不試試看怎麼知道。」輕擊拍掌,驀地一道黑影掠過天際,飄下幾綹髮絲,噙笑遞上前去。「這樣,你明白嗎?」

  接過髮絲,指尖輕順撫摸,那柔軟滑順的觸感騙不了人,確是真貨,心下一凜,沉思低吟琢磨。

  「宮主不是認為吾等瘋了,為何又要自淌渾水,弄得自己一身濕?」

  「呵,這不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麼?你說情愛既無道理可言,我便是陪著你瘋狂癲癡,又有何妨?」

  須臾,擰眉問道:「汝是認真的?」

  「是。」笑容可掬。

  低首倚靠淨額,再問:「若吾應了汝,汝能為吾殺盡一切礙事者,助吾完全心願?」

  「可以。」花靨更盛。

  「就算吾不愛汝,汝也願意?」

  「我願意。」素手撫上細緻臉龐,指尖輕描豔紅薄唇。「就算你心裡愛的是別人,我也想留住你。」

  聞言,腦中思緒瞬間紛飛,如玉面容驀然青白交錯,咬唇噤聲,沉默半晌,忽地長聲大笑,聲不可抑。

  東之宮不解,蹙眉詢問:「怎麼,得了失心瘋不成?」

  「非也,非也。」搖頭歛笑,舉手輕拍額頭。「只是有感而發罷了。」

  「喔?領悟了什麼?」

  疏樓龍宿不語,轉身邁步作勢離去,未受攔阻,只聞催促詢問聲。

  「你的答案?」

  停步側首,一如早先冷然。「吾之答復就是……不可能。」

  「喔,不怕我立即下令殺了他?」

  「汝可以做任何事,皆與吾無關。」冷眼睇睨,語氣冰寒似霜:「吾只說一次,沒有任何事能絆住吾,吾不需要絆腳石,即使是他也相同,何況他心不在吾,吾又何必為了他一人而失去大局?東之宮,汝想將算盤打響,回去練個百年再來吧。」

  說罷,逕自揚長而去,留下寒霜遍佈,卻不知冰霜之上,此刻卻是漾著盈盈笑意。

 
※    ※    ※


  夜深露重,峴匿迷谷煙霧瀰漫,草屋茅舍燭光煚煚,映影照三人。

  「怎麼樣,像嗎?」鏡前梳妝麗人緩緩轉過身,執扇詢問。

  「是很像,不過豔了些,再冷一點會更好。」黃褐身影吸了口水煙,眼波流露驚豔神色,更深處則是嘆息。

  白衣女子輕笑:「你們本來就生的像,只是氣質不同所以看不出來,如今略微妝點一番,模仿神韻,自是像了八九分。」

  「不能再學到十分嗎?」

  「呵,藥師,就算我學到十分,你也還是會不滿意,畢竟我非本尊啊。」

  黃褐身影笑道:「哎呀呀,因為他不在,所以只能抱怨給你聽了。叫聲『少艾』來聽聽怎麼樣?」

  「喊一百遍你覺得如何?」少年訕笑道:「只是我怕一喊下去,扇劍齊飛,不知藥師腳下功力是否有如醫術一樣的神乎奇技,厲害非常?」

  「呼呼,這就是你們的報答方式嗎?真是誤上賊船,誤交損友。」搖頭聳肩,轉言問道:「什麼時候走?」

  「現在吧,不趁黑夜行動,難不成還要正大光明的昭告天下?」

  起身整整衣衫,三人陸續步出房門。鳳千尋化為羽鳳,銜起少年坐至背上,振翅欲飛,慕少艾看著一人一鳥,搖頭晃腦,挑眉哼笑。

  「這般陣式,還不夠光明正大嗎?就算改了外表模樣,內容還是不變啊。」

  「呵呵,這可是獨一無二,絕世無雙啊。」摺扇半掩麗容,忽地唇微勾,柔聲輕喚:「少艾。」

  「嗯……?」聽聞幽幽嗓音,心神一動,眼神驀地飄浮了幾分。

  少年見狀,倏然仰天長笑不已:「哈哈哈……好吧,我會替你說說的。再見了,藥師,後會有期。」

  微一拱手,乘凰振翅而去,慕少艾瞇眼注視良久,口中喃喃叨唸些許,直到遠方白芒消失,才又踱回草屋安歇。


※    ※    ※


  閒步走回庭園,一路上思量著方才與東之宮的對話,那份氣勢與態度,不論是真是假,都是個隱憂,若是先前時候,早已痛下殺手,為何自己卻遲遲不肯行動,任由那人糾纏不清?是因為太過相似的心境,還是另有原因?

  低首行至涼亭旁,忽聞亭中傳來呼喚聲。

  「龍宿。」

  抬頭望去,白衣道者端坐石桌旁,正向自己招著手。疏樓龍宿止步不前,僅是淡然瞧視,打量著那人意欲何為。

  「龍宿,」劍子仙跡再喚了聲,指指對面座位:「龍宿,不睏的話,陪我下盤棋吧,咱們許久未對奕,不知是否有所生疏,趁著此時無事,來切磋切磋吧。」

  見道者滿臉笑容,桌上擺放棋盤茶具,一旁燒著水,再瞧那人身上既無古麈,也無平日慣用拂塵,兩袖清風,一派悠閒怡然,儒者點點頭,依言安坐對桌。

  沏上一盞香茗,聞著茶香馨花香,伴著蟲聲蛙鳴聲,兩人你來我往,橫車飛馬,廝殺的不亦樂乎。期間皆是默不作聲,靜靜地行棋觀勢,直到末盤,方才出聲閒聊。

  「這走勢與你作風相仿,即使是孤身一人,也要殺進敵營。」

  「欸,劍子汝言差了,吾帥敢單槍匹馬前來,自是有憑不懼。汝瞧,這盤上雖是黑軍重兵包圍紅帥,卻是無可奈何,只要吾舉手頃刻間,汝之王將即敗吾手。」

  盤上只剩寥寥無幾的棋子,紅帥單獨侵入黑棋領內,正被士馬相將包圍,零星紅黑卒兵等小棋散在外圍,進退不得。

  「是啊,好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這招果然妙極。」飲了口茶水,指尖敲著桌面,似是思考棋路。忽地出聲問道:「我將生殺大權操在你之手中,龍宿,你想……我該如何?」

  儒者輕笑:「投降臣服、自殺、垂死掙扎不果戰敗而亡,三者選一,汝認為呢?」

  嬉皮笑臉回嘴:「唷,這麼狠,幾乎全是死路,沒別的可選了嗎?」

  「事實如此,不是嗎?」華扇掩蔽容顏,露出金眸閃爍。「棄械投降,誠心臣服,至少還能保命啊。」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是吧?但是,你會如此輕易收手放過嗎?」自嘲笑了笑,突然換言說道:「何必咄咄逼人,緊扣不放,你不覺得退一步海闊天空,和平共處比較好嗎?」

  「不覺得。吾還是認為腳踏實地比較好,斬草除根才是上策。就像現在,吾若吃了汝的士、相、馬,汝方剩餘一只王將,雖然帥將同階,棋鼓相當,但兵貴神速,吾已搶得先機,自是贏家,汝又有何顏面要吾放棄這得來不易的勝利江山?」

  劍子仙跡搖頭嘆息,面露苦笑:「你知道嗎,多半的時候,我覺得你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材,論氣勢、兵力、武功、才智、手腕等等,若是運用得當,可佔一領之地,成為一方霸主。可惜你總是走岔了路,用錯了地方,卻又不能自我領悟,旁人想要點醒你,可你睡的沉,根紮的緊,難以動搖,總認為他人有異心,不能信任,以致越陷越深,無可救藥,實在可惜。」

  聞言,儒者眼中閃過異色,冷冷回視黑瞳,黑瞳亮若寒星,澄澈如鏡,卻瞧不出深淺,一片清明,眉宇之間略顯憂心,間或惋惜之色,疏樓龍宿心下一凜,眼眸低垂微歛,琢磨忖度。

  那方道者見狀,兀自又續道:「人生在世,常遇上許多不如意的事,或許令人憤憤不平,恨意難消,但是時間一久,不也習以為常?哎,不是要你吃虧不吭聲,而是有時吃點虧也不錯,因果循環下來,總會佔上便宜的,心眼若只看見仇恨,那麼當你沒了仇恨,沒了憤慨,還剩下什麼呢?」

  瞟一眼那人,沒有表情變化,換口氣,繼續說道:「你總是認為眾人虧欠了你許多,卻不知同時也積欠了別人不少,若是移身出了固有框架,就能瞧見這世界實在太大,與你一般的人太多,比你痛苦的人更多,將心比心,你該慶幸自己還是幸運的了。」

  劍子仙跡起身走出亭外,望向半天隱月,清風撫過,又現澄明,不禁笑逐顏開。

  「人其實很強軔,就算失去所有,跌的渾身是傷,仍然可以重新再站起,重新綻開笑靨,不會因為一時失志喪意而終生潦倒落魄。你,不正是如此嗎?」

  儒者轉首看向月下道者,白衣飄飄,絕世出塵,朦朧銀光照耀,竟似仙人縹緲。略略低吟沉思,喟然有感。

  「劍子仙跡,汝真的變了許多。」

  搖頭笑回:「不,變的不是我,而是你。」

  「吾嗎?哈,或許吧。」笑了笑,歛容正色凝視。「但是無論如何,吾不會放棄這盤棋,即使兩敗俱傷。」

  「唉,你還不懂嗎?這盤棋的結局,從一開始就已經註定好的,只是你看不見罷了。」視線投向遠方,見少年徐徐而來,劍子仙跡唇角上揚,迎向前去,臨行前留下一句:「試著將心比心,設身處地而體會,你就能看見答案。」

