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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gicoflove 2006-10-12 09:56
  # 本篇接續〈人境幾浮雲〉、〈浮世鏡〉等文



〈人間只一,天上無雙〉



冬風打得人哆嗦不已。

紫髮卻是輕飛,琥珀色的眸益發血紅,猶若嵌在玉上的熾中寒,細密密掃過四周。

事實上,他不想來此,卻不得不來此。

龍宿緩步慢移,步履挪至山中深潭邊。披著的毛裘是上好皮料所裁,他漫不經心地蹲下身子,昂貴的裘曳在地上也不在乎。

修長的指在潭邊石上不耐煩地敲著,他單手托頰,拉長聲在綿綿冬裡似是自語:「鬧吾三四日,應汝所願,吾獨自前來,不現身嗎?」

那聲回盪在枯林空山,縈繞久久。

山潭湖波漸起,龍宿見狀慢條斯理地起身。

「波嘩」的聲只掀起小小的浪,本是冷眼的龍宿,神色隨之愕變。

自潭水而出的是名黑衣少婦,雙頰帶鱗,眸睇幽幽。墨色長髮滿是冰寒之氣,深色的脣咬緊。

而後,兩行清淚如珠滴滴滾落。


***


中邪?

劍子抑制自己將要出口的笑意,大寒天的嘴會冷,自己又是人人敬重的「前輩」,總不好在後生晚輩面前忽然放聲大笑。

他知曉龍宿目前暫居海東,而他核對草本醫經內圖譜的行程也來到附近,早已打過招呼。

幾名儒生便是依此尋他,告知他「龍首好像中邪了」,希望他能到書院去瞧一瞧。

這,這怎叫他不笑呢?

龍宿身懷龍氣,本身即是伏妖辟邪的體質,強烈得連動物都不敢靠近,若果中邪,他倒想見見是什麼邪如此厲害。

海東儒林書院的紅色屋簷掛了兩盞燈籠,平常時候他腳步緩慢,即使儒生催促,仍是悠哉前行。來至書院已是日暮時分,謝過領路僕傭,他如走自家般地熟悉。

穆仙鳳已候在鹿苹廳前,嬌俏臉蛋微泛紅暈,顯是由冬風吹拂而起。

「見過劍子先生。」

「嗯。龍宿還好吧?」

「在寢房裡五日不出,不吃不喝。」

劍子露笑以對。「他以前也曾經這樣吧!像我們這種長年習武的人,斷食數十天也非怪事。」

「主人連著數日睡不安穩,說是夢裡有人託他事情,五天前出外返回便如此了,」穆仙鳳難掩焦急,「仙鳳極少見到主人此般模樣,所以……」

「我明白了。」劍子正色以待。「我去探探他的情況,妳且莫急莫憂。」

穆仙鳳欠身一禮,領著劍子穿過迴廊,行至金風閣。

龍宿貪懶,凡其所佇的書院,亭台樓閣之名大抵相同,除非有十足特別能讓他再書一名,否則便垂定式。

他曾犯過嘀咕:金風颯颯肅殺,定以閣名少了幾分悠閒。龍宿只回他一個琥珀澄淨透底的眼神,他瞧著,渾身寒毛都豎起來。

行至金風閣前,劍子道:「仙鳳,勞妳準備一些膳食,待會兒送給龍宿。」

穆仙鳳依言離去,劍子才旋身慢吞吞踱至龍宿寢房前,屈指叩門。

「龍宿,我不請自來了,你在裡面嗎?」

未得回應,劍子兀自納悶;莫非是餓昏頭了?他想來好笑,畢竟這是親身體驗,非是沒有可能。

正想再敲幾聲,身側傳來熟悉的聲,令劍子側身而望。

龍宿抱著幾卷素紙,濃眉輕蹙。

樣態看來正常,只是稍微疲憊罷了。劍子露齒一笑,退了數步。

「原來你不在房裡。你要作畫嗎?」

龍宿趨前推門,瞥了劍子一眼,低啐了聲「不莊重」,才緩聲道:「吾尚未問汝之來意為何。」

「耶,是儒生們請我來的。」跟著龍宿的步伐進入金風閣,劍子撢撢肩上的瑟瑟風意,尋了一方木椅落坐。「他們說你這幾天行徑怪異,可能是外出時中邪了,才央我來看看的。」

龍宿聞言挑高眉。「依汝之見?」

「大驚小怪。」很乾脆地攤手直言。

「那汝還來做甚?」

「安撫那群孩子囉!」劍子撫著下巴,偏頭端詳龍宿。「你今天脾氣很不好,說沒三句話就開始對我刻薄,較之往常氣浮許多。」

「……劍子,汝的臉皮真厚。」所以讓他說話就想刻薄。

劍子長嘆,垂肩雖是喃喃自語,帶幾分讓人聽聞的意味。「自從木瓜以後我大概連臉皮都沒了。」

深色眸子瞪著劍子,龍宿雖將紙面攤平,手扶桌沿,卻似思考何事。

「其實,也非無事影響。」

「你自己能處理不是嗎?或者需要我幫忙?」

收手任由素紙再次捲起,龍宿一手環腰,另手端著下巴繼續沉吟。

「吾也確實需要有個人來幫忙。」

「哎,那個人選就是我了。」不過眨眼片刻,劍子已竄至桌案前,笑咪咪地與龍宿對視。

數日未吃睡的龍宿心裡一震,抽了口涼氣。「汝做什麼?」

「毛遂自薦。我已請仙鳳準備餐點,瞧你心神不寧成這樣,難怪你的學生擔心。」劍子輕拍龍宿的肩,方才那雙漂亮的眼睛裡閃過絲微的愕然他瞧得清楚。

瞪著劍子自然順暢伸手過來拍肩的動作,龍宿忍下心裡一股氣,鎮定地將劍子的手拍開。「汝吾情誼尚未好到如此地步。」

又來了……劍子神色維持不變,不知是留自己的面子或是避免龍宿難堪。

啊、多做少說,將刻薄當冬雪欣賞,有時難免覺得自己是自虐式的同龍宿親近。縱然,對方似是將情損之又損,將要無意。

「這次我說不過你。未知好友欲以何事相託?」斂整心神,劍子微笑道。

實在很難對這種恢復力不亞於嗜血者的人發什麼大脾氣。龍宿垂眼,聲音也軟許多。

「在這種事上吾姑且信汝,莫可外言。」

「這麼神祕!」

「避免紛爭而已。子時過後,汝至閣外小亭等候。」

「……夜行有詭。」劍子興味昂然。

龍宿啐了他一聲,逢穆仙鳳端來熱食,身為主人只得招呼劍子同用。當然,穆仙鳳早就估量好,真不知他的丫頭究竟比較偏心誰?


***


晨色。

龍宿站在突出的岩石上,這方崖上冬風呼呼吹過,他紫色的長髮撩起陣陣波浪。

劍子總是處於欣賞的角度觀察龍宿舉手投足的丰采,尤其現時添了幾許私心自用,這股優美俊秀是讓他勉強能微笑的原因。

「龍宿,我很抱歉不能陪同你前往。」

「汝為何要道歉?」

劍子的笑轉為苦笑。「修行數百年仍限於天生資質,我不過是肉身凡軀已矣。」

龍宿側眼睨他,薄脣抿起。「劍子,汝喜以自然開導他人,怎地此刻汝卻陷入迷思。」

「哎,除卻迷思,我的私心更甚。」劍子頷首誠摯地道:「多謝好友提點。」

輕笑了聲,龍宿旋身望著遠方曦光波粼的海面,紫眉微攏。

「劍子,吾所託之事尚請關照。她要什麼在汝衡量範圍內盡量滿足她,若是五天後吾未回來,汝就任她自生自滅吧。」

「龍宿呀,你不是莫名為旁人冒險犯難的個性,如此也太過冒險。」

琥珀色的眸子在晨間金光閃耀顯得剔透,回首一望,劍子隨之一愣。

「因為是同類吧。」

「欸……我明白了。」隨手扯下衣襟上的指寬玉環,劍子用力握在掌心,又在額間輕觸,趨前遞給龍宿。

伸手接過,龍宿頗感不解。

「我雖不能與你同去,還可在岸上接應。若是你在海中尋不到路徑,就讓玉環的光引你上岸。龍宿,量力而為,小心為上。」

抿起的薄脣勾起明顯的笑弧,龍宿點頭,將玉環鉤在襟側。隨後他步至崖前,回首望了快掩不住擔憂的劍子一眼,便縱身一躍,如紫雲仙氣般奔飛。

劍子翹首而望,那身形恰似一尾身形細長泛著淡紫鱗光的龍穿梭,往日陽昇起的盡處而去。


***


海東的冬日沒有雪跡。

店裡燒幾罈爐子,紅暖暖的,茶客聊得盡興。劍子坐在欄邊,恰可見臨街往來的販商走卒。

書院裡的儒生是他細心打發,在不遠處山林湖潭的嬌客也是他去按捺的,頓覺龍宿能掌理龐大的儒門體系果然能力不凡。

他光是想那些應付的理由與藉口就頭痛,莫怪乎當初他大意遺失寧闇血辯,龍宿眼神銳利得很。不過那傢伙雖是懷疑卻還是跟他一起到黃泉之都……噯,也就是說他在不經意間消耗太多龍宿的熱情了。

劍子端摩瓷杯,想到待會兒得上山打發嬌客,雪白濃眉便蹙緊。

其實他真正擔心的是,那女人會否益發獸性狂暴,又若旁人察覺,造成什麼傷害,該如何是好?

懷孕中的野獸,警覺心總是比較高,破壞力也很強。分明是東海龍族的公主,既然在南海受委屈,為何不回娘家哭訴,反而跑到岸上來找龍宿?

他對這些事情沒個概念,抬頭端詳天色亦是時刻到了,便起身付了茶資翩然離去。


***


黑衣裝扮的少婦並不算美,一雙眼漆黑如墨,反而像鄉野傳奇形容的女鬼。

她的腹部微微隆起,神情滿是警戒。

深山裡的深潭是她潛藏的地點,只有在飢餓的時候才浮上水面,以人身之姿威嚇性地打量四周。

海龍族不能在淡水待太久,是以龍宿雖將之掩藏,仍必須進入南海找龍王將這個麻煩帶走。

劍子肩挑兩桶木炭,步伐不受影響,走得很穩當。遠遠地便見黑髮少婦坐在大石上,以五爪梳理長髮的模樣。

其實他會怕這種莫名其妙的「人」,一般的妖魔鬼怪好商量,獨獨這種容易不可理喻,又是神衹,他傷不得。

方才在茶店喝茶,拉長耳朵聽到不少消息;據聞南海近日頗不平靜,冬天卻掀大浪,擾得漁民的捕魚曆全然不作準。

他擔心龍宿孤身進入南海底,會否被牽連什麼事件中。那傢伙性子不喜淌渾水,數次皆是他硬拖龍宿出來的;如今他落得清閒,龍宿倒是忙得不亦樂乎。

「唉。」劍子驀地嘆氣,挑著桶子走到潭邊不遠處。

少婦面頰上的黑鱗閃閃發亮,漆黑的瞳子轉動,睥睨與威嚇的眼神投射到劍子身上。

「送食物來?」低沉乾啞的聲自少婦喉中發出,烏紫的脣掀也未掀。

「是啊,龍王妃您所要的兩桶木炭。」他將桶子放落,提高警覺地移至龍王妃落坐的石旁。

記得數年前龍宿受託擒得的龍王子,雖然脾氣不好至少還算有禮貌,最起碼不會陰沉恐怖,怎麼那小王子的姊姊卻是如此奇怪?

當真與有孕在身相關?深邃的眸瞅了眼少婦的腹部,登時旋風颳起,尖長的利爪以寸毫之差停在他鼻樑前。

「什麼居心?」

劍子趕忙傻笑以對:「沒有什麼居心啊,我不過是龍宿委託來照料數日的凡人罷了……」

龍王妃收回伸長的利爪,躍下大石,黑眸觀察絲毫不敢大意的劍子。

那眼神像狩獵中的蛇,飢餓了很久,好不容易找到理想的食物似的……劍子心想,身形未敢稍動。

像是打量得滿意了,龍王妃低啞的聲又起:「人類,我餓了吃什麼你都辦得到?」

「在不違反自然與安全的原則內,劍子可竭力。」

「喔……人類,」那雙如蛇噬獵的眸子再次對準劍子,龍王妃步步逼近,「你不是普通人類,身上有非常濃厚的靈能潛質,很香、很香,你讓我吃吧!」

劍子邊傻笑邊後退,慢條斯理地道:「龍王妃,身為神衹不能隨便吃人吧,況且我已活了數百歲,肉很老,味道不好。」

近乎獸性爆發的龍王妃再次聽不進劍子的話,雖是有孕在身,動作還算敏捷。她像豹子般的撲向前,劍子只得再退數步,一快一慢間,顯然劍子是遊刃有餘。

「龍王妃,您有孕在身要小心,要是摔跤了我很難對龍宿交代……我答應他了,自然要小心保全性命也要小心保全您的安危呀!」

龍王妃左撲右捉,忽地止住身形,利爪護住腹部,神情痛苦地旋身躍回深潭中。

劍子也停下閃躲的動作。龍宿特別交代,龍王妃什麼都吃,可能也會吃人,要他小心謹慎;如果真的有這種要求,只要記得陪龍王妃「運動」,撐到她自個兒不舒服遁回潭中即可。

要是再來個幾次,他總會被捉住的。劍子無奈之餘趨前將裝有木炭的兩個桶子推到潭邊,只見潭中隱約有個閃動光澤的黑色鱗狀物,忽隱忽現。

……真像虎視眈眈的兇猛水蛇。劍子想到今日已是第五日,不知龍宿前往交涉的情況如何?


