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憂幽子 2006-11-17 00:04
(一)兩小無猜




  這陣笑聲真刺耳!一聽就知道是患有狂妄症的人。崎路人定神翹首一看。

  幾名豔妓的簇擁之下,金少爺左擁右抱,東追西逐,一行人笑鬧不已,玩得樂不可支。軟禁在水晶瓶的那段日子,使金少爺飽嚐虎落平陽被犬欺的滋味。既然重獲自由,重見天日,自然也該回歸男人的天堂啊!

  禁欲禁足倒也算了,可恨的是保管水晶瓶的秦假仙,有事沒事盡使出些枉顧人道的酷刑「關照」他。所幸他忍性堅強,敷衍得法,還是讓他給虛與委蛇騙過秦假仙,順利由牢籠脫困。這筆帳,自然得 全數歸給掏出這只淨瓶的崎路人。

  「誰讓本少爺開心,誰就有賞。」金少爺居然找來一票歌舞團,乍看之下崎路人以為自己跑錯台──現在演的不是歌仔戲吧?
  
  既然水晶瓶治不了他,不如……
  
  崎路人摩拳擦掌,嘴角發出ㄘㄘ的笑聲:「那就換我親自出馬啦!」

  「飛!飛!飛!」突然衝出去的崎路人,開心的在金少爺面前繞來轉去,嚇得這些花臉全部刷白。

  金少爺自然不開心啦!到底是誰壞了他的興致?這個身影好熟悉,那個布袋也好熟悉,咦?布袋……(猛驚)

  「崎路人,給本少爺站住!」大喝一聲,金少爺兩眼跟著崎路人轉來轉去,轉得火氣直冒。

  誰理你?人家就是喜歡──飛飛飛!有本事就來抓我啊!

  這對冤家狹路相逢的結果,自然不是閒話家常。

  「抓不到,抓不到,」有人陪著玩,崎路人更開心了,眉目都笑成了彎彎新月,「來抓我!來抓我!」繼續邊跑邊跳,還不忘扮鬼臉。

  「可惡,還那麼囂張!」明明近在眼前,為什麼追起來遠在天邊?金少爺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眾姊妹,依妳們看,咱們要不要過去幫忙金少爺?」

  「不要啦,看他們玩得那麼高興,說不定是青梅竹馬的玩伴喔。」

  講這麼大聲──讓金少爺差點失神撞樹。

  「是啊!金少爺連男生都不放過耶~~」紅妝們笑成一團,宛如糊掉的一碟調色盤。

  啊!她們在亂說什麼啦?崎路人臉上一陣緋紅。

  「哎呀,臉紅了,臉紅了!而且看起來還很幼齒的樣子喔~~」

  「呵呵,妳們看金少爺都快流口水了!」

  哇!這是什麼話啊?他一點也不幼齒,那叫裝年輕,裝可愛!哼,我俊俏瀟灑的金少爺哪會對崎路人有什麼興趣,哇咧,還說我流口水……這回真的要──噗咚~~暈倒在地了!

  「哎呀!金少爺暈過去了,那我們的出場費怎麼辦?」一陣交頭接耳,那些紅白粉黛齊湧而上。

  糟糕,金少爺連衣帶袍都被分解了,上上下下還被洗劫一空。

  「你的東西都被拿光了,那還剩什麼給我呢?」看來看去,崎路人還是找到了滿意的戰利品,興高采烈往黑湖拖去。

--

  今天天氣不錯,崎路人的心情也不錯。

  「金少爺,乖乖坐好,我馬上讓你從不良少年變成乖寶寶,不要亂動喔!」崎路人準備好道具,像哄小孩似的柔聲安慰。

  安慰也沒有用。眼角的餘光瞄到金光閃閃的利剪,金少爺不禁汗毛直豎──

  (金少爺:崎路人,你想做什麼?)

  「嗯~你好像有意見?」崎路人還是覺得應該體貼一下可憐又可愛的白老鼠。想是這麼想,但是,誰說言出一定要必行呢?!

  「…………」此刻的金少爺嘴巴被堵住,頸子被定住,身體被綑住,雙手雙腳還銬在人力駕車的轅木上。

  「呃,沒有嗎?那我們就開始囉!」

  (金少爺:崎阿路人,不要亂來~~)動彈不得的金少爺只能用眼神和冷汗抗議。

  剪刀手崎路人完全看不到少爺目光炯炯的瞪視他,拿著利剪晃過來踱過去,「嗯嗯~來個快刀斬亂麻好了!」

  決定之後,崎路人口裏開始吟詩誦詞。

  「一掃不能盡,餘孽未遽休。」揮刀一聲卡擦,金少爺冒出第一滴冷汗。
  
  「再來個~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鷺洲。」聞言又是第二、第三、第四……數不清的冷汗如雨直下,原本就蒼白的臉,現在比僵屍還慘白。

  「啊啊,這刀剪壞了~~抱歉,抱歉。」唉,果真是這樣,初次執剪的崎路人真是生澀。

  至於金少爺…遭到小崎毀容院的連番轟炸,無力昏厥過去了。

  「咦?人怎麼睡著了?哎呀,衣服都被歌仔戲團扯破了!」
  
  崎路人從布袋掏出一盒針線,端坐在柔軟的草地,認真的為金少爺做起女紅,並且不忘一邊唸唸有辭,「金少爺啊,你真幸運,這可是小崎手中線,臨行密密縫的純手工喲!」

  幸好人已經暈過去了。對於崎路人的手藝,金少爺恐怕不會有信心,光想就灰心,看到準死心。

  感覺頭頂一片清涼,身穿丐幫制服,向來自視甚高、目空一切的少爺,無法置信地看看自己再看看──崎路人,此刻他正坐在草地上,忙著從一團絲線脫身。

  「崎路人,看你做了什麼好事?」

  一臉無辜的崎路人,終於擺脫“線陣”,清澈的眼眸不知所以然的望向金少爺。

  「頭髮剪壞就算了,你讓我穿這種補丁百結的破衣是什麼意思?」
  
  「我是好心幫你補衣,你看,手都被針刺成蜂窩了…」崎路人含淚伸出小手,果然…細嫩的小手滿是針扎的痕跡,這下金少爺也不好意思再責備這個裁縫新手。

  現在是什麼情形?本少爺我才是受害人,天底下竟然有受害人安慰加害人這種事?
  
  「好啦好啦,既然你沒技術又不懂藝術,下次別做了。」金少爺無奈的嘆口氣。
  
  「那我們去琉璃仙境玩吧!」跳上車座的崎路人,示意他的代步工具可以出發了。

  有沒有搞錯?難道要我拉車?開什麼玩笑~~

  金少爺自知掙不開鐵鍊,索性盤膝坐下,悶哼一聲賴著不走。
  
  「好吧,不勉強你,可是槌仔的意思…」崎路人同情的看著少爺,期盼他快點回心轉意。
  那是什麼?金少爺只覺得瞬間頭頂一片陰涼,還來不及抬頭觀視──

  咚咚咚~咚咚咚~響聲比大廟的撞鐘還清脆。剛好和金少爺的慘叫聲,此起彼落。

  「哇!好痛!」原來眼冒金星的滋味是這樣子的。金少爺泛著淚光的大眼瞪著崎路人。

  「會痛是不是?剛才就說──不要惹槌仔生氣嘛!現在快點起程好不好?」
 
  落難的人還能說什麼呢?金少爺再度嘆氣。

  「好吧,別再敲就是了。」這回金少爺真的豁出去了,面子盡失,裏子總要顧的。拍拍灰塵站起來,管它是認命還是自暴自棄,總有一天風水會輪流轉的──崎阿路人,從現在起,你最好開始祈求神明保佑別落在本少爺手裏。

  「真乖,出發吧!」崎路人揉揉金少爺的小平頭,以示嘉獎。

  沐浴在陽光下的兩人,結束兩小無猜的遊戲,向未知的命運展開合作之旅。

憂幽子 2006-11-17 00:18
  話說金少爺當人力車伕也有一陣子了,最近拉車拉得愈來愈順手,即使一身破衣爛裳,更加突顯天生隸質也無所謂;而頂著退流行退到變形蟲世紀的龐克頭,也算在霹靂史上留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記錄。

  「呃,金少爺,不是倒車的時候,麻煩你眼睛看前面。」
  崎路人這次沒用大槌,而是伸腿一蹬。整天動口動手也挺累的,偶爾動腳舒筋活骨也不錯。

  (金少爺:不痛不痛,再踢再踢,本少爺一定連本帶利全數奉還。)

  留在崎路人身邊的金少爺原想伺機報復的;可惜,任何事情一旦拖久了,不是出點岔子,就是出點樓子,偶爾也會出現無解的亂子。



--



  這日,風和日麗,不速之客兩名。

  刀獸、劍禽前來挑釁,崎路人以龍尾纏應戰。眼明手快的金少爺「順便」把刀獸劍禽揚名絕學「星離雨散」學上手。平白無故給他賺到一回,金少爺高興得整天任槌不痛。

  「金少爺,問你一件事喔,有人來黑湖找碴,你不會當做教學觀摩吧?」崎路人笑得愈和藹可親,金少爺愈是坐立不安。
  「啊,這個,呵呵呵…」
  「你以為裝傻就沒事了嗎?」
  「可是…你不是希望我學上手才故意試招嗎?」
  「阿哈──愛睏啦,來去補眠。」打了個哈欠,崎路人伸了伸懶腰,轉移話題,丟下丈二摸不著金剛的金少爺就回房了。



     *****     *****     *****


  「可惡的崎路人,叫我們回去聞香水,實在侮辱人。把主人欺負成那樣,我詛咒他跌入黑湖淹死!」說完,刀獸憤憤不平朝含願台前進。人是已經氣到最高點,無語問蒼天。
  「瘋人說瘋話,也不能拿主人開玩笑。」劍禽表示同感,但只能加入無語問蒼天的行列。   
  「但是,主人不聽蝴蝶燈的警告,再跟素還真這麼難分難捨下去的話…」
  「人生自是有情痴,可憐的主人,唉!」這回兩人同時望天興嘆了。


--

  
  今日,為替刀獸劍禽討回面子,風采鈴親自興師問罪。

  「哈!這回來了個大美人。咳,崎路人,我就說打狗也要看主人,你看,人已經找上門囉!」唯恐天下不亂,金少爺巴不得兩人一觸即發。
  「妳來做什麼?我不是素還真,在我面前裝可憐是沒用的喔。」

  不再語平氣和,金少爺第一次目睹崎路人冷峻的表情,這…好歹對方是個姑娘家,真是不懂憐香惜玉啊!

  「崎路人,你跟我過不去便罷,刀獸劍禽並沒有惹到你,你…別太過份了。」
  兩人你來我往,開始爭執不休。

  怪了,究竟這兩人有啥深仇大恨?聽來聽去,還不就為了個素還真,怎麼看這兩人都像在爭風吃醋?

  金少爺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原來裝無辜跟裝可憐的高手,一旦對上會吵得這麼精彩?哈哈,有好戲看了。
 
  「總之,不准妳再接近素還真…否則…」
  (金少爺:咦,怎麼崎路人臉紅了?)
  「否則怎樣?」風采鈴也不甘示弱。
  「咳,我說金少爺…」求助的一眼,金少爺馬上心領神會。
  「哈哈哈,很簡單,只不過是扒光妳的衣服,讓眾人免費參觀。怎樣,還不走?妳是在等本少爺動手囉?」

  金少爺默契十足的接龍幫腔,兩人亂七八糟的戲謔一通,讓江南第一才女徒惹一身腥,還只能變臉不敢翻臉,這件事讓崎路人暗爽到做夢都會笑咧。
  自知應付不了這對武林痞子,風采鈴悻悻離去。

  「崎路人,你不擔心她向素還真告狀嗎?」閒來無事時,金少爺也會替別人煩惱。
  「嗯,我知道她非常想講,但是粗俗的話她不敢對素還真提半字,我們的素大賢人比她還容易臉紅。」難怪崎路人可以化解素還真和葉小釵的宿仇,真是深諳人性啊。


──


  夕夜螢飛,華燈初上,崎路人照例在門口掛起「非請勿入」的牌子。這個不聰明而且效果不彰的告示,只針對桀傲不馴的金少爺而設。

  話說這張牌子的由來--
  
  「我又不是馬,老是要我睡馬房,不讓我進去,我偏要進去。」

  三日來,每逢夜深人靜,耳邊隱約傳來均勻的呼吸聲時,藏身在門後的金少爺,向內窺視了一眼,輕裝潛行,悄悄地由門旁消失。腳尖一落,便來到崎路人床畔,暗暗嗤笑起來。

  「崎路人,可恥呀你!又不是三歲孩童,天天拿布袋當抱帎,如果你這麼缺乏安全感,不會叫我進來喔?本少爺胸膛免費借你靠。」俊俏的臉上浮起一抹嘲弄的笑容。

  「哈!做夢也能笑,笑得這麼開心,進去看個究竟。」門扉輕啟,垂涎的目光,輕佻的心眼,在崎路人的臉上、身上來來回回的徘徊不去,好似這是塊──蛋糕。

  臉蛋這般可愛,嘴巴卻比我還壞,心眼更不用講了,簡直跟我不相上下,半斤八兩,天生一對….呸呸呸,不對不對,什麼天生一對,我一定是被關太久了,腦子被關壞了。

  他單純地這麼想。什麼也不敢再想。
  他明明是來找鑰匙解開鎖鍊的,怎會這樣?
  第一天就罷了,第二天依然無功而返,總是看到蛋糕臉就忘了辦正事,無論如何,今晚一定要拿到手。

  黑暗中,幽明幽暗的人影不自覺嘆了口氣。
  「唉~」糟了,不自覺出聲的金少爺慌忙摀住自己的嘴。
  懶得睜開惺忪睡眼,被吵醒的崎路人依舊躺著,半寐半醒問他:「金少爺,你不去睡覺,跑來我房裏說什麼夢話?」
  「哈哈,我有做什麼嗎?一個人睡有點無聊,借擾一下!」都是身上這副叮叮噹噹的玩意兒,雖然他已經很小心了。
  「當然不行!第一次叫打擾,第二次是騷擾,今晚是第三次了,你懂不懂這叫──“困擾”!快給我滾回去,再看就收門票!」
  「好啦好啦,我走就是。」崎路人這小子已經累癱,不趁此時更待何時,但是今晚肯定是驚動他了,還是改天再來”借”吧。

  金少爺走後,床上的崎路人起身反思,但也沒細想下去。最近忙著調著魔龍八奇的事,真把他累壞了,一會兒就接受睡魔的召喚,沈沈睡去。


__



  這廂怒火沖天的風采鈴,一狀告到素還真跟前,連哭帶訴兼毀謗,存心讓崎路人無法解釋。
  一個是最佳戰友,一個是紅粉知己,素還真左右為難了。
  為化解兩人的齟齬,素還真特來黑湖拜訪。

  「唉!崎路人,為何跟朱姑娘過不去?」苦思不解的素還真,面帶愁容看向崎路人。
  「素還真,你…真是惹我生氣,跟你過不去的是她不是我,她是魔龍八奇之一,你糊塗到家了!」崎路人反將風采鈴一軍,但是友情和正義,也抵擋不了愛情的洶湧狂濤。

  唯一能證實她的身份,就是魔龍寶典。

  看著素還真急急奔向魔域,欲借魔龍寶典一觀,崎路人悵然望著遠去的身影。

  「喂喂!現在要去哪裏?」冷眼旁觀的金少爺忍不住出言打斷失神的人。他不懂素還真有啥好,風采鈴拿龍骨聖刀當藉口親近他,葉小釵連人帶劍倒戈給他,而崎路人,為他裝瘋賣傻都做得出來──這些人全都中邪啦!