  儒者淡漠相應,注視殘棋許久,棋起手落,拈起黑將收至袖中,微微一笑,起身揚長而去。


  若將你心換我心,劍子,你真能如此豁然,如此淡泊嗎?我不信。

  但是我相信,人生本是起起伏伏,只要不斷爬起來,堅持到底,就一定會贏。

  最後勝利的人僅有一個,只有我,天生龍者。


※    ※    ※


  粉瓣飄絮,少年行至櫻樹下停步仰視,倏地綻開如花笑靨,抬手攤開掌心,承接落櫻繽紛,拈起幾片薄瓣,沾至唇邊輕吻,又托在掌中,見來人,吹氣淋了那人一身,眼波流轉間,笑意盈盈。

  白衣道者眉開眼笑,站立少年前方,凝視半晌,忽地擁攬入懷。

  「呵,你不怕抱錯人嗎?」雖是如是說,卻舉臂回抱。

  「不會,就算在茫茫人海裡,不論你變了多少,扮做何種模樣,我都有自信尋到你,認出你。」

  少年笑靨更盛:「就算腐了身,化成灰,你也認得出?」

  「那麼我也化成灰,和你一同,這世界只有你和我,怎會認不出。」俯身頭抵額,鼻碰鼻,柔聲傾訴:「說好了,你要飛,我陪你飛,你要游,我伴你游,無論未來如何,我再也不放手,再也不放你走了……」

  十指交錯緊握,月光下,兩枚白玉紫環晶瑩璀璨,絢麗燦爛。



  ──生生世世,我只願,與你相隨。──

狂嵐 2007-02-13 03:57
參貳、星夜


  初夏夜晚,滿天星子棋布,澄月盈盈,閃爍璀璨晶亮。

  草叢矮樹中,點點螢光穿梭不息,忽明忽滅,昏黃迷濛,染上神秘色澤。

  不該於此時綻放的櫻樹,花瓣翩翩,隨風飄散灑落,青翠碧綠襯得白雪更潔,嫣紅更盛,若非碧草如茵,螢光晶亮,但見遍地皚色皓皓,彷彿隆冬來臨,寒霜再降。

  「汝找吾?」儒者站於小丘高處,俯瞰躺臥於草地上的少年。

  聞聲回眸,少年淡笑輕點螓首,拍拍身旁,示意來人坐下。睇視一眼,儒者坐落草地,金眸微瞇,打量著噙笑不語的少年。

  一身縞素,褪去平日粉色衫袍,換上皓潔白衣,是那個人的顏色,頓時感覺有些刺目,但自己該說什麼?沒有立場不是?更何況,少年本是漠然冷淡,如同飄零散落的雪白櫻花,雖美,但薄情。

  只有在疏樓龍宿面前才有一絲絲的暖意,因為……愛嗎?

  原來你也是愛他的。

  冷冷的笑了笑,儒者偏過頭,不再探究下去,轉為仰天觀星。

  約莫片刻,少年啟口出聲,打破沉默氣氛。

  「有多久,我們沒能好好的坐下來,像現在這樣一起觀星談心了?」

  「很久……很久了吧?吾忘了」糢糊的回應。

  垂眸苦笑:「其實我們都沒能好好的談過,是吧?」

  「嗯……」是嗎?如果他知道你的心情,會這般和你平和地談話嗎?

  疏樓龍宿眼裡向來只有劍子仙跡,就如同宿紫卿心裡永遠只容得下沐白晨,往日沒有魔龍祭天的空位,現今自然也不可能有你九緋櫻介入的機會。

  明知如此,那麼,這般大費周章地邀人前來,又是何意?

  又是一片默然,靜謐的空間,除蟬鳴蛙叫繚繞四方,僅餘淺薄呼吸聲息,寂靜無語,頓感蕭瑟沉悶。

  良久,少年才又開口出聲。

  「今夜的星空,很美,明明是看了千年,早就感到厭倦無趣,可是現在看起來,卻是亮的令我無法移開雙眼,彷彿從來沒有見過一樣。」

  金眸瞟過少年容顏,淡然回應:「這星空在哪裡都一樣,千年前是,現在是,吾不覺得有何不同。變的,是汝之心境,而不是星。」

  「我是變了,所以我看見了星光的燦爛。你呢?望了千年,你看見了什麼?」

  看見了什麼?

  千百年來,心頭掛念的只有仇恨與理想,眼裡看的盡是爾虞我詐,面具假象,耳邊聽的皆是謊話虛言,就連睡夢中想的都是計策謀略,再三反思,就怕哪裡遺漏,造成失足恨事,背負如此沉重包袱,又怎會有閒情逸緻賞月觀星?

  最後一次仰頭觀星,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糢糊記憶裡,在池塘邊,也曾經陪同一個人吟風弄月,當時的自己,是快意怡然,總是笑容滿面的說著天南地北,那個人總是蹙著眉頭,淡漠的低首不語,偶爾抬起頭來仰望滿天繁星,卻是映不進那雙眼眸,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雖然最早闖入的人是他,但駐紮入心的人,卻不是自己。

  或許是太過在意失落情緒,只記得背叛的疼痛,也或許什麼都不明白,所以就連最初相遇的喜悅,在不知不覺間成了痛苦的枷鎖,緊緊纏繞著,當初在一起快樂的時光,竟也成了苦澀的回憶,因為太過痛苦,已經分不清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只記得,那被背叛的撕毀傷痕,以及深植在內心無法根除的恨。

  每顆星子都是心的破片,狠狠的扎刺刮傷,越是晶亮燦爛,越是讓人痛苦。

  所以他不願抬頭觀星。

  少年輕喟:「其實你說的沒錯,這星空無論何時何地看來,都是一樣的,變的只有觀者的心。現在回想起來,是當初的我太執著,只想著自己的事,所以總是感覺不到它的好,就算它再閃爍璀璨,我也是看不見的。因為我不夠成熟,白白浪費了這麼多的時間才領悟,而那些因此被我傷害的人,除了抱歉,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儒者回首擰眉凝視,扯了扯嘴角,似乎想要說些什麼,欲言又止,少年只是垂眸淡笑,風乍起,長髮飄散掩蔽嬌顏,本以為是邪魅迷離,可是在一瞬間,竟是惆悵無奈,下一秒,又是平靜如昔,快的讓人摸不清,究竟哪個才是真正的面孔?

  或者說……他是誰?

  手邊關於少年的資料太少,每回交手也是讓他給矇混過去,總是摸不清這人底細,只是今回的感覺不若往常,與記憶中的那人倒有幾分相似,可是那人對自己是避之惟恐不及,又怎會千里迢迢返回戰場?

  尚未釐清困惑,耳邊又傳來柔柔嗓音,輕輕呢喃,似是自言自語,又像傾訴著什麼。

  「記得曾經說過,豁然之境的星空,無論何時來看,都是超凡脫俗,如歷仙境。這裡的星光,好亮眼,彷彿可以伸手摘取,如果每一顆星都是一個願望,是不是摘下了它,願望就能成真?」

  少年伸直雙手,掌心在半空握了又鬆,鬆了又握,輕嘆。

  「可是不管手伸的再怎麼長,爬的再怎麼高,都捉不到它們。這是為什麼呢?」

  儒者聞言擰眉,認為少年太過天真,天真的有些愚蠢,平日的他不該如此,只覺又是試探,可是彼此早已摸清底細了不是?這般話中有話,不知又是何意。任他精明一世,聰穎過人,一時半刻卻也尋不出蛛絲馬跡,只得先順勢回應,再來見招拆招。

  略略沉吟半晌,答道:「或許是因為人們心底十分清楚,太大的願望不可能實現,太小的願望沒有許願的必要,那麼剩下來的,只有和夢一樣虛幻的願望了,所以願望越來越多,卻怎麼也捉不住。」

  點點頭,隨及又偏過頭,一臉狐疑地瞅著儒者。「既然如此,又為什麼要許願,然後窮盡一生去追尋那個不可能實現的夢呢?就像明明知道捉不到天上的星,卻老是想要去摘星取月,這麼做,不正是白費力氣,自找苦吃嗎?」

  聞言微怔,倏然回想往事。

  明知道那個人不會屬於自己,卻依然緊緊糾纏,花上大半歲月,盼望著他回頭的一日,即使用盡一切最卑劣的手段方法,也將要他留下,只是這般折騰,到頭來仍是一場空,不但傷了那人,也苦了自己,得不償失。

  果真是自找苦吃。

  但是,倘若不這麼做,他又能怎麼辦呢?