***


第五日的深夜,海崖邊仍是寒風陣陣,無月亦無星,隱約可見層層疊疊的烏雲更添暗夜詭譎。

吉凶未來先有兆。劍子抬首瞄了眼天邊的雲,緩步踱至崖邊,雙眼直視看似平靜無波的海面。

龍宿做事喜歡提前做好,剩下的時間是觀察與修改;也因此他與龍宿相約,往往他是遲到很久的那一個。除卻自己真的遲到的時間外,龍宿還提前候在約定地點多時。

因此今晚他才急。能夠定出五天內返回,龍宿必有他的考量。一個不會把時間距抓很緊的人卻直到此時尚未出現,他怎會不擔憂?

深邃的眸瞬也不瞬地觀察,驀地,像是有什麼新發現,足尖幾點躍下海崖,穿過矮林,來至礫石遍布的海灘。

選中此一地點乃因周圍有幾處海崖包圍,邊防巡兵較少,真要有什麼動作不易立刻被察覺。畢竟他們這些江湖人很讓某些人忌憚,能避則避。

深夜的海面漆黑一片,此時卻有許多一點一點的光芒在海面上閃爍。

劍子快步向前,袍袖一揮,將拍在石上的光點捲來,赫然發現是一粒拇指大的珍珠。

他眉一挑,不在乎冬夜浸水有多寒冷,衣袍下擺硬是沾了海水的往海中走去,直到過膝,他才俯身訝然。

這些光點全是珍珠散發而出的,問題是哪來這麼多珍珠漂浮在海上?

……不對。這些並不是夜明珠,如何自體發光?劍子端詳手中的幾粒珍珠,倏地一拋,回身往岸邊走。

他太糊塗了!今日無月無星,他雖是習武之人,眼力也不該好到這種程度!上了岸雖然寒風刺骨,他仍仔細搜尋岸上可疑的光源來處,察覺在幾個黑色大石的夾縫中隱約有點光芒。

趕忙趨前察看,這才發現附近的石上沾了不少血跡,只是血腥味被海水的鹹味混去,他一時不覺。

細微的光束直指天空,劍子攀在石邊,往大石堆起的縫中一望,剛毅的臉龐流露錯愕。

「龍宿!」趕忙探下身伸臂欲將狀似昏迷的人拉起,尚未觸及龍宿,他才看清龍宿的脣角有一絲乾涸的血跡。

繞過大石擠進石縫中,他不敢大意,深邃的眸瞄到龍宿整個人的模樣,已非驚駭足以形容。真要說,他是又驚又疑!

「龍宿?」嘗試喚了聲,劍子拉起龍宿虛軟的左臂,摸到當日他摘下的玉環嵌入龍宿的指中緊咬著膚肉。手握其腕,脈象紊亂,血氣虛浮,顯是內傷沉重。

龍宿是不死之身,雖與當年的嗜血族略有不同,但傷口很快痊癒是確然的。龍宿全身赤裸,胸腹有不少細痕,那不死的威能正幫助龍宿快速復原。

然而,腹部之下……他看了頭皮有些發麻。龍宿的腰算是纖瘦的,如今卻見鱗片由少到多,續下已非人類雙足,而是像蛇一樣的軀體。

變不回來嗎?不是說前去南海交涉,怎麼搞成這副模樣?

劍子擔憂地將龍宿環抱而起,龍身拖地,淺紫色的鱗片發出瑩白的光。在他斷臂蒙受龍宿照料之時,他曾在夜裡見過,非常美麗,此刻看來卻十足詭異。

得趁無人發現時,將龍宿帶到安全的地方治療。可是、哪兒才算是安全?


***


穆仙鳳與陸華娥在廊邊左顧右盼,臉上神色皆是憂心。

大寒天的,儒門之首卻不巧在出遠門返回後染了風寒,總教人擔心不已。

劍子在夜裡發揮體力極限將龍宿扛回海東儒門書院,將龍宿藏在金風閣的龍宿寢房裡,再對龍宿的一班學生稱說龍宿染上風寒,需要靜養。

沒想到半身為龍,重量還增加不少。劍子將自己和龍宿關在房裡,忍不住岔開這個念頭。

方才請仙鳳準備熱水和補氣的藥湯,那丫頭最是擔心龍宿,但龍宿現今這模樣或許別讓第三人瞧見才好,所以他難得端起長輩架子,半哄半騙推說由他照料即可。

劍子用熱水將龍宿身上的髒污與乾涸血跡拭淨,再將拖到床下的龍尾也塞進床被裡。他不曉得龍身怕不怕冷,既然上身是人類,已身懷內傷就不能再病。

嗜血者的不死之身讓龍宿身上的傷痕幾乎復原,依他觀察大抵是在海中刮勾受傷的,這還算小傷,麻煩的是內傷。

本以為也許龍宿和海底的龍王發生爭執,雙方你來我往打了起來;雖然這種意見不合就和人對打實在不是他所理解的龍宿個性,但世事難料,或許講到什麼讓龍宿非常憤怒的事情。

然而,他試著運氣為龍宿疏導體內紊亂的氣流,卻發現不得其門而入。

未知是龍宿體質介於半人半龍而致使如此,或是海底龍王用的力量已非人類之能所能疏導?

劍子皺緊濃眉,只得繼續嘗試運氣導正。他坐在床沿,掀起棉被,右掌貼在龍宿的胸前,感受到一團鬱氣糾結於此,便屈指在龍宿胸上尋找可以引氣的穴道。

「龍宿啊龍宿,若要肌膚相貼我真不希望是這種情形,你好歹醒來說個幾句話,我才能對症下藥啊。」劍子苦笑,運氣於指欲灌入龍宿胸腔,卻再次被那團糾結的鬱氣反斥。

他畢竟不是職司醫術,如今龍宿的樣貌也不好教人瞧見……

劍子將被褥拉起覆上,起身搔髮在床沿繞著圈子。

「該怎麼辦?又不能不顧一切地將真氣貫入他體內……」這種暴力手段弄不好會使龍宿傷上加傷、走火入魔。但那股鬱氣盤在心肺處,現今賴著龍宿深厚內力護守心脈,久了總不是辦法。

還有龍宿的下半身,此類異於常人的外貌,要如何才能恢復?

停下步伐,劍子側首凝視床榻上昏迷的龍宿,佇立床沿伸手撥順那散落的銀紫色長髮。

「唉,我曾說過我不希望有照顧你的一天,因為我知道你若需要我照料,一定是傷得很重。龍宿啊,你一向最懂得照顧自己、保護自己,若是傷起來特別嚴重,我擔心呀!」

正欲收手,床上靜躺的人忽地睜開雙眼,琥珀色添了幾許殘殺的豔紅怒意,赤裸的手臂自被中伸出,迅疾握住劍子的左腕。

「噯!」尖銳的刺痛感襲上心頭,劍子一愣,只見玉雕容顏極慢極慢地對著他,眼神茫然,天生帶笑的脣拉成一線。

劍子瞄了眼被捉住的左臂,是被長長的尖指甲刺入皮膚裡。但他不急著抽回手臂,而是熱切地湊在床沿問道:「你醒了!感覺如何?究竟是哪裡不舒服?」

「咯……」龍宿張口只發出一聲混濁的聲,身軀彈起直撲向劍子,兩人應聲而倒滾在鋪有氈子的地上。劍子感到雙腿被纏住,龍宿像蛇在狩獵似的將他當成獵物,纏得很緊;雙臂壓住他的肩頭,琥珀眸子早已泛紅,嗜血者的尖牙露了出來,俊秀的臉湊近他。

「龍宿,清醒一點,別逼我對你動粗!」劍子勉力抵抗,尤其雙腿被纏得很痛,眼前這傢伙已經沒有理智,怎會如此!

龍宿一手捂住劍子的嘴,頭靠在他頸旁,磨磨蹭蹭地嗅著味道,像是發現美味的食物,吐舌舔了幾下。

龍宿會咬死他!劍子的危機感大作,不管龍宿是咬他或是把他當成食物吃掉,當龍宿醒來後必定後悔。

他一向怕死,尤其死得莫名其妙最讓他恐懼。單純為這個理由就足夠讓他用力打昏龍宿以保自身。

劍子心念一橫,趁著左肩未被制住的時候,聚勁於掌手刀劈出,登時龍宿又是一厥軟倒在他身上。

「你這傢伙……」劍子趕忙揉著龍宿的後頸,同時雙腿仍在掙扎脫出緊纏住他的龍尾。

手指在紫髮掩蓋下輕揉被他手勁擊中的部位,揉著揉著,動作慢了下來,反而是摸索什麼的在龍宿後頸游移。

他好像摸到幾片鱗?

劍子撩開龍宿的長髮,讓龍宿在自己身上翻了下,果然有細微的鱗痕。

……他忽然想起一些傳說。傳聞中龍這種生物鱗甲堅硬,不易受傷,然而有其死穴。死穴就在喉處倒生的鱗片處,只要擊中死穴,饒是翻雲覆雨騰雲駕霧的龍也非死不可。

粗糙的指腹在龍宿頸後的鱗片摩娑數下,劍子就這麼躺在氈上,單手抱著壓在他身上暈厥的龍宿思考。

***

「怎地下起雨來?」穆仙鳳守在金風閣外,見暗雲密佈,滴滴答答落了不少雨,煞是訝異。

主人受到風寒已然三日,這三日劍子先生皆不允許他們探看主人的情況,也不急著請大夫。其實,怎麼想都覺得有問題……

正打算找陸華娥一同商量,只見在漫天雨勢中,翩然躍入一道墨綠色的身影,接著是一名身著深色藍衣的中年男子。

「來者何人?」穆仙鳳警戒地預備抽出袖中軟劍,那名墨綠衣裳的少年昂起下巴,眼神含帶睥睨。

「龍宿在裡面吧?這位小姐請妳讓開。」

穆仙鳳一愣,頓覺眼前少年私闖民宅又口出不遜,絕非善類,正要抽劍抵抗順勢大喊叫人,少年反倒步步逼前,忽地眼前藍光一閃,她登時倒地。

「欸,這樣就昏了?沒意思。」少年耳後竟有小小的鰭擺動,逕自越過穆仙鳳推門而入。

在雨中站了一會兒的中年男子嘆了口氣,好心地將暈厥的穆仙鳳移至廊邊,暗讚此女生得不錯,才隨之步入金風閣。

劍子在龍宿寢房內拿著絹扇搧涼。現正是寒冬,自上次龍宿被他擊暈後又曾醒來好幾次,每次皆要攻擊他,於是擊暈、醒來、又被擊暈,形成一種奇怪的迴旋。

方才瞧龍宿俊臉泛紅,體溫升高,在無法以內力導氣的情況下,他除了用冷水擦拭龍宿的臉頸,也只能以扇子搧涼。

「啊!你這個庸醫!」

劍子手中絹扇掉落,起身擋在床側,暗惱自己居然沒有察覺有人闖入,卻在見到來人而轉成喜悅的神情。

「噯,救星來了,天助龍宿也。」

「庸醫閃開,他快被你搞死了!」墨綠華服的少年竟是數年前曾被龍宿擒住並勸回東海的龍王子敖卷青!