  「我們,去看命七天醫治秦假仙。」回神的人振聲說道。

  命七天以菩薩印第十式醫治秦假仙,多虧崎路人建言,先拿關足天擋頭陣,一招就將他壽終正寢。救人兼除害,一舉兩得。看完了熱鬧,人也累了,自是打道回湖。

  車是愈拉愈輕鬆,某種東西卻愈來愈教金少爺有種放不下而頻頻回首的感覺。

  「金少爺,我感覺…你的脖子是不是構造跟人家不一樣,有需要去看大夫嗎?」對金少爺回首之舉,崎路人關切地問。
  「如果你幫我按摩按摩,可能會好一點。」才剛開始陶醉,豈料──
  「按摩是嗎?早說嘛!」
  每當崎路人笑得愈輕柔,金少爺的恐懼指數就愈高。
  哇~~又是木槌連環伺候!
  事實跟想像之間果然有距離──很大的距離。

  「哈哈哈!不痛不痛,再用力一點啦!」清脆爽朗的笑聲響遍湖畔。
  「不用急,到達琉璃仙境之前,一路上我都會好好伺候你的,快點走吧!」

  回頭望見崎路人神飛體輕的模樣,看來心情不錯。他稍微放心了,這傢伙臉上擺明了有心事,卻什麼都不說。

  「金少爺,我看,你脖子的螺絲好像又鬆了耶!」崎路人斜睨他一眼,搞不懂他有什麼毛病。

  (金少爺:唉!到底怎麼回事我也不知道,我幹嘛在乎崎路人心情好不好?反正,我一定要趕快離開此地,不然會愈來愈莫名奇妙…)

憂幽子 2006-11-17 00:21
  杳無人煙的林蔭深處,古洞火龍舌安靜的藏身在老樹藤蔓之後。火龍舌裏住了一位先覺,聲如洪鐘,宏亮過人,這位先覺名喚萬俟焉。

  先覺的脾氣也是非常驚人。他的護體金光正是一道跳躍的火舌,十分耀眼。他若發怒,火舌即現出張牙舞爪之姿,似要把人一口吞噬。但不要緊,通常他只是虛張聲勢,威嚇小輩。基本上這位先覺是不大用腦的,沒人怕他,假裝畏懼者謂之識時務,崎路人是其一,其二是素還真。

  萬俟焉因打造古今十八兵器之一的龍骨聖刀,使得火龍舌近日成了武林活動中心。原本人跡罕至的火龍舌,現今訪客頻仍,人來人往絡繹不絕,比起山腳下每月一次的市集毫不遜色。

  「哇哈哈,要龍骨聖刀?可以。那就回答本先覺什麼是三青,也就是刀柄上這三個洞。」現出獎品寶刀,果然刀柄上是有三個洞,但那是什麼呢?

  魔龍佇左,天虎踞右,兩路人馬頓時迷霧籠罩。

  「別懷疑,謎題就是這樣,三天後給本先覺答案。聽著,不准發問,不准囉嗦,就地解散。」



  *****     *****     *****  



  天空湛藍,湖水碧藍,澄澄綠波倒映著崎路人和金少爺交錯的身影。

  走過來,踱過去,崎路人整個上午就這麼不厭其煩在金少爺眼前搖來晃去。金少爺好整以暇拖著人力車,等待他停下腳步。心中明白此時無聲勝有聲,出聲必有大凶。

  魔龍與天虎之爭,到底關他什麼事呀?宿命之戰又如何?什麼時候苦境的龍爭虎鬥成了他得肩負的責任?崎路人停下腳步,忍不住敲了敲腦袋──呃,當然是金少爺的龐克光頭。

  「我說──崎阿路人,現在是怎樣?沒事也要敲這麼大力嗎?」金少爺抗議道。
  「不是沒事喔,這叫寓教於樂。」崎路人笑答。 
  金少爺挑眉質疑,「樂?阿是樂在哪?我怎麼一點點感覺也沒有?」
  「你有沒有感覺不重要,我高興就好。」回答得理所當然。
  「好,很好,答得真好,那快樂的崎大人,高興的崎大人,今天你要往哪去咧?」

  金少爺只希望別再去不夜天含願台找風采鈴,基本上他偏好打架,跟美人吵架不是他的強項;或者到琉璃仙境聆聽素大賢人朗誦三字經跟弟子規,拜託一下,他金大少爺已經不是三歲童朦了,好嗎?可以嗎?

  (素還真:養不教,父之過,劣者只是代葉小釵略為補過…小朋友再吵,就加唸儒道的三墳五典之說,九流百氏之言,佛教的一乘二諦之原,三明六通之旨,還有四書五經,歷代庭訓….)
  
  「走吧,到黑暗道見你的代理監護人,這個人慈眉善目,主張愛的教育,保管你再也沒有皮肉之痛。」

  這個代理人被崎路人愈說愈像個活菩薩,金少爺驅車漸快,一路投奔自由似的狂飆,恨不得立刻求得這位善心監護人的庇蔭,擺脫眼冒金星的木槌連環陣。況且崎路人可是比照三餐伺候他,外加宵夜點心下午茶,活生生把他當成十八銅人來訓練。

  飛也似的,人力車一下子就達陣衝向黑暗道。
  「停──」崎路人以槌示意,「你想去哪?人家已經在門口等你啦。」

  手持明燈,兩束銀髮垂肩,相貌清麗,神態安詳的照世緣真的已在洞口恭候多時。其實這兩人還未到達自家前,一下車聲隆隆,一下人聲喧嘩,還有槌聲咚咚,毫無自覺他們是一路敲鑼打鼓來到黑暗道。

  「又見面了,照世緣。吶──人交給你保管,七日後取件。若有缺角,儘管視而不見,我方絕無異議,亦不索賠。」簡單又明確的宣告之後,崎路人解開金少爺身上的鎖鍊,交之照世緣。

  哈,哈哈,哇哈哈!我自由了!原來活菩薩是指這個提燈籠的?不會吧?金少爺瞪大了雙眼,又圓又亮,不可置信看看崎路人,看看照世緣,再看看那盞忽明忽暗的燈籠,瞬間覺得人生即將失去光明。是的,他憶起一件可怕的事,秦假仙曾偷偷報過一則小道消息給他,這位燈籠師比素還真更加夭壽恐怖,滿口愛的教育,骨子裏則是誦經背經抄經譯經全都一起上,比起只會唸經的素還真,這裏才是煉獄啊!

  (秦假仙:我只是想安撫金少爺,叫他乖乖待在崎仔路人身邊,不得已才拆照世緣的台,相信慈郎會諒解在下用心良苦呀!)

  「好了,我尚有要事在身,不克久留。在此宣布即日起小崎感化院休院七天,金少爺你就在這裏接受慈郎的款待,要乖乖聽話喔。」摸摸金少爺的頭以示關愛(但訓練有素的金少爺知道此舉與警告同義)。

  不理會連聲說不的金少爺,丟下莫名接手的照世緣,崎路人揚長而去。 

憂幽子 2006-11-17 00:35
  將金少爺寄放在黑暗道之後,崎路人獨自回轉火龍舌。不到一刻鐘,便被萬俟焉一掌「送」出洞外。
  「哎唷!真痛!」不想壓壞一株好好的大樹而撞上一顆大石,他忽然好想念金少爺。一身鐵打的金少爺可說是絕佳的墊背;但耳際響起金少爺不願留在黑暗道的抗議聲時,他又感到心煩,莫名其妙想扁人。

  「喂,崎阿路人,我不要留在這裏,我要回雲霄樓!」

  誰准他挑三撿四了?他摀起耳朵,不想聽到這個聲音。
  什麼雲霄樓,還不是想見八面狼姬?哈,慢慢等。
  不管路人投以異樣眼光,此時的他才不管什麼傻子瘋子呆子,照單全收便是。

  崎路人就這麼一路瘋瘋顛顛遊走到火雲姑的住處,口裏還不斷唸著:「龍有三顆眼睛,龍有三顆眼睛,龍為什麼有三顆眼睛?為什麼不是四顆?五顆?六顆…」啊哈,原來如此。唸到自己忍不住發笑。
  
  來到枯楓林,孤燕亭外,一襲黃衫的身影靜待崎路人走來。
  他的輪廓很深,目光如電,威嚴之氣凜然而生。
  他的容貌端正,神態自若,卻有一股難言的亦正亦邪之氣。

  身形交錯之際,黃衣人低喝一聲:「崎路人,站住──」
  見崎路人不理不睬繼續前行,黃衣人右肩微動,兩道劍氣疾射而出。
  第一道掃過崎路人左肩,第二道劃過左踝,第三道…黃衣人背上狀似楓葉的奇特兵器釋出冷冽寒氣,已然蓄勢待發。
  「枯葉,且慢啊──」穿雲足哀三聲旋風似地轉到黃衣人跟前,不讓其出劍。
  「哀三聲,為何攔阻?」
  「對一個瘋子出手,你於心何忍?」
  「裝瘋賣傻,才叫人忍無可忍!」
  不願爭辯,黃衣人直視崎路人片刻後便不發一語離去;而半路殺出的哀三聲見崎路人無事也旋風似的不見蹤影。  

  崎路人摸摸肩膀,哄著自己這樁小意外:「不痛,不痛。」
  他不以為意,繼續向北前行,愈接近火雲姑的住處──北域冰雪巖,空氣愈是凝重,天候也愈寒冷。
  對了,已經來到雪國了,白雪皚皚的大地真是好看,雪花飄呀飄的,面對銀色冰封的奇山峻嶺,他看得出神了。
  踏著銀霰,滑過冰晶,崎路人一路玩到崖下小屋才覺得冷。

  「哈啾──冷,好冷…」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咦?有人?看來──」火雲姑柱著拐杖,雖然年邁,動作尚稱矯健,正一步一步靠近微弱呼聲的來源。煞時,只見冰天雪地之中,一個背著大布袋的年輕人,瑟縮著單薄的身軀,緊依在大石旁,頻頻喊冷。
  「哎唷,天這麼寒,你會凍死的。」火雲姑驚視的樣貌,並沒有引起年輕人的注意。
  「冷-冷-冷──」年輕人喃喃自語,全身抖得像落葉一樣。
  「來吧!披上這個會好一點。」不管年輕人的反應,火雲姑為他覆上一襲輕裘。唉!就快天黑了,不能讓他隻身留在樹木凋蔽的林子裏,此時大雪也封住所有出路了。看樣子,只好日行一善把他撿回去。


     *****     ******     *****


  這日中午,火雲姑搬出桌椅,在屋外織布搖紗,為的是就近照料年輕人。算一算,他來到冰雪巖也有五日了,這五日因為年輕人的陪伴,她忘了寂寞,也暫時拋開喪女之痛。

  「傷腦筋呀!什麼都不知道,還好不是失智,只是記憶有些障礙。也好,枯葉一出門就不見人影,剛好這個年輕人來陪我這個孤單老人。」

  正因為年輕人聽不懂自己所言何事,所指何人,她放心傾訴女兒通瑤池的種種,還有為了撫育拜邪教遺孤枯葉,及躲避仇家,如何從南苗千里迢迢遷居北域。

  「瑤池一直愛慕著枯葉,但是枯葉只當她是姊姊般以禮相待,唉,兒女私情沒有我這個老人家插手餘地,只能任其發展。後來瑤池就離開冰雪巖,自立門戶,當起什麼神蠶宮宮主…」感傷的口氣,少了為人父母與有榮焉的成就感。
  對於神蠶宮的百朝武后,她覺得很陌生,她只懷念那個曾經承歡膝下,聰明伶俐的女兒。

  火雲姑放下針線,托腮看著年輕人的一舉一動,見他好整以暇玩著小石子,先是砌了一座雕堡,又堆成一座高塔,看他玩,好像什麼都好玩,她也跟著覺得好玩起來。


  傍晚,風輕雲淡,雪停了,天空染上一層紅暈,像少女微醺的臉頰。
  遠遠的,熟悉的腳步聲漸漸闖入這一老一少的閒情逸趣。
  「是枯葉,枯葉回來了!」火雲姑起身,瞇著雙眼等待來人。

  秋意輕撫臉頰,聞到空氣的味道變得乾燥颯爽,崎路人也放下石子看著來人。
  腳步先是迎向火雲姑,但大老遠就緊瞅著火雲姑膝下的崎路人不放。
  「是,我回來了,火雲姑,這位是…啊,崎路人,果然是你──」看著一臉無辜,外加註冊標籤的大布袋,正是那個演戲演上癮的崎路人。

  很好,演到我家來了!

  「火雲姑,這個人,就是害死通瑤池的幕後兇手!」枯葉怒眉騰騰,毫不假以辭色,厲聲控訴著。
  「哎哎哎,枯葉,你沒見他已經失去記憶了嗎?」火雲姑硬是把枯葉拉到一旁,不讓他靠近崎路人。
  很少看到枯葉耐不住性子,一副想找人打架的表情,她覺得既意外又有趣,這兩人肯定不是第一回見面。
  在枯葉年幼時,在他尚不知身負拜邪教的傳承大任之前,他也和其它小孩一樣會鬧脾氣,耍任性,也會為了想要什麼東西跟她撒嬌。
  「好了,要吵要打等吃完飯再說,都給我進來!」火雲姑直令枯葉進屋,自己則是拉著的崎路人走進屋子。
  
  「要吃飯囉,乖,多吃一點。」火雲姑心滿意足的看著兩個年輕人你來我往,在小小的餐桌上展開電光石火般的大戰,卯足勁搶吃她親手做的菜餚,讓她笑得合不攏嘴。
  左一聲枯葉慢吃,右一聲崎路人多吃,這景像比通瑤池還未離開身邊時還要熱鬧。

  「對了,枯葉,你叫他崎路人,我就叫他小崎好了。呵呵,小崎你要多吃一點,你太瘦了,不多吃一點會被枯葉欺負喔!」火雲姑打趣的亂謅。
  「我欺負他?」枯葉不解這個莫須有罪名,更不解的是為什麼火雲姑這麼偏袒崎路人,還叫他小崎…噁~~真是反胃。
  但是為了火雲姑,他要忍耐,他也很久沒看見火雲姑的笑容了,自從通瑤池離開之後。

  是的,通瑤池,瑤池,小瑤…啊,他想起很久以前火雲姑都是這麼叫喚她。但除了女孩兒,火雲姑從沒喚過男孩小名,包括視如己出的自己。
  不會吧?火雲姑不至於老眼昏花以為崎路人是女兒身吧?
  愈想愈火大,這個欺騙老人家感情的臭小子!

  啊~才一分神,崎路人的戰利品又多了一碟。
  
  「崎路人,把你旁邊的湯拿給我。」枯葉忍住翻桌的衝動,盯著崎路人霸佔不放的一鍋熱湯。
  「這是我的,不給你!」料想不到崎路人給他一個鬼臉,枯葉下一個動作就是橫搶。火雲姑笑得瞇起眼,這又是她從未見過的枯葉。以往,他總是凡事禮讓。但枯葉不願與人爭執純粹是懶,懶得與感情這件事有所牽扯。
  「哇!好燙!」熱湯濺了滿身,崎路人雙眼轉紅。
  「啊啊,有沒有燙到?」火雲姑趕忙加入戰場,心疼的摸摸崎路人的手,面對這兩人的水火不容,既無奈又好笑的搖搖頭。

  (又、又來了!演戲演成這樣!枯葉以打量外星人的眼光盯著崎路人,搞不懂這小子到底在演哪一齣?)

  「你看,小崎的衣服都溼了,枯葉,幫他換去。」火雲姑擺了擺手催促枯葉起身。
  「不‧可‧能──」枯葉立刻應聲拒絕,開玩笑!我又不是崎路人的媬姆。
  「趕快去,自己闖的禍要自己收拾,自小我就教你…」心知火雲姑正準備施展唸唸有詞功,最怕老人家唸經的枯葉馬上拖著崎路人跑得不見人影。
 
  看著坐在床沿的崎路人,一副等著他伺候的模樣,枯葉的耐性直逼臨界點。
  「告訴你,你這個人…實在…有夠會找麻煩,別以為有火雲姑給你撐腰我就拿你沒辦法…」滿臉慍色突然豁然開朗。
  枯葉從房裏走出,簡短報告狀況:「火雲姑,我的衣服太大,如果要崎路人穿我的衣服,不如把他的布袋剪三個洞直接套上…」
  只見崎路人猛搖頭,死抱著寶貝布袋不放。
  「哎呀!說的也是,這下怎麼辦?」火雲姑摸摸他的頭要他放心,因為她有更好的替代方案:「我看,只有瑤池的衣服最適合小崎了!」
  枯葉暗暗為這個建議叫好,但是不對呀?火雲姑好像真把崎路人當成姑娘了。
  「沒錯,瑤池的最適合...」枯葉第一次對崎路人露出笑容,勝利的笑容。
  「嗯嗯,稍等我一下…」火雲姑笑呵呵的走進房內,回頭時已拿了一件通瑤池的衣服出來,崎路人稚氣的笑容頓時刻上幾條黑線。火雲姑馬上七手八腳替他換上,枯葉笑著走回飯桌繼續用餐,哈,剛才被崎路人霸佔的那鍋湯他總算回到他的懷抱了。

   他也搞不懂幹嘛跟崎路人鬧孩子脾氣,不過,說真的,搶回來的湯特別好吃哩(死不承認是一起吃比較好吃)。

  「枯葉,你看,是不是很可愛?」火雲姑拉著崎路人走到枯葉面前,笑得樂不可支。
  放下碗筷,抬頭正準備嘲笑崎路人,萬萬想不到呆掉的是自己…
  「哦?」枯葉喔了一聲嘴巴就合不起來。
  「枯葉,你看,是不是跟瑤池很像?」
  半晌,聽到火雲姑的問話,枯葉才回神過來。
  不,一點都不像,火雲姑真的老眼昏花了,他…比通瑤池可愛多了!
  但,不會錯,火雲姑一定是、絕對是把崎路人當成女兒家了,才會為他換上一身繡衣華服,還有那個亮澄澄的珠冠!

