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葬骨 |
2006-10-05 16:15 |
倏忽几阵风，俄而几场雨，或是几片云飘去，时光荏苒。
一步莲华静坐于莲花座上，不动如雕，仿佛他已成为了这时空的一部分，而不再是一个个体。
他在回想，回想与天子相遇以来的时光。
初见，乃是由师尊引见，严谨守礼敏而好学，是师尊对善法天子的描说，而在当时的一步莲华心中，唯一切切盼望的，却不过是个能在枯燥修行中分担几分无聊的同伴而已，直到两人相处一段时间之后，一步莲华才开始在心中默默喊苦，哪里有什么同伴？简直是又添一座师尊！无论怎样私下里逗趣于他，得到最多的反应无外乎两种：
“一步莲华，这样作为你不认为有欠妥当么？”或是很干脆的甩出“无聊”二字。
“无聊………………无聊的是你吧……”
一步莲华暗地里摇头，但从此也学了乖，当着天子的面是决计不会轻易显露出他性格中顽皮的一面，就算天子不会去找师尊打些小报告，但被天子那种冷然的目光用责备的意味瞪视，总不会是令人愉快的经历。
莲座上，一步莲华嘴角轻轻一扬，那段日子里，自己心里所想得最多的，不是修得佛法渡众生，反而是怎样才能在天子和师尊面前装乖啊…………哈……真是年少无知的荒唐……
什么时候开始，两人不再那样生分呢？应该是自己第一次接受佛门试练的时候……
在粒米未进滴水不沾的情况下，连续七天接受烈焰寒冰两重天的考验，待到成功通过，修为尚浅的一步莲华无论身体还是精神已是极限，出关后第一眼看见的，不是预料中的师尊，而是满脸倦色眼圈深陷的善法天子。
“天子，你来接吾出关么？”
开口询问，声音已然嘶哑，善法天子一低眼，“你辛苦了。”
“为修佛业，辛苦也是值得。”
“这么冠冕堂皇的说辞，真不像你。”
“……哈，天地之间，难道只有天子你，才是我的知己么？天子，你在这里也等候紧久了吧？”
“口唇焦裂，面容憔悴，这副样子就麦再多言了，下山吧。”
伧而转身，善法天子快步向山下而去。
“天子麦走……至少扶吾一把啊……”
而后，同修百年，一步莲华越来越了解，所谓的善法天子，所谓的严谨拘礼，仅仅是个表面而已，在他眼里天子根本就是个太过内向害羞的人，不愿说出真心话、更不愿意被人看破他的真心，那张冷冷的面孔，不过是硬端出来的架子……
“天子，吾有一决定。”
“什么决定？”
“吾要摒弃心中所有恶念，成就登佛之境。”
“这样作未免风险太大。”
“吾心意已决。”
“…………那就让我为你护法。”
“何至于劳烦天子。”
伸手，似乎是想要去执起天子散于鬓角的一缕发，但终于半途停住。
“天子，等吾一成佛业的消息吧。”
善恶双分，但没想到的是自己竟然无法对恶体下杀手，惶神间恶体已逃脱，为分恶念耗费元功太多的一步莲华再难支撑，呕一口血红，身子已是摇摇欲坠，倒下去，却没有如预料般倒落尘埃，而是倒进一个怀抱。
“我早说风险太大……你……”
未完的话语，尾音是哽咽般的颤抖，一步莲华抬眼。
“天子，你在流泪么？”
“怎有可能，出家人四大皆空，无喜无悲………………”
善法天子别开脸，“要是还能站得住，我就放手了。”
“……哈，千万不可。”
一步莲华阖目而笑，“臂膀就先借吾一下吧，天子。”
恶体为乱，苍生遭劫……
“一步莲华，你认为你的肩头，担得了多少责任？”
印象中，自从自己接任圣尊者一位，天子就再少以名字直呼自己，那一次想必是怒极气极，才令向来稳重的天子乱了分寸失了礼数，真所谓事不关己，关己则乱，乱不在心，在心则伤………………
“如果可以，就让我代你进入。”
说着这句话的天子，目光还是一如既往地泄漏了他的温柔，那份与他严厉的表象格格不入的温柔……
佛者睁开双眼，极目远望，天边一抹残云被风卷散，泪阳兀自斜挂。
“善法天子要你，重思破阵之法……”
苍黯然转述着的，是天子对一步莲华最后的嘱咐。
天子，这就是你留给吾的最后一句话么？
答案必然是否定吧，因为真正想对吾说的话，你从来都不肯说出口……
说心不恸，乃诳言也………………
“风水禁地已破，你的嘱托吾已………………”
一步莲华再次阖上双目，喃喃，却是难以成言。
“天子………………”
悔恨，乃心魔之所依，忘却才是大解脱之道。
对苦于恶体之事心思难定的一步莲华，善法天子曾经如是而言。
可事到如今，被留下的人该如何得忘，如何解脱？
“天子……你可知，吾当初为何对袭灭天来容情……”
一直不曾说出口的理由，而今终于想要诉说。
“万物生灭，自有其天命，但试想，恶体之所以存在，竟是为了被毁灭，让吾于心何忍……即使是恶念所凝结，吾仍望能给他一线生机，所谓一时慈悲竟……铸成大错……”
“天子，多谢你这么多年来，无怨无尤的包容…………”
“今日一步莲华愿将心中积攒多年之言尽吐，只因过了今日…………”
一步莲华将不再是一步莲华，袭灭天来也不再是袭灭天来，吾与他，都将从这世间消失，种因得果，顺应天命………………
低叹，起身，佛者脚下的路，正是前往魔界。
佛魔之争已行至末路，此役过后，红尘再无一步莲华。
风水禁地。
紫电入体，是痛楚，是凌迟，自阵中有变开始，善法天子心知已无路可退。
“让吾来！”
一言既出，善法天子随即跳入阵眼以身挡阵。
电流在他的体内肆虐，蚕食着他的意识，看着苍等三人逃出风水禁地，松一口气的同时，心，在苦。
吾之心中，果然……还有修罗……………………
最放不下的，只有一人，便是那比肩共度几百个寒暑的佛者。
舍得己身入地狱，舍不得你为吾而苦，舍得一生修为，舍不得对人慈悲对己残忍的你…………
瞬间的碎裂，是生命的落幕，千百年的思恋，在最后的泪光中倾泻。
倘若真能与你相伴一生，该有多好……
暮鼓晨钟……………………
朝朝暮暮……………………
不用去管世间纷扰，不必理会凡尘苦难，伴你看尽三生，陪你共涉轮回……
而今我将不在……你…………何时才能懂得珍重自己…………
不舍，难舍，却终于还是…………不得不舍……………………
一生没有说出口的心意，伴着一滴泪，散落尘埃。
今生，缘尽，但愿来生……………………
血阳残照。
正准备前往魔界的一步莲华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脚步一顿，慢慢转身看回去，空空的莲座，静止无波的天池，恍惚中又看见那蓝色的身影立于莲座旁，正担忧地望着自己。
一步莲华，微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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