  悵然嘆息。

  「有時候,吾們會覺得願望太小而唾棄,但也因為願望太大而放棄,到頭來許不出一個願,也成不了一個夢。其實哪有什麼大或小,只是自己不願踏出第一步罷了。」指著天上繁星,續道:「就像遠方星光,明明就看的十分清楚,卻不會想去捉,並非是認為不可能實現,而是因為想要的意念不夠強烈,如果想要實現願望,就應該要靠自己的力量去實現才對。」

  草叢中螢光晶瑩,忽明忽滅,隨風翩然飛舞搖曳,照亮兩人身影,儒者手一揚,捉住一點光芒遞上。

  「所以,吾想要的東西就一定會捉到手,雖然也許不盡人意,卻總比什麼都得不到要好。」

  掌中螢光不斷撞擊找尋出口,就算是撞的滿身是傷,仍不放棄,硬是從指縫中擠身而出,重回自由。

  「可是牠不願意為你留下,只要你一不留心,稍微鬆手,牠就會飛離你,永不返回,因為牠知道,這裡不是牠該停留的地方,在某個角落裡,還有同伴在等牠。」

  「是嗎?」冷笑數聲,突然發掌將螢光擊落。「那麼,折了牠的翅膀,牠就再也飛不走了。」

  小小光芒在塵土上不停掙扎,燈光逐漸暗淡,失了顏色,又回到黑褐無光的普通蟲子。

  「牠是飛不走了,但也不會再發亮,不再討人歡喜,留下這樣的牠又有何用?只是讓人看了礙眼,憑添不快罷了。」

  「就算如此,牠仍然屬於吾,只要牠肯再為吾點上螢光,吾依然會愛護牠。」

  少年嘆息,凝視斷翅無法飛翔,卻努力爬行不氣餒的蟲子,問道:「那……倘若牠不願意呢?」

  儒者冷笑,舉掌欲發,卻落在突來素手之上,少年不避不躲,白皙手背頓時紅腫一片,也不吭聲,沉靜而堅強守護在小蟲之上。

  「在你眼裡,牠不過是隻小小蟲子,你既然不要牠了,又何苦相逼?」

  「吾若得不到,別人也休想得到。」

  起身睨視,舉足欲再踏上,摺扇突地來襲,將人逼退數步,單掌輕托小蟲,將其送回草叢矮樹間,見螢光隱隱透出,不由得微微一笑,垂眸闔眼,回頭睜目凝視,又是神情淡漠。

  「為何你總是堪不破,竟要如此相逼,難道非得弄個玉石俱焚不可?這樣對你究竟又有什麼好處?」

  直視眸中慍色,儒者心下一凜,豎眉瞪眼,悻悻訕道:「吾錯了嗎?明明先遇到他的人是吾,為什麼非要吾退讓不可?」

  低吟片刻,應道:「雖然行事該論先來後到,但這問題不能用常理解決,若我說一切都是緣份與宿命,你大概也不服氣。這樣吧,打個比方來說,你覺得東之宮如何?」

  「東之宮?」不解少年此問何意,淡漠敷衍回應:「就一介女流而言,她算是十分難得的人才,但是性情捉摸不定,行事詭譎不明,如雙面刃一般,殺敵時亦會傷己。」

  「不不,我不是問這個,」少年輕笑,眼珠子轉了轉,補充說明:「我問的是……你對她……感覺如何?」

  詫異怔愣。「什麼?」

  「欸,東之宮花了許多時間在你身上,明言暗示都用上了,和『某人』只差在她行事還算正派,沒卑劣到用藥動武……呵,怎麼樣,有美人願意反過來倒貼的感覺不錯吧?」

  本是一股腦怒憤恨,聽聞問題反倒有些錯愕,想起之前東之宮不分日夜的糾纏示愛,頓時感到一陣頭痛,心頭無名火起。

  「哼,不過是場鬧劇罷了,有何可取。」

  偏著頭,好奇問道:「但是,人家可是十分認真,為你,她連東宮之位都可捨,也能背棄我方投向你,甘心冒著難逃死罪,如此為愛犧牲,這份情懷,你難道從來就不動心?」

  「動心?」挑眉冷笑數聲:「哼,怎麼可能,吾從未將她放在心上,也從未喜歡過她,自然不會心動。」

  「真的不會?」不相信,再問一次。

  「絕無可能。」斬釘截鐵。

  不死心,再加強推銷。「可是她能助你完成心願,也能全心只愛你一人,這麼好的條件,錯失了這次,也許以後打著燈籠也找不到。」

  皺眉不悅。「就算她開的條件再好,吾也不會接受。」

  「為什麼?有一個人這樣死心踏地的跟隨你,不要求你任何回報,只要你點頭答應就好,為什麼你還是不肯回應她呢?」

  「吾……」

  「她說她不介意你心裡愛的是別人,就算你永遠不愛她也沒關係,只要你能留在她身邊陪伴她就好,為什麼你不願意呢?」

  「吾……」

  「還有,為什麼……」

  眼見少年滿臉狐疑,睜著美目直瞧著自己,雖是一副無辜好學樣,但提起問題是一個接一個的十分流暢,連珠炮似的迫切緊逼,完全不讓人思考回答,更何況自己打從一開始就表明了立場,之後林林總總的問題全部大同小異,答案自然也是相同,只是這般鬼打牆式的磨人方法,就算有再好的脾氣耐心也會有耗盡的一天。

  因此在那人打算問第三十一遍的時候,儒者終於忍不住打岔怒吼。

  「因為吾不愛她,汝聽懂了嗎!不要再問了!」

  少年聞言噤聲,舉扇遮去容顏,露出的雙眼卻是閃爍著得意光彩,幾許笑聲隱約飄散空中,儒者見狀更是腦怒,欲發掌出手教訓之際,耳邊傳來溫雅嗓音。

  「這麼簡單的道理,你明明就知道,為什麼還要來問我?」

  「汝……」舉目欲瞪,兩人視線一對上,頓感寒光逼人,雙瞳冷然帶諷,與方才嬉皮笑臉模樣迥然不同,細細回想方才爭論之事,不禁臉色一沉,回眸凝視。

  「汝是故意的?」

  「是,也不是,只是提醒你而已。將心比心,希望你能體會對方的心情,聰明如你,應該曉得其中道理,就不浪費你我的時間了。」

  冷眼看向平靜淡漠容顏,抿唇不語,腦中飛快翻轉著近日眾人言行,這般大費周章地演上大戲,輪番上陣明言暗勸,此時再怎麼愚昧不明也該醒悟,其實心底早已有底,只是氣悶鬱結,不願承認罷了。

  見對方沉默思索,少年逕自接言下去:「我知道你來的目的,也知道你想要什麼,『那樣東西』不是你該得的,勸你還是早些打消念頭,只要你日後不要做的太過份,我保證這裡的任何人不會隨意去干涉你。」

  儒者嘿然訕笑:「哈,單憑汝口頭之語,要吾如何信汝?何況吾做事向來是斬草除根,否則留下你與劍子仙跡這不定時炸彈,教吾如何安心枕眠?」

  微微蹙眉。「劍子會怎麼做我不知道,但我既親口允諾,就不會反悔。」

  「是嗎?」不置可否。

  瞟過那人神色,知道無法再談下去,只得聳肩搖頭,大嘆無奈。

  「算了,你信也好,不信也罷,總之我們已是誰也不欠誰,接下來,想怎麼做就隨你們之意吧。」言畢,拂袖轉身而去。

  聽出語中弦外之音,急急出言留人。「且慢。」

  「怎麼?」略偏過頭。「有何指教?」

  仔細再三端詳,心下越見疑雲。「汝到底是誰?」

  瞧見對方眼中的困惑,搖扇輕笑:「何必問呢,你既不是你,我也可以不是我,你認為是誰就是誰了。」

  「你果然沒死。」聲音苦悶,卻聽不出是何情緒。

  「有人放水,順勢而為罷了。我該說聲謝謝嗎……祭天兄?」

  一道金光臨身閃爍,光芒散去後,魁梧身影現出,驟然伸手襲上少年咽喉,眼神泛出異樣光彩,五指緊扣不放,只消一使力,白皙頸項即可應聲而斷。

  「敢在此時承認,不怕我惱羞成怒殺了你?」

  「你不會的。」無視頸上威脅,俏臉眉開眼笑。「因為我還有利用價值不是嗎?」

  「喔,例如?」隨意而問,就像聊著明日天氣一般稀鬆平常。

  「例如,你可以……」

  一句話尚未說完,一道劍氣破空襲來,霸者往旁退開數步,回眸瞪向劍氣來處,少年不閃不避,任劍氣劃過頸項,淌出一道血痕,神色未變,輕笑出聲。

  頃刻,遠方傳來爾雅嗓音。「真是抱歉,久未動,一時手滑,失敬失敬。」

  身隨聲傳,朦朧月下,白影翩然而至,緩步踱向兩人,雙眼盯視麗顏,眸色凌厲,俊顏嘴角微揚,似笑非笑,須臾才轉頭望向霸者,略微拱手揖身,兩人對視一陣,道者率先開口結束沉默。

  「遊戲到此告一段落,該是辦正事的時候。要打要戰,總該先禮後兵,這份禮是我方對魔龍先生致上最高的敬意,請笑納。」

  劍子仙跡雙手輕拍,狂風驟起,颳起櫻瓣花雨,絢麗繽紛,淋滿衣衫髮絲,驀然煙嵐雲霧瀰漫,籠罩大地,團霧迷離濛濛,轉眼間,吞噬三人身影,無聲無息。

狂嵐 2007-02-13 04:04
參參、夢醒


  煙茫茫,霧邈邈,伸手不見五指,眼之所見,盡是雲霧縹緲,白煙飄飄,分不清方向,屏氣凝神,將注意力集中於兩耳,仔細傾聽四周動態,片刻,竟無所獲,再提升內元感應,同樣毫無效益,不由得心下一凜。

  論功力,得到龍神之力的自己應在另兩人之上,怎會感受不到任何氣息?自從這陣莫名煙霧襲來至今,並未察覺有人進出,若是三人皆不移動半步,仍留在原處靜觀其變,那麼就算能夠停止呼吸,至少也該留有心跳脈動,不該是這般悄然無聲,靜謐的太過詭異,令人生疑。

  正當霸者躊躇思索之際,忽地陣風襲來,吹散迷濛霧氣,視線矇矓中,前方幾里處隱約可見影子晃動,驟然半天降下雪白翩翩,伸掌一握,原來是櫻花薄瓣,隨風飄散如雨落,心念一動,當下跟隨櫻瓣來處前去。

  花香撲鼻,淡淡馨香薰染清風,陶然沉醉,香氣越往目的地越是濃厚,卻壓不住逐溢濃郁腥氣,血味伴隨馨香襲來,宛若媚惑罌粟,教人欲嘔卻喜,拒送還迎。

  令人熟悉的氣味。

  踏上小丘,放眼望去,薄霧中可見一池湖水,波光粼粼,閃爍著水波光彩,湖邊櫻樹環湖林立,儼然成了世外仙境,這景色,不正是記憶裡那人的居所?