  在午夜之前,枯葉始終無法脫離這副困惑近乎痴呆的狀態,說到後山練劍,卻到月上梢頭才遲遲歸來。

  「都睡了吧!」枯葉輕輕走到通瑤池的房門口,由門縫窺視崎路人的睡容。下定決心入內一遭。
  「試探一下,他應該只是故作瘋顛。」撥開暖帳,定定看著這張俏容,下一個動作是輕捏、輕揉、輕撫…最後輕啄他的臉,頸項…

  崎路人驚視而起,四目相接的距離,加上枯葉溫熱的氣息重重包圍著他,向來伶牙俐齒的崎路人竟然語鋒驟轉,使不上力。
  「嘎?」一聲悶雷在頭頂轟開,他怎樣也想不到枯葉會用這招對付他。

  正要推開枯葉,哪知門又開了,一個閃神沒推倒枯葉,反而順勢撞了個滿懷──

  「崎路人,我知道你怕冷,這個皮裘很保暖喔…」火雲姑自簾後推門入內,不巧卻撞見床上的意外,尷尬的表情不約而同浮現在三人的臉上。
  火雲姑雖然看到不得了的事,還是泰然自若走到枯葉身邊。
  「火雲姑,多謝妳,這兒有我就行了。」枯葉起身接過皮裘幫崎路人蓋上。
  「看來是我多操煩的。枯葉,記得把門關好喔。」留下意味深長的一語,火雲姑帶上門出去。真不知老人家的心眼是出自幽默還是見怪不怪?崎路人不自覺發楞,不會吧?怎麼連火雲姑也…

  「枯葉──門-在-那-邊──」怎麼還不走?真是欲哭無淚。
  不管三七二十一,他抓起大布袋丟向枯葉,再度因為一句話,害他失神跌坐床下。
  「你真的好可愛!」
  枯葉倒是很順手的將坐在地上的崎路人拎起,布袋放旁邊,人放床中間,確認歸位無誤才帶上門離開。
  不知自己該哭還該笑的崎路人,咬著布袋,計算著龍骨聖刀和晚節不保熟輕熟害。再待下去,一世英名恐要毁於一夕…

  火雲姑正在房內等待枯葉。兩人徹夜長談,並沒有注意到隔壁房的騷動。
  趁天色未明,崎路人留書一封,背起唯一的行囊,悄悄離開崖邊小屋。
  『火雲姑,我走了,北域風景很漂亮,我在冰雪巖也玩得很愉快,感謝妳這幾天的照顧,願妳長命百歲,福壽無彊。再會。』
  
  正當崎路人輕手輕腳經過火雲姑房門前,無意中聽見她和枯葉的對話。
  「通瑤池的仇就拿關足天抵數,崎路人這邊我就不追究了。唉,不管他是真瘋還是假瘋,瑤池有今日的劫難也是她自己造成,這點你我都明白。再怎樣崎路人都是我帶回來的,讓他在冰雪巖快樂生活是我最大的心願,你就放心吧。」
  「火雲姑,多謝你,如果崎路人能代替瑤池留在妳身邊…」

  哇哇,開什麼玩笑?此地絕對不可久留。崎路人不想再聽,轉身逃之夭夭。這回他很樂意把風頭讓給風采鈴,不找什麼三青了,儘快回轉黑湖才是避禍之道。



──



  謝過照世緣免費提供寄宿和誦經課程,崎路人把丐幫制服丟給金少爺,上好鎖鍊,坐上專車,和來的時候一樣鏗鑑鏘鏘打道回府。

  「走吧,金少爺。」

  有問題~一定有問題~因為他變正常了!金少爺頻頻回首打量崎路人,想找出他和七天前哪裏不同。

  「不准回頭!」木槌的響聲比以往都清脆響亮!現在他不只覺得女人跟他八字不合,男人更是隱藏的危機,還有,老人家也要算在內。

  才到半路,秋風勁掃,捲起一地落葉,直繞黃色身影打轉。這人就站在路中央,注視前往黑湖的人力駕車以及坐車上的崎路人。

  「喂!這位仁兄,路很大很大,你一定要站得這麼中間,這麼這麼中間不可嗎?」金少爺好奇看著來人,這人不是來相殺的,也不像盜賊,但也不可能攔路純聊天。

  看著視線牢牢釘住崎路人的枯葉,還有默不作聲的崎路人,金少爺愈看愈覺得有問題,這其中必有蹊蹺,他選擇沈默靜待好戲上場。

  黃衣人開口了,語氣溫和得像戀人絮語。

  「崎路人,為何不告而別?你生我的氣嗎?抱歉,那天晚上是我失態,請你原諒…」
哈,果然有文章,金少爺對這個一開口就道歉的黃衣人更是好奇了。
  「好了,我原諒你,下不為例,也不准再提。」看著狀似誠懇的枯葉,崎路人決定寬大為懷一次。
  「你忘了這件衣裳和羅帔,火雲姑希望你留下…」才剛要原諒你,怎麼不識相起來了?何況一旁還有個以看好戲為樂的金少爺。
  
  接下包袱,崎路人仍舊一臉愕然,眉一低,臉蛋一陣刷紅。
  「火雲姑說你想要的話,家裏還很多,她說,請你儘管當冰雪巖是你的家。」
  「不用不用,你住你家,我習慣四海為家。」
  「如果你願意,我想看你再穿一次。」枯葉很認真的提出請求。
  
  哇!這樣也能臉紅,天哪,崎路人你變成蕃茄了嗎?金少爺覺得超不爽的,崎路人停止裝瘋必定跟這個陰陽怪氣的黃衣人有所關聯,尤其他還能讓崎路人不知以對,不知所措。從水晶瓶開始,他已立志有朝一日定要崎路人向他求饒。
  這是他畢生的職志,畢生的願望,不容任何人插手。

  就在枯葉跨出半步,塵埃尚未落定前,金少爺快了一步。
  「喂,講完了嗎?」金少爺不願再多給枯葉一分鐘,回頭向崎路人使了個顏色,拔腿就飛,以迅雷之勢載著崎路人驅車離去。
  他已意識到來人是個威脅,是個入侵者。這個禁區,他不允許誰越雷池一步。
  無名怒火,刷新他驅車最快的紀錄。
  當崎路人注意到金少爺和平日不同時,熟悉的景像已映入眼簾。

  一個喘氣吁吁,自豪體力過人,一個因到了家而鬆一口氣。兩人相視而笑了。

憂幽子 2006-11-17 00:38
  自從金少爺來了之後,黑湖變得熱鬧許多。舌戰不休的兩人,只有入夜後才會還黑湖清靜。

  但是昨天由黑暗道回來之後,一切都變樣了。

  那個以整他為樂的崎路人,不拿槌子敲他,不和他拌嘴,竟連裝瘋賣傻也給他省了──他好不容易才摸清崎路人的瘋顛路數。更重要的是不帶他出門,整整兩天了,他簡直無聊得不知所以。

  「喂!崎路人,整天躲在房間裏幹什麼?」對門喊話,依然有去無回。激將法失效,倘若沒有鎖鍊加身,他真想衝進去把人揪出來。
  
  夜裏,緊閉的門開了又關,他知道是崎路人獨自出門去了。金少爺夢做得正甜,也懶得追上過問。反正沒多久崎路人也回來了,而且吵得整片樹林吱吱嘎嘎響,根本無法讓他好好睡覺。

  揉揉欲睜乏力的雙眼,金少爺走出房門欲探究竟,正好撞見崎路人拖著一把巨琴,氣呼呼摔進湖裏。

  「朱雀雲丹,朱姑娘,妳就慢慢等吧──」

  三青之事,第一仗,天虎敗給魔龍,風采鈴已由萬俟焉手中取得龍骨聖刀,最可惡的是這個假冒江南第一才女的朱雀雲丹,還讓素還真傾心不已,深信不疑…

  原因無它,只要素還真幫她找到三件"傳說中的樂器"交給萬俟焉醫治愛徒金太極,就以龍骨聖刀做為謝禮。哼,好大的一份謝禮,好大的一份人情,要是沈了琴,金太極絕命,萬俟焉絕對不肯善罷休,風采鈴的小命形同風中殘燭,身為魔龍一員的她為求自保必定求助同志,再也沒有偽裝餘地。

  水花飛濺,他幾乎看不到崎路人。

  看得傻眼的金少爺努力釐清這叫內力渾厚還是火氣太旺?

  一襲藍緞錦綢就這麼溼透了,唰唰兩聲,崎路人毫不費力扯下黏身的布條,拎起隨身不離的布袋走回房內。




  水面的漣漪和來人,早已無聲也無蹤,另一廂洶湧而來的迷情漩渦卻勢不可擋。
  
  唉,這簡直──好看斃了──好看透了──好看到爆了!.

  同住一陣子,他知道崎路人那傢伙是有點潔癖啦,但是那種令人忍俊不禁想憐惜他的表情,還是前所未有。剛才撥開溽溼的長髮,輕咬朱唇模樣的人,真是和他朝夕相處的崎路人嗎?

  可惡,如果解得開鎖鍊就好了。

  不對,這時候急著解開鎖鍊想幹嘛?天,不會吧我?

  他敲了一下腦袋,確定自己不是做夢。

  「還是卡早睏卡有眠啦!」搖搖頭,歸咎自己腦袋渾沌的金少爺,打了個哈欠便走回自己房內。




──



  坐在湖邊雙手抱膝的崎路人,不是發呆,就是痴痴望著沈入湖底的金絲十七絃風雲琴,一下搖頭,一下嘆氣,一下皺眉。

  眼底何時多了一絲猶豫,他看不到,只看得到波光粼粼。

  不只崎路人,金少爺也一反常態靜靜不出聲。昨晚該是一時錯眼而心動,怎麼今日還清醒不來?愈看崎路人,以往看到女人就想肆無忌憚的念頭,竟一再蠢動。

  還是做點什麼事。



  不可思議,黑湖竟可聞硯墨砌磋的聲音,可見攘筆搦管的架勢。

  「哦,真難得,金少爺,在寫什麼?」

  「啊,沒什麼,閒來無事,練練字,修身養性。」

  就在金少爺身後,一個大石底下埋藏不為人知的秘密,是的,他是練字,練就一身回絕的好字。那個不死心的枯葉沒事就飛書邀約崎路人賞月品茗,名堂一籮筐,這些打發時間的文藝活動,等他歸隱山林自然會跟崎路人一起做。

  索性他挖了一個洞,湮滅證據他是不敢,來日方長,總有一天他會轉交崎路人,總有一天…

  崎路人笑了笑,自然他是不信的。尤其是他加了修身養性四字,簡直欲蓋彌彰。不過現在他也沒精神追究金少爺玩啥把戲。



  黃昏了。

  忽然,想到什麼似的,崎路人走向人力車旁的金少爺。

  「金少爺,我知道你想要什麼...」

  「啥?」不會吧,我只是想想而已。眨了眨眼皮,金少爺吃驚不在話下。兩人你看我我看你,頭一回看那麼久還相安無事。

  
  傍晚的黑湖霎時一片寧靜,而且靜得嚇人。

  眼見崎路人愈走愈近,金少爺的心跳也愈來愈大聲。二話不說,金少爺身上的鎖鍊應聲而落。原來如此,剛才還著實嚇他一跳哩。

  「從現在起,你自由了。不過,我希望你...」崎路人欲言又止。

  「不要吞吞吐吐,有話快說,有屁快放。」甩掉鍊條的金少爺高興地活動禁錮已久的四肢百骸。

  「嗯──我希望你能保護葉小釵。」其實,崎路人真的說得很慢、很清楚了。

  金少爺四下張望。奇怪,他有幻聽這種毛病嗎?而且還莫名其妙聽到「葉小釵」三個字。哈!不可能,不可能,萬萬不可能。但是,崎路人這麼認真盯著他,應該不是說笑。

  現在,他寧可相信自己有幻聽。

  「咳,崎路人,把你剛才那句話給本少爺再說一遍。」挑了挑眉,他不相信崎路人敢跟他開這種不可能的玩笑,對,沒錯,這是連玩笑都不可能發生的事。

  「我希望你能保護葉、小、釵。」後面三個字說得尤其清楚。有生以來最刺耳的三個字,就這麼硬生生、毫不留情地打擊他脆弱的耳膜。

  「哎哎,別那樣看我,非不得已,我也不想求你呀!」



  是的,他改變主意了。他不相信風采鈴,但他得相信素還真。無論如何,還是得讓這三件傳說中的樂器在後天丑時齊響。倘若風采鈴失信,不願餽贈龍骨聖刀,也能由此揭穿她的身份。

  第一件樂器在自己手中,第二件是鳳羽半月鐘,後天丑時葉小釵便會上一羽壇敲鐘,而天蝶盟的人馬肯定在一羽壇佈下重兵,自己要留在黑湖彈琴,實在是分身乏術。雖然這對父子見面總要大動干戈,但最近金少爺已有收斂,或許會首肯也說不定。

  「保護葉小釵?你是在跟我說話嗎?」金少爺不可置信的眼神,擺明了個「不」字。

  「好吧!你這麼想當人力車伕的話,我也不反對。」沒有威脅的語氣,他希望見到甘心樂意保護葉小釵的金少爺。

  說完,崎路人靠著黑湖旁的水柳,閉目沈思。




  輕快的腳步聲,輕快的心情。

  「你改變主意了?」

  停在崎路人身後,金少爺好整以暇數著崎路人的睫毛。

  「一,二,三,四,五...」

  哎哎,這不肖子──居然還有心情開玩笑?崎路人對金少爺輕佻的舉止並非沒感覺,只是現在的他,必須忍耐、忍耐、再忍耐。第三件樂器──八卦人頭顱,骨蚍就快完成了。後天一羽壇,葉小釵勢在必行。保全得了金太極,風采鈴就能完成對萬俟焉的承諾,也可免於火龍發威的索命威脅,或許素還真能因此取得龍骨聖刀也不一定。

  他也知道什麼混水都可以蹚,就是不要管人家的家務事,尤其是葉小釵這一家,個個都麻煩。

  「如何?你的決定是──」崎路人再次探問。

  「讓我考慮考慮。」說罷,金少爺踏著輕快步伐離去。

  籌碼在握,他可得跋扈一下。

憂幽子 2006-11-17 00:42
  與夜共黯的黑湖,如鏡的湖面起了漣漪,搖蕩著一輪明月,映著隨風起舞的紫袖。佇立在湖畔的人影,周圍籠罩霜白的夜霧,凝霧的空氣佔據著動也不動的人兒。

  「哈哈,想不到我這麼快就回來了吧?」這是存心找碴的聲音。金少爺走到崎路人身後,感覺一股令他不舒服的寒氣阻礙前路,便停下腳步。

  「你答應了?」

  「不用急,時候到了,我會第一個讓你知道。」聽到此句,他不作聲了。此時只想任一夜風吹,他不冷,就這樣站到荷露生珠也無妨。

  「哈哈,崎路人,知道我為什麼這麼快回來嗎?」出去轉了一圈,對崎路人心情不好之事,他略知一二,只是答案尚不明確。

  丟下一醰酒。

  「本少爺是特地回來陪你慶祝──」

  「慶祝什麼?」

  「你的換帖、死黨、最佳戰友素還真,有子嗣了啊!我想你一定很為他高興,喔,不說話,一定是高興得說不出話來對不對?」



  不等人回話,金少爺自個兒在崎路人身邊坐下,滿心期待崎路人變臉的模樣。怪了,怎麼不吭聲?沒等到崎路人頹喪的表情,反被他散發的寒氣震攝得心神不寧,究竟他站了多久?

  「喂,崎路人,能坐著就不要站著。」左腳橫膝而臥的金少爺,斜倚老樹喚他。人總算是回頭了,卻像三魂掉了二魂,七魄少了五魄。他看著酒,呆了幾秒鐘。蹲下,抱起酒,喃喃自語起來。

  「哈,這醰是酒嗎?嗯,如此香醪佳釀,怎可一人獨享?」一轉眼竟飛身離去,只留下風的餘音和無聲的嘆息。

  「崎阿路人,原來你真的是因為他心情不好,呿!什麼一人獨享,你當本少爺是空氣呀!好啦好啦,我馬上就到,別把酒喝光啊!」迫於無奈,金少爺不慌不忙起身,追向崎路人狂奔之地。

  不作它想,那裏一定是──琉璃仙境。



  *****     *****     *****



  琉璃仙境。沐浴在月光下的琉璃仙境,煙波縹渺,靈氣瀰漫,隱約飄散一股淡雅醉人的香氣。此時夜未央、月正明,素還真、照世緣、秦假仙和蔭屍人浮生偷閒,齊聚月下品茗淺酌。

  「葉小釵呢?」

  「他去請霧谷老人前來。」

  輕柔的嗓音,悠然的神色,溫文的氣度,無人能及白蓮的風雅清逸。

  忽然樹影搖晃,枝葉摩娑,眾人側耳凝神,同時朝著聲音的方向望去。─見熟悉的布袋,又繼續含香咀華。

  「素還真!」人未到醰先到,素還真措手不及攔住飛來之物。

  「崎路人,你來得正好,啊!今天酒興這麼好嗎?」看看酒,看看崎路人,啊,不對,為什麼用這種受傷的眼神看我?誰讓你受了委曲?素還真定神忖度。

  「有子繼承衣缽,不值得高興嗎?你們說,是不是該好好慶祝?」原來是這事,這事無法在眾人面前解釋啊!