敖卷青用力推開劍子,坐在床沿,冰涼的手撫摸龍宿的額頭,又轉首喊道:「父王快點,他快被自個兒燒熟了!」

父王?劍子並未介懷敖卷青推開他的舉動,畢竟龍宿的「同類」出現,較他這名「庸醫」確實來得有用。

步入寢房的藍袍中年男子有著一把美髯,神情溫和,同樣在雙耳後有一對鰭。他同劍子拱手打過招呼,踱至床側端視昏迷中的龍宿。

「哎,此龍真是俊啊。」

「父王!」敖卷青翻了個白眼,「別趁他昏迷的時候對他有不軌喔。」

「耶,為父豈是這種個性。」東海龍王斂整神色,詢問一旁的劍子:「方便老夫掀被一觀嗎?」

「救命為要,我想龍宿不會介意。」劍子斟酌回答,深邃的眸緊盯著眼前一對龍神父子的舉措。

東海龍王輕笑,扯開被褥,只見龍宿胸前的鬱氣使原先健康的膚色透著蒼白,如今因為積鬱甚久,泛紅之後開始轉黑。

「哎呀,容靈這掌打得不輕。」東海龍王端詳著,厚掌搭在龍宿胸口處,身上的龍氣在其催使下流動周身,與龍宿身上紊亂的龍氣相互吸引,積在體內的黑氣漸漸地自龍宿胸處引出。

「那麼重創南海龍王的確實是龍宿了?他有這麼厲害?」敖卷青在旁邊看邊問,取下腰間貝扇,將浮起的黑氣消去。

佇立床側不言不動的劍子拉長耳朵聽取任何可能的訊息。如今他幫不上任何忙,最好什麼都別說只需靜靜看。

「呵,此龍身分不凡,若在雲天龍族恐也非泛泛之輩。」四海龍王能力相當,龍宿雖與敖容靈兩敗俱傷,足證實力不差。

東海龍王引出龍宿體內的鬱氣後,起身振袖撫平衣襬,又向劍子拱手道:「老夫已將他體內的黑龍氣引出,剩下的調養就請閣下多加照料了。」

「呃……未知龍王可有辦法改善他半人半龍的樣貌?」劍子心底是信了對方大半。他掀起被角,只見淡紫色的鱗片閃動光澤,龍尾蜷成一團。

東海龍王嘖嘖作聲,撫著美髯道:「待會兒北海龍王來了,也許他有辦法。」

……又來一個龍王?劍子瞄了眼龍宿昏迷的臉,忍不住推敲起龍宿究竟元身的地位如何?龍宿他知曉與否?


***


北海龍王敖香的人身是穿著黃袍的青年樣貌,如今正在金風閣的小廳歇坐。

若非敖容靈遭莫名侵入的紫龍重創的消息傳到北海,他如今還在北海悠哉快活呢!

他是第一次見到紫龍,因為海龍族並無紫龍的支系,只有雲天龍族才有;再者那尾龍生得很俊,相信「愛好美色」的敖黛藍並無異議。

「房裡那尾紫龍人化得很完全,連耳後的鰭都消失。」

兩名龍王一名龍王子將金風閣小廳當成自家的煮茶聊天;方才有名紅衣少女闖入,結結巴巴地指著他們是惡徒,卻教房裡正顧守的白衣男人給勸退。

若要他說啊,這尾紫龍的「關係」也挺複雜的,瞧東海龍王及其子都搞這種把戲,他開始懷疑其實他才是不正常的龍。

敖黛藍撫髯笑道:「雲天龍族不須在海中泅泳的鰭啊。不過他人化完整倒也不錯,不仔細觀察幾乎聞不到他身上的龍氣。」

「他以前說過他記不得雲天龍族的一切,而且看起來還比較喜歡當人呢!」敖卷青碎言抱怨。

敖香趕忙道:「卷青,你可別搞出那一套,會讓我家小妹傷心的。」

「我才不會呢!香大哥,你想太多了。」敖卷青漲紅臉趕忙反駁。

「唉,真要說我才搞不懂,裡面那位白衣仁兄不就搞起這一套?瞧你、黛藍兄也是,我說啊……真的不好。」敖香煞有其事地搖頭。

敖黛藍並未答話,撫著美髯溫和笑著。

「若能讓龍宿快點清醒就好。乙姊姊被他藏起來了,姊夫如今也是重傷在身無法親自前來,要是讓他們見著面或許又打上一場。」敖卷青單手支頰,年輕的臉上掩不住擔憂。

「龍宿倒是熱心,衝著這點,黛藍兄才願意出手一救吧?」

敖黛藍笑道:「非是完全如此。老夫的三個女兒皆嫁給容靈,尤以乙最得老夫寵愛。容靈那小子總是處理不來這事,有龍教訓他也好;況且老夫對龍宿印象不差,他又是雲天龍族的族民,打點關係總是不錯的。」

忽地,一陣強風將小廳的一扇窗猛力吹開,陣陣寒風拂入。

「喔?未知來者何事相找呢?」敖黛藍動也未動地出聲詢問。

「遠遠便見此處祥光聚會,莫不是幾位龍王麼?」乾啞老邁的聲伴隨凝聚的身形落在圓桌的第四空位,白髮蒼蒼乾枯瘦癟的老者咳了數聲,木窗隨之闔上。

「原來是山神。冬日尚且巡視山林,有勞您了。」

「東海龍君客氣,眾神各司其守,稱不上辛勞。」山神又咳了數聲,端詳廳內擺設後問道:「看來此地尚有一名龍王,氣味頗似數年前小神偶遇的紫龍。」

「喔?你也見過紫龍呀?」敖香很是興味地湊前詢問。

「然也。但與諸位龍王不太相像,也許是來自雲巢吧。」

「雲巢?是指雲天龍族所居之處?」敖卷青抓緊機會詢問。

山神頷首,老邁的他臉上佈滿皺紋,雙眼已被皺皮遮得幾乎瞧不見,一頭亂髮。

「小神在地上久居,對於天上與海裡發生的事多少知曉一二。數年前偶遇紫龍,本想與其做龍氣的交換,卻不了了之。小神猜想,也許這位龍神是很久以前雲巢內龍族內戰所敗落的其中一位。」

「我曾聽過此段傳聞。」敖香像是想起何事的擊掌附和。

敖卷青皺起眉,耳後的鰭不以為然地拍動著。「香大哥,你平常沒事就是到處收集消息嗎?」

「耶,你知曉北海向來安居樂業又寡民,事情不多,我身為龍王自然要走遍領地打探打探呀。尤其玄武靈氣已凝聚成形,他來北地與我交換不少情報。」

「玄武!」敖黛藍與敖卷青不約而同地出聲。

「是啊,想不到吧?以往諸神決定退出這個介圈,最後封印之一的玄武歷經長久蘊化,總算突破封印。」

山神咳了數聲道:「記得數年前曾有人類破壞四方靈氣,玄武神仍能復起,真是可喜可賀。」

「這麼說來鳳凰族的族長也可能復起了?」

敖香道:「據玄武所言根本不可能。當初四方封印如今只有他能復起,這是因為有個人類妥善保存他寄養的玉石,又有適合的肉軀,方得此機緣。」

敖卷青瞪了父親一眼,噘著嘴有些不滿地道:「父王,你別又想著鳳凰族的紫凰,連紫凰的孩子你都喜歡!龍和鳥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啊。」

「哈,仰慕罷了。提到鏡辰,你可得和她多學習,她年紀這麼小便肩起代理族長的責任,你的龍王訓練成果卻讓為父擔心。」

「哼,我知道啦。」拿他和那隻半人半鳥的鳳凰比,嘔死了。

敖香見眼前的父子鬥完嘴,才又續道:「玄武同我說了不少他那時代的事情。當初的協議是由白虎和朱雀聯手封住青龍,畢竟青龍也屬雲天龍族,是第一代神的後裔,和咱們這種第二代神的海龍族個性差別甚大,要他為了那種事自封根本不可能。」

「也因此,雲天龍族從此不與鳳凰族往來。哎,同為翔天之屬,未免可惜。」敖黛藍撫髯笑嘆。

「咳……自從登天柱被毀,斷絕兩界往來後,如我們一般留於地上的神幾乎自掃門前雪。小神曾與臨天界線的同類交流過,由那兒最能掌握天上的訊息;據說雲天龍族曾內戰過,亂事結束後,便有些龍下到人類世界,未知是敗者被驅逐,或是尋找失散的同伴。」

三名龍神同時往寢房內望了一眼,各自沉吟。

「……能與容靈對掌,重傷還有力氣逃離南海,這樣的龍我倒是聽玄武提過,若非族長,便是族內保護與照料幼龍的護守龍。諸位皆知,未及成長的幼兒最是脆弱,讓族內最強悍的族民保護是再好不過;這種事情的重要性並不遜於防範入侵者。」敖香推測道。

「是啊,龍宿選擇為人師,也許他是護守龍,專教小龍。」敖卷青撇嘴應和;上次他被龍宿稍微訓了一頓,雖然覺得有點道理,心裡難免不痛快。

乾啞的聲咳了數下,山神掩嘴清過喉嚨,聲音漸弱。

「紫龍似乎忘卻一切事情,在人間恍若新生,不知他是否有意尋回本根?」

「也沒法子尋吧?」敖卷青搔著耳朵反問。

「咳……據小神所知,麒麟所固守的川流之岸能往返過去與未來。」

敖黛藍與敖香不約而同瞪著山神。

「山神老爺,原來您敢同麒麟打交道。」他真小覷小小的山神。

「老夫對您真是佩服至極!麒麟幾乎都在沉睡,一醒就出事,山神您老是如何辦到的?」

山神又咳數聲,擺手道:「非也非也,麒麟之威豈是我一介山神能攖;然而並非麒麟一醒禍害隨至。川流之岸確如兩位龍王所知,麒麟不會允許查看過去未來與改變的事情發生。」

「這是自然。改變無益、預知也無益。」

「方才聽東海龍君提及鳳凰族,如此尚有第二種方法:小神知曉鳳凰族有一面『浮世鏡』,雖不能預知未來或是改變過去,卻能觀覽過去發生的種種一切,如能商借此鏡,紫龍尋本根有望矣。」

浮世鏡……敖黛藍沉吟,隨即搖頭。「行不得,那面鏡子是鳳凰族的命,至少老夫不曉得如何借出,套交情也無用。」

「欸,再者未知紫龍是否願意,卷青方才說了,他似乎當人類挺快活的。那位白衣仁兄對他情深意重,他總不好突然跑回天上去吧。」敖香說完附帶自認為有趣的兩聲笑。

東海龍王父子不予苟同地看著敖香。

「香大哥,你真的很有責任感。」

「香呀,你的龍生會很沒趣味的。」

山神咳了數聲忍不住又道:「這讓小神想起人類流傳的一個故事,說是九重天上的玄女在凡間沐浴,但羽衣遭凡人盜走一事……」

***

他是個愛惜自己生命與軀體的人,如此時此刻般全身劇痛的經驗幾乎未曾有過。溫暖的氣由他後背幾處大穴灌入,在他經絡中游走,倒是緩了不少疼痛感。

龍宿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尚未看清眼前事物,喉頭一熱,血腥味翻湧而出;盤腿坐在床尾為龍宿運氣緩傷的劍子連忙收勢,將他攬在懷中用袖尾擦拭滑落臉頰的血。

「你還好吧?我正用內力為你疏通體內混亂的真氣,忍一下。」

龍宿好不容易看清楚是誰為他療傷,忽地一陣寒意上身,他掀了掀脣,該是低沉優雅的聲變得乾澀。

「吾的衣裳……」眼一閉厥了過去。

原來是會冷。「在運氣完成前你不能穿衣啊,我盡量快些。」明知龍宿聽不到,劍子仍是很有誠意地交代。

房外小廳的龍神似乎越談越樂,聲量加大,內容傳進房裡;他雖專注為龍宿療傷,仍是聽得一二。龍宿是他的好友,如今也是他的意中人,這樣就夠了,其他的非是他有興趣他也管不得。

又過了一個時辰,小廳已無聲響,穆仙鳳進房探過數次,瞧見神色灰白的龍宿和正在運氣療傷的劍子便慌了起來。

劍子略微分神吩咐穆仙鳳延請大夫,並準備些火爐熱水之類的東西,其實是打發她去做些事情以免在旁聒噪干擾他。

「呃……」幽幽嘆息自龍宿口中逸出,再次睜開眼,只覺肌膚刺寒難耐,便有人拉起棉被將他團團裹住。

「終於大功告成。我已請仙鳳準備衣裳、火爐,還請好友先將就一下。」劍子下榻活動筋骨,額上佈滿薄汗。

散著髮扯緊厚被的龍宿動作有些遲緩,略昂首瞧著站在床沿的劍子,琥珀眸子是罕見的茫然。

發生何事?為何他如此狼狽?又為何劍子在這兒?