  霸者微微訝異,腦中閃過一念,想是奇門術法所致,當下心神凜然,默默站立樹後靜觀其變。

  不消片刻,略遠處傳來急促腳步聲,隨著人影接近,湖面霧氣漸退,定睛一看,岸邊屍首遍布,腥紅點點,池水不覆清澈澄明,渾沌混濁,彷彿甫歷一場腥風血雨。

  白衣人緩步走近,於池邊三尺停足,雙眼凝視面前跪地紫影,靜默不語。

  紫影衣襟袖擺染滿紅豔,血跡斑斑,手抱斷首殘軀,秀麗容顏低垂,陰霾掩去神情,蒼白冷月灑落映照,更顯悽愴寒涼。

  「子時未到,你來的早了。」柔音幽幽,語氣平穩不亂。

  白睫微斂,略沉吟,語重心長。「我若無提早前來,是不是永遠也看不清你?」

  「……或許吧。」

  放下手中之物,徐徐起身,拂袖擺手間,四周斷肢殘軀化成灰燼,風過,煙消雲散,只餘下點點絳紅。

  舉手欲捉住灰燼,卻留不住半分,掌心握了又鬆,鬆了又握,仍是一無所有,沐白晨閉上眼,任煙灰隨風撫過周身,感受它們的消逝離去,永不再見。

  「人已死,為何不讓他們入土為安?再深的仇,也不該讓他們死後飄散無依。」

  「人死,灰飛煙滅,一了百了,再也沒有任何牽掛,遺留殘身有何用?入土,葬的是活者的情感,祭的是活者的心安,而你,就算葬了他們也不會得到平靜,那麼何必留下他們,徒增傷悲?」

  白衣青年怔愣,詫異凝視少年無緒表情,試圖在麗顏上找尋一絲半毫情感,卻是尋不出半分蛛絲馬跡,倏地擰眉不語。

  紫衣少年不理會青年黯然神傷,逕自走至池邊,見湖水混濁不堪,柳眉微蹙不悅,頃刻又恢復如昔,舀了些池水洗去手上血跡,仍覺不夠,將其浸入泉中,不斷搓揉洗滌,像要刮去一層皮似的,直到青年箭步上前拉起紅腫雙手,才停止洗淨清潔動作。

  強忍內心翻騰情緒,沉聲問道:「我只問你一事,為什麼?」

  眼神飄散輕浮,淡然回應:「親眼所見,何須再問?」

  緊扣單薄肩胛,硬是將兩人視線相對,見少年瞳孔中冷漠無情,彷彿當初未相識前一般冷情,不禁心寒了半截,眼神急切慌亂,連連搖頭否決。

  「不,這一點也不像你,你是那麼的....」

  「白晨,」淡漠平調打斷青年語句,唇角微揚,露出一抹訕笑。「你我不過相識幾個寒暑,幾許春秋,對於我,你又了解多少呢?自古以來,常有傳言龍族好殺成性,我乃龍族之人,自是天生嗜血,殺人,不過是無聊消遣,你又何必如此表情?」

  「我不相信,我所認識的宿紫卿不是此等嗜血無情之人,縱然冷漠高傲不羈,對他人無情無心,卻連株花草都不肯摘取毀壞,這樣的你,怎麼可能因為『無聊』這等理由而痛下殺手,無緣無故去殘害這些人命?」

  相對青年起伏情緒,少年僅是淡漠以對,微些出力掙脫束縛,轉身相應。

  「若我說……並非是無緣無故,而是預謀已久呢?」

  「你說什麼?」不可置信耳聞話語,沐白晨擰眉瞪視。

  螓首微揚,望著皎潔明月,似覺玉蟾耀眼刺目,歛羽闔眸,抿唇默不作聲,如玉容顏一片平靜,無緒無波。良久,眼眸微睜,才啟唇傳出聲響。

  「伏龍劍。」

  僅三字,幽幽嗓音輕飄飄的進耳,又輕飄飄的出耳,卻在心底腦海裡轟隆作響,一時雷霆萬鈞,晴天霹靂,震撼青年身心。

  仙境之內,人與龍同處共生,人非仙,無法騰雲駕霧,移山倒海,龍卻是龍,比妖更魅,比魔更邪。

  人害怕妖龍禍世,因此跋山涉水,行遍萬水千山,終於尋得金烏之羽,打造伏龍之劍,利可削鐵如泥,尖可刺穿寶甲名盔,人大喜,從此高枕無憂,夜裡安眠。

  而龍,再也無法安心,無法安睡,天賜一身龍鱗已是無用,就算能飛天遁地,擁有高深奇術武功,卻不能抵抗神兵利器,只得活的心驚,過的膽怕。

  所以,該怎麼辦呢?

  「是他們要你下手的?」他們,指的是龍族高層的長老們。

  冷眼訕笑:「他們是,我也是,你別忘了,無論再怎麼相像,終究改變不了出身來源,是你陷的太深,識人不清。」

  青年屈指成拳,咬緊牙關,硬生生將怒意吞回,竭力平穩詢問:「若你只是要這把劍,為何不告訴我?」

  「若我向你索取,你會雙手奉上嗎?」少年哼笑數聲,嗤之以鼻,搖頭續道:「縱然你肯,其他人也不會答應,到頭來仍是走向這般結局,那麼又何必多此一舉,浪費時間?」

  沐白晨怔愣,茫茫然凝視少年冷情面容,一時間竟感矇矓迷濛,如煙似霧,只覺悵然若失,無論怎麼眨眼,怎麼搓揉,仍然看不清那人神情,摸不透那人心思,彷彿從來不認識他。

  這些日子以來的點點滴滴,曾經是那樣美好喜悅,如今卻成痛苦枷鎖,所有回憶皆是鏡花水月,黃粱一夢,往昔萬般情深,夢醒皆成空,教人情何以堪?情何以堪!

  喟然嘆息,仰頭望向遠方,讓風吹散眼裡的苦澀痛楚,好半晌,低沉黯啞傾訴。

  「我以為,你是不同的,現下看來,是我錯了。原來,我一直都活在欺瞞下,編織著虛幻美夢,怪我太傻太癡太愚蠢,無端牽連村民受累,卻又狠不下心去恨你。紫卿,你說,如果你是我,該要如何?該要如何?」

  「你該做的,是為那枉死冤魂討回公道,為你的村民族人報仇雪恨。」少年依然平靜淡漠,一貫雲淡風輕。「你我所有的情愫,已隨著方才風過灰飛煙滅,再也回不到從前,留下的,只有仇恨,其餘什麼也不剩。」

  聽聞冷淡回應,沐白晨心寒如霜,情冷如冰,倏地仰天長笑,笑聲淒涼悲憤,聲不可抑。

  宿紫卿眉不皺,眼不眨,靜靜凝視眼前狂亂之人,麗顏上,薄唇微啟,似要訴說些什麼,開開闔闔,卻是語落無聲,終究化成輕噫,幾不可聞,覆回淡漠面孔,添了一抹笑,笑世間癡人,笑世事無常。

  一動一靜,瘋癲狂狷,默不作聲,兩心皆是靜如止水,動如漩流。

  曾經靠的這麼近,就算身處天涯海角,心也相連。此刻不過相距數尺,僅離幾步,明明是那麼熟悉,卻宛如素不相識的陌生人,從來也不曾遇見。昔日種種宛如泡沫,雖美,但易碎,輕輕一碰,立即破滅。

  什麼都是空,唯有地上腥紅點點是真,空中隱約傳來呼喊聲,聲聲哀怨,如泣如訴,句句悲鳴,字字血淚,提醒青年他們的冤,指控少年他們的枉,用三百條靈魂所砌成的骨肉長城隔離他們,用三百條魂魄所匯聚的血流江河阻撓他們,撕裂兩人單薄如蟬翼的情,斬斷兩人細微如牛毛的緣。

  須臾,青年止笑長嘆,回眸正視少年,沉聲喝道:「宿紫卿,為你手下無辜枉死的三百條人命,授首贖罪吧!」

  袖風一振,三尺秋水上手,劍尖直指命門,毫不遲疑,宿紫卿聚氣於掌,引來泉水凝結成劍,猛然突刺襲擊,招招逼命,兩人你來我往,織成銀芒皓皓,一陣刀光劍影,兵器相交錚錚響亮,激起湖面水漲波動,四周林木禁不住氣震,紛紛灑落團團花瓣,如狂風暴雨侵襲。

  片刻,兩人各站一方,誰也不曾開口,彼此皆是心知肚明。

  下一招,將是結束之時。

  突來風起,捲起漫天輕霧,掩去兩人身影,樹後霸者提神凝視,目不轉移。

  夜月悽悽,照得長劍冰冷,耀眼奪目,膝微彎,身略傾,等待時機。

  頃刻,半空櫻瓣輕飄,落至湖面,激起漣漪陣陣。

  瞬間,兩人同時足蹬點地,弓身如箭飛馳向前,勢如破竹。

  剎那,風乍起,吹散雲霧輕煙,只見少年唇勾含笑,眼神淒迷,愁上眉梢,帶著深深歉意與愧疚,澄澈瞳孔中映照影像,卻是──

  
  情亂的金色狂傲。


  驚慌、詫異、悲慟、不可置信。

  為什麼?