  「崎路人,既然你想喝酒,這邊一定捨命陪君子。」搶白打圓場的秦假仙,自素還真手中接過酒來先乾為敬,崎路人反思一征,伸手回搶,舉醰狂飲。

  「哎唷~崎路人,這不是水,你是口乾嗎?」秦假仙趨步上前,人卻給輕巧地閃開。隨後敏捷的人影旋身靠近。

  「這種喝法,你會醉的。」還是素還真眼明手快,由崎路人身後雙手一攔,搶回酒醰。

  「素還真,你別打壞我的興致,難得我心情很好真好超好,前所未有的好。」



  崎路人不死心的手腳齊來,素還真連忙閃躲,這一來一往,形影交錯,眾人看得眼花撩亂。

  「停!S-T-O-P」眼花的秦假仙連忙喊停,酒還沒喝,人都暈頭轉向了,怎麼行?

  一旁的照世緣適時拉住秦假仙,「沒事的,不用過去。」

  「是啦,大仔,有素還真在,你免煩惱。」蔭屍人也附和說。

  「好啦,好啦,我就先休息啦。」秦假仙這個人總是深諳適時適地從善如流的道理。

  「再不還我,我就...」崎路人停下殘步,望著近距離的白蓮。

  「你就如何?」芙蓉出水的笑靨,更加使人心痛心亂。

  「拆了你的琉璃仙境!」受到酒精的催化,慧黠的雙眼又淘氣蠻橫起來。

  「想動手就請便。」輕鬆的應答,叫人怒氣直衝心房,不知不覺冰凍騺伏的心也回溫過來。

  「好,是你答應的。」崎路人毫不留情的動手動腳,錯愕的眾人皆因素還真眼神的阻攔,全都靜靜看著。瞬間,掌氣四竄,樹斷草飛,花折葉落,紛飛的花絲柳絮,把琉璃仙境弄出飛霜飄雪的奇景。咦?連椅子也長翅膀了?

  「等一下──」白蓮急忙攔下。

  「怎樣?後悔了?捨不得了?」崎路人反詰。

  「不是,別玩重的東西,小心傷到自己。」

  這句話不說便罷,一說才叫人生氣。白蓮的體貼,讓自己陷得愈深。崎路人不禁痛恨起感情這種東西,不但沒讓他享受到一點幸福,還使他更加孤獨。眼前智冠群倫的白蓮,哪裏了解自己的心意?

  「現在是什麼情形?照世緣,我有看沒有懂,你咧?」照世緣點頭不答,另一個聲音在眾人身後冒了出來。

  「除草有啥好看?葉小釵跟霧谷老人已經在那邊下棋哈茶,沒事的人就過去幫忙沏茶。」來了好一會兒的金少爺此時才開口現聲。

  「大仔,咱們快溜比較妥當,不然等一下善後的一定是我們。」

  「你說錯了,不是我們,是你。好啦好啦,眉頭別鎖那麼緊。照世緣,我們來去幫忙葉小釵,打架他不會輸人,說到下棋,他一定贏不過霧谷那個老奸。」雜亂的足印交相重疊,腳步聲由近而遠了。

  「我原諒你砸壞琉璃仙境,但是不原諒你...」白蓮的語氣有些責備。

  「老是欺負你的朱姑娘,不是,是風采鈴。你都知道了是不是?」知道又怎樣?就算風采鈴以朱雀雲丹的身份接近素還真,就算處心積慮趕走了她,杜絕天蝶盟的人有機可乘,但交出去的心就能要得回嗎?想到這裏不禁悲從中來。

  「她的身份我已知曉。你就不能諒解素還真嗎?你這樣傷害自己也是傷害我…」只消一句話,原本冰愁凝霧般的心湖,泛起一股暖意。

  「我沒有生你的氣,我根本不會生你的氣,只是你…你一直都以為我討厭風采鈴,其實我只是羨慕她...」垂下的眼簾遮不住迷濛的雙眼,哽咽的聲音於是沈默,不是羨慕是嫉妒,但他連說的權利都不被允許。

  注視那張偶爾使壞的小臉蛋,染上淒楚的顏色,素還真心疼不已。所幸眼淚、心碎都是無聲,至少他可以假裝聽不到。

  頓悟一切的白蓮,一手為眼前的人兒拭去串起、斷落的淚珠,一手將他拉向自己。

  「你真是傻得可愛。」除了將他輕擁入懷,再也無言可以安慰。

  「會冷嗎?」緊抱的手,仍然鑲鉗在自己身上。是啊,是該會冷,為什麼反而覺得溫暖?感動使崎路人全身發出小小的輕顫,以為他冷,素還真加重力道,再次擁緊。蓮香覆蓋,冰雪融化成暖流了。

  「什麼都不要想了。你看,月兒好圓喔!」素還真輕搖醉意上身的崎路人。

  「是呀,好圓好亮,幫我摘它下來。」

  「呵,你醉了!」

  「我沒醉。風采鈴那個死丫頭,就會四處趴趴走,讓大家操心,明天我幫你抓她回來,好好教訓她──你說好不好?」這回撒嬌起來了。

  「不好不好,排解葉小釵父子的事已經夠讓你頭痛了。」

  「沒關係,你可以給我獎品犒賞我。」

  都醉了還逞口舌。看著崎路人慢慢閤上雙眼,安心的放下全身的重量,素還真才壓低噪門說出承諾。
  「你要什麼我都給你。」

  來不及了!未料懷裏的崎路人突然轉醒,雙臂一伸。
  「喔,這可是你說的──」就這麼奪走溢滿蓮香的吻。


   一分一秒過去,捨不得鬆手的崎路人終究拗不過睡魔召喚,在滿天星斗照耀下,沈沈睡去。

  肩頭稍一偏斜,布袋便不聽話地朝地滾落。緊追布袋的方向,素還真的視線驚訝地停留在拾起布袋的人影。逆光而來,他仍可一眼認出對方。

  「啊──是你?」

  「不用驚訝,剛才我什麼都沒看到。人交給我吧!不回黑湖,他也無法為你彈琴。」

  「好吧,麻煩你了。」

  好輕!意想不到力氣不小的崎路人會有一副輕若疊雪的身子骨,金少爺將人抱得更緊。

  「素還真,你麻煩的人並不是我。為你東奔西跑,甚至爬到天山山頂湊熱鬧的人是崎路人。託你的福,一羽壇、百琴宮,遊魂溝本少爺全部都參觀過了。」為了那個臭屁先覺萬俟焉的出謎競賽,他的骨頭都快跑散了。

  倒臥在金少爺身上的倦容,已醉臥夢鄉,無法回答。

  如果此時素還真不在他眼前,他肯定不會這麼做,但是莫名的不捨,逼得他非得這麼做才能撫平他的不快──

  比剛才還濃烈的吻,讓睡著的崎路人呼吸急促起來。

  無視素還真百味雜陳的表情,金少爺笑得挑釁味十足,自問自答得理所當然。  

  「哈哈,他沒有拒絕,想必是把我當成你了。不用生氣,這是他要我到一羽壇的代價。怎樣,一個吻,交換一個答案,公平吧?」

  真是愉快啊!向來以為只有崎路人、葉小釵會露出那種「你討扁」的表情,想不到素還真也會輒上一腳,而且還插隊搶第一。

  哈哈哈~~

  不過,他是不是答應了什麼?

憂幽子 2006-11-17 10:24
  清早,崎路人在蕭竹盈墳前踱來踱去。揉了揉手中的紙條,他相信金少爺應該不會爽約。

  「不在這裏,會是哪裏?」果然還他自由之後,就一溜煙不見人影。難道他真連骨肉至情都不顧嗎?
 
  「崎路人,要我幫忙也要給工具吧。」熟悉的聲音自身後傳來。

  「工具?還不簡單,這不就來了。」哈,時間都讓他算得剛剛好,金少爺如期赴約,哀三聲也快到了才對。


  遠遠地,一個白髮老頭兒,連跑帶飛,腳下看似穿雲呢。

  「哀哀哀,崎路人,我來了!」哀三聲氣吁吁的跑來,才稍定神,就聽到讓他睜大眼睛的瘋話。

  「哀三聲,請將烈火給他。」崎路人說。

  「這有妥當嗎?」哀三聲略顯不安。但既然崎路人要求,還是解劍給他吧。

  金少爺一手接過烈火,哀三聲連忙解釋:「太黃君說持劍之人心中的怒火愈大,烈火的威力也愈大。」

  「喔?」

  才剛說完,烈火寒光一閃,鋒利劍芒不偏不倚揮向崎路人。

  迴身一躍,崎路人輕鬆閃避金少爺的試招。

  「哎呀!看來你不是很恨我嘛。」金少爺一楞,這是崎路人頭一次對他笑。



  見人事齊備,崎路人馬上分配任務。

  「哀三聲你負責接應葉小釵,一羽壇的追兵就交給金少爺。」

  「講完了嗎?」金少爺忽然想起一件非辦不可的要事。「哀三聲,咱們丑時一羽壇會合,我還有一點私事要先處理。」

  「是什麼私事?」崎路人滿懷好奇。

  「當然是回雲霄樓見我的甜心八面狼姬。在黑湖待那麼久,都快悶死人了!」他實在不能再看崎路人那張蛋糕臉了,再看就真的完了。

  「去去去,滾回你的溫柔鄉。」又是女人,崎路人不屑答道。

  「是呀,那個溫柔鄉可好囉,通瑤池曾經送給八面狼姬一頂紫綃帳,盛夏清涼,嚴冬暖和,睡在那裏比什麼都舒服...」目睹崎路人臉色的變化,金少爺愈說愈眉飛色舞。

  「那你就好好躺著,正好連棺材本也省起來。」說完就跑得不見人影。

  哈,這傢伙真容易臉紅!一臉紅就使遁招。


  「金少爺,崎路人是在氣什麼?」哀三聲覺得氣氛不大對。

  「我哪裏知道?剛才還好好的,說沒兩句就陰陽怪氣起來。他那種性格,我見過的女人沒一個比他善變多變...」只不過想起為他苦守寒窰的八面狼姬,有錯嗎?他得回去,他真的得回去證明自己沒有失常。



──


  一如往常,風刀雨箭忠實地為雲霄樓灑下綿密的屏障。雷聲盈耳,風雨交加,

  「嘿,還好,這件護身衣還放在這裏。」

  這是八面狼姬特地為她的入幕之賓金少爺準備的──方便他隨時進出就是了。

  「金少爺,你還曉得回來?」

  不由分說,渾厚一掌,結結實實打向金少爺。

  猶記金少爺當日如何在崎路人面前撂下狠話,她怎麼也無法原諒這個背叛她的薄情郎。

  金少爺好說歹說,千憐萬惜哄著情人。剛才好險閃得快,八面狼姬的武功還是那麼了得,也虧他甜言蜜語的功夫不賴,適才一見面就出手的八面狼姬,此刻已伏伏貼貼,依偎在金少爺懷裏。

  「甜心,我有事要回一下黑湖。」真可笑,腦海不時浮出那個傻瓜在樹下睡著的模樣,害他轉輾難安,無法在溫柔鄉快活一下。

  「金少爺,天才剛黑,丑時還有一場惡戰,他日再去吧!」輕輕款款的耳語,體貼著金少爺肩負的重任。

  「這嘛,不去看看,我睡不著。」邪門!為什麼擔心?為什麼非用自己的雙眼證實?

  「不然──我陪你去。」八面狼姬含情帶怨抬頭看了情郎一眼。

  「不用,我還要趕去一羽壇,妳安心在此等我。」

  「金少爺,一切小心。」攙攙摟摟地把人送到門口,才依依不捨的放人離去。

  金少爺歸心似箭,加速腳程只為急奔黑湖。



     *****     *****     *****



  「什麼紫綃帳,什麼南方鮫綃...」女人有這麼好嗎?一顆顆小石往湖上飛彈,一圈圈圓弧在湖心形成美麗的波紋,有大有小,圈中有圈,圈外也有圈,圈圈相纏相繞。

  崎路人蟠坐在一塊大石上,玩著玩著,月移,便發掌運功,頓時水面漣漪四濺,由湖底升起的風雲琴再度現世。

  「琴啊,丑時一到,你就陪我解悶吧!」寂寞的眼底映著和他一樣孤伶伶的金絲十七絃。

憂幽子 2006-11-17 10:34
  夜色淒迷,子時將過。

  「奇怪,我什麼時候回房的?」連著兩天,他都搞不清自己怎麼回到床上的。去過琉璃仙境那晚也是這樣。是夢吧,一定是做夢。窗外月升中天,時間已屆丑時,崎路人推枕起身,移步屋外。

  黑湖和風雲琴,仍靜悄悄地躺在黑夜的懷抱。只有風聲輕輕溜過樹梢。

  素淨修長的雙手,來來回回撫弄琴身,無聲卻似有聲。

  丑時一到,崎路人即刻發功挑拂這座巨琴,玲瓏五指輕扣弦音,聲聲含澀時而凝止。人頭顱和半月鐘也在此時齊響。三道清音爭鳴,不約而同劃破長空,在深夜緩起、迴盪、慢入,瞬間又歸於寧靜。

  不過半刻,一切就像沒發生過,除了水波紋紋,幾條魚兒不安地探出水面。



  火龍舌的金太極轉危為安,而一方面擔心葉小釵安危的素還真,卻被萬俟焉留住不放。

  「給我站住!素還真,你還不能走,說不定又是你們這些小子們玩的花樣。」 

  「唉,前輩請勿為難素某...」萬俟焉堅持留人,素還真急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坐啦坐啦。」看著這陣蓮香飄來飄去,真是心曠神怡啊!為什麼金太極沒有蓮香呢?那蘭香也好,竹香也可以~哎呀呀,想到哪兒去了!像我這種先天中的先天,一定要表現得智者不惑,話說回來,到底誰給先天定下這麼多規矩?



  正當萬俟焉煩惱他的先天問題時,一羽壇果然發生事端。

  鳳羽鐘一響,應聲爆裂,葉小釵首當其衝。

  見葉小釵負傷自一羽壇倉皇奔逃,哀三聲急忙施展輕功接應來人,連飛帶跑衝出重圍。

  「啊!是哀三聲和葉...」見葉小釵負受傷,金少爺心急如焚,怒不可遏。身後的追兵如潮水湧上,兩人又捲入戰圈。

  「你們先走,後面的全部交給我。」

  無視敵我懸殊,金少爺挺身擋下追兵,全身功力盡付手中烈火,只見數不清的劍氣疾閃而過,哀嚎聲此起彼落,四周追兵應聲而倒。


--


  一羽壇之役,葉小釵雖無致命之憂,臉孔和雙目卻被魚麟所傷,當前武林也只有黑白郎君的綿指十八扣能不傷他分毫拔出魚麟。心高氣傲的金少爺雖然勉為其難去找了黑白郎君,但始終拉不下臉求人。一言不和,竟和黑白郎君險些打起來。

  崎路人一得消息,只得火速尋覓二人,但願金少爺別再滋生事端。
  
  而這廂,後輩槓上前輩,正吵得不可開交。
 
  「黑白郎君,你別以為我愛來求你,若非取出麟片必須綿指十八扣,否則...」
  
  「否則怎樣?坦白說,葉小釵是死是活,不關我的事。聽好,要我救人,除非你金少爺跪下求我。」這回黑白郎君也火大了,來了一個搞不清狀況的毛頭小子,敢對他一下威脅一下命令的,這是有求於人的態度嗎?
  
  「黑白郎君,你不要不知好歹!」
  
  「哼!」沒講幾句,兩人又箭拔拏張起來了。

  「黑白臉的,不想救人,本少爺就先拿你當葉小釵的陪葬品。」失了耐性,金少爺開始口無遮攔。

   說這什麼話?金少爺你想害死葉小釵嗎?崎路人終於趕來,一里外就聽得見金少爺叫囂,嚇得他心頭一緊,腳下差點跑過頭。

  「住口!」
  啪!這一掌摑得不輕。拉不下臉求黑白郎君又被崎路人出手教訓,不能動手,不能還手,甚至不能動口,這比殺了他還叫他難過。

  哼,不玩了,總行吧?帶著氣憤和無奈,金少爺──負氣跑遠了。

  「黑白郎君,我會帶金少爺來跟你認錯,到時希望你履行承諾。」崎路人一臉歉意說道。

  「哈哈,黑白郎君豈是背信之人,但是你有辦法讓金少爺下跪認錯嗎?」

  疑問的眼神叫崎路人更沒把握。不管了,還是先找人回來再說吧!