因為重傷而腦中混沌數日的龍宿縮在被褥裡,撫著額際想將散落的記憶重新組裝。

「龍宿,你去南海一趟,似乎是起了爭執而受重傷,幸得東海龍王他們的治療,你才恢復的。記得嗎?若是記不清楚也先歇息,養傷為要。」

龍宿收回揉額的手,側首凝視坐在床沿笑咪咪的劍子。

「汝……」

「噯,被你說中,若是你受傷我一定會照顧你。好友之間有來有往,雖然儒門的事務我不在行,尚有你那幾個優秀的學生。龍宿,你別急著想了。」

那抹笑真刺眼。龍宿不知為何自己會嘆氣,他有種身體虛浮萬不踏實的感覺,似乎神魂還在太虛之中飄蕩未定。

magicoflove 2006-10-12 09:57
「主人,仙鳳餵您吃幾口粥,已經吹涼了,不燙舌的。」穆仙鳳端著粥點坐在床沿,龍宿頷首,配合地張嘴喝粥。

她心有不滿,原來劍子先生早知曉主人受了重傷,還請一些奇怪的人為主人療傷,問了事情原由,劍子先生又支吾說不清楚。

龍宿瞧著心思正滴溜轉著的穆仙鳳,薄脣彎起笑弧。

「鳳兒,劍子應了吾,他信守承諾自然無法對汝明說。」

「哎!主人,您還替劍子先生說話。」

「事實如此,若是他真做出什麼,面對的將是儒門天下的勢力威逼,縱然身為三教頂峰,如何杜悠悠眾口?小子可鳴鼓而攻之啊!」

穆仙鳳圓潤的臉總算有了幾分笑意。餵完粥,龍宿坐臥著,出言吩咐道:「鳳兒,汝煎藥尚需幾多時刻,差人送熱水來,吾想沐浴淨身。」

「是,讓仙鳳服侍您否?」

龍宿神情古怪地瞧了眼穆仙鳳,搖首道:「吾幾時讓汝服侍過這種事。」

吐舌一笑,穆仙鳳欠身一禮,「仙鳳明白,待會兒商請劍子先生幫忙。」

若非他使不出力下床,豈會讓劍子幫這種事。龍宿見那紅衣姿影悄聲退下,坐正身軀暗自運氣在體內遊走,滯礙感較之前日減去甚多。

不久,劍子隨著送熱水的僕傭而入,俊朗面容滿是笑意。

「好友真是懂得量力而為。」

「……吾現在又想請汝出去了。」

劍子打發辛勞的傭人後,任勞任怨地踱至床側將龍宿扶起。

「我是稱讚你啊,試想,我幾曾見過你這般模樣?不過上次我受了重傷蒙你照顧,如今回報也是應該的。」

扶著浴桶邊沿,龍宿勉強站穩,涼薄的眼神覷向劍子。「汝倒是心情好。」

因為能讓一個從來不需旁人照料擔心的人出言相託,他自然很樂。劍子只敢在心裡想,趨前幫龍宿褪了衣裳,再扶人能泡在浴桶中。

「刷背?」

「不必。」龍宿微鼓雙頰,不知是熱水熨紅他的臉面或是其他原因,淺淺的紅拂過他的玉般容顏。

「不用客氣啦。」劍子拉來一張圓凳,安然落坐,拎著布巾沾水輕拭龍宿的肩頭。「幸好你是不死之身,皮肉傷都好得差不多了,否則這水你還難泡進去呢。」

龍宿想起數年前劍子斷臂之傷的模樣,每每他拿布巾擦過劍子的傷處附近,劍子便齜牙咧嘴地哀哀叫。

「哎……真是心猿意馬。」

「汝說什麼?」龍宿渾身一驚,在水裡轉了個圈,琥珀雙瞳直勾勾瞪著動作僵住的劍子。

他說得無錯呀。龍宿到底是信他還是故意捉弄他?劍子委屈地皺緊雪白濃眉,老實坦白地道:「龍宿,我想我的心意無須屢屢表明,你很清楚也不喜再聽,雖然我不好肉體之慾,多少還是有一點點點的心動。我才想問你的居心哩。」

「汝、汝……」龍宿氣紅了臉,習慣性要抄身旁任一物擲向劍子,然而身在浴桶中,只有熱水可充作武器。

「可是,我現在是心無邪念喔,每回我只要稍微心猿意馬,就會告訴自己『這種事情沒有太大意義』,心思就轉回來了。我的修養不算出神入化,做不到不起心念,但可以化消。龍宿,你是傷者,我又如何能對傷者有不軌之念?」

他覺得他眼前一片昏花。龍宿甩甩頭,暗惱自己將自己陷入僵局。

「呃,你別生氣。快點沐洗好,待會兒仙鳳會送藥湯來,要是你還泡在浴桶裡,她是黃花閨女瞧了也不好。」劍子趕緊勸著,主動將人翻了個圈,規矩地擦著龍宿的肩背。

……引狼入室。龍宿咬牙想著,卻沒拒絕劍子的好意。

他總有一天會將劍子列為拒絕往來!這傢伙老是不曉得說什麼話會讓他神思繃緊,明明是眾人稱道的前輩、先天,只有在他面前說話便顯無條理有氣死他的企圖在。

對,連他也跟著沒有條理了!龍宿不耐煩地「哼」了聲。

劍子忍不住笑,手不經意拂過龍宿的頸後,正想著待會兒該替龍宿擦乾長髮以免著涼,手勢便頓住。

「龍宿,你、你的元身……」

「怎麼?」龍宿忽地皺起眉,濃烈的不安感縈繞在心。

「唔……」撩開龍宿的長髮,長有厚繭的指撫上那頸後鱗痕。

莫名心頭一驚,龍宿正想轉身避開,一陣麻痛讓他意識全失,在滑入浴桶前被劍子攙住。

原來是真的!劍子驚駭之餘,惱怒自己怎會發現這種事情。

他不想知道呀,一點兒都不想知道!

他幹麼試呀!


***


劍子,掌握了他的死亡。

他是不死之身,但混和龍的本質,他擁有的是復原能力,死穴仍在。

該說是恐慌嗎?因為他對劍子的信任未達全部,而人不該全然地相信另一人,在這世上,真理無疑。

龍宿幾乎虛軟地躺在床上;拜劍子所賜,他雖然醒來,四肢卻無力。始作俑者怯懦地看他幾次,只敢在金風閣外守著。

海東的冬天很快就要過了,少陵御史和獨步尋花因他受傷之故被召了回來,如今正在忙碌過年的事情。

他必須在過年前養好身子,最少也得能正常行走。

鳳兒端來藥湯皆會叨絮劍子之事;這幾日消失人影,大概又跑上山按圖索驥核對藥草,活似個做錯事的孩子。

敖卷青數日前向他問過南海龍王妃藏身地點,許是同東海龍王將這麻煩的王妃帶回東海。思及此事,他只能說南海龍王態度之惡劣遠勝劍子不知多少倍,對劍子他惱多於怒,南海龍王則是磨掉他的理智,談到最後大打出手。

他吃飽了閒著才去搭理海龍族的家務事!龍宿暗自發誓往後絕不過問旁人的家庭問題。

「主人,仙鳳煮了些甜品,大夫說這種藥膳甜點您可以吃,換個口味吧?」

龍宿掙扎著要起身,隨之步入的少陵御史見狀趕忙將他攙起。

「老師,到底是誰將您傷成這樣?」

瞄了眼義憤填膺的學生,龍宿搖搖頭,「吾都傷成這個模樣,汝自認有能力報仇否?」

「呃……學生確實無能為力……」少陵御史語塞,搔著頭髮頗感愧疚。「學生想向您報告一些事情。」

龍宿微笑頷首,邊吃甜品邊聽學生娓娓道來書院內部的大小事。


***


好一陣子沒瞧見劍子的身影。

即便一身冬衣,龍宿仍不改其華麗本色。甫受過重傷,身子仍需善加調養,人也畏寒,否則他很少將自己包得層層如球。

雖然在他眼裡,學生們還是孩子,事實上他們已是能獨當一面將事情處理完善的成人了。今次他受傷不便操煩太多雜務,舉凡過年所需的祭祀儀典等等,少陵御史及獨步尋花皆處理得妥當。

他不允許鳳兒及華娥掌理這些事,非是重男輕女,而是時俗不宜。

儒門天下仍是缺了些許扭轉時風的魄力啊……

「何人?」在金風閣前散步的龍宿搖著絹扇,神色未改仍是淺笑以對。

縱身躍入的是一襲白衣的劍子。

難得,背著平時不輕易示人的古塵。

龍宿瞇眼笑待,劍子滿臉肅穆。

「龍宿,我……」像是下定決心才來地往前一步,劍子的臉天生沒有笑紋,凝起來更添幾分沉重。「很久以前曾有個負荊請罪的故事,一時傳為美談,我也覺得這種知錯必改是很好的修為。」

「所以?」他昂起下巴睨著劍子,那額前的白髮反映出喪氣貌。

「我……我不應該隨意試你的『祕密』,有些事不能好奇也不該有第一次,而且我……我擔心……」劍子抬起臉,眼神灼灼,氣勢迫人地步至龍宿面前,取下背後古塵。

「龍宿你殺了我吧,只要被第二人知曉的祕密就不再是祕密,我實在是千錯萬錯不該錯這一點!」

溫然微笑僵住,龍宿的神色轉為不敢置信。

眼前這人是腦袋壞了嗎?

「汝在說什麼!」

「我說,你殺了我,這樣你不會寢食難安,我心裡也不會愧疚惦念此事。」

龍宿確認自己沒有聽錯,握緊手中扇柄。

其實他有一瞬間的思考停住。劍子到底在想什麼?

而後,是一種氣憤的情緒翻上心頭。

「汝!」自私!怎會如此自私!龍宿當真氣得抽出劍子手中的古塵劍,驚世名鋒寒芒乍閃,銳利的刃隨著龍宿流暢動作抵在劍子頸側。

那雙深邃的眸是鐵了心、無怨無悔打算死在他劍下了!

自私、自私!他在心底尖叫,握劍的手開始顫抖,未有再續動作。

他──為何他從以前到現在所在意的人,就是有這種思考模式存在,一直改不掉?他又為什麼──

龍宿收劍,用力丟擲在地,連句話也沒說的轉身就走,進了金風閣將門反鎖。

「龍宿!」劍子喊了聲,本想拉住怒氣沖沖的人,手卻縮了回來。

彎身拾起被丟棄在地的古塵,劍子抿脣揮舞著細長尖利的劍,再收回鞘中。

他以為他想的法子是最好的,就算行不通,龍宿也不必這麼憤怒吧?也許是氣頭上,畢竟龍宿總是對他特別有意見,不如明日再來、再向他陪罪。

在金風閣內的龍宿背抵門板,心頭發顫。內傷未癒的他只覺眼前又是昏黑一片。

掌握了他的死穴又如何?劍子那麼不信任自己、需要告訴他如此奇怪的保密法?

自私的是,劍子的想法出發點,根本就是為了讓那可笑的良心能安穩!

劍子有沒有想過,要他為了這種事情親手殺了心裡所愛的人,是多麼痛苦的事情?這是告訴他、立場對調之下,劍子下得了手,如同那句「古塵斬無私」?

他怎可能不氣!

翌日清晨,劍子滿懷歉意地拜訪海東儒門書院,豈料迎接他的是龍宿的一票學生,一字排開,個個臉上寫滿不歡迎,尤其他自小看著長大的穆仙鳳憤怒非常,靈動的眼狠狠地瞪著他。

再過數日便是除夕,龍宿卻在昨晚收拾幾件東西,留下字條,悄悄地離開書院,字條上還特別註明「與劍子無關萬勿告知」。

所謂、鳴鼓而攻之,大概就是這種情形吧?劍子扯開苦笑,自此他干犯上儒門天下了。


***


信、不信、信、不信……

愛、不愛、愛……

「很直接的問題。」

劍子背劍攜簫,游走四方。

龍宿這次真的發怒,連點訊息也不留,最疼愛的穆仙鳳什麼都不知曉,難怪瞧見他也不敬他是長輩了。

初春時節,他沿江而行,不免感嘆自己動情得晚,以致一無所知。

他不喜歡心裡懸念某人的感覺;很多人說為了這樣的一個人感到酸甜苦辣是幸福的,他卻搖搖頭,即便現今如此,仍是不以為然。

這樣的感受太陌生,從心返身,很是不快。

然而也無從逃避,只能化消;為什麼不能維持在正面的情緒呢?又悲又喜,為什麼「愛」必須如此?