  時間彷彿靜止不動,凝滯不前,魔龍祭天啞然失聲,怔愣茫然,呆滯看著前方景象,動也不動,直到耳邊傳來細微裂帛貫穿聲,一陣轟隆,瞬間驚醒回神。

  落英繽紛,血花紛飛。

  櫻如雪,白茫茫落了一地,血豔紅,染了兩人一身,長劍落地橫擺,無人理會,只是互相緊擁不放,生怕一個放手,頃刻灰飛煙滅,隨風而逝,消失的無影無蹤。

  「為什麼……」痛徹心扉,擁著漸失溫度的身軀。聲哽咽,淚眼矇矓,是怒是悲,更是苦澀。「為什麼你要騙我?」

  星眸漾漾,柔荑拂上俊顏,拭去濺上絳紅血珠,不捨的停在腮邊。

  「我沒騙你,人,是我殺的。」

  搖頭,急切否決。「從一開始,你就知道兇手是誰,那個人對你很重要,與你關係密切,讓你竟不惜以身擋罪,拚死也要保他一命,所以,那個人應該是……」

  「不,與他無關。」氣若遊絲,咳了幾聲,瞳中染滿愁雲憂傷,幽幽傾訴:「他沒有錯,你也沒錯,錯的人是我,因為我……我……一直……都對你……」


  如果不是我愛你,他不會瘋狂成魔。
  如果不是我愛你,他不會嗜血濫殺。
  如果不是我愛你,無辜村民不會枉死。
  如果不是我愛你,你也不會痛徹心扉。

  可是,我怎能不愛你?

  所以,錯的人是我,是我太自私,怪我愛上你,不該愛上你……


  「白晨,若你曾經愛過我,哪怕是一絲絲也好,但求你……不要為難他……」

  沐白晨後來說了什麼,魔龍祭天不知道,因為他什麼也聽不見,腦海中一片空白,回蕩著那句飄浮話語,很輕,像羽毛一般,卻重的托不住,沉甸甸壓在心裡頭,難以呼吸。

  視線模糊中,纖細倏地垂下,淚珠落地破碎,也摔碎了心。

  碎的是沐白晨的心。

  碎的也是魔龍祭天的心。


  原來,殺了紫卿的人,竟是自己。


※   ※   ※


  對不起,紫卿,我錯了。

  謝謝你,曾經記得我。


※   ※   ※


  清風吹過,送去煙茫雲霧,月落日升,一夜將過,初陽柔柔灑落大地,又是新的一天。

  絢麗櫻花雨瓣,不知何時已停歇,樹下三人相望,仍立於同樣位置,只是容顏改,一切撥雲見日,反璞歸真。

  沉默良久,片刻,道者率先打破靜謐氛團。

  「動手吧。」

  「你希望我動手?」雖是問句,語氣卻是平穩無疑。

  「不試,你不服氣,我也不安心。」劍子仙跡輕笑,續道:「既然都起了頭,不堅持到最後就不完美,擇日不如撞日,趁大家都在場,一次清算吧。」

  拂袖翻手間,前日殘棋完好呈於掌上,黑將已失,士馬相三方包圍紅帥,進退不得,外圍紅兵黑卒仕車傌包雜棋混戰,一時難分難捨,戰雲瀰漫。

  林間影子晃動,九緋櫻、權宮司、鳳千尋緩緩走出,三人各站三方,圍繞魔龍祭天;豁然之境外,早已駐紮大軍環伺,東之宮化瓣成兵相抗,一時戰火烽雲,兵刃相交,人聲鼎沸,吵吵嚷嚷,卻進不了大門一步。

  「劍子,吾……」

  「欸,觀棋的就該遵守規則,安靜看戲才是上策。」劍子仙跡一手執棋盤,一手拉過儒者,踱步坐於樹下,一派悠閒。

  坐定,抬首喊道:「紅帥吃將,該換黑棋進攻了。」

  魔龍祭天沉聲冷笑:「我倒要瞧,沒了王將,你還能怎麼贏。」

  「沒了將,還有士馬相包圍,你怎麼逃?」道者自信滿滿,嬉笑反駁。

  「區區小卒不足掛齒,我有龍氣護身,任憑你們一起全上,也奈何不了半分。」

  「不妨一試。」

  剎那間,扇風羽劍齊上,交織綿密劍網,將其困於其中,只見魔龍祭天雙掌一翻,往旁輕推,瞬間化解劍氣刀風,兩手指節微彎輕彈,將鋒芒逼退數十步,再伸臂纏住纓紅絳繐,使勁一扯,連同少年一併拉近,凝氣出掌襲擊。

  九緋櫻閃避不及,硬生接下魔龍一掌,瞬間紅沫四溢,卻又即刻抽出扇骨薄刃數十枚,指尖猛然奮力拋擲,迎風破空襲去。

  魔龍祭天倏不及防,連忙回掌撥去暗器,冷不防雙劍又至,一前一後配合得天衣無縫,頓時逼其連退數十尺,險象環生。

  三人見機不可失,縱身向前,欲一鼓作氣攻下,不料霸者僅是冷眼瞧視,一舉手,強大氣勁撲面而來,頓時震退主僕三人,各自帶傷嘔血。

  樹下兩人一者微憂,一者閒適,卻是紋風不動,寸步不離。

  霸者轉身問道:「你不出手?」

  道者指著盤上空缺,聳肩無奈。「我是被俘之將,待兵來救啊。」

  「你的兵都敗了,遠水救不了近火,還有什麼花樣?」

  「花樣沒有,但我有援兵。別忘了,我還有『包』在場上。」執起一枚棋子,笑的甚是燦爛。「喏,已經到了。」

  「是嗎?」

  說時遲,那時快,一把長劍筆直刺向霸者心窩處,卻硬生生被抵擋在外,無論來人使盡全力,也無法讓劍尖沒入半分,不禁面露驚慌,連忙抽劍揮向他處要害。

  魔龍祭天不回身,僅是舉臂一擋,兩指夾住長劍,使力微曲,突喝一聲,紅衣少女頓時臂上一麻,長劍脫手,霸者見來人,微怒,手指扣在細緻咽喉上,沉聲詢問。

  「這就是你的援兵?」

  穆仙鳳俏臉微偏,神情不悅,眼中卻露喜色,儒者垂眸唇微勾,揚扇隱去容顏。

  「是啊,不行嗎?」依然是笑容可掬,暗地裡偷捏了儒者一把,惹來多方關切。

  霸者瞇眼冷笑:「劍術平平,毫無深厚內力,你確定這『包』能救急嗎?」

  「當然可以,因為……」語未完,一道金芒破空射入,貫穿霸者肩胛,落入道者手中。「『包』,不只一枚。」

  魔龍祭天猛地回身,不可置信瞪著發箭來處,只見深紫黑褐兩條人影立於遠處樹稍,深紫手持蒼弓,氣燄狂傲不羈,全然天生王者。

  「竟然是他……果真奇兵。」

  千算萬算,卻從未考慮這號人物,怎料其竟會來此協助,只怪自己太大意,疏忽了萬分之一的可能性,功虧一簣,可惜、可惜。

  「怎麼樣,服了嗎?」

  「哼,不愧是劍子仙跡,魔龍佩服。」冷哼數聲,續道:「勝者為王,敗者為寇,魔龍自認不及你劍子仙跡,要殺要剮,任憑處置。」

  「好氣魄,不愧是成大事之人。」擊掌讚揚,回頭問向儒者:「龍宿,你說呢?」

  金眸凝視許久,腦中往事如昨,沙沙如書冊飛速翻頁,前世今生,愛恨糾葛,如潮浪洶湧襲來,直至淹沒。

  恨嗎?怨嗎?或許吧。

  曾經是恨之入骨,萬分無奈,可是掙出了網,浮上了水,待平心靜氣後,再回首,悲傷的、不幸的逐漸淡去,僅餘美好。

  仇有多大?能比天下大麼?

  恨有多深?會比人情深麼?

  還恨嗎?還怨嗎?

  羽睫輕垂,忽地喟然而嘆。

  「罷了,汝去吧。」

  語一出,除道者外,其餘在場之人莫不詫異,紛紛看向儒者,疏樓龍宿僅是抿唇淡笑,默不作聲。遠方深紫見狀,搖頭輕笑,舉手揮與儒者,倏地揚長而去。

  須臾,霸者豎眉瞪視,哼聲嗤道:「我不需要你的同情,疏樓龍宿。這種半調子的對待方式,你以為我會感激你嗎?」

  儒者螓首微偏,哼了哼,並不出聲,道者搖頭,卻是笑容滿面。

  「你說的沒錯,他是個天真的半調子,恨不徹底,怨不入心,什麼事都想做到完美,卻又無法貫徹始終,看似精通,實是不通……」語略頓,朝冒火金眸咧嘴一笑,續道:「可是,縱使手段行為極端,外表冷漠高傲,性情刁鑽任性,卻有一顆純真善良的心,這樣的龍宿,才是我最喜歡的龍宿。」

  聽聞道者調侃卻認真的發言,疏樓龍宿不禁俏臉染紅,忙揚扇遮蔽躲藏,扇後唇角勾起,花靨正盛。眾人雖是一臉活見鬼,不相信這人竟在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開口坦言,倒也笑逐顏開,歡愉的漾笑回應,氣氛剎時一片喜悅和樂。

  一旁魔龍祭天沉思半晌,突然開口說道:「我不會放棄的。」

  「喔?」挑眉應聲。

  「如果就這樣放棄,那麼之前認真的程度有多少?即使今日我輸了,也不會就此放棄,總有一日,我會光明正大打倒你,奪走我要的東西。」

  伸出手,劍子仙跡朗聲笑道:「哈,隨時候教。」

  魔龍祭天瞟過面前道者示好之手,又望向旁邊儒者,疏樓龍宿依然含笑默不作聲,只是靜靜觀看,忽地霸者一個箭步,掠過道者身邊,將儒者抱了個滿懷,宏偉背影遮住眾人視線,看不見兩人作了什麼,唯見金眸驟然瞠大,表情十分訝異,似是不可置信,覆又柔情似水,盈盈漾笑。