     *****     *****     *****



  這一追一趕,直到蕭竹盈墳前。金少爺對著最疼愛他的親人喁喁私語,道出心底話。

  「娘親呀!為什麼您沒替您的寶貝帥兒子生個兄弟?最初兒子以為對崎路人只是渴望手足之情,認識他以後,不但對女人漸漸失去興趣,還會跟男人吃醋...呃,我就是看不順眼他那麼喜歡素還真啦。」愈說愈複雜,蕭竹盈若地下有知,聽得懂嗎?

  「娘親聽不懂也沒關係啦,娘妳只要記得您的兒媳婦名叫崎路人就好,剛才他當眾賞我一記耳光,我是有點生氣啦,但是看他急著追來的份上,孩兒氣也消了一半...啊,說到人到,您未來的媳婦這就來參見妳了...」

  腳步聲一到,金少爺趕忙翻出另一套劇本。

  「唉,娘親!父親有難,做兒子的豈會不理?偏偏有人拿這件事威脅妳的寶貝兒子卑顏屈膝,男兒膝下有黃金,妳說,孩兒該如何是好呢?」網羅一張,就等獵物上門。金少爺打定主意,這次務必把握機會貫徹馴妻計劃,不能老是讓崎路人爬到自己頭上。

  「何況那個人是娘親妳最愛的夫君葉小釵,他現在命在旦夕,孩兒也心焦如焚啊!」靈機一動,再火上添油,想不到狩獵的滋味挺不賴的。
  
  崎路人由金少爺身後趨步走近,這回他也豁出去了。

  「金少爺,只要你肯向黑白郎君下跪,什麼條件我都答應你。」哈,葉小釵這三個字真是好用。

  「爽快,二條路讓你選。你是要──做馬讓我騎,還是換上枯葉給你的那套女裝?」魚兒上鉤,金少爺愉快等著收網。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凍結,崎路人一付「你找死」的目光緊瞅金少爺,金少爺則投以勝利的微笑。

  「我寧願…寧願做馬讓你騎──」暗罵一聲低級無聊,還是兩害取其輕。為了一世英名,打死都不能再扮一次女裝。

  「哎呀呀,先練習也好,反正你遲早要讓本少爺…」呃,瞪我咧!金少爺在心底嘆了口氣,看來想一飽眼福只好另謀他法。


  「哈哈,你漢草這麼差,不知情的人會以為我虐待你。你可以慢慢來,這邊不急-─」

  又是一副「你找死」的表情。

  嘿嘿,馴妻計劃第一步成功。他,金少爺就是要昭告天下──以前是他聽崎路人沒錯的,但是從現在開始崎路人是聽他本大少爺的。

  黑白郎君雖然覺得不可置信,但是,遠遠地他就看到崎路人扮演竹馬,讓金少爺騎著前來。都什麼時候了,還玩小孩子的把戲?聽說這兩人一個玩性不減,一個童心未泯,看來傳言不假。 

  當二人來到跟前時,崎路人起來抖落灰塵,金少爺馬上雙膝落地,黑白郎君的眼睛著實凸出了好一會兒,差點就從眼眶滾下來。好吧,既然崎路人都放下身段了,他再擺什麼先覺的架子就說不過去了。



--



  老天待金少爺真是不薄,雖然崎路人選擇的是第一條路,好死不死葉小釵才無恙,崎路人一離開琉璃仙境便逢煞星。金少爺到底還是一償宿願,看到了他最想看的東西。這全都得感謝從集境遠道追來的春意濃和百里泣,風雷六聖的其中二人。

  「不妙,是兩位師尊──」

  狹路相逢,崎路人索性躲進布袋,暫避風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此行他們必是奉命行事而來,崎路人既不想乖乖回集境,也不想和兩位師尊起衝突。

  「崎路人,別走!」春意濃和百里泣其實老大不願抓回崎路人,十八樓全一個樣兒,動作慢又不積極,讓崎路人在苦境逍遙這麼久,他們卻人生地不熟,損兵折將不說,這小子腳下功夫又好得很,唉,這不是苦差事是什麼?

  「老實說,遺失秘笈的是咱們不是?我們都不予追究了,他們催什麼催?」自從得知離惡障命喪懸空棋盤之後,春意濃就無意在苦境逗留。

  「我有說此行是要向崎路人追討秘笈嗎?」一貫神秘作風,自信滿滿的口吻,春意濃不以為然斜睨他一眼。
 
  「別傻了,崎路人不會乖乖喊你一聲師父的啦!」又兜回老話題,他怎麼還不死心?這件事當初被崎路人的兄長斷然拒絕,當場把他們六人的面子削得一乾二淨,還提──

  「呵呵,徒弟這件事,順其自然就好。」百里泣話中隱含的笑意,讓春意濃心頭一驚。

  「莫非--原來--啊,百里泣,你真是不夠意思,居然瞞到現在…」停下腳步,她開始回溯這件事的始末,愈想愈接近石化邊緣。

  百里泣只好回身,拉了春意濃跟上,「好了,都怪吾不好,讓吾我慢慢解釋給妳聽。」




  春意濃和百里泣剛走,隨後死纏爛打的腳步聲又來靠近。

  「喂,崎路人,別人看不出你的把戲,你想我會上當嗎?好歹我們也過了一陣形影不離的生活,不是嗎?別動別動,那兩個說話集來集去的人還沒走遠喔!」

  一臉惡作劇相,金少爺毫不客氣的當這坏土丘是流動廁所。

  哇!可惡──

  危機剛過,尷尬接著來訪,崎路人猝不及防金少爺這招亂流反擊。

  等到這些找麻煩的蒼蠅全飛走了,崎路人由布袋逃出,這次憋氣憋到快沒氣了。沒品沒衛生的金少爺,害他非得倉惶趕回沐浴。

  金少爺並未走遠,一路緊跟在崎路人後頭,果然來到熟悉的黑湖。
  
  一身狼狽,讓他顧不得夕照未沈,雲霞尚且通紅,便縱身躍入湖中。金少爺挑了一個好位子──坐在如垂簾遮掩的水柳上,摒氣凝神觀賞湖上春光。

  解開腰帶後,最先攤在湖面上的是寶藍披褂,接著衫襟敞開,錦袍鬆落;再來是單衣,最後貼身的單衣也拋向水面。細細的水流滑過身上每一寸肌膚,看他暫卸煩惱的忘情游水,金少爺溫柔凝視,一陣怦然心動,他覺得崎路人比摔琴的那晚更加動人。所幸眼神不會留下痕跡,否則難保崎路人不會衝過來砍人。 

  「可惡!」金少爺千不該萬不該虐待他潔癖敏感的神經,真是,光想就作嘔,恨不得當起水中游魚,一輩子都不起來。

  「咦?還不上來?太陽都下山了。」

  他好累好倦,不想動了,像隻懶懶的烏龜划向岸邊,不肯起來。

  不行,好像還沒洗乾淨...

  好像怎麼洗都洗不乾淨…


  「他怎麼老是說睡就睡?笨蛋!」

  金少爺由柳樹下來,脫下自己的外袍,抱起以手為枕,半浮半沈的軀體。一接觸空氣,崎路人剎時轉醒,只看見一臉失神的金少爺,不知在看什麼地方…

  「金少爺?」這是噩夢嗎?又是金少爺,而且他的手在──

  隨著一聲驚叫,金少爺又埃一記耳光。

  這一伸手,外袍稍微脫肩,看得金少爺火氣全消。

  「喂,你今天打我兩次了,過癮嗎?」

  「你明知我躲在布袋裏,不是嗎──」始作俑者就在眼前,崎路人怎能不興師問罪?

  「別生氣啦,我讓你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怎樣?來吧!」

  「你──現在、馬上、立刻、給我消失!」轉身回房,砰一聲,留下金少爺獨自站在門外。
  
  哈,太可愛了,又害羞了。

憂幽子 2006-11-17 10:41
  回溯至此,金少爺又笑了。後來他們還連袂到巨書岩鬧了好幾回,把太黃君那張撲克臉氣得五官移位。可惜時空縫隙那一戰沒跟他一組,不然會好玩多了!
  
  來這座鬼道院進修有多久?苦行的生活裏,唯一陪伴他的只有回憶。葉小釵好不好呢?八面狼姬被天禍妖狐所殺,這筆帳非討回來不可。還有崎路人,那天,他就這麼走了,著實把他嚇得半死。

  

     *****     *****    *****



  若是觀水可以滌心,弄潮可以不再挹愁,該多好啊!

  「崎路人!」自得其樂的閒情逸趣,被這個聲音打斷已是例行公事。

  「你又來了。」

  「來陶養心性,不歡迎嗎?」說這種沒人相信的話,只有厚臉皮的金少爺。

  「看你三不五時站在湖邊發呆,不怕跌到水裏去嗎?」來黑湖相擾多次的金少爺,膽子也練大了,單手就將湖邊人攬入懷中。重疊的身影,卻各自一片心事。

  「被你這種登徒子偷襲才會落水。金少爺,別手來腳來,跟你說多少次了,這裏不是怡紅院百花樓,也沒有你尋歡作樂的對象。」並非無力掙開霸氣的臂膀,而是現在的他,的確需要一雙有力的臂膀。

  「你真小氣,讓我抱抱又不會少塊肉。噓,你看,水中的你真好看...」這種轉移注意的伎倆不怎麼高明。話聲未盡,人又伺機貼進,掠奪的唇展開行動來到耳邊,還順手遨遊到腰際。
  
  「別亂摸,這裏沒有你的東西。」崎路人不慍不火的說道。諸事纏身,居然生氣也沒空蘊釀。

  撫上胸前,金少爺還有理由為自己開脫:「耶~我沒亂摸,只是想看你的心是在這裏,還是在琉璃仙境?」愕然一頓,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的心在哪,不用你煩惱。放手吧,金少爺。風采鈴落在鬼王棺手裏,我已經夠煩了!」眼光投向水中的自己,曾幾何時學會多愁善感了!

  「崎路人,別騙我,你該不會想去救風采鈴吧?」

  機伶的金少爺適時捕捉到閃過湖面的一抹輕愁。

  「鬼王棺不達目的不會罷休,素還真只是裝作不在乎,我不想看到他這般痛苦...」感覺到懷中人一陣無力,金少爺用力用力再抱緊。今天真不尋常,抱他沒拒絕,摸他也沒生氣。啊,不對──

  「崎路人,你給我聽好,沒有我的准許你絕對不准去那個魔窟。如果素還真敢讓你做這麼危險的工作,我會找他算帳。」鄭重警告之後,只見崎路人將臉埋在自己肩上,輕嘆一聲。

  這個笨蛋!只曉得為素還真分憂,卻不擔心自己飛蛾撲火。聰明一世的崎路人,盡做糊塗一時的傻事。

  「夠了沒有?該放手了吧?」這個聲音怎麼聽都只有蠱惑的味道。

  「不──放,你還沒答應我──」而這個聲音怎麼聽都像騷擾。

  來不及作他想,懷中人體輕身巧的迴轉過來,纖柔的十指環扣他的頸項,送上溫軟的香唇。這是作夢嗎?心裏雖然滿腹疑惑,不過送上門的點心,豈有拒收之理?煽動他的唇瓣微微現紅,雙目巧盼生輝,啊!就是這雙綺魅的眼神、明湛的秋水,讓自己一再陷溺、沈醉。神魂飛上九宵,冷不防穴道被攻佔,動彈不得。
  
  「抱歉了!」白皙俊秀的臉,氣得時青時白,灼熱的忿怒,轉而著急、納悶。

  「金少爺,你的表情真是千變萬化,哎呀!一定又在胡思亂想,對不對?別這樣看我,三個時辰後,穴道會自動解開。你不是想靜心養性嗎?我就不打擾你了,好好虔心淨性,改改急躁的個性吧!」兩人心有靈犀的覺得對面這張臉可愛又可惡。

  沈默半晌,崎路人不再迴避,字字鏗鏘。

  「在琉璃仙境那晚,我知道是你…」,頓了一下,確定金少爺此刻亳無抗拒之力,又繼續說道。

  「後來才知啦,但是來不及了,只好將錯就錯…咦,你怎麼都不生氣?」

  崎路人歪著頭看他,狀若無辜的樣子,讓他好氣又好笑。

  「不過剛才…都是真的。」

  真的?是真的?哈哈哈!不可能--但是,他的表情的確很認真,這…該說是迷醉嗎?

  待暈陶陶的金少爺回神之時,已是風高人遠。



--



  多久了,他不知道。只知這三個小時好長好長,真夠折騰他了。

  然而不到三小時,紫錦囊就來解開他的穴道,並將他丟來鬼道院。

  進來這座鬼道院之後,他才體會那些順手拈來的浮光掠影,帶給他多少快樂,至少夜晚不再漫長。

  「這六個老頭說要改造我,教我打敗天禍妖狐的武功,現在六先知變成三人行,還不知這三人行不行。說到這三人,最近也只見一人出出入入,當初兩造甘願,擺什麼如喪考妣的苦瓜臉嘛!」



  外頭好像發生很多大事,卻沒人來告訴他。

  「紫錦囊來看你。」一貫的言簡意賅,人就走開了。

  「金少爺,唉!」幾日不見,溫文儒雅的紫錦囊好像憔悴不少。

  「別學那老頭講話,有什麼事就直說。」苦瓜臉會傳染嗎?還是叫先覺的都有這種通病?

  「以後我不能再來,不用擔心,這只是一種過渡,也是我的宿命。現在最令我煩惱的是崎路人…」金少爺不解的看著紫錦囊。

  「崎路人?他的瘋癲症頭又犯了嗎?」不用說,這個名字最能提起他的興致。

  「金少爺莫說笑了,凶兆已現,他…」不像開玩笑,眼前的紫錦囊一副天塌地崩的模樣。

  「快說,崎路人是怎樣了?」

  「沒事,先談談你這邊吧。其實三先知只剩下鬼藏智一人了。礙於面子,他要我別告訴你。」

  「哈,我就知道這六個老頭不夠力,上回找人代替我去跟那隻妖狐打架,還不是直的出去,橫著回來。」為了保住他的小命和他們的面子,三老可是死拉活拖擋住嚷嚷報仇的金少爺。

  「五人先後而去,你學藝不成,勝算很低。何況我有責任保謢你的安全。」

  料想不到紫錦囊是來交待後事的,金少爺不禁為他感傷起來。雖說踏入江湖就不要怕死,怕死就不要踏入江湖,但是眼前的人已挺身相救數回,眼看這份恩情是難以回報了。

  「這封錦囊,半個月後打開觀視,你就知道該怎麼做了。」

  當晚,紫錦囊告別玉竹風這個軀殼,回歸屬於一頁書的劫難長路。



--



  廢墟一般的鬼道院,金少爺在此每日悄悄進行二件宏大的工作。一是勤練魔域詭譎多變的魔功鬼道天羅,二是思念無可取"袋"的那個人。

  金少爺白天全心習武,晚上則聚氣養神。心無旁騖的練功,使他感覺這陣子內力精進不少,全身有如脫胎換骨,舉手投足,無不體輕步快。

  晨光初現,清風滿懷。轉眼十五日已過,今天金少爺起得特別早。剛整理好行裝,背後倏地立冒出一道人影。
 


  「麻煩你出個聲好不好?」幸好他不怎麼怕鬼。

  「亭內用膳。」鬼藏智說話依舊不多不少。

  想到終於有事可做,練功的事就暫且擱下一天。換好行裝,等不及拿出錦囊一觀。

  他有預感,這封錦囊正是解開他心中所有疑問的鑰匙。

  「跟老人家閒話家常,功德無量。」但,錦囊上只有這幾個字。

  「這是什麼跟什麼?要我跟那個陰陽怪氣的老頭抬槓?」金少爺看得一頭霧水。

  當初紫錦囊沒通知就廢了我的武功,說是為了取信鬼道院。這回又在玩什麼把戲?難怪那個老頭叫我到外面吃飯,平常他不是沒聲沒響就送飯來的嗎?
  