他正在學習很多人生不可避免的課題,雖然起步晚了,並不嫌遲。

「哎呀,愁眉深鎖,一臉被人拋棄的模樣。」

「你是先天吧?」

本是獨自喝茶、思考並品味難得的情緒,劍子聽聞兩名稚童的聲在身側響起,訝異之餘添入笑意。

「不知不覺間又過了六十年。」

男孩奮力跳上椅子坐穩,女孩則在劍子的輔助下坐在另一側。

「一甲子前你根本不會有現在這表情,難得!」

「人生一回就夠,太多是濫情。」劍子轉為氣定神閑舉杯啜茶。「兩位前輩此次以孩童之貌出現,也頂特別。」

小女孩偎著劍子道:「感應到有人遇上修行難解之關,孩童樣貌較能去他人戒心。」

「小音,妳心機重。」

「小揚,你也不差。」

「噯……既然前輩出現,能否開導一二?」雖然他對這兩名前輩抱持狗頭軍師的態度。

兩個孩子正襟危坐,一人攙住劍子一隻手臂。

聽過劍子困擾數月的疑惑,小音跳下木凳,雙手扠腰小聲道:「你好笨唷!」

「果然、果然,道不同不相為謀。劍子仙跡,如果今日是你的祕密被龍宿發現,他跑來同你說要你殺了他以保祕密不會外傳,你有什麼感覺?」

「這!」劍子愣住,「就算是足以致我於死的事情,也沒必要……況且龍宿不是這種人。」

「你還不懂嗎?一甲子前偶然見著龍宿,本以為他落花有意你流水無情,今次正好,是有情有意了,你自詡他的摯友,當真了解他在想什麼、以及他討厭什麼嗎?」

盯著桌上茶杯,劍子半晌才搖首道:「我不了解,人也不該完全地了解另一人,或該說、人類不是很容易了解的動物。」

「哎……你問了等於白問。」小揚攤手,同樣跳下木凳,拉著小音的手穿梭在茶店的各個座位消失無蹤。

他大概知道龍宿當初氣什麼了。龍宿是個讀書人,心思細密,往往一件事情很快就想了幾個彎兒才停,他未必能夠想到那些層面,但時間一久總是明白的。

人說謹言三思而後行,卻非此三思即彼三思;限於各人不同的天賦,想得淺的,又怎知自己是淺呢?

再斟一杯冷茶,澀味入喉醒腦,深邃的眸瞧著店外街上來往人群,兀自索然乏味時,一抹紫色身影吸引他的注意。

有一種人,天生散發吸引人目光的魅力,像團光似的。

也許是貴氣,也許是溫煦……皆有,天生而來的不可改變。若無這些特質也無須氣餒懊喪,至少在閃躲特定人士時不容易被發現。

劍子笑瞇了眼。龍宿閃動光澤的淺紫色長髮再怎麼藏,皆是醒目的特徵;況且那傢伙天生貴氣,龍非池中物,人來人往中也很容易找著。

抱著幾本書自街上散漫而過的龍宿忽覺不安,卻盡力維持平常。也許是他多心,莫名感到有股視線直盯著自己。

「公子,您的東西掉了!」有個孩童的叫聲伴隨奔跑的步伐撞來。見到是名男孩拿著他的錦袋跌倒在地,他只得彎身探問。

「無事吧?走路要小心、多謝。」龍宿取過錦袋只想趕快返回住處。

跌坐在地的男童扯開詭異的笑。「龍宿,劍子就在那兒呢。」

心下一驚,龍宿也不顧得男童仍坐在地上,旋身快步離去。

果然,難怪他老覺得有人在看他。此地不宜久留,他現在想到劍子就忍不住心頭火,不如不見落得清心。

小音自人群中鑽出,跑到跌倒的小揚身邊,嘟著嘴將他拉起。

「怎麼樣?」

「好事成雙啊。」

「他是龍耶,而且是男的。」小音皺皺鼻子。

小揚綻開極為燦爛的笑容,與劍子爽朗笑容有幾分相似。「如果擋得住,幾百年前就斷了線;妳沒瞧這次咱倆現身,不起波瀾的劍子也終於動心嗎?」

「哎、劍子總是咱倆的晚輩,不幫他一把說不過去。」

「通風報信?」

「正合我意。」


***


龍宿所居之處離大街有段距離,正是安寧陋巷,外表完全看不出任何華麗。

劍子在兩名孩童帶領下尋至此處,左右皆是簡陋屋舍,若非龍宿躲他躲得勤,他會懷疑龍宿置身此地只是貪圖新鮮。

天邊漸染澄黃暮霞,劍子步伐變慢,顯得猶豫不決。

為何?他是有些畏懼見到龍宿氣怒的模樣。不知從何時起,他的話是多說多錯,不說也錯,教他好生為難。

多年前的寧闇血辯一事,讓他決定對龍宿要多加老實坦承,不可隨意欺瞞,尤其龍宿心思精明,被那雙淺澈的眼一瞧,他特別容易露餡。

「咱倆先進去探探,你在外候著。」兩名孩童擺手要劍子守在連排陋屋的小弄前,逕自往弄內走,未告知住者便推門而入。

劍子皺緊濃眉,見兩道小小身影充滿興奮好奇的模樣,就怕他們幹出什麼捉弄事。

兩名前輩是寄存他身上靈氣的巡遊神,每甲子一現,每次現身的模樣都不同,唯一共通點即是一男一女一陽一陰。他很好奇為何如此,只得到「人類不是有人講得清楚嗎」如此答案。

小揚自門板後探出臉,比了個手勢,小臉上的笑意太過詭譎令劍子心生不安感。

該不會對龍宿做了什麼吧……

屋內點了幾盞油燈,還算明亮。只張桌椅、一張床,三個斗櫃,卻是乾淨不染塵。劍子怯生生地推門一瞧,俊朗面上流露錯愕。

龍宿似是被點住穴道,半躺在床上,琥珀眸子氣怒得發紅。小音樂不可支地壓著龍宿的肩頭,更教他愣愕的是、龍宿的衣裳自胸前敞開些許。

「快,劍子,機會難得!只要得到人,心就會是你的!」小揚將劍子推入門內,拍手鼓譟。

「這是採、採花賊才幹的事!」神色倏地刷白,劍子結巴說完,啐了聲,趕忙趨前將龍宿身上的穴道解開。

小音跳下床榻,鼓著臉頰,不明所以。

「你不是要這個?」

「我……我要這個做什麼!」原本刷白的臉色又漲紅,劍子垂眸不敢正對龍宿僵凝的神情。

龍宿坐正身子,理過衣裳,漂亮的眼凍霜寒冷。

「無事吧?」

「滾出去。」冷冷話語自同樣漂亮的嘴吐出;龍宿臉上失了笑意,脣拉成一線。

劍子未敢抬頭,轉身便走。小音小揚見狀趕忙跟在劍子後頭,不時回望神色陰沉的龍宿。

直待三人消失在自己的視線內,龍宿才抿緊脣,雙手握拳氣得發抖。不知哪裡來的野孩子,倒和劍子同聲一氣,益發不可信了!

陋屋門外,劍子重重嘆息。「兩位前輩,我決定自己解決就好,方才那種行為只會讓龍宿更氣惱我……而且,幹麼脫他衣裳,太胡鬧了吧!」

「先好事玉成他就乖乖聽話。」小揚撫著下巴道。

「他心腸軟,知你非是隨意同人翻纏的個性,若是你先肯,他還有什麼好說的?」

「……前輩究竟是從哪裡學來這種旁門左道?」劍子一手牽一個,踩著夕陽餘暉離開,打算明日再來。

雖然極有可能明日龍宿已不在此,這是一種預感。

「耶,雖然咱倆平時隱而不出,多少知曉現今世道有男風,莫非你不懂其中竅門,不知如何下手?」

「我不是說這個呀,而是那種『好事玉成』的觀念哪來的!那種事要你情我願才算數,否則容易走火入魔,會短命的!」劍子突然啞住,惱意轉到自己身上。

他居然同兩名前輩認真討論此等肉體慾望之事!若給龍宿知曉只怕罪加一等,前罪未陪、後責又至,怎生的好?

「原來劍子仙跡對情愛之事十分純真。」

「好事、好事,修道有果。」

……這兩位前輩呀。劍子不予答話,翻了個白眼嘆氣作結。


***


劍子挽起衣袖,徒手挖著雨後濕軟的泥土。兩名孩童在一旁跑來繞去,教附近挖筍的老人露出欣羨眼神。

這同來挖筍的男人雖是滿頭白髮,一臉嚴肅,但說上幾句話便能感覺其實他是個脾氣溫和的人,尤其帶著兩個活蹦亂跳的孩子,行旅至此託居數日,山中小村很是歡迎。

自那日後龍宿果然消失無蹤,劍子不禁懷疑龍宿真正優秀的其實是溜功,從打包行李到開溜,居然能在最短的時間內辦到。

午後下了場雨,山林間窸窣成響,頗為愜意。借住的民家村民背著竹簍招呼村裡幾名男人挖筍,他閒著無事,也隨行至此。

「對啦,易老兄,送幾支筍給先生吧!」不遠處一名漢子大喊。

在劍子身旁挖筍的老人應了聲,頗感歉意地向劍子道:「抱歉呀,您是客人,還讓您做這種事。」

「無妨。我也做習慣了,您別介意。」

劍子身上有股安然斯文的氣質,絕非一般鄉野鄙夫,是以村民對他語多敬重。

「待會兒我送幾支筍到隔壁村去,先生若有需要什麼,這幾日隔壁村也有趕集,可以去看看。」

「你們說送筍給鄰村的先生,他是何人呢?」居然能讓村民記掛送禮,莫非是隱居的高人?

村老爹呵呵笑著,忙不迭地挖了一支粗筍入簍。

「是一名讀書人,咱們附近幾個村子沒幾個人識字,那位先生住在隔壁村,幫忙眾人寫信讀信,連官差來了也能打發走,幫了很多忙。」

「喔?這倒有意思。」劍子咧嘴回笑,將挖出的筍子放進村老爹的簍裡。

「這位先生長相倒也特別,很俊俏,不過頭髮是銀紫色的,他說城裡流行將頭髮染得像他一樣,我大半輩子沒進過城,不曉得城裡的花樣哩!」

銀紫色!劍子的笑咧得更開。

「老先生,我決定待會兒同您到鄰村去拜訪那位先生。」

村老爹不明所以地瞪著劍子越顯開懷的笑容,愣愣地應了聲。

數個月來他帶著兩名前輩遊覽各地,以往他尚且可請儒門天下的各書院幫點小忙,現在卻成了最不受歡迎的路人。

龍宿把學生教得很好,辦事效能高,恐怕全天下的儒生有大半都知曉劍子仙跡是誰、幹過什麼「卑劣」的事情。

有時他走在街上還覺得有人對他指指點點呢……果然讀書人惹不得,那張嘴刁利得很,那枝筆刺人不留情尚且流傳後世參考。

劍子專注手上挖耙的泥土,心念一轉:不就是一種修行嗎?毀譽不動心,只要沒有真正影響了自己的活動,話隨人說。


***


淺紫色長髮以褐色錦帶束髻,插了支玉簪,溫文儒雅的樣貌在村中行走,往來皆道聲「先生好」。

行至此村落讓他感覺不差,村中有幾間廢棄的舊屋,他便在村人許可下揀了間棲身用。雖然貴為儒門龍首,他非是尊貴得做不得粗重事,再者村人多有幫忙,不出數日便安排妥當。

在集上買了些紙筆墨硯,又選了些種子,這幾日打算試灑種植。雖然村民常送他一些蔬果答謝他代筆書信,亦不好經常收人餽贈。

龍宿提著竹籃,心不在焉地欲返回住處。慵懶散漫的姿態與慢吞吞的步伐,卻讓村民讚賞那是讀書人的風雅。

嗯、也許他還是得挺直腰桿打起精神走路,但這是他喜歡待在鄉村的原因,非常適合他呀……

不經意瞥見他所居之處前的一道米色身影,雖是粗布衣裳,但太過眼熟。龍宿當下只想轉身避開,卻又心生不滿。

「龍先生,這幾支竹筍是方才挖的,鮮嫩好吃,還請您收下。」村老爹捧著幾支筍,熱情地遞向龍宿。

龍宿抿出笑。「多謝,吾收禮物收得心虛。」

「您真的幫了很多忙,這只是小心意,千萬別拒絕。」

「是啊龍宿,這位『老先生』自鄰村步行而來,就為送你鮮筍,你別拒絕。」佇立一旁的劍子幫腔道。

村老爹有些訝異地打量劍子。「您倆認識?」

「故舊之交。」

龍宿忍不住瞪了劍子一眼,後者恍若未覺地拿過村老爹手中的三支筍,笑咪咪地道:「老先生不妨先去買您要的東西,我瞧有些販商已在收拾了。」

村老爹靦腆笑著,龍宿回以一笑。直待老邁的身影遠去,那笑才收了下來,轉為刻薄眼神。

「呃,龍宿你這樣看我,我還挺怕的。」

琥珀眸子一轉,龍宿旋身欲推門步入住處,卻又止住步伐。

「汝意欲為何?」

「日將西盡,我不好趁夜趕回鄰村。」領他來的老先生會去借住友朋家,他也是呀!