  片刻,霸者微略回眸,見一旁九緋櫻持扇備戰,瞇眼瞪視,劍子仙跡不動如山,嘴角微勾,一副似笑非笑模樣,倏地雙手一推,疏樓龍宿踉蹌倒向道者,魔龍祭天朗聲大笑,化做金光揚長而去,留下眾人面面相覷。

  「結束了?」道者詢問。

  「嗯,結束了。」儒者回眸微笑。

  少年問道:「他說了什麼?」

  「嗯……」眼瞳轉了轉,突然將手放於額際,遠顧眺望。「呵,天氣真好,是適合出外踏青的好日子呢。」

  言畢,不管聽者是何反應,逕自踱步離開現場,一了百了。

  聞言,劍子仙跡挑眉睨視,一臉不置可否,對那人敷衍轉移話題也不上前追問,九緋櫻前近幾步,好奇詢問。

  「你不生氣?」平常不是直接先賞劍氣嗎?這回真是反常。

  淡淡瞟了一眼,得意笑道:「呵,我可是有風度的成熟大人。」

  「是喔,那剛才的表情又是怎樣?」臉是笑的,但是很僵、很冷、很陰險。

  「欸,你看錯了。」搖頭擺手,目露憐惜之色。「哎哎哎,年紀輕輕就得了老花亂視,真是可憐。」

  冷眼回瞪。「哼哼,總比有人中風臉部抽筋、手腳不聽使喚要來的好。」

  四目相交,雷電擦出火花,剎那間刀光劍影又成團,一白一粉打的天昏地暗,難分難捨,其餘眾人搖頭聳肩,各自散去,眼不見為淨。

  遠處儒者聞聲嘆氣,卻是笑容滿面,思及方才霸者臨別之語,眸色溫煦。



  「還給你。」藉由身形擋去視線,偷偷將物品渡過。

  掌中傳來溫熱堅硬,精緻巧雕,是只環形狀物。

  微微訝道:「為何?」

  「我說過,我不接受你這半調子的同情,將它還你,自此以後,我們之間再也互不相欠,沒有恩怨糾葛。」

  「可是……」

  「無須再言,好好珍惜,別讓我後悔。」神色沉穩,眸底藏不住些許苦悶。

  腦中千言萬語,終化一句幽嘆:「吾會的。」

  瞧望對面兩人冰冷眼神,笑了笑。「那麼,暫別了。」

  回身反手一推,將人送往暖懷,隨及化光揚長而去。

  抬首望向天際,笑逐顏開。


  唇畔,笑靨如花。

  須臾,背後忽然伸來雙臂緊擁,兩人依偎,相視而笑。

  「走吧,仙鳳已經備好午膳,就等我們了。」

  點頭,走沒幾步,突然停足出聲輕喚:「吶,劍子。」

  「怎麼?」

  抬首凝眸深望,抿嘴噘唇,似是欲言又止,劍子仙跡擰眉不解,才要出聲再問,疏樓龍宿驀地搖頭,嫣然一笑。

  「沒事,快走吧,菜涼了味道就會變差,還是趁熱吃的好。」

  道者莞爾微笑,不以為意,牽起儒者纖細素手,一同走回屋舍。



  劍子,謝謝汝,願意愛上我。

狂嵐 2007-02-13 04:13
參肆、終曲


  晚間,夜闌人靜,琴聲幽幽邈邈,自房中飄然散佈,昏黃燭火點亮一室,窗櫺上纖細身軀映影,但見修長指尖挑抹滑猱,弦音雅樂輕揚,間或吟誦哼唱幾許小曲,十分悠然暢意。

  「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鳳飛遨翔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
   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將。
   何時見許兮,慰我徬徨,不得于飛兮,使我淪亡,使我淪亡。」

  庭中白衣道者原於月下吹曲,與房中琴音合聲融融,忽聞樂聲有感,立即收起手中紫竹玉簫,轉身舉步往臥房而行,停至門前,深深吸口氣,倏忽提腿一踹,門扉撞擊聲響徹雲霄,林間倦鳥驚得胡飛亂竄,嘎嘎啼叫彷彿抗議擾人清夢。

  劍子仙跡瞟過屋內四周,僅有少年一人獨自坐於案前,眉不皺,眼不眨,好整以暇與自己對視,像是早有準備。

  「他人呢?」問的是琴的現任主人,簫的前任主子。

  「走了,兩個時辰前走的。」舉杯飲茶潤喉,慢條斯理回應著。

  「去哪?」大半夜的不待在房裡歇息,又做什麼去了?

  「遊山玩水,拜訪故友。」

  「什麼故友?」

  一聽就知道是敷衍官話,不過,那句『故友』聽起來實在是不怎麼順耳,有哪個大人物非得要他三更半夜的前去拜訪?就算要去,好歹也先通知一下,夜路難行,兩人一同前往不是更好嗎?

  思及此,眸色不禁又暗了幾分,頓時額上青筋若隱若現,嘴角臉頰半邊輕微抽搐。

  「我不知道,他沒說。」頓了頓,意味深長瞧著道者,呵呵訕笑:「怎麼,這般神情,敢情是喝了醋不成?」

  「欸,我記得今晚的菜裡頭並沒有放醋啊。」四兩撥千金。

  「沒嗎?明明就一股酸不溜丟的味兒,別說你鼻塞嗅不到。」忙不迭拿起摺扇搧了搧,好似真有一回事。

  盯著面前冷嘲熱諷的少年,本欲如同往常一般回嘴反駁,只是當下有事待辦,無暇停駐,眼角瞟見窗外一閃異色,瞬間心情大好,暗自竊喜,表面仍是淡漠平靜。

  聳聳肩,無奈嘆道:「我是很想鼻塞,不然好大氣味薰了難受。」

  「喔?第一次聽到有人嫌自己酸氣太重,薰得連自己也受不了,真是天下奇聞。」

  「呵呵,不過總比嗅覺失靈要來得好,至少還能聞到火藥味,提早準備避難。」

  「避什麼難?」尚未理解話中之意,見道者大手一撈,拿起桌上白玉琴就要離開。「你要去哪?」

  「還能去哪?當然是找人『彈琴』了。」豈有別人成雙成對,自己被拋棄在家獨守空房?哼哼,劍子仙跡還沒修到清心寡慾,看著到口的鮮肉溜走而不追,既然有人不喜歡待在屋裡愛亂跑,那麼他也不介意親自去接人,夜半晚風清涼,偶爾運動一下身子也是不錯的。

  「喔?你知道地方?」

  「孫悟空再厲害,也翻不出如來佛的五指山,這天下也不過就這麼點大,掀了,還怕找不著嗎?」言語中自信滿滿,腹中早有定案。

  「哈,認識你這麼久,就屬這個笑話最好笑。」熟不知如來佛早就佈下天羅地網,等你這大白猴自己送上門,琇哥啊琇哥,這次手要抓緊一點,別再心軟放生啦。

  自鼻間哼氣,白了少年一眼。「我向來都很正經的。」

  「是是,是很正經,不過很冷而已,苦了身旁之人,老要挨寒受凍,多帶幾件衣衫去給那個聽琴的人吧。」

  「哼哼,非常抱歉,不小心讓小爺您凍傷了,在下真是過意不去,這樣吧,等會請大夫好好幫你看診,再煎上幾帖藥,想必日後可免風寒傷身,只是得小心肝火虛旺,高血壓心臟病中風等疾病也要好好預防才是。」

  「我怎麼覺得這道歉的話一點誠意也沒,倒像是詛咒一樣。」說了一大串,還是一樣的胡謅亂扯,沒個正經。

  「這不叫詛咒,這是提醒。」提醒你現世報來的特別快。

  揮揮手,佯裝不耐。「快滾吧,有空在這裡瞎扯,不如去彈你的琴,省得那人等得心煩,又四處潑醋,不知道下個倒楣的又是誰……對了,劍子哥,建議你抽個空把名單列一列,先去謝罪比較保險,免得日後遭到眾人追殺,還會記得手下留情。」

  「呃……」需要做到這種程度嗎?

  少年又續道:「不過這樣實在是勞民傷財,浪費時間。依我看,乾脆勸他換個人,反正還有一堆在排隊等後補,每個皆為一方霸主,家財萬貫,視他如珍寶……嘖嘖嘖,比起某個窮到連鬼也不收的人,似乎都是好對象……?」

  「想都別想。」挑眉睨視,忽地咧嘴一笑:「今晚你的話特別多,一張嘴啼個不停,大概是哪裡出了問題,讓大夫好好替你看看吧。」

  「啥?」又是大夫,誰有病需要延醫治療啊?

  臨行前回眸一笑:「還有,琴不要亂彈,火不要亂玩,特別是在火藥硫酸前,否則……後果自負啊。」

  「嗯?」硫酸?不是硫磺嗎?

  正想著其中意涵,未注意後方人影逼進,直到濃郁藥草香充斥鼻間,才恍然大悟。

  「你……!」該死,為什麼沒想到這個人?

  黃褐色身影袖一甩,門扉『碰』一聲關上,甫回歸沒多久的倦鳥又被驚醒,嘰嘰喳喳吵鬧不休,討論是否該搬家,省得天天擔心害怕,夜不成眠。

  外頭振翅啪啪作響,屋內卻是靜得連掉根針也清脆響亮,一坐一立,僵持不動。半晌,爾雅嗓音柔柔,俯身於耳際輕喚傾訴。

  「你什麼,藥師我有名有姓,別說太久沒見面,連名字都給忘了。」聲音溫溫柔柔,可是聽得人冷汗直流,怒火暗燒。

  「可以的話,我還真想忘了。」不自在地往前挪移,避開耳邊暖呼熱氣。「你來幹嘛?」

  「沒辦法,等了這麼久,某人還是不來,只好勞動筋骨,自己出來找囉。」笑了笑,續道:「本來只是單純地尋訪故友,不過聽及方才琴曲之優美,欲領略其中意涵,特來討教討教。」

  無論是什麼原因,敢在外人面前彈『鳳求凰』嘛……哼哼哼……

  小聲嘀咕:「又沒人要你等,自己愛等要怪誰?」

  九緋櫻心底痛罵道者過河拆橋,暗恨自己居然毫無警覺,讓這人找上門來,明顯是預謀已久,也許連自家兄長都牽涉在內,否則哪時不走,偏挑今晚?