  金少爺伸了伸懶腰,故意讓鬼藏智等得心焦,慢條斯理一步一步走去。

  「唉!現在的少年人真會蘑姑。」無椅無凳,鬼藏智依然神清氣閒的如履平地,就這樣凌空安穩地坐著。

  「別唉別唉,紫錦囊真囉嗦,既然要你轉告,何必留什麼錦囊,害我看得莫名其妙。」向來那些帶著錦囊、揹著布袋的人,總是特別會找他麻煩。

  金少爺跨步走進亭內,視線向石案上一掃,見素菜六盤,酒一盅,當下明白鬼藏智是來為他餞行的。

  「唉,不是他囉嗦,是他把燙手…囉嗦的機會讓給我。今夜子時,你到琉璃仙境就會明白。記住,見到素還真之前,不可見任何人,也不可讓任何人看見你。」

  「幹嘛這麼神秘,不會是要我去偷東西吧?喂,老頭,你這種坐姿會消化不良哩。」金少爺邊吃邊得意自己愈來愈懂得敬老尊賢。

  「我怕等一下會消化不良的是你──關於崎路人…」鬼藏智難以啟齒的表情,讓金少爺心生不祥的預感。

  「崎路人?快說──」

  「我是受紫錦囊之託告訴你這些,你先答應,在我說完之前別亂發飆。」看樣子這個崎路人對他很重要,這…四下無他人,不會聽完就拿他出氣吧?當下他還是決定不要說,讓他自己一觀究竟吧。

  「老頭,哈哈,你在窮緊張什麼?有大帥哥陪你吃飯,粗茶淡飯會變佳餚喔!」清朗的笑聲,鬼藏智不覺莞爾。



  夜靜水寒,涼意襲來。知道離別時刻已近,金少爺起身走向鬼藏智。

  「我先離開啦,後會有期。」

  一句珍重之後,人已揚長而去。枯瘦的老人盤坐在黃石上,撫摸霜白髯鬚,不動聲色的表情隱藏著一絲懸念──金少爺啊,只要你活得夠長夠久,咱們六先知就死而無憾。

憂幽子 2006-11-17 10:46
  再一次,他將金少爺交由第三者託管。

  風冷,心頭升起幾分涼意。

  他明白此行面對的是橫行苦境的三大魔頭──來自滅境的惡靈三途判,鬼王棺、業途靈以及腹中首。並非人多就能取勝,沒把握的仗,他一個人碰運氣就夠了。 

  月圓之夜,他親口允諾素還真尋回風采鈴,不是嗎?
  
  為了大義,素還真絕不能以吸雷針交換風采鈴。

  為了私情,素還真也絕不能置風采鈴於不顧。

  成全了大義,顧不及私情,眼下只有自己了,誰叫他偏偏聽見白蓮的心聲?



  哈,這麼聰明的腦袋卻綁不住愛管閒事的兩隻腳?

  「還好嘛,不過就大魔二魔三魔…」他扳扳手指點名。

  下一刻,風起。他離開大路,剪徑疾行,再也聽不見樹林裏夏蟬盛鳴。

  


     *****     *****     *****




  千邪洞內,意識、知覺全被掠奪一空的風采鈴兩眼空洞,木然立在帳前。

  帳內的腹中首笑聲咯咯,對著泥塑般的風采鈴連聲讚嘆:「呵呵呵,好一個絕世美人,絕代佳麗啊!可惜,現在的我已非昔日的腹中首,唉唉,都怪秦假仙那一刀,讓我失去男人雄風的那一刀,無奈呀~~」餘怨未了,言外之意卻是餘情未了。事實上,他對秦假仙別有一份特殊的好感。

  引領而望,見業途靈仍在洞口徘徊,腹中首挪移身子,悄悄在風采鈴耳邊說道:「妳放心,三途判就屬我最懂憐香惜玉,有我在,兩位道友動不了妳一根汗毛,妳就安心待在千邪洞…」腹中首幾乎當風采鈴是姊妹淘了,看在業途靈眼裏直起雞皮疙瘩。

  「真是諷刺!腹中首居然跟女人談心論交!」扶好墨鏡,業途靈實在難以相信眼前的事實。

  事實上,業途靈一直無法接受腹中首轉性,連裝扮也跟著變性的詭異現象,總是盡可能與他保持距離,免得反胃。鬼王棺倒是無所謂,他認為功力大進的腹中首對三途判有益無害,愛怎麼打扮就由他。

  「和這兩人共處一室,一個花痴,一個木頭人,唉…唉唉…唉唉唉…真悶!真無聊啊!」除了唉聲嘆氣,業途靈也只能搖頭晃腦,來回踱步,苦望鬼王棺歸來。

  沒等到熟悉的腳步聲,卻聞到洞內飄來一股異味,一股混合胭脂香水於一身的異味,一陣作噁,業途靈只覺頭昏腦脹再也無法忍耐,簡單交咐一聲「有事暫離」便飛也似的逃離現場。
  
  鬼王棺回轉千邪洞時,才要進入,因樹葉簌簌響聲而停下腳步。耳熟的聲音,他已知來者何人且為何而來。

  「哦~棺材頭,別來無恙否?」崎路人打招呼的方式像久別重逢的老友。

  「崎路人,真沒想到你會代替素還真前來送…吸雷針吶~」陰沈一笑,鬼王棺隨即運掌以鬼形之氣迎接繼風采鈴之後的第二位貴賓。   
 
  鬼形之氣,無聲無息,似挾魂而來,崎路人只覺腳底一陣虛空,無底深穴似要將人吸進冥府;暗地裏他以佛掌無形應勢掣開,吸納這股陰柔綿密的厲氣。
  
  初遇滅境奇術,崎路人一時氣血翻騰,連退數步。


  「嗯~有來歷。吸雷針呢?」鬼王棺急欲索針,崎路人卻是慢條斯理應答。

  「說到吸雷針,素還真身上的確有,但他是他,我是我。至於我身上,好像──沒有—-」崎路人頓了一下,抓了抓腦袋,清了清喉嚨,見鬼王棺臉色愈來愈沉,拍拍他的肩安慰道:「別這麼沮喪嘛,我的寶貝布袋裏面可能有喔!」崎路人解下布袋往地上一擲,「找到就是你的──」

  「崎路人,在三途判的地盤,鬼王棺不怕你玩花招吶。」抄起布袋,竟如千斤巨石沈重。鬼王棺不動聲色走向洞內,並示意崎路人跟進。

  「哎唷,棺材頭,別這麼性急,小心一點,不要碰壞我的心肝寶貝,還有小心專門煉化邪靈的吸雷針喔,聽說邪靈愈壞,效果愈好──」縱使老謀深算,鬼王棺還是遲疑了半步。

  聽到洞外吵吵鬧鬧,腹中首掀開簾幕走出,差點撞上領著崎路人進入的鬼王棺。異香撲鼻而來,鬼王棺連退兩步暫停呼吸,崎路人也忍不住輕咳兩聲。

  真嗆──難怪業途靈待不住此地,鬼王棺完全明白為何不見業途靈人影。

  「道友,你回來了,這位是──」一見鬼王棺身後白淨秀致的崎路人,腹中首眼睛一亮,高興得直繞崎路人打轉。頻頻搔首弄姿,弄得叮叮噹噹的耳墜金光亂竄。

  崎路人倒是不以為意,反正他是第一次見到腹中首,無從得知他過去的樣子。

  「好了,別再轉了,崎路人交給你。風采鈴,打開布袋,找出吸雷針。」被腹中首一攪亂,他差點忘了正事。為了好好呼吸,鬼王棺本能的把布袋擱置洞內另一角,因為離崎路人太近就得一再憋氣。

  權衡之下,鬼王棺決定跟在風采鈴背後監視,崎路人交由腹中首看管。他自然放心被他奪去意識的風采鈴,不放心的是崎路人還有他的布袋…這小子向來防不勝防。



  風采鈴跪坐在地,伸手找了找,摸出一根竹筷大小的鐵釘,鬼王棺搖了搖頭。

  接著是大頭針、繡花針、毛線針、迴魂針,大大小小,各式各樣,鬼王棺沉著臉,一一丟向角落。



  「坐著坐著,站久會累──」腹中首逕自拉著崎路人坐向床沿。

  翠幔起伏如浪,妙語如珠的崎路人一再逗得腹中首掩袖匿笑。講到秦假仙如何以魔界武功「鬼氣貫腦」解決紙糊的百琴宮宮主聖上儒時,腹中首一度噴笑出聲,儘管極力按捺,嘴角仍不時輕泛愉悅的波紋。

  「唉,秦郎就跟你一樣風趣呢!不知他好不好,我真想他──」

  稍後,崎路人悄悄在他耳邊咕噥幾句,腹中首兩眼發亮,閃過一絲異樣的亢奮。

  「真的嗎?你真有辦法讓他主動找我?」腹中首說得心花怒放,引來鬼王棺一瞋。

  「這個腹中首愈來愈不像話,跟女人一樣饒舌。」看著道友期待美夢成真的表情,鬼王棺覺得頭好痛好痛。

  角落逐漸堆起一座小山,吸雷針仍沒著落。

  「可惡吶~崎路人竟敢戲弄三途判!」

  黑暗中,鬼王棺兩眼發出利光,銳氣駭人,正思忖以風采鈴要脅時,崎路人無聲唸誦咒語,等鬼王棺注意到腳邊的動靜時,風采鈴頃刻被吸入袋中。提手一收,崎路人迅速奔向洞外,用盡全身功力將其送出。

  眼睜睜目睹布袋騰空而起,急旋而去,鬼王棺唯恐追之不及,立即施展隔空移物,企圖攔下。

  意外的是,崎路人竟捨身代替布袋回到千邪洞。

  「哎呀呀,鬼王棺,我才剛離開,你就捨不得了!」

  陰鷙的目光,逼得崎路人心頭一寒,他知道,下一招生死交關。

  「你說得沒錯吶,鬼王棺捨不得你死在他人之手,看來,只好──」正要施展無上魔法引歸殺象時,腹中首搶白現身。  

  「道友,讓魔象鬼鎖的一展威力──」

  手勢一出,鬼王棺乘風引退。

  腹中首閉目凝神,全身籠罩。嗖嗖兩聲,兇咤的鎖鍊脫手而出,來自地獄的鬼頭張口咆哮,嘶聲厲吼,崎路人以流金礫石化唳氣為點點星光,仍被震飛五里之外。就在腹中首回身之際,鬼王棺趁勢發出索命之招。

  以為崎路人安然離去,腹中首假意追趕,這次卻換鬼王棺阻攔他了。

  「道友,追之無用,回來吧。」

  「為何無用?」

  「哈,當然無用,何必浪費力氣追趕一名死人呢?剛才遊魂離體已經送崎路人去陰間作客吶──」

  「道友,你──唉──」腹中首只能暗暗扼腕。

  「斬草須除根,再說,這是他帶走人質的代價。」原本吸雷針勢在必得,崎路人這一攪局,迫使鬼王棺重打如意算盤,進行下一個奪針計劃。



  逃過魔象鬼鎖,卻被遊魂離體一掌擊向血泊,推至魂歸離恨天的邊緣。

  全身灼燒,搖搖欲墬,眼前的路愈走愈崎嶇。

  接著,胸口一陣騷動,血腥自咽喉一波波湧現,噴出一團又一團火光,崎路人終於不支倒地。

  急奔而來的素還真適時將他扶住,緊緊抱住懷中人,像握住震顫不已的琴弦。

  見崎路人渾身浴血,他心如刀絞。

  終於來了,他還是來了,不是嗎?崎路人努力睜開眼,為的是多看來人一眼。幽然一笑,開口,卻發不出聲音。

  就在崎路人伸手拭去素還真的眼淚時,腦子轟然一響,四周的亮光消失,只有無邊黑暗迅速漫延。

  童稚臉孔合上雙眼,無聲之淚落下。

憂幽子 2006-11-17 10:55
  無星無月的夜晚,幾乎看不見路。
  
  遠處,金少爺輕裝疾行,直奔琉璃仙境而來。


  素還真房內,青燈猶亮,微弱的光芒撫映眉心兩道愁痕。眼底,始終放不開臥床之人。
  
  「換我來吧,你已經好幾天沒睡了。」風采鈴沏好一碗熱茶走來。

  「不要緊,我睡不著。」

  「他,有救嗎?」風采鈴憂心忡忡看著為救自己而遭受鬼王棺重創的崎路人。

  「依照錦囊指示,救他的人應該快來了。」

  「紫錦囊所指究竟何人?」柔順的性子也有按捺不住的時候。

  「這是最後的辦法,以毒攻毒,以邪制邪。這個人,妳不會陌生的。我到密室拿幾樣藥材,剩下的就交給妳了。」相會的眼神,心照不宣交換著默契。素還真起身走到門口,憂悒的眼神再次投向床上毫無動靜的崎路人,才依依不捨離去。




  咦,那個人不正是素還真嗎?怎麼也跟鬼道院的老頭一樣苦瓜臉?金少爺前腳才跨進琉璃仙境,一聲驚呼接著從房裏傳出。

  「素還真,快來!」

  一聽風采鈴的叫喚,從密室奪門而出的素還真面色驟變,急急衝進屋內。從沒見過素還真如此驚慌失措,深夜造訪的金少爺緊跟在後,走到屋前,半掩的門扉,開啟的是令他錐心刺骨的一幕。

  萬萬沒想到會這樣和久違的他重逢──

  連夜趕來,不斷加快腳程,就是為了來此覆命;辦完紫錦囊的事,好快些去找他──

  「崎──」金少爺已無力再跨一步,按下激動的情緒,楞楞看著再也熟悉不過的容顏。那是一張沒有血色,沒有生氣的臉孔,如果不是夾雜紊亂的喘息聲,他會以為是具冰冷的石膏像。

  一聲悶咳,只見崎路人胸前一陣起伏,污濁的黑血不斷從泛白的嘴唇湧出。

  「怎會如此?」擔憂不已的風采鈴遞上疑問的眼色。素還真不慌不忙,伸向寸口切脈。見脈象先浮後沈,愁痕又眉梢。

  「不妙,邪氣逆衝,寒邪犯胃,吐如噴射,這是腦部受損引起的吐血。」定神一思,素還真左手運氣持針,右手分肌別骨,指按奇經三脈--太衝、任脈和督脈。小心翼翼的循穴入針。

  不行,血還是不止。飄散在空氣中的血腥味,瀰漫著難以言喻的苦澀。

  (拜託你──不要再咳了!)阻止不了連番湧出的鮮血,傷心和悲憤頓時化成無聲的哀求。他不敢相信,這麼嬴弱的身體竟藏有這麼多的血液。金少爺不出聲也不上前,只是倚著門扉望著崎路人。



  昏迷不醒的崎路人尚無知覺,而每一針每一孔,似乎是扎在汗水淋漓的素還真身上。

  過一會兒,血暫時不流,金少爺面色凝重的走向前來。汗水溼透衣衫的素還真仍不肯休息,繼續為崎路人運氣調息,暖和著稍不注意就會冰冷的身子。

  一旁的風采鈴不時拿著白色錦帕為他拭汗。



  知道來人已在門外久候,但他無暇招呼。

  「金少爺,別來無恙。」素還真回頭看了他一眼。語氣和以往溫和,表情卻極為慘淡。

  「對,是我。驚異嗎?哈哈,我也很驚異,一出鬼道院就收到這種大禮──」話未說完,鼻頭一酸,淚水使勁在眼眶打轉。

  「說,這是怎麼一回事?」

  「這…唉,說來話長。采鈴,就勞煩妳告訴他經過,我隨後就來。」

  「金少爺,素還真醫治崎路人尚要一段時間,你先隨我來吧!」


  院子裏,幽靜的角落,早開的桂花陪伴無眠的人們。

  「風采鈴,他為何變成這樣?」金少爺仍無法相信所見的事實。

  「金少爺,我很抱歉,崎路人他是為了救我…」風采鈴語帶虧欠,娓娓道來。

  「這幾天他的情況突然惡化,素還真每晚都不眠不休為他療傷。相信素還真吧!」



  待素還真滿臉倦容走出,金少爺立即上前追問。

  「崎路人他…」

  「唉,你先去看看他吧!」素還真一眼就看穿金少爺的心事,心急如焚的身影,箭步飛向屋內。



  金少爺跪坐床邊緊扣崎路人冰涼的手。

  「你真傻!真呆!真正可惡至極!把我丟在黑湖就跑了,你以為千邪洞是你家嗎?只有你能去嗎?只有你敢去嗎?你未免太小看本少爺了…這筆帳,本少爺一定要連本帶利向你討回──」如果這雙手在他手中失去溫度,該怎麼辦?一向天不怕地不怕,此時金少爺心頭竟升起莫名恐懼,恐懼生命的脆弱和隕落。

  看著崎路人染血的胸口,他的眼眶又轉紅了。

  「告訴我你很痛,拜託你出個聲,崎路人──」想不到這一聲輕喚變得如此痛苦,金少爺顧不得是否有人聽見,嗚咽悲嗚。



  屋外二道身影併肩而立,一個憑欄嘆氣,一個好似要望穿屋內。

  「金少爺不要緊吧?」察覺屋內的金少爺不住低泣,風采鈴不禁擔憂起來。    

  「紫錦囊設想得很周到,但是,金少爺這麼關心崎路人,為何我們還要演這齣攝脈放血的戲呢?」不解的眼神意圖尋找紫錦囊大費周張的答案。

  「若依金少爺的個性,必定急急找尋鬼王棺報仇,萬一他遭遇不測,紫錦囊哉培金少爺的苦心不但白費,崎路人也無活命的機會。身中鬼王棺絕招,以毒攻毒是最佳的辦法,也是最後的辦法。」素還真尚未見到金少爺時,就已了解紫錦囊意在言外的安排。

  「而且依金少爺這種硬碰硬的脾氣,不削削他的銳氣,磨磨他的急性子,我也無法放心把崎路人交給他醫治。」言罷,風采鈴點頭表示明白。

  「真想不到,金少爺這麼在乎崎路人。」這句真心話,是她為素還真找的台階。說穿了,他不過是在考驗金少爺。對崎路人,他的關心並不亞於金少爺,醫治崎路人一事始終不假手他人。如果不是紫錦囊再三交待,他哪捨得?