龍宿瞭解那言下之意,冷哼了聲,推開老舊木門步入。

劍子捧著三支筍泰然隨入,只見龍宿點了油燈,逕自擺放所買的東西,完全不將劍子當一回事。

噯,這人哪……他理虧在先,莫怪受此對待。至少他有機會同龍宿說上幾句話啦,如此便能好生陪罪與解釋。

「這筍很新鮮,烹湯正好。」劍子將手中的竹筍放在木桌上,隨口建議道。

斟水淺飲的龍宿瞄了他一眼,踱至桌旁撿了支筍,又推門而出。


***


刻痕累累的老舊木桌擺了一鍋鮮筍湯,炒了一樣菜,飯則是和鄰居一同出米所煮的大鍋飯舀來的;龍宿將劍子的碗裝得像座小山,算是很盡地主之誼的招待劍子。

「你不吃?」劍子抖著笑。龍宿存心整治他,這碗飯和普渡時祭拜的飯頗像呀……

龍宿舀了碗筍湯,坐在對邊,悶聲不語地喝著湯。

那雙眼飄來飄去就是不直接瞧他。劍子無奈,捧碗舉箸;好段時間沒嚐龍宿的手藝,龍宿當真樣樣好,儒門龍首之尊而不避諱做這些事情。他想,大概就是應用在單身四處旅居之時吧。

飯畢,龍宿又悶聲不吭地收拾碗筷湯鍋,捧著到屋外去清洗。劍子傻笑地坐在原位;他未及出手龍宿就收拾乾淨,要是讓書院那群儒生知曉,儒門龍首做這些事情而他在旁觀看還受招待,不曉得會有什麼更惡毒的謠言四處流竄……

「那個,龍宿啊……」

龍宿用衣襬擦乾雙手,抬也未抬地道:「若要沐浴,汝到外頭的山溪去。」

「喂,先聽我說呀。」

炯炯有神的琥珀紅眸直視他,龍宿抿嘴靜待下文。

劍子只得繞過龍宿將門關上,夜裡附近鄰居不是吃飯就是歇息,話說得大聲擾人。

屋內點了三盞油燈,十分奢侈。劍子嘆氣,繞回龍宿面前溫聲道:「我很抱歉,我一直找你就是想向你道歉。」

「為了何事?逆鱗?」語氣平平地反問,龍宿越過劍子,踱至牆邊的矮櫃。他隨手扯下錦帶,揉著後腦杓,再以木篦梳理長髮。

「除此之外,我想了很久,覺得自己做得很糟。既然我做錯事,該是你要求我做事,而非我先行預設立場。」

「喔?」彷彿不帶興趣地隨口應聲,龍宿揪住髮尾輕輕梳理,看似散漫,實則專心聽劍子所說之話。

「而且,我給你出了大難題對否?我很抱歉,我不知道還要做什麼才能弭平,因為事情已發生,你若感到不快,也無法回到過去銷抹,又不是佛劍當年穿越時空之門……哎、總之,你能告訴我該怎麼做才好嗎?」

龍宿側眼睨他,扯開微笑。

「汝還是沒有太大長進。劍子,汝是先天吶,處理他人之事汝游刃有餘,獨獨對吾是不公平了。吾很明白汝的心意,但不能因此吾便得接受汝笨拙的種種舉動。」

「呃。」麻利直快,劍子又泛出傻笑。

「再者,汝雖說汝有那種心意卻不干涉吾,汝真做到否?能像吾之前那般讓汝毫無所覺否?」

劍子直覺搖頭,懊惱嘆氣,轉念一想又覺不對,訝聲出口:「你之前──」

「吾沒說什麼。總之,汝若能知曉該改進何處,吾便覺得足夠。」龍宿眼神飄開,放下木篦,拉置隔離內外的簡陋木屏風。

「汝且自便,或坐或臥皆可,吾要歇息了。」

劍子本欲再言,但龍宿態度堅決,他只得坐在木桌旁盯著油燈發獃。

「……為何有兩個孩童跟在汝身旁?」夜裡傳來低聲詢問,劍子緩聲道:「那兩位是一甲子一現的小神,算是我的前輩。上次是他們莽撞愛玩,畢竟脫離人世一段時間,弄不清楚分寸。你若是生氣就發在我身上吧?」

木屏風後是輕微的掀被聲。劍子無聲嘆氣,垂肩單手支頰,無語到天明。

magicoflove 2006-10-12 10:00
炎夏過去後,是蕭瑟的秋。

豁然之境的桃花應該都謝了,連桃子也落了吧?

劍子閃過此想,思及舊居離此地不遠,決意返回豁然之境。

「豁然之境是風水寶地。」

「聽說龍喜歡待在風水好的地方。」

「哎呀,是個上上籤!」

小揚小音一搭一唱,跟在劍子身後蹦蹦跳跳的,卻是語出驚人。

不過這兩位前輩的狗頭軍師前例甚為可觀,他必須持保留態度。

在山道上欣賞秋意,路徑幾乎被叢生野草掩蓋,還是可以分辨出絲微人行的痕跡。

他不免覺得有些奇怪。

遠遠瞧見他親刻的豁然之境石碑,當初與異度魔界三將戰得面目全非,應當荒蕪一片,然而……

淺紫色身影自屋後繞出,提了一桶水及木杓子,散漫地為秋季草木灑水。

灑水之餘,似乎心情還不錯,愛笑的脣彎起,神情溫柔。

「真是上上籤。」劍子喃喃自語;豁然之境是他家乃武林眾人皆知之事,他返家一趟不算過分吧!

午睡醒來活動筋骨的龍宿灑著水,由遠而近細微的步伐聲令他警戒頓起,側首卻見白衣道者東張西望地步入豁然之境。

龍宿蹙眉。他原以為待在此地較不容易被發現,畢竟最危險的地方即是最安全的地方,人的思考有盲點,怎奈劍子還是尋了回來。

「喔,我記得豁然之境被毀,如今香花綠樹遍佈,更別提屋舍了,莫非是好友重建而成?」

「……無賴。」油嘴滑舌。龍宿又在心底補充一句。

劍子的笑僵凝,垮肩嘆息。「不然,我該如何做開場白?『嗨,龍宿,好久不見』如此較好嗎?」

「既是原主歸回,龍宿不好鳩佔鵲巢,吾收拾行囊後立即離開。」昂起下巴冷聲道,龍宿放下木杓當真要回屋裡去收拾。

「別這樣。」情急之下伸手拉住龍宿的左手,劍子一時尷尬又鬆了開。「你喜歡這裡,長住無妨,我不會趕你離開。」

清澈的紅眸凝視劍子,末了像是妥協地嘆息。「吾明白了。其實,四處遷徙讓吾感到疲倦。」

「你要返回儒門天下?你的學生找你找得勤,也很擔憂。」

「哈,再說吧。豁然之境是個好地方,風水靈氣極盛,吾想待一陣子。」龍宿綻笑,指著屋內道:「汝要住在此否?」

「若你不願,我在附近起草茅囉。」劍子攤手一笑,隨之步入木屋內。

豁然之境石碑後探出兩個頭,小揚喃喃自語:「好怪。」

「狐狸笑有詭,看來上上籤產生變卦,實際抽了支下下籤。」小音拍手笑道。

「年紀一把了才對人家昏頭轉向,幸好龍宿只是有意捉弄,不然還得了!」

「情趣,這是情趣!人類不就這點有趣?」她可是將龍宿視為人類喲,那是龍宿潛藏在心裡深處的願望麼。

小揚眼神往天上飄,躺在草地上成個大字。「分明沒什麼大問題,這兩個孩子也能鬧著你追我跑。」

小音隨之躺在一旁,天邊浮雲朵朵,她不禁笑了開來。

「很好啊,如劍子所說,人生一回足矣。」



***


滿臉懊喪地坐在床邊,天生嚴肅的臉一旦凝著陰鬱,殺氣頓現。

「……他做了?」

劍子胡亂點頭,愣了下才抬眼瞧著面前好奇的兩張圓臉。

「真的做了嗎?這麼快,做完就跑,他是人嗎?」

小音扯了下小揚。「他是龍。龍也是神,別瞧不起人家。」

「呃……似乎兩位前輩理解有誤。我只是懊惱……」記得龍宿笑咪咪地斟了杯水給他,與生俱來敏銳的直覺告訴他那笑容有問題,但他還是將水喝下去。

是的,龍宿在水中加了迷藥,將他迷昏後再次不知所蹤。

輕拍劍子的肩,小揚笑得很開懷。「但他還是把你扶到床上還蓋薄被,你瞧他對你這樣好,不必氣餒吧。」

「我也不是氣餒……」單純懊惱。他察覺龍宿若有意對他笑,他開始會暈陶陶,似乎不是好現象。

他若暈得神魂顛倒,很怕真正幹出什麼事來。他不是天生的修道骨,根器摻有很多雜質,全賴後天修養有成,所以他對自己的理智深層抱持一絲懷疑。

劍子仙跡是人,總會有失控的時候吧。轉念、轉念,他不想真正被龍宿列為拒絕往來。


***


靠河的沿岸人來人往,這個村鎮雖不大,但因有物流交換,氣氛熱鬧。

劍子左顧右盼,在通往岸邊卸貨處的唯一街上貌似尋找何物。

說是尋找不盡然,該說他的靈感告訴他,似乎某人就在這座村鎮裡。

不經意地,街旁屋舍轉角處步出一道修長的身影,同劍子擦肩撞上。劍子下意識退了一步,對方也出聲道歉。

「在下失禮……」

「龍宿!」果然,他身為道士的敏銳直覺還是靈通的!劍子笑喚道,面前龍宿愣愕會兒,神情恢復平靜。

「似乎在哪兒都能遇到汝。」不閃不避,龍宿罕然地微笑著。他抱著數卷畫軸,泰然步於街上。

「你看起來過得還不錯。」

「託君之福。吾來此鎮數日罷了,吾喜歡這個地方。」刻意對劍子笑了下,往大街盡處拐個彎繞入小路,他的新居處就在諸多歧叉路的其中一條底處。

劍子呼吸頓窒,連忙跟隨龍宿步伐。

數年來龍宿換過不少個居點,就是沒回到儒門天下。而他的處境益發艱難,雖然流言尚未傳成他對龍宿始亂終棄之流的荒謬,但說他對朋友背信忘義,未免離事實太遠。

究竟儒門天下裡的哪個人如此會製造流言?話都傳到江湖人耳裡去了,有時清者自清未必管用,原本不欲搭理的他也開始傷神此事。

龍宿不時低首避開諸樹垂下的枝條或藤蔓,緩步來到一座有籬笆圍起的院子。「喝茶?」

愣愣應了聲,忽然受到數年來最好的待遇,劍子搔著鬢髮,露出開懷的笑容。「有勞了。」

「不怕吾在茶中下迷藥迷昏汝?」龍宿拋出一句話,逕自到屋後煮茶。

他嘆笑,既然說出口就表示有意招待他。奇也怪哉,龍宿突然態度軟化,莫非他無意間做了什麼事令龍宿心情愉悅?

劍子在矮籬旁觀察這座院子,屋前空曠一片,若照龍宿性子定是搭個花棚,夏日在底下乘涼作畫,閒適愜意。

「在看什麼?」龍宿沖好茶,捧著一杯佇立屋門前。

「喔,我在想你會在院子裡搭花棚吧?挺好的。」

似是悶笑,龍宿將陶杯小心放進走到門前的劍子掌中。「吾這讀書人的手做不來搭花棚之事,這幾年太過操勞,吾也懶了。」

若聽不懂龍宿如此明顯的提示,枉稱摯友。

當夜,劍子滿心感動地受龍宿招待,且有一間房能讓他歇息。看來龍宿當真要在此地居留頗長的時間,他有機會將人勸回儒門天下。

其實龍宿應該原諒他了,現下這些舉動他全當作刁難,好玩成分居多。他很難責怪龍宿,那傢伙個性不就如此?再者他算是甘之如飴啦……

翌日,途經龍宿所居小院的人便見一名束起白髮、粗布褐衣的男人在院子大興土木,手腳俐落地搭棚繫樁;偶爾龍宿會懶洋洋地踱出門外,隨意指揮兩句,又避回屋內偷閒。

既然做了便無怨言。劍子用力扯緊粗麻繩將木棍纏緊,好不容易搭了個足讓植物攀爬生長的木棚,雖然不大,尚可擺張桌椅。

「喝茶?」無甚起伏的聲平平的,龍宿在劍子身後喚道。

「多謝、多謝。」以袖尾拭汗,劍子接過茶杯啜了一小口;茶已微涼,正好入喉。

「汝倒是任勞任怨。」龍宿踱至木棚一角,踢了幾下立起的木柱,確認不會搖晃才牽起微笑。

「明日再釘組桌椅囉。」茶杯被龍宿收回去,劍子伸伸懶腰,收拾地上借來的工具。

龍宿盯著劍子勞動的身影,琥珀色的眼瞳軟化不少。他回到屋內,半開的窗邊有張桌子,擱了一張畫紙,是他方才觀察劍子搭棚的模樣草草描繪。

修長的指在墨漬尚未乾涸的畫紙邊沿游移,他喟嘆數聲,抽起未完成的畫以免教人所見。


***


今年的夏天特別熱。那股子黏膩教人消受不起,居於南方的缺點大抵若此。

劍子一襲白衣道袍,溽暑中仍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氣息,雪白濃眉卻不似往常般飄逸。其實,先天人也會感到熱,只是忍耐力較高罷了。