  還有,自從晚膳之後就無看見其他人,大概早就被遣散到別處去,現下豁然之境八成只剩空屋一間,那麼……

  思及此,俏臉刷白,只覺晚風淒冷,吹得身子直打顫,更感背後傳來溫熱氣息,清香藥味佔據全身細胞,驀地一陣惡寒昏眩,連忙咬唇提神應付。

  哼了哼,兩手一攤,搖頭。「你來晚了,這琴沒了,要彈也彈不成,改日再請琴主與你切磋切磋。夜深,我非主人,恕不擅自留客,先生請自便,請、不送、免再會。」

  聽聞少年推託話語一氣呵成,完全沒給人插話機會,慕少艾俊顏再添冷笑,手臂打直一伸,拉回欲走之人,頭略偏,閃過襲來扇面,順勢抽離兇器,將其困在桌案與自己之間,形成梏牢。

  「沒關係,琴沒了,我們不彈琴,改談情,順便將帳目結一結……你覺得怎樣?」

  「我才沒……」突然想起一事,慌忙側臉闔眸。「你、你別忘了,我說過不見你,就不能再見你……」

  「我知道,所以要這樣……」取出懷中布條,矇上水漾星瞳。「本來你繫或是我綁都可以,但是我想實在很想看你,所以只好委屈你了。」

  眉間染愁,輕噫:「這樣算犯規吧?」

  「有嗎?」笑得好不奸詐。「我記得你們術皇只罰了『不能相見』,可沒說不能『單視』啊。」

  「哼,話都是你在說,後果自負。」如果等下雷劈來,不知閃不閃的過?

  朗笑一陣,倏然歛容換上情深愛戀,暖掌輕撫雪頰,緊擁纖細身軀,黯啞柔音傾訴思念,低低切切,輕輕飄入耳際,深深植入心底。


  而後,笑靨如花。


  我想你。


※    ※    ※


  北方,繁華都城笙歌不停,人聲不斷,一片興隆繁盛。

  朱紅宮燈映夜明,照亮整座府院,宛如白日,就連天上星子玉輪亦是相形失色,自嘆弗如。

  富麗雅室內,兩抹紫影坐落兩方,一深一淺,桌上放置一只木盒,精緻樸實,隱約透出金色亮光,似是珍寶。

  「好貴重的賠禮,這樣好嗎?」深紫人影瞟過木盒,不急伸手掀蓋觀視,僅是盯著面前絕麗容顏凝視,嘴角微揚,顯示這人此時心情大好,興致高昂。

  亮黑眉宇間隱含王者氣魄,藏的極好,卻掩不住天生霸氣,眼瞳晶亮有神,如鷹銳利,眸下墨點憑添魅惑性感,挺立鼻樑搭襯堅毅有形菱唇,十足俊美無儔,倜儻雅致。

  「哪裡不好?」微微一笑,如玉面容花靨綻放,彷彿暖春煦日灑落,令人醉心陶然。

  眉略挑,應道:「吃虧的人是你,我怎麼知道到底好不好?」

  「偶爾吃點虧來佔便宜,這樣也不錯,還能還清舊帳,不算吃虧。」

  「那,恭敬不如從命,我就收下了。」

  「請。」徐徐持杯飲茶,眉眼帶笑。

  沉默看著眼前麗人,多年不見,非但看不見歲月痕跡,比起當年稚嫩青澀,笑中帶刺,無時無刻想著算計的模樣,現下亮麗光彩不說,連笑容都迥然不同,少了冷淡,多了份溫情,像是琢磨過的寶石,散發出璀璨光芒,令人怦然心動。

  只是這光芒……太耀眼……不屬於自己……

  「接下來,你待如何?」隨口問問。

  「難得出門一趟,自是隨處走走逛逛,舒展身心。」許久沒來,景色變了許多,順道看看也好。

  北辰胤起身踱步,繞至那人身後,輕嗅髮間馨香。

  「我陪你?」

  「不了,王爺日理萬機,還是待在府中休憩,等候皇命。」

  執起一綹紫綢,纏繞指尖,看髮絲滑落飄散。

  「那,你留下來?」

  搖首輕笑:「若能留,當初早就留下,不會遲至今日。」

  「我想也是。」扯起一抹苦笑,續道:「你可知,胤王妃之位為何空懸?」

  眼眸微斂,輕嘆:「吾知道,謝謝。但汝又何必?」

  「誰教我第一眼就看上了千古美玉,之後再新奇的寶石也入不了眼,該怪誰呢?」

  五月桐花落英繽紛,白雪飄飄帶來曇華一現,花開入夢,花謝醒來,縱然一身馨香濃郁,亦隨夏風拂過煙消雲散,不遺痕跡,僅留殘夢細細品嚐,回味無窮。

  「王爺此番厚愛,龍宿卻是無以回報,願有來日,王爺行經寒舍,奉上香茗一盞,雅樂一曲,做為酬報饋贈。」

  「多謝,但願有此一日。」

  「只要有心,就能實現。」起身略微一福,啟言話別。「賠禮已送至,龍宿不便久留,這就告辭了。」

  凝視瞧了許久,終是瀟灑一笑,將人送至房門,儒者才要勸步,皇者搶先開口。

  「要我幫你嗎?」

  微愣,覆又笑道:「這嘛,端看王爺誠意了。天晚,王爺請留步,送到此即可,謝謝。」

  舉扇抱拳示意,倏地化作紫光消失無蹤,北辰胤望著天際彼端,但笑不語,片刻,後方傳來腳步聲響,清冽氣息如爽朗涼風,吹去淡淡馨香。

  「你什麼也不用說,他走了。」知道來人是誰,是故沒有回頭,亦知此人會問什麼,因此先行回答,簡明扼要。

  白衣道者默不作聲,僅是抱拳作為答謝,舉步將走,皇者突然回身喚道:「請留步,劍子先生。」

  「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但有一事悶在心頭,不吐不快。」

  「請說。」

  「心之所繫,獨君一人,願君惜玉,此情長存。」

  道者微怔,點頭說道:「抱歉。」

  皇者搖首輕笑:「何必道歉?是我不才,無法留心,你才要辛苦了。」

  「辛苦嗎?一點也不,劍子向來吃苦當吃補。對付一個太過聰明的人,是得多費點心思,否則哪能收服刁頑騰龍?」

  「哈,說的是。」笑了笑,指向前方。「清明十里亭樓處,去吧。」

  挑眉問道:「透口風給我,不怕他日有人記仇?」

  「能換一盞一曲,被人暗恨也無妨,何況這不過是小小利息罷了。再者,先生早已心裡有底,本王隨口說說就當參考,那位大人若要怪罪也是不能。」

  細細推敲,那儒者方才雖是誠摯邀約,但倘若哪天真想登門拜訪,還是得先安撫忠犬,免得茶未沾唇就先給壞了雅興,現下做個順水人情,算一算,其實也沒什麼損失。

  「呵,王爺這算盤打的可真響。」爽朗一笑:「也罷,若有來日,王爺要是不棄,這一盞一曲必是誠心奉上,以表謝意。夜深,不打擾王爺安歇,劍子告辭。」言畢,抱拳行禮,化作白芒星點消失夜空。

  皇者返回房內,掀起案上盒蓋,一道金色龍型光芒直奔天際,盤旋環繞半晌,往燕然山方向飛去。


  黎明初升,新局再起。


※    ※    ※


  輕盈腳步閒適行走,沿途遊山玩水,觀星賞月,好不快意,只是每每見了奇景風光,新鮮異事,欲回頭談笑討論一番,身旁卻是空無一人,心底難免有些空虛寂寞,不自覺就想起那張正經八百的臉孔來,猜測現下應是表面嚴肅,實是怒火中燒,偏又不知找誰洩忿去,只得自生悶氣。

  思及此,乍舌輕笑,心情一陣大好。

  想想,自己離開已有數天,聽聞那人跟了好一陣,只是自己前腳走,他才後腳進,總是碰不上面,雖說是有些故意,但也感到有些蹊蹺,憑他之能,斷不可能欲尋未果,數天前,更是失去行蹤,不知玩什麼把戲。

  略一蹙眉,忖度片刻,又輕搖螓首,不去細想緣由,微微綻笑,欲起程行往返鄉之路。

  閒步幾里,行經一處林園,繁花盛開,奼紫嫣紅,燕啼鳥鳴聲聲不絕,清風拂葉沙沙作響,宛如世外仙境。

  林中翠綠粉瓣飄零散落,染了一地春意,樹旁,紫紅身影裊娜秀美,佇足靜候,似是等待良久,見儒者到來,顏上可掬笑容忽地黯淡幾分,隨及又復平常。

  「龍首大人,豔紫荊拜過。」女子躬身福了一福,甚是有禮。

  揚扇托起纖軀,含笑問道:「宮主這般大駕迎候,龍宿深感惶恐,不知宮主有何要事?」

  「無事,只是想在離去前再見你一面。」笑吟吟地回應。

  「喔。」沒有太大的反應,像是早在預料之中。

  「你不問我?」

  「我知道。」微微苦笑道:「你想見的不是我,只是猜測他會追隨左右,所以想來碰碰運氣,聊勝於無,可惜這次要讓宮主失望了。」

  女子不語,神色未變,兩人默不作聲對視許久,東之宮倏忽垂眸歛笑,唇溢輕噫劃破沉默。

  「我該走了,今日別過,約莫三五十載方能相見,願往日有緣再聚,希望屆時能與大人共品茶香,飲酒同樂,將上回未竟小曲唱完,如此,紫荊了無憾恨。」

  「宮主,」輕聲喚道:「茶香醇酒,琴簫合曲,宮主若有閒來訪,龍宿自是備上恭候。只是區區『如此』……真能了無憾恨嗎?」

  雖然當初是佯裝作戲,但其與魔龍之間是否弄假成真,卻也無從知曉,如今突然拜別離去,沒有問上隻字片語,令人更是好奇。

  「遺憾嗎?」輕輕一笑,說道:「若你問的是他……呵,見過你們之間的風霜雪雨,紫荊怎敢冒然嘗試,還怕尚未觸到,就先被打包退回。我不像你這般堅強,受了傷還能站起來繼續走下去,所以……」靈澈大眼眨了眨,笑道:「再給他點時間,也給自己一些空間,或許多年以後,等到練就一身銅牆鐵壁,不怕火裡來水裡去,或許我會試著跨出第一步,慢慢走到你所站的位置。」