  飄袖銜香,踏著平穩步履而來。金少爺不抬頭也知來者何人。

  「你很關心崎路人。」

  料不到素還真這麼直截了當,金少爺支吾回應。

  「我們是…朋友…」故作淡然卻明顯和關愛的眼神相違。

  「朋友?哦,哪種朋友?朋友亦有親疏之別,不是嗎?」

  對素還真的刻意質疑,金少爺有些不高興,怪他道:「我跟崎路人只有朋友之間的友情,不是你想
的那樣…」愈想迴避反而詞窮。

  素還真笑答:「你想太多了,我沒有別的意思。不過我猜,現在的你最掛心的就是崎路人,不是嗎?」這句話果然命中紅心,金少爺楞了半晌,看來逃避不如舉白旗省事。

  「好了,別再問了,」金少爺轉而苦笑:「素還真,你的盤問真令人難以招架。」

  「我沒有盤問你的意思,是有求於你。」說完,素還真抱起昏迷的崎路人走出去,金少爺見狀馬上跟進。

  此時風采鈴正好走來,輕聲轉告一句:「都準備好了。」看他們神色匆匆,金少爺拉住風采鈴問他們要做什麼。

  「是水療,以艾草、黑薑、磁石浸泡全身,打通四肢九竅、十二經脈和三百六十五節,再以真氣驅散邪火。素還真用的是純陽之氣,只能治標,若能以相容的至陰功體疏導邪火,應該可以治本。」聰明的金少爺一聽就知這個至陰功體的人分明是指自己,哈,這二人一搭一唱,繞這一大圈子幹什麼呢?

  「素還真,我看你也累了,這件事交由我來。」

  「你這麼自告奮勇,我很感動,不過爾後還有四十九天…」

  「好了好了,別說四十九天,四百九十天我也願意。要我做什麼儘管交待就是,只要能救崎路人,我都聽你的。」金少爺再也忍不住這番拐彎抹角,接過崎路人,隨著風采鈴走向蒸氣四溢的溫池。




  正當素還真向金少爺解釋穴位和運氣之法時,金少爺小聲一問:「那麼這幾天──你是不是都“看”過了?」

  素還真嘆口長氣說:「唉,劣者也不願趁人之危,不過,這裏只有我一位醫者,不看清楚也不行,你說是不是?」

  金少爺頓時額冒青筋。好你個素還真,該乾脆時你不乾脆,不該乾脆時比誰都乾脆──



  「崎路人,你放心,你欠本少爺的帳還沒還清前,絕對不會死的。記住,當你睜開雙眼的那一刻,第一個看見的人會是我,是我金少爺──」

  餘音淒哽。漸漸的,氤氳的空氣和眼裏的朦朧化為一體。




  這夜起,金少爺打定主意寸步不離崎路人。除了早晚伺候湯藥,每隔四個時辰還得幫他運氣療傷,不僅秏費內力,勞神勞心,只要崎路人稍有不適,哪怕只是一聲輕咳,金少爺都會緊繃神經,深怕有個閃失。加上素還真諸事纏身,無法長留病榻,大部份的工作,包括採藥、買藥、切藥、煎藥,金少爺都不假他人之手。

  「記住,夕則人氣衰,夜半人氣入臟,邪氣最易侵身…」為牢記素還真所有叮嚀,金少爺早已抄錄成冊,冊不離身。

  


  *****     *****     *****




  四十九日匆匆過去。

  這一日,天暗得特別早,剛才還在樹梢盤桓的幾隻黃雀很快就安靜下來。

  照常為崎路人沐浴行氣之後,金少爺看他今晚臉色潤紅許多,高興得忘了連日來的辛勞。把人抱回床上,定定看著四肢舒展的人兒,他揉揉眼睛,確定不是安慰自己,真的,那張蛋糕臉又回來了。

  「好好睡,我會一直陪你。」金少爺連衣躺下,攬著崎路人,放鬆心情的他很快就進入夢鄉。



  夜未央,下過雨的天空還有點潮溼。風吹來,陣陣涼意讓人舒暢無比。

  隱約之中,他感覺一股熱氣直往臉頰竄動,還有不安的四肢在身下蠢蠢欲動。哈,一定是夢,他繼續以八爪章魚之姿嵌住懷裏的崎路人。

  嗯?又動了!呵呵,脖子好癢。哎,崎路人今晚翻身真勤。

  「好熱,別抱這麼緊──」

  啥?有人說話?哈哈哈,就說嘛,一定是夢,如果崎路人真的清醒了,哪會這麼安靜安份?

  但,隨著身下再度傳來囁嚅的聲音,「大哥,我真的好熱──」金少爺驚坐而起,差點跳起來。

  月華冉冉,透窗而來,兩人面對面坐著,摸著彼此的輪廓,也看清彼此的臉。

  崎路人伶俐的雙眼,一閃一爍注視著他,滿懷不解。 

  而金少爺則不敢置信所看到的是一張紅噗噗的臉,流轉的目光正打量著自己。

  「你是誰?」晴天霹靂一問。

  端視久違的面孔,金少爺懷疑崎路人又在作弄自己。

  「你不認識我嗎?崎路人──」

  「我?我不是崎路人,我叫齊雲。那你又是誰?哈,不用說我也知道,你──是花影人派來監視我的…」

  明眸乍動,說得天經地義。金少爺看得出神,早已聽不進崎路人在說什麼。這一定是夢,既然是夢就不用在意崎路人瘋言瘋語,既然是夢就表示可以為所欲為,哈哈哈──

  「喂,你在笑什麼?哇,怎麼又來了──」眼前陌生男子不通知就把自己拉進懷中,崎路人又是一陣四體竄動。

  興奮過頭的金少爺,忘了懷中人病體初癒,也不理會崎路人神懨氣虛,一手纏住他的腰,一手撫上他的臉頰,不再以聲音探問真假,而是以溫唇輕觸崎路人的臉頰。

  哈,這個夢我喜歡!

  金少爺緊擁再緊擁,埋首懷中人的肩胛,夢囈的說著:「這一輩子都不會放開你,就算在夢中也一樣──」



  溫柔的呼喚,讓崎路人不再掙扎,反而伸手摸摸金少爺的頭,拍拍他的背,好像在安慰他。不管怎樣,這位陌生男子沒有惡意,只是認錯人了。

  但是,這是怎麼一回事?師尊呢?兄長呢?為什麼他會在這個陌生的地方?
  
  看著暈紅的雙頰轉為醉紅,金少爺一掃四十九日的陰霾,一個勁兒站起,將人抱起團團繞圈。分不清是崎路人裝瘋,還是他高興得發瘋。

  「呵呵呵──」崎路人笑聲咯咯,好不開心。這個動作他一點兒也不陌生,還覺得幾分親切。

  「你喜歡?」

  「喜歡。大哥也常這麼做。」

  「哈,哈哈,哈哈哈,是嗎?你大哥?」眉一挑,表情凍結。他大哥不是早就作古了嗎?呃,算了,人醒來就好。反正,崎路人把瘋癲當成樂趣已是家常便飯,少一次跟多一次,不都一樣?

憂幽子 2006-11-17 11:00
  金少爺滿心歡喜將人擱置在案上,自己拉張小凳兒,雙手支住崎路人的腰際,稱心端詳著。

  「嗯,既然人是我救回來的,自然就是我的啦,哈哈哈!」素還真一不在,金少爺的妄想症又發作起來。

  「喂──」

  「叫我少一。」金少爺完全不介意崎路人忘了苦境的一切,以後崎路人只要記著自己就行了,其它通通都是多餘的。

  「你說這裏是苦境,那我的兄長和師尊呢?」小孩子一醒來果然就是找大人,問得金少爺眉頭一皺───這兩人不都做古了嗎?叫我到哪去生給他?

  「呃.,待會兒有一個叫素還真的人會解釋給你聽,你有什麼問題問他就對了。」嘿,這種回答不完的問題,還是丟給能言善道的素還真。

  「那你快帶我去見素還真。」崎路人動手拉扯金少爺的衣袖,懇求的眼神讓人不捨。

  「這麼晚了,明天吧...唉,好啦好啦,不過總得穿好衣服。」金少爺趕忙翻出閒置已久的綰帶,為柔亮灩瀲的黑髮束上,至於衣服,極目四顧,只有一件薄如蟬翼的單衣擱在木櫃上頭。嗯,將就一下吧!



  「人呢?月亮才剛出來,琉璃仙境就只剩蟲鳴鳥叫啦?」金少爺急著炫耀和死神博鬥的戰績,敲鑼打鼓喊得漫天震響:「素還真!風采鈴!一線生!不快點出來你們會後悔──」話音剛落,兩道人徐徐而來。

  「金少爺,素還真不在,啊,是崎路人──」來人是一線生和風采鈴。看到崎路人完好如初站在他們面前,兩人不約而同急奔而來,不時摸摸崎路人的手呀臉的,好似要確定這是個活活生的真人。

  「太好了!崎路人總算清醒了!」見一線生哭得老淚縱橫,看得崎路人好生同情。

  「你們好像都認識我,怎麼我一點印象都沒有?」崎路人並未察覺這不叫遺忘或健忘,而是記憶喪失。

  「欸,穿這麼少,會著涼的。」心細的風采鈴馬上回房捎件衣服。崎路人大病初癒,萬一著涼怎麼辦?

  「崎路人的功體全毀是意料中事,但是想不到連記憶都退化…」一線生嘆氣之後又是涕泗縱橫。

  「無所謂,只要人是活的,怎樣都沒關係。」這段夢魘纏身的日子,早已讓金少爺別無所求,只要他活著,少幾件記憶也沒什麼大不了。另外,順便把素還真忘掉就更好啦。



  機伶的崎路人,心裏明白這群陌生人在說的正是自己,唯有武功盡失這件事他不相信。從有記憶開始沒有一天不在習武,師尊和兄長老是誇讚他進步神速,記得不久前才學會異元體和佛掌無形,說到掌上功夫也有相當火候了,不相信這一切全化為烏有。

  啊──
  
  一凝神運功,腹痛胸痛頭痛全來了。崎路人看著自己不爭氣的雙掌,豆大的淚珠無聲滾落,疑惑又無助的呆呆站著。金少爺情急之下趕忙封住他的雙腕,不讓他再動氣。

  「不要碰我,啊,痛…」聽到他喊痛,金少爺慌得鬆手。頭痛使他回神,心痛使他倍感孤單。

  「你們──都不要過來!」崎路人不敢相信身體不聽使喚了。觸目所見都是陌生人,加上內力盡失的刺激,孩子心性的他,終於忍不住哭倒在地。眾人全看傻了眼,不知如何是好,只好等他哭完再說。



  掛心崎路人隨時可能清醒的素還真,正匆匆朝琉璃仙境趕回。誰料一歸來,就是令他又驚又喜的畫面。剛甦醒的崎路人,此刻正抱頭痛哭,還哭得那樣叫人心碎,眼看就要被淚水融化。

  心疼摟住崎路人。說也奇怪,他不但不反抗,嗚咽的抽泣漸漸無聲。

  「相信我,你會好起來的。」溫柔的耳語漸漸安撫燥動惶恐的心。這股似曾相識的香味──啊,好好聞喔!他將自己交付這陣清香,任由它帶領穿梭,再度回到房內。

  「不要緊,你只是生病而已,你會好的。」素還真輕哄著淚水未乾的崎路人。雖然哭累了,叫累了,崎路人還是緊緊拉著素還真的衣袖不肯放人。

  「為什麼不見大哥和師尊?」

  「你放心,等你病好了,他們就會來接你回去。」

  「真的嗎?」

  「嗯。」抽不出衣袖,轉以布袋代替,果然崎路人不再纏他,抱著布袋漸漸入睡了。



  見崎路人脈象穩定下來,素還真緩緩步出門外。此時在外頭靜等的眾人,正商議如何安置崎路人,以及日後安全上的措施。


--
  

  「蓮!」崎路人不愛喚他素還真,總是蓮呀蓮的叫個不停。風采鈴說話像一串叮叮噹噹好聽的鈴聲,崎路人喚她叫鈴姐姐。一線生當然要改稱一線伯,崎路人說集境也有一個“時仔伯”,背著黑板到處找人寫字。唯有金少爺,叫也不是,不叫也不是。

  少一?奇怪,為什麼大家都叫他金少爺,偏偏他就得喊少一?這兩個字,明明這麼好寫,舌頭卻老是打結?

  「叫不對的話,就要處罰!」不顧十目所視,十手所指,金少爺大膽的拿起樹枝打他屁股,追得崎路人滿場跑。這個舉動最後的收場就是眾人也跟著滿場跑,整個琉璃仙境出現雞飛狗跳的場景。

  此時,集境聯盟大舉入侵苦境,素還真是常常不在的。蓮不在,崎路人就纏著鈴姐姐。哪怕整天誦讀經書,玩諧音、重疊、嵌字、回文這些文字遊戲都沒關係。

  琉璃仙境時時可聞吟哦朗朗的聲音,像合奏的絲竹,清脆悅耳。

  唉,輕聲一嘆,從前跟她八字不合的崎路人,居然能跟她如此貼心。




  萬里無雲,天氣真好。聽到麻雀嘰嘰喳喳的在樹枝上聒噪,一會兒又飛旋上去,看得崎路人百無聊賴,一顆出遊的心也跟著神遊九霄。

  「我去買一些藥材,乖乖等我回來。」金少爺牢牢交待崎路人,看著他點頭才放心離開。

  每天到鄰近鎮上採購藥材回來,是他最高興的時間。崎路人大病初癒,身子骨尚虛,還是得以熱浴活絡經脈。當素還真說洗浴可以「調腠理,通血脈」時,金少爺在一旁猛點頭,直誇他神醫轉世,華佗再生。後來補充這句「崎路人自己來就可以」時,金少爺的臉當場垮下。

  不過,素還真又說,最好的藥引還是金少爺由鬼道院承繼而來的至陰功體。

  「切記,只需一刻鐘即可。」呿,這個素還真不是大忙人嗎?怎麼每天都不厭其煩提醒他?知道知道!一刻鐘就好,有總比沒有好。




  金少爺前腳剛出門,崎路人便一口氣將櫃子裏的大小卷軸搬了出來,以備一日無聊所需。醫書嘛,蓮說會一點岐黃之術,他會很「高興」。為了讓蓮高興,上回背了一本醫家典籍,蓮給他一個擁抱。現在他正努力朝第二個擁抱邁進。

  可是背書太簡單了,打發不了一個下午呀!教他吟詩誦詞的風采鈴不在,陪他嬉戲鬥嘴的金少爺也出門不久,他要如何打發漫長午後呢?

  天性活潑的他,實在無法久坐琉璃仙境。

  「鈴姐姐不在,蓮呢?蓮、蓮…」崎路人一下跑去廚房轉轉,一會兒又咚咚咚跑向素還真的寢室、禪室,吵得一線生頭昏腦脹。

  「別找了,素還真跟風采鈴都不在。咦?金少爺出去買藥材了嗎?」一線生喘著大氣應答。

  看來大人都很忙,崎路人退而求其次轉向一線生。

  「耶~不用看我,我不可能帶你出去,外面很危險,知道嗎?」集境聯盟的野心已拿魔域下馬威,十三邪靈和眾仙正打得不可開交,三途判也在一旁虎視耽耽,不但素還真如履薄冰,何況現在的崎路人?