龍宿居住在那座靠河的鄉鎮已有數年,看得出來他十分喜愛那個地方,明知有人三不五時便會找他說幾句話,他也沒有再次遷徙的打算。

劍子腳步輕快,單手摩著下巴,顯得神思飄邈。因為龍宿決意暫居河邊小鎮,他原該向儒門天下告知儒門龍首身處何處,卻是說不出口。

這幾年儒生傳言總算歇平,不過他的形象也毀了不少。聽聞儒門所有書院嚴禁儒生再與道士有所往來,驅魔辟邪祈福一律不准,真是無妄之災!他雖非道教總壇裡的階級所轄,多少有些淵源,如今因著他的緣故牽連教內晚輩,難免惋嘆。

究竟龍宿當年是留了什麼訊息讓那票學生起如此大的反感……

劍子邊走邊想,已能瞧見濃密綠蔭裡龍宿所居的小院。龍宿種了不少爬藤類植物,整座花棚翠綠芬芳,是盛夏裡乘涼的好所在。

此時那慵懶優雅的人沿著矮籬而行,似乎有個孩子太過頑皮卡在籬裡動彈不得,龍宿隨意而解,逕自推開矮門入裡,有張醒目的紅紙自他手中脫出,飄飛在空中。

劍子見狀縱身一躍,勾過紅紙匆匆一瞥,看清楚紙上之字,安穩落於龍宿面前。

「喏,拿好囉。」

兀自懊惱的漂亮眼睛瞪著他,接過紅紙收起。龍宿在籬旁打水洗手,抖落雙手水珠之時,劍子趕忙遞上手巾。

無事不登三寶殿。龍宿在心裡抱怨,未拒絕劍子的殷勤,將雙手拭淨後又將手巾塞回劍子手裡。

「欸,龍宿,我能隨行嗎?」亦步亦趨地跟著龍宿打轉,那俊俏臉龐流露因為悶熱而生的睡意,令他笑了下。

「不行,這是私人約會。」安穩地坐躺在竹椅上,龍宿眼眸半閤,當真昏昏欲睡。

「可是我很想長見識啊。」

「若是汝專心當道士,早已見識滿腹,是天下間最負盛名的道士了。」龍宿眼一閉,氣定神閑地緩聲回答。

噯,這傢伙不將他當一回事!劍子掃視棚內,半是委屈地道:「我遠道而來,連杯水也無?」

白皙的指自寬袍大袖中探出,龍宿雖是閉眼卻隨意一指:「請自便,喝完恕吾不送。」

真是……劍子在心中翻過幾想,搖首嘆氣。

「八月湖見」,應是龍宿當初擒住東海龍王子的大江吧?對海龍族而言,河溪江湖似乎沒有太大分別。


***


事實上,此座沿江大城有不少儒門的眼線,如非東海龍王相邀,他實不願意來此。

薄脣勾起淺淺笑弧,他遷離原先喜愛的鄉鎮,在此城買下一座宅,稍加修葺便成風雅富趣的靜讀好地。

當年草草留書離開儒門,有很大的成分是氣惱劍子出言不遜未加深思,然而他更氣自己怎老是脫不開對劍子的一份情意。

這些年來瞧劍子是將他的話聽進去卻怎麼也無法達到他的要求,他忽地笑開來,覺得自己過分了。明知每人生長背景與思考模式不同,他為何要將劍子改塑成他「理想中的模樣」?

接受,則繼續;不能接受,從此不相往來。

如此簡單的道理,他以為他懂得。如此作想後,心情好了不少,那傢伙平常精明幹練,有些事情當真笨拙,很不巧這些事都與他有關,他呢……嘆氣接受,否則大可直接翻臉,將人趕得遠遠的。

只是、捨不得。

有時和佛劍說上一番話雖覺有理,但他大概障深孽重,知道與實踐分為二事,莫怪他最終選擇儒家義理為依歸,完全是生命氣質調性有無合乎本己。

江面上有幾艘畫舫遊船,時近中秋,夜裡明月銀芒大放,紫夜清朗,沿著岸邊散步享受夜風吹拂是件樂事。

龍宿來到畫舫停靠之處,無所顧忌地足尖點地輕身躍入船中,岸邊往來行人皆是驚呼。

「龍宿公子請隨小的來。」甲板上有名侍官拱手迎接,龍宿搖著絹扇微笑點頭,步履輕盈。

畫舫不大,金雕玉璧的,漆紅的柱上鑲著夜明珠,亦有黃金蟠龍雕飾。龍宿挑起眉,頗覺好笑。這等俗氣品味不知敖卷青從何學來的?

侍官引領龍宿來到舫上大廳,一名二十歲左右的華服青年已恭坐廳上,墨髮戴冠,頰旁有幾許青色鱗片,耳後則是不時擺動的鰭。

一見龍宿步入廳裡,廳上之人高興地走下台階。

「龍宿,好久不見,你看起來氣色真好。」

侍官無聲告退,龍宿則是揮扇一禮。「拜見東海龍君。」

「本宮說過,你可以直呼本宮名諱。」新任東海龍王即是敖卷青,還帶點孩子般的氣息,親熱地拉著龍宿到檀木雕椅上坐著。

龍宿任由敖卷青拉著走,只將他當成孩子。或許是身為同類的氣息,讓他較無排斥的意念。

「恭喜龍君喜獲嬌兒,往後可不能再像孩子般任性妄為了。」

「本宮有嗎?」敖卷青鼓起臉頰,正巧印證龍宿所說。

「龍君會是名好龍王,不過、還需要一些磨練……」刻意拉長聲取笑敖卷青,龍宿搖扇笑言,琥珀眸子微微轉紅。

「父王雖是退位,仍不時教導本宮。龍宿,你來東海吧,本宮知曉你躲某人躲得很勤,進入東海龍宮,凡人之軀亦無奈何。」

專注凝視敖卷青斂整的神情,龍宿的笑弧更大,連眼底也染了不少笑意。

「龍君呀,遇到事情應該是解決而不是一直逃避,吾所言僅此。」

敖卷青沉默片刻,眼神益轉熾熱。

「龍宿,本宮非常喜歡你,你真不願到東海來?」

龍宿呵呵淺笑。「領受龍君好意,如今龍君已有家室,萬分切記當年南海龍王的前車之鑑。」

「本宮不是那種意思……」他臉一紅,吶吶反駁。

「龍君,對吾而言,汝一直都像個長不大的孩子;再者龍宿心有所屬,還請龍君打消念頭,回歸本誼。」

敖卷青垂頭喪氣,擺袖踱上主位落坐。「本宮明白了。縱然明瞭結果如此,你的心意也難改變,只是不能了解到底那人有什麼好的……」

大哉問。他挺想知道自己為何如此執著,好長好長的一段時間至今,他經常是被氣怒的那一個……龍宿驀地低笑了聲,絹扇輕搖。

「欸,也許是各花入各眼,海畔有逐臭之夫囉。」

廳上龍王瞪著巧言回答的龍宿,未幾,縱聲大笑。


***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唉,我不適合吟詩唱詞啊。」

夜風徐徐,略帶寒意。劍子袖上的雪白飾帶飄拂如羽,佇立江岸,特殊的氣質教些許路經的遊人不敢靠近。

「如此閒情逸致,何不唱完水調歌頭?」

「噯,龍宿!我以為你在江面哪艘船上呢。」熟悉的聲讓劍子歡快地旋身,龍宿在他身後三步,搖著淺紫繡花圓扇,一派溫雅的儒生斯文。

「汝的感覺遲鈍了。」仰首直視夜空將圓的明月,龍宿掉回視線道:「吾想到城外小丘走走,此地甚悶,汝有意隨行否?」

「好友相邀,劍子樂意之至。」納悶,龍宿看來心情十足愉悅,難道方才那東海龍王做了什麼、逗樂他?

散漫步行半個時辰,出了城郭,城外雖有幾戶民家點上燈火,兩旁綠樹密佈,端賴明月銀輝照物。

此時他倆隨意而坐,略高的地勢稍微遠離城裡夜中喧騰氣氛。

「東海龍王沒刁難你吧?」

「哈,他有託於吾,豈會刁難。」龍宿撩過長髮,推正髮簪,另手撫平衣襬及垂落的飾帶。

劍子側眼睨著,腦裡閃過許多話,此時此刻半句說不上來。

「那孩子特別喜歡吾,非是好事,也許吾該迴避。」龍宿忽道,絹扇輕搖,眼中滿是不在乎。

「哎,龍宿,決定權在你手上,相信你懂得如何做最好。」他莫名鬆了口氣,渾厚的聲添了笑意。「書院的儒生似乎發現你住在這兒,也許明日就尋來了。」

「吾只是讓他們明白,即使沒有吾,他們也能將儒門天下掌理得不差。」

「龍宿,」劍子側身凝視龍宿白皙的側臉,月光灑在他頰畔銀髮,透出點點璀璨的紫色光芒。「對他們而言,你才是凝聚他們的中心。」

「也許吧。」垂首似是思量何事,龍宿抿脣低聲道:「儒門天下雖是吾一手創立,百年來成為儒教重要的勢力之一,吾卻不可能掌理它長長久久。」

所以他開始思考將權力下放的可能性,他的學生個個爭氣,然而群龍絕不可有首,否則內鬥傾軋適足毀了儒門,該如何選擇後繼者是他的難題。

他不希望任何爭權奪利過甚的事情在儒門內部發生,醜陋的面孔他非是未曾見過,或許他曾經一度如此,親身經歷過,身為人師便是導人走正路呀!

察覺身旁人眼神詭譎,龍宿擰起眉,狠厲瞪了過去。「汝瞧什麼?」

忽來可怕的眼神如針一般刺進他心裡,劍子肩膀一縮,溫醇的聲喃嚅著。

「你是個生相漂亮的人,我多瞧幾眼而已……」

「哼。修行甚久,汝脫不了表象的迷思?」

「我,我是有其他原因,對你就沒辦法……」他自虐,現在居然感到龍宿涼刺的言語是一種另類關懷,心頭不覺難過。

劍子偏頭委屈地自語著:「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 之宛在水中央;就准你用蒹葭戲弄我,不准我以木瓜表明心跡,我是惹到誰了……」

「汝在自言自語何事?」龍宿頗覺好笑,搖扇不經意地問。

「明知故問,習武之人聽力敏銳,你怎可能沒聽到我方才所說。」劍子難得碎語抱怨,轉頭便見龍宿沉穩的眼神盯著他瞧。

不知誰說過,懷有「異心」的時候最好不要二人互看。

因為,看著看著──劍子湊近龍宿的臉,猶豫了下,脣蹭過那薄薄的愛笑的脣。慢慢的,未知試探或是畏懼,動作十分輕柔。

琥珀金眸仍是瞪著劍子,在白睫所掩下是一雙深邃的褐色瞳眸,就這雙眼讓他想不透很多事情。也許劍子是單純的個性,往往單純表達的人最難猜透,如同人類慣性在保護自己時,便先為對方預設一個深沉的立場。

也許吧。

龍宿感到脣被輕舔,眨了下眼,微啟脣,與劍子濡沫相接。

但也是一剎那。劍子像是驚醒般的撇頭,耳根泛紅,才又正視龍宿。

「噯……月夜醺人醉,果真起邪念。」

聞言,龍宿眉一軒,沉聲問:「汝後悔了?」

「呃,倒也不是。」他很高興啊,龍宿沒有推開他,還回應他,他怎會後悔。劍子瞇起眼彎起笑,卻被龍宿解讀為語帶勉強。

拾起絹扇冷哼了聲,龍宿起身逕自下了小丘,沿著昏暗的徑道趁城門未關前返回城裡。

又怎麼了?劍子摸不著頭緒,衣袖飾帶被扯了下,小揚坐在他身旁似笑非笑。「你怎說起邪念。」

「這樣他會以為你認為親他是一種邪事,大概會生很久的悶氣喔。」小音頷首補充。

「好不容易有進展,你滿腔的感動可以晚一點再傾吐麼。」小揚將劍子的飾帶綁了好幾個結,語氣老沉。

劍子嚴肅的臉流露錯愕。「是這樣嗎?那只是一種語言用法……龍宿、這傢伙是要我變啞巴不成?」

「胡說,他喜歡聽你說話,只是惱你情意一來,話就亂說的性子。」

小音跳起身攀著劍子的肩,歪著頭在他頸側疑惑問道:「方才親下去有什麼感覺?大多數人情慾萌生,不會只有這樣啊。」

她和小揚正樂於等著看天下知名的道教先天與儒門龍首在野外歡好之事呢,人類很多時候是管不住這一點獸性的。

劍子將肩上攀著的女童拍開,朗笑道:「我已說過,那種事不是我所重的。而且,龍宿的嘴是冷的。」

「嗜血者之故?」

「也許。」燦爛的明芒在劍子眼中閃爍,「我要的是他方才眼底流露的東西。」相較微冷的脣,他親吻龍宿時,那股湧生的、比他早了不知多少年生成的情意,才是他要的,很熱、熾烈得教他心虛。

「什麼東西?」「我也要聽!」

兩個孩童分別掛抱在身上,劍子哈哈大笑,笑聲渾厚。

「──祕密。」

如同數年前他偶然得自龍宿掉落的錦囊裡所載的祕密,龍宿早就明白他的心意,且浮世鏡透露清楚,十足明澈,那位姑娘後來寫在箋上;若非確定龍宿知曉且小心收納,他又怎會有這些舉措?