  「汝會的。」伸出手,兩雙柔荑交握。「保重。」

  睨了掌中雪白,眼神忽地促狹,拉近身子挨上前,於耳畔輕訴:「那麼,你也珍重,希望到時別讓我給超前了。此外……若是你厭煩了身邊那位,本宮不介意遞補插隊唷。」

  「宮主……」有些哭笑不得。

  「呵,說笑而已,別向少君告狀,否則我又得替他坐上數百年的大位了。」

  上回因為自家兄長犯下大錯,造成東宮與術皇兩相衝突,事後九緋櫻雖是平定糾紛坐上宮主之位,卻是心不甘情不願,等到人間水鏡取出櫻枝祈願之時,立即草書一箋,宮印一蓋,要她暫代主位,也不管自己答不答應,合不合理,人就消失的無影無蹤,留她一人獨撐大局。

  幾年後尋得蹤跡,三催四請才肯回宮探視,豈知他又變本加厲,直接就把大位傳給自己,不容拒絕。雖說這位子原本就是自家的,但這般強迫中獎,扼殺她本該有的自由,因此說什麼也不願留守,四處奔波尋人,以致每每雙方遇上,少不了討價還價勸其回宮,那位少君總是你追我跑,逢人就閃,現下又不知哪裡去了。

  誰說江山寶座誘人?在他倆眼中看來,自由最為可貴,寶座不過是栓脖鏈條、燙手山芋罷了。唉……

  見女子俏臉掛上苦瓜,疏樓龍宿忍不住嗤笑出聲,東之宮雖是橫了一眼,倒也不慍不惱,隨及笑聲輕揚,和樂融融。

  須臾,兩人互相告別,踏上原先應行路程。

  兩旁景色饒是絢麗,仍留不住過客匆匆,儒者雖是身處鄉間林徑,悠閒恬適,一顆心卻早已飛向千里之遙,於燈火闌珊處,瞧那白影千百回。

  龍兮龍兮可奈何?劍兮劍兮奈若何?

  揚眉輕笑,只得──

  歸去來兮,歸去來兮。


※    ※    ※


  駐足,停步於庭前十里,眺望故園,恍如隔世,悵然若失,有些近鄉情怯。

  幽靜小徑繁花盛開,花團錦簇,彤紅宮燈高懸,點綴林間蒼翠,鳥啼蟬鳴交織成曲,閒適怡然,遠處琴音邈邈,悠悠蕩蕩。

  樹旁,一黑一紅走出,遞上一只紙傘,笑逐顏開。

  微愣,轉顏綻笑,撐起白淨素傘,徐徐而行。

  雨落,飄飄渺渺,沾衣,淋而不溼,帶上淡淡薰香,抬眼望去,雪瓣翩翩,粉色絢麗,下的竟是櫻花馨雨。

  亭中,弦歌輕揚,白髮白衣白琴,融成柔柔暈澤,溫暖惑人,墨色雙瞳如星璀璨,澄澈清明,舉手投足間瀟灑出塵,神采倜儻,堪為天降凡仙。

  琴聲緩停,微微啟唇,爾雅嗓音幽幽。

  「蜉蝣子,天地依,水波不興煙月閒。」

  傘下,柳眉彎彎,眼角含笑。

  「忘塵人,千巒披,山色一任飄渺間。」

  道者起身踱出涼亭,低首垂眸,與之四目相視,微睨,淡淡言道:「玩夠了?」

  收傘置於亭柱,學著那人習慣,不急不徐,緩緩回應:「呵,汝說呢?」

  撥去紫絲髮間櫻瓣,指尖自額際眉眼間慢慢滑移,停於唇畔桃腮邊,靜靜凝望,默不作聲。良久,嘆息輕噫。

  「我輸了。」

  漫長無期的等待,是折磨,似有若無的情意,是枷鎖,而這人,竟是甘之如飴,不悔不怨,寧願忍受相思之苦,也不願將手放開。

  淡然一笑:「汝沒輸,吾也沒贏。縱使此刻是情深似海,如膠似漆,明日朝陽升起之時,汝依然是天下人的劍子仙跡,並非是屬於疏樓龍宿的獨一無二。這點,汝與吾都十分清楚不是?」

  「是,但……」

  「劍子,汝放心,經過這場風雨,吾已不若當初懵懂輕狂,非要將汝綁在身邊看著才覺安心,吾明白,適度放手才是上策。」

  「喔?」對儒者一反常態,實感好奇。「這是你這陣子的感想?」

  「吾想過,比起整日與汝對視抬槓,失了新鮮,不如放手讓汝自由逍遙,等到哪日良心發現,自己再前來負荊請罪,到時要殺要剮都隨吾,汝亦不得爭辯,不是頂好?」末了,笑得十分促狹,一雙琥珀金眸微瞇,像隻狐狸似的。

  「哎呀,這條件,怎麼算我都覺得吃虧啊。」好個放長線釣大魚。

  「欸,汝不是常說『吃虧就是佔便宜』麼?吃多少虧,就佔了多少便宜,哪有缺少?」笑了笑,續道:「既然這麼愛佔便宜,吾也不是小氣吝嗇之人,只要汝付得起,吾自是給的爽快,所以吃不吃這虧,汝就自己看著辦吧。」

  怔愣半晌,搖頭嘆氣:「你若是學商,必是奸賈之流,這算盤打的真是精,哪天我要是被你賣了,或許還幫你算銀票也說不定。」

  「好說好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有汝這名師為榜樣,吾自當是努力學習,才不會玷辱汝的名號啊。」

  莞爾聳肩,笑應:「哼哼,還有得學呢。不過,你真捨得?」

  「呵,魚要游的遠,見的廣,才會養的肥,釣起來才有意思。」略頓,戲謔訕笑:「怎麼,吾這般大方放手,汝反倒不習慣自由?那好,剛剛的話就當吾沒說,等會兒去拿條繩子來將汝栓住,再也別離開。」

  「你啊……」無奈搖首,換言笑道:「也罷,就當是小別勝新婚,娘子,你可別太想我,要是太過思念而茶飯不思,消瘦憔悴,為夫可是會心痛的。」

  聞言,俏臉瞬間染上紅霞,輕嗔:「誰是你『娘子』?這是吾家,由吾作主,自是吾娶汝了。」

  「哦,不是嫁妝嗎?」小鬼輸了賭約,要他把院子連同當家主事都奉上,沒想到還特地打點的十分浪漫有情調,真是好買賣。

  「汝也可以把豁然之境當嫁妝,吾不介意砸下大把銀兩幫汝重建新屋,就當聘禮好了。」只是不知道當夜過後那裡還剩什麼,大概連根草都不在了吧?

  臂膀微攏,將人輕攬於懷,俯身訴說:「何必如此浪費,反正你的就是我的,劍子仙跡向來不貪心,只要有你就好了。」

  指尖輕戳厚實胸膛,笑道:「那麼吾就貪心一點,要汝心裡只有吾就好了。」

  道者牽起纖細柔荑,兩人相偕走回亭中,將儒者攬至腿上坐定,長指覆於絃上,說道:「昔日相如一曲贏得芳心許,今日劍子彈曲不求其他,但願一事。」

  「何事?」

  含笑不答,驀地指尖一挑,錚錚琴音如流水淙淙,幽幽吟唱:

  「鳳兮鳳兮歸來兮,遨游四海求其凰。今緣交頸為鴛鴦,胡頡頏兮共翱翔。」

  翱翔於天地的鳳鳥,歸來吧,如此行蹤不定,遊覽天下,只為尋求命運中的凰鳥。今日能得良緣,與你結為連理,做那恩愛的交頸鴛鴦,我是何其三生有幸?但願我這鳳鳥,能與你這凰鳥,雙宿雙飛,遨遊天際,永不分離。

  頃刻,雪頰飛染嫣紅,宛如粉色春櫻,顏上新月如勾,柔漾溫情暖意。



  何須劍道爭鋒?莫問江湖鼎峰。
  紫金簫,白玉琴,三尺秋水塵不染。
  宮燈夜明曇華正盛,共飲悠然,醉臥逍遙來。




  (完)


**************************
過年殺必死大放送~~終於全部po完了~~~(其實是懶惰)(毆)

字數:91129

一个人的爱情 2007-05-25 22:48
终于艰难困苦的看完了,上帝保佑,阿门!
风流妩媚,眉眼盈盈,尽系其人.
天下无双,心心念念,终究是他.
终成眷属.


查看完整版本: [-- 夢醒時分1~34(完),37F [02.13][搜補] --] [-- top --]


Powered by PHPWind v6.3.2 Code © 2003-08 PHPWind
Gzip enabled

You can contact 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