***


二年有餘。積雪深沉,踏而成印。

回轉儒門執掌龍首位印的龍宿稍得喘息之機;他的一群學生在他回到儒門後,個個像是終於尋到父親的孩子般,從此將他看顧得緊,深怕他又悶聲不吭地離開儒門。

若他有心,仍是走得不見人影,不過如他當年對東海龍王所言,該面對的還是得面對。

呼氣便成白霧,龍宿玉面微泛紅。說要在北方歇住數年的人是他,但這般隆冬大雪的嚴寒季候,非是他多年遊走南方的身體能夠承受得起。

數年前受過南海龍王一擊後,他雖將內傷養平,身子仍是有些虛乏,往常豈會畏寒得如此。

「主人,您待在房裡歇息就好,午後尚得為儒生講課呢。」穆仙鳳捧著一個火爐,爐上還煮著一盅湯,遠遠瞧見龍宿在庭園雪上貌似欣賞,不由得出聲喚道。

龍宿側首瞧見穆仙鳳捧爐的危險之舉,趕忙上了廊。

「爐內有火,如此舉措小心引火上身。」

穆仙鳳只得在龍宿眼神示意下將火爐置放廊邊。「甜湯是方才請廚房燉煮的,還請主人趁熱喝,才不會透心寒。」

「哎,鳳兒丫頭益發貼心,汝的臉都凍紅了,不必過於操煩吾。」

「主人……仙鳳很喜歡服侍您,這是我該做的。」穆仙鳳垂眸,撣袖一禮。

龍宿知曉他之前孤身離開儒門數年的舉動讓這從小撫養大的孩子感到恐慌,只得彎脣一笑。

「吾明白了,吾在廊上賞雪喝甜湯,汝去忙其他事情吧。」

「是,仙鳳告退。」

紅衣厚重的身影是寒冬中點綴的溫暖,龍宿彎身拿起溫著的甜湯盅。金風閣裡只有他一人,庭院中雪松蒼勁,他喝了一口微甜的熱湯,直覺讓他轉身望向後方。

白衣翩然而落,如同來人之名,在銀白雪地上,如同仙跡落印。

劍子負手而立,白髮白衣,慢吞吞地踱步跨過迴廊而來。

「不告而入非正人君子。」

劍子輕笑,「我是儒門天下不受歡迎的路人之一,若在正門通報,等了二十年也進不來的。」

「喔?何事尋吾?」龍宿又喝了一口甜湯。記得上次見面是在江岸大城,那時劍子吻了他,之後再不見人影,他以為劍子嚇得躲進深山不敢出來。

劍子掃了龍宿全身,厚潤的脣未因天寒而蒼白。

「我閉關了兩年多,思考不少事情。如今我決定走訪五嶽,沒有五年十年是完成不了,所以來向你辭行。」

龍宿頓了下,紅眸飄開。「汝非是首次走五嶽,今次特別慎重。」

「是呀……過年後五日,我會在北嶽頂峰。」

「送行?」

「豈敢。」劍子拱手行禮,說了聲告辭,若來時般翩然離去。

龍宿悶聲喝完甜湯,甜味不沾舌,心思在方才劍子所言之上打轉。

這人是故意的呀……

烏沉的天落下片片細雪,晶花飛舞。龍宿佇立廊上久久,直到穆仙鳳前來收拾火爐,他才返回寢房暖和寒僵的雙手。


###

貼完了!
其實這篇就是之前知道某個芭樂狗血到不行的偽劍龍衍生(對我而言那是衍生不是官方劇情爆料= =+)一氣之下飆出來的東西,結果寫得有點長,也算是為這個系列的故事收個尾
然後~因為本人其實比較偏心劍子-///-所以結局..........再怎麼樣,就是稍微委屈龍宿了
所以就是天涯攜手去-w-

宵的寵物 2006-10-13 17:33
不错不错,好看~~~
喜欢这种感觉,不过,还是为偶家龙大稍稍委屈了点,多年情意啊~~~而且还挽拒了龙王的邀请~~
但结局如果是携手同走天涯,倒也不失一个美好的喜剧结尾~~
感激作者的灵感狂飙啊~~
盼能有更多的文,鞠躬

lavender 2006-10-13 22:41
"「是呀……過年後五日,我會在北嶽頂峰。」 "
送行?
豈敢!
我可以解作悶騷的劍子邀龍宿同行的意思嘛?(捧頰自HIGH小花朵朵開)
雙宿雙飛真好呀!(希望不是我會錯意XD)

琉璃草 2006-10-14 11:18
這一篇早前就在創線拜讀了,現今再看一次
輕甜餘味仍是清冽,回韻悠遠~^O^
大概是個人喜好吧,我真的很喜歡這種一邊追,一邊逃的劇情
(自從上次買了某本書之後...確定自己有這方面的喜好...OTZ)

小天使大人筆下的劍子,一碰到龍宿
就會變的很笨拙、很老實,不會說話
真的是讓人看了好氣又好笑,捨不得不喜歡上他
和大多數人筆下所描述的,劍子只對龍宿特別腹黑不同
讀起來有種很特殊的喜悅感覺,大概像是英文中的"puppy love"這樣^^
(尤其是每一次看到他因為木瓜被糗,嘴角就忍不住上揚(喂喂))

雖然一方動情的早,一方識愛的晚
但是這兩人的情路,走的還真是長~~遠(到底幾年過去啦?)
就如同需要小火慢熬的甜湯
緩緩的加溫,才會有最醇厚的香氣及最潤口的甜味^^
好吧,我承認,雖然那吻只是短短的曇花一現,已經夠讓人甜蜜得昏頭了=////=

很好奇,那面浮世鏡映出劍子的懸念究竟為何
該不會就是像張九齡筆下的「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吧?
若真是這樣,那在草心中劍子的浪漫度要加分!!喔喔!
(當然不是因為從詩經延伸到唐詩啦XDDD)
雖然劍子本人...啊到底是參透了沒啊?O_O
(我知道你們還有很漫長的路要走,請繼續努力......OTZ)

感謝小天使大人獻文~~這幾篇也請務必出書喔^++^(鞠躬)

子爱 2006-10-17 16:04
可能是因为一边喝着桂圆茶,一边看完本文的缘故,这篇真正让在下了悟何谓“舌颊余香”。情动,在你来我往的表象下愈见绵密;相知,在你追我赶的节律中渐通心曲。情人之间不可言传的甜蜜,就这样漫延开来,留下满纸芳华。——难得好文。

magicoflove 2006-10-17 19:32
爬牆劍龍~~

(你的暱稱好有趣喔~XD)
如果龍宿答應龍王,這樣會更傷腦筋吧~~劍子會非常可憐
而且,其實龍宿到後來變成捉弄意味比較濃厚,畢竟心平氣和的看劍子在那裡轉來轉去其實很有趣
如果離開劍子會捨不得啦! (我也會捨不得)
老實說我實在不希望這種狂飆再來一次,因為狂飆的原因讓我非常地><
劍龍長長久久不是很好嗎......


lavender~~

是的!
就是邀約沒錯~~但我覺得這種時候不太可能說很明白吧
劍子心裡也沒把握,而且.........(劍子正在自我內心拉鋸戰:既希望龍宿拋下儒門事務,又覺得真拋下事情的龍宿犧牲很大XD)
可以算是雙宿雙飛吧......^^
不管怎麼樣、了不起就是五年十年後劍子到儒門找睽違已久的龍宿-w-
其實都挺好的啊~^^


琉璃草~~

你喜歡一邊追一邊逃的劇情喔o__O??
真難得!我以為喜歡看整天在一起的類型的人比較多^^(有機會我來寫看看吧...先想想)
其實是劇中劍子和龍宿湊一起的戲份嚴格說起來也沒有很多...
然後,後來還要龍宿這樣昭告天下說他要找劍子(→這讓人極度怨念啊)
不知道是不是這樣我寫文就整個偏掉了,讓劍子去找龍宿><
劍子腹黑啊...我倒不覺得他腹黑,他只是很認真要做些事情,而且就整個劇情看起來就屬劍子每次遇上龍宿行為都會稍微詭異(雖然是不太想說但我認真懷疑這一切都是因為愛XD),既然又不是一切掌控在手中的情況,所以寫起來就是這樣啦XD
嗯~其實我寫的這個系列的劍龍,都是兩人彼此有意啦!至於拖磨是一種生活的樂趣,還有就是~兩個人其實都想太多了,太顧忌對方,是好也是不好^^bb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是其中一部分;其實還有總為浮雲能蔽日不見長安使人愁之類的想法(?直觀妙悟法?)
這完整的就容我繼續保密了~天涯共此時是絕對有的!
參透與否,其實定義不同吧,到底要怎樣才算參透呢?^^劍子一定有參透啊...但也不是說他有透,龍宿就覺得有透,和每個人感覺接收力不同有關,講起來太複雜了 囧 總之劍子有悟!(我要幫他辯解一下其實他有...)


子愛~~

桂圓茶嗎?^^
很高興你覺得跟桂圓茶有搭配~~確實是有很多不可言說之事在其中,我有寫到讓你覺得「啊其中有些什麼」這樣我也覺得足夠啦^^


以上,謝謝諸位觀文的回覆-w-


...................我可以吶喊一下「劍龍無雙、劍龍最好」這樣嗎? 嘿~~~

obeyfish 2006-10-23 19:19
第一次拜讀此篇文。
一直覺得您筆下的先天多了點人性化,少了點凜然不可侵犯的距離感。
那二個甲子神的"好事玉成"的觀念讓我笑到掀桌啊!
而每每看到劍子以"木瓜"寄情便忍不住捧腹,就算拙於此道好歹也背首別的嘛XD
面對龍宿時每次不只語無論次,還舉止失當XP
整篇大多處於一種你追我逃的狀態,誤會頻生,還真是需要磨合的二人....
但一來一往中也能感受到他們之間的情感牽絆,清清淡淡間也是有砂糖和小花的ˇ
是說,"高山流水"一書中,似乎沒有收錄此篇?(← 一直覺得好像少了什麼的某讀者)

magicoflove 2006-10-26 23:19
obeyfish~~

嗯~~劍龍本來就沒有很凜然不可親啊...^^bbb
好事玉成這個是我自己的惡趣味啦XD你覺得很有趣就好了-w-至於背別的喔...我正在尋找哪些適合~~
欸~該不會只有我認為劇中的劍子面對龍宿就很常在舉止失當吧...比對劍子應付其他人,我是覺得他看到龍宿時,還滿常腦袋當機啊XD
這篇文是在書印好後幾個月才寫出來的,當然沒有收進書裡囉^^

道非道 2009-05-16 23:12
看这大人一系列的文真是让人感动之余又回味无穷啊~~最深的感触就是相爱容易相处难啊
尤其是爱得越深的哪怕是情感表达上的小小不同与疏忽也是很容易造成巨大的误会,就像
lz所说的为对方着想是件好事,可是为对方考虑的过多也许就会坏事~~~~可是怎么样才算是
为所爱的人着想不同的人就有不同的想法,所以啊感情的尺度真是难以把握~~~不过好就好在
剑子与龙宿就算误会重重可是爱仍是忠于初衷的,好似从相处的那刻起就不曾改变~~~恩~
这种感情真是可以用沧海变桑田或是海枯石烂来形容了(虽然这个形容俗了点~~)
有一点我是很有怀疑的就是剑子的学问问题,我看剧的时候一直觉得剑子的文采不差啊而且说话做事一看就是读过很多书的人(虽然看上去龙宿的字比他写得好~),为虾米lz文中的剑子
会那么讨厌读书呢,而且一念文人诗词就开始犯傻这还真大大降低了剑子的修养~~(当然了这个只是个人看文观点~~或许是我理解错了~)

凌雲臥龍 2014-09-30 17:55
結局真是迷樣的!我看好幾次才看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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