  「好無聊,那一線伯陪我玩捉迷藏,一次就好,來嘛來嘛。」

  崎路人手拿錦帕,硬是替一線生綁上。拗不過孩子氣的要求,一線生放棄抵抗。

  「在這邊,在這邊。」聲音向屋內跑去,一線生循聲而去。

  人卻悄悄的爬到樹上,向屋內投了一顆小石子,待一線生進入屋內,俐落的雙腳已溜到外頭的樹林。

  察覺四周安靜下來,情況有異,一線生取下錦帕,懊惱自己沒察覺崎路人的巧思詭計,一臉土灰的找人去了。

憂幽子 2006-11-17 11:04
  「哎唷!」才一出來就撞到鬼了嗎?崎路人睜大眼睛看著一尊魁偉英武的"鬼"。

  太黃君為下挑戰書來到琉璃仙境,料想不到崎路人會一頭栽進懷裏。

  「喂!你是誰?沒看到我在逃…慢跑嗎?」崎路人先回頭確定有沒有一線生的蹤影。

  濃郁的藥草香味撲鼻而來,太黃君定睛細瞧崎路人。想不到崎路人不但大難不死,此刻還連跑帶跳撞進他懷中。咦,該不會有什麼陰謀詭計吧?這傢伙的裝瘋賣傻可是附帶保證書的。



  「崎路人,你竟然能逃過鬼王棺的毒手。」舉臂伸向崎路人,猛力一握,似要確認真假。

  嚴峻的眼光,冰冷的語氣,讓崎路人不高興的抗議:「你們苦境的人真不懂禮貌,一見面就咒人家死。痛!好痛,放開我!」

  這下太黃君才發覺情況不對,他只有用力並沒使力呀。若依崎路人的武學修為和欠缺修養的性格,不是早該開口損人,一掌將他震開嗎?

  鬆手,經不起太黃君內力突襲的崎路人,連連跌向身後的大樹。

  「我不叫喂,我叫一葉知秋太黃君,你可以我太黃君。」好輕!說著抱起坐在樹下的崎路人,往樹幹一擺,方便自己仔細盤問他。

  「哦,太黃君嗎?」靈秀的雙眼盯上驃悍的五官,一會兒竟哈哈大笑起來:「不對不對,你的頭這麼大,應該叫大頭君。」伸出手,淘氣的直往太黃君的額頭摸去。

  「師尊說得沒錯,做人沒事不要瞎操煩,果然是真的,想太多,頭殼就會光可鑑人。」



  第一次有人這麼跟他胡扯瞎鬧,不茍言笑的太黃君,嘴角揚起一道似笑非笑的弧線。

  啊,差點忘了來此要辦的正事,「素還真呢?」

  「你要找蓮嗎?我也想找他,他不在,我好無聊。」

  蓮?不會指素還真吧?怎麼叫得這麼親熱?

  「無聊是嗎?那這把刀借你玩。」太黃君毫不遲疑取下龍骨聖刀,仔細觀察崎路人有何變化──嗯~是不是裝瘋賣傻,馬上就見真章了。

  「哎呀,好重!」鏗鏘一聲,聖刀掉落在地。崎路人由期待轉而洩氣的表情,讓冷酷深沈的太黃君,不由得泛起一絲同情。他憶起那個一氣翻動萬斤巨岩的崎路人,沒事就來巨書岩嗆聲踢館的崎路人,還有不惹毛他絕不罷口的崎路人…今非昔比了。

  「不要緊,那你想不想來我家玩?我家有一本好大的故事書。」呃,好像在哄小孩,真不習慣。太黃君不懂為什麼想帶走崎路人,反正這是一張王牌,先帶回巨書岩再說。

  「好啊!」崎路人一口答應。為怕節外生枝,太黃君施展輕功,快速離去。



--




  「免找了!我已經找了一個下午。」一線生真怕金少爺把琉璃仙境連根帶樹翻過來。

  「崎路人該不會跑到外面?」這是他最不願想,也是最有可能的答案。這小子滿街都是仇家,想找死,也得先經過他的批准。

  「人應該跑不遠,我們分頭去找。」

  一線生認為自己也有責任找人回來,就這樣兩人像無頭蒼蠅忙了一天,毫無嶄獲。




   *****     *****    *****



  「不用擔心,沒有人會罵你。到家了,記住哦,後天晚上來見我。」太黃君輕輕放開半睡的崎路人,臨走揮袖生風,搖落一地樹葉。聞聲,素還真和金少爺雙雙奔出。

  只見一團光華包圍著崎路人,裹著貂裘的身軀由半空冉冉而降,金少爺立即旋身飛去,張臂抱緊。感到一陣輕震,崎路人努力睜開雙眼,回金少爺一句「晚安」,又繼續夢遊仙境去了。
  
  「崎路人要緊嗎?」不想驚動沈睡的容顏,金少爺小聲詢問素還真。

  「他好像…」素還真看完脈象接著宣布結果:「沒事,只是太累了。你帶他去睡吧!」

  金少爺的背影消失之後,風采鈴挾衣走出,為若有所思的素還真披上。

  「為何愁眉不展?是否崎路人有異狀?」

  「哎,什麼都瞞不過妳,老實說,來的可是有心人。崎路人不但安然無恙,體內還有一股真氣周流不息,守護他的心脈,不讓邪火侵蝕。這股真氣很熟悉,很像是…太黃君。」

  「啊?怎有可能!崎路人屢次找他麻煩,他不但沒有加害於他,還伸出援手?」

  「那就偏勞妳明日問問妳的得意門生發生何事。」

  「不對不對,他才是你的閉門高徒,應該由你來問。晚安。」風采鈴趕忙順勢推回。偶爾,得讓素還真親自關心一下崎路人。




  翌日黃昏。素還真帶著崎路人遊賞花園,一邊展開天衣無縫的黠巧盤問。

  「你想不想告訴蓮,昨天到哪裏玩了?」關心的口吻讓崎路人不忍隱瞞。

  「大頭家嘛。」

  「大頭?」武林有這號人物嗎?素還真的腦中忽然浮現太黃君的方形臉,呵呵,原來如此。

  「唔,我已經答應大頭不跟任何人說…」為難的看了素還真一眼。

  「蓮也不能說嗎?」崎路人遲疑一下,又用力點點頭。

  無妨,他已知道來者何人。

  「那總可以告訴我你們都在做些什麼?」

  「說故事啊,大頭好會說故事。」看著黑色的瞳眸閃耀生輝,素還真不禁暗暗稱奇,呵呵,看來太黃君對小孩子也沒輒。唉,話說回來,如此也顯得自己疏於陪伴崎路人。

  輕撫藏著餘暉的秀髮,摟著崎路人靠向自己。

  「都說些什麼故事?」

  「兵器的故事。我們還談到兵法和五行陣術,後來我覺得好累好累,大概是睡著了,只記得醒來就看到金少爺那張火冒三丈的臉──」

  「哦,金少爺又嚇到你了呀?」察覺暗處窺伺的目光,清澈的秋水忽而一轉,素還真笑著將手游移至崎路人身上,在他耳邊輕道,「來,吟首詩給我聽,讓我看看你跟著采鈴學些了什麼。」

  如鈴悅耳的聲音朗朗背誦一連串詩詞歌賦,末了,笑得如陽光般燦爛,索求著他最想要的獎品。

  素還真一張臂,崎路人就一股腦的的緊抱不放,窩在他懷中不肯出來,嘰哩咕嚕在他耳邊說著悄悄話:「跟蓮在一起最快樂了!我最喜歡蓮了!等長大後我要把蓮娶回家,永遠跟蓮在一起!」

  「呵呵,你高興就好──」乾笑兩聲,崎路人果然是崎路人,真是人小鬼大,已經打好算盤準備套牢他了。




  此時,在不遠處。

  樹上的人忍不住用起現成教材,對樹下憑欄看花的人醋溜溜的打趣道:

  「風采鈴,妳也學學崎路人,多跟素還真撒撒嬌吧。」看在素還真幫他查問真象的份上,金少爺耐著千年醋醰的酸味。

  「呵,我才不吃小孩子的飛醋哩。金少爺,別再拿這株可憐的老榆樹出氣,你看,樹枝都快被你折光了。唉,素還真怎麼想我沒把握,但是崎路人,我確定他對你是…」

  「是怎樣?」心緒紛亂的金少爺急得從樹上跳下,催促風采鈴別來欲言又止這一套。

  「又愛又怕。你呀,別老是對他大呼小叫,笨蛋──」不想被金少爺的酸味沾到,風采鈴轉身逃得飛快。

  「哈!大呼小叫,我有嗎?我只是嗓門大而已呀──」呿,總不能叫他拿應付女人那一套哄騙崎路人吧,重點是──用哄的也搞不定呀!

憂幽子 2006-11-17 11:09
  一心想去巨書岩聽太黃君說故事的崎路人,這兩天特別乖巧安份,以便鬆懈大人對他的戒心。

  和太黃君約定的時辰已到,崎路人半夜開溜。看著星月交輝的夜空,他祈禱星星的指引──糟糕,實在想不起巨書岩的位置,只記得太黃君像陣風似的把他帶去又帶回,這如何是好?

  沒了方向,崎路人仍不失玩性一邊尋路一邊遊賞,來到中途,遇見二個相貌奇特的人。

  「大仔,你真重──」眉毛蓋住眼睛的人,發出低沈的嗓音。他的背上揹著一個短鼻,不,幾近無鼻的人,走三步退二步,搖搖晃晃而來。

  崎路人見兩人長相好玩,舉止逗趣,便上前問路。

  「請問,巨書岩怎麼走?」

  「哇!見到鬼了,大仔!」一看是崎路人,秦假仙和蔭屍人,嚇得倒成一堆,面色慘白。

  「這回換成鬼了。」崎路人搖搖頭表示無奈。 

  「崎路人啊,我老秦從來沒做過對不起你的事,拜託你高抬貴手,不要來找我啊!」

  「高抬貴手?沒那麼嚴重吧,我只想去巨書岩。」

  「哇,大仔,崎路人大概死不暝目,打算一個一個開刀,這下怎麼辦?」二人一陣交頭接耳,決定送他回──老家集境。

  「還是讓他認祖歸宗比較好,不然他會一直在苦境亂亂蛇,造成不必要的困擾。」

  「這位崎兄,崎大哥,崎祖宗,麻煩你抓緊…蔭屍人。」

  秦假仙拿出挪體超空儀,檢查一下排排站的隊伍。很好,都到齊了,預備起──
  
  「我變我變我變變變!」  



  光芒一閃,空間瞬移,三人憑空消失。
  
  睜眼一看,料想不到全是熟悉的景物,崎路人驚問一聲。

  「我到家了?」

  「對,你到家了,你的──老家。好了,後會有期,不對,是後會無期。」秦假仙對物資貧乏的集境毫無參觀的興趣,即使有,也不想跟鬼打交道。

  「等一下,請你們轉告素還真我在集境。」想到蓮和金少爺,留個口信比較安心。

  「死人最大,你說什麼我們都照辦。」安頓完畢,秦假仙和蔭屍人馬上逃得無影無蹤。




  真不巧,一來就是太幻樓?上回來這裏搗蛋的事,把花影人氣得七竅生煙,只差沒貼出「禁止崎路人進入」的公告。這裏的花園美得堪稱集境之冠,但是跟琉璃仙境相比,沒靈沒氣,遜色多了!

  「觀花知人,這個主人就是這副德性…」崎路人順手朝壁上塗鴉。
  【花蕊向人嬌,影動殘香飄,人在高樓處,俗花滿庭寥。】

  站在崎路人背後看了好一會兒的毒熾盛,氣得七竅生煙。這首詩,每句第一個字相加,不就是──花、影、人、俗?一旁的守衛早已笑得東倒西歪。

  「吟花弄月,真是好詩興啊!哼,崎路人,竟敢公然毀謗太幻樓,不可饒恕!來人,押他去見主席。」  

  「是!」

  毒熾盛在背後冷笑一聲,一副等待好戲上場的表情。嗯,單是花影人還不夠,最好加上無我相。

  「你──」指著一名小兵,「立刻通知副主席前來。」

  哇哈哈,最毒婦人心,崎路人,毒熾盛我等著為你收屍啦。

  幾個小囉嘍正準備拿出押人技倆,耍耍威風,沒想到崎路人逕行入內不說,還大喇喇地走進議事大廳。料想不到頭號通緝犯親自送上門來,所有守兵呆若木雞,自動讓路,反而讓崎路人如入無人之境。




  大廳之上,運籌帷幄的幪面人,正是近日一統集境十八樓的首腦花影人。
  
  「花伯父,好久不見。」不會吧?怎會是崎路人?藏在面罩下的臉孔黯然變色。

  「崎路人,你膽子不小,來太幻樓是急著送死嗎?」強作鎮靜的花影人,努力不讓自己跌下主席寶座。奇怪,外頭那些人是睡死了嗎?

  「上回的事,花伯父還掛在心上嗎?我和修萬年都已經賠罪過了呀!」怪了,崎路人怎會提起那件八百年前的往事?那年崎路人設計搞一場義賣大會,修萬年,呃,就是他自己,當起義工幫他把這些奇花異草來個大搬風,募來的款項則送給不相干的窮苦人家。這件事還喧騰一時,集境上上下下,一皇、三宮、六殿、十八樓,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唉,說到修萬年,他已經死了!」真恨不得賞自己兩個耳光,沒事咒自己短命幹嘛?這裏是他的地盤,崎路人又隻身前來,有何懼哉?

  「花伯父真愛說笑,不久前我們才一起參加燈會,他怎會無緣無故身亡呢?」

  「說來話長,我帶你到他的墳上一觀,你就明白了。」

  在前往後花園的途中,聊著聊著,花影人這才發現崎路人的記憶真是少得可憐。一到墓園,花影人隨手指了一個無名墓碑,想不到崎路人竟跪上前去,哭得傷心欲絕。

  站在背後的花影人,悄悄提掌運功,正要下手時,忽然──

  「嗚,修萬年是我最好的朋友…」啜泣聲、嗚咽聲此起彼落。一聽這句話,花影人不知怎地就兩手發軟。

  「花伯父,修萬年是怎麼死的?」語帶酸楚的模樣,花影人愈來愈覺得崎路人不像在跟他玩把戲。

  「是你的兄長。你的兄長為除掉修萬年,和你師尊聯手,結果兩敗俱傷,你的兄長和修萬年都力竭身亡了…真可憐!」唉,我也很可憐,幹嘛花這種功夫編故事呢?為什麼一碰上你,我修萬年就做盡無謂的傻事?

  噩耗二度傳來,雪上加霜,崎路人哭得像座小噴泉,看得花影人手足無措。他真的、真的不會哄小孩呀!

  「他們怎麼會打起來呢?」天,連這件大事你都忘了?還不都是因為你──

  「別哭別哭,哪,你看,這是不是你最愛看的花團錦簇?」花影人向花壇發出一掌,朵朵鮮花頓時齊向空中飛舞,猶如燦爛綻放的七彩煙火,一會兒又像夢幻的泡影,如煙花飄墬。

  「我記得花團錦簇只有修萬年施展過,想不到花伯父神通廣大,也會此招…」這──還有為什麼?我就是修萬年呀。為了你愛看,我不但下海去當採花賊,你又說獨樂樂不好,害我淪落到花市當起賣花郎,賣完花還得充當散財童子,被太幻樓通緝得滿街跑。

  美景消失,崎路人又哭了起來,他最好的朋友修萬年死了,唯一的兄長過世了,加上心脈受創未瘉,體力耗費過甚,幾乎就要暈厥過去。

  此時化身花影人的燈蝶修萬年也察覺到崎路人體內那股不尋常的陰邪之火,他得立即察看他的傷勢。既然他不記得前仇,前塵舊事就一筆勾銷。如果真能再續前緣,這些年亡命天涯的憾恨也算得到補償。一向手腳奇快的燈蝶,不再廢言,抱起悲傷過度,功力不繼的崎路人,直接走向樓內。

  「不用怕,我會醫好你。」除了你的記憶…

  為防萬一,揚手,揮袖生風,飄出一陣甜膩迷香,讓崎路人沈沈睡去。



  抱著送上門的獵物,未到門口,無我相已站在花徑久候。

  「臣妾特來向花主席請安。借問花主席,你想帶這位少年人去哪裏呢?」覺得這些動作太過眼熟,眼熟得讓她直覺叫故技重施,想必面罩下的臉孔早已目眩神迷,分不清東南西北。

  「沒什麼,他只是…朋友的遺孤,我想暫時留他在太幻樓,為他療傷。」

  「只有這樣嗎?主席日理萬機,住宿這等小事交待妾身即可。」瞧見少年面如冠玉,體態輕盈,還有花影人這般心急的模樣,無我相心裏可明白得很。

  拗不過女人偉大的第六感,花影人只好無奈地、百般不情願地,將崎路人交給無我相。

  站在無我相身後,接過崎路人的毒熾盛,一臉愕然。

  「好吧,那就偏勞愛妃了。」看著無我相拂袖而去,花影人盤算著該如何潛進只有女官女眷的寂身樓。這個機會,這個讓他在崎路人心中重生的機會,他連做夢都不敢想,居然就這麼從天而降。

  「毒熾盛,小心一點。」

  耳邊迴盪花影人的再三叮嚀,毒熾盛並非充耳不聞,而是叫他如何面對這樣的結局?他居然得抱著崎路人,亦步亦趨,小心翼翼,像捧著什麼珍寶名器…

  分不清是路不平,還是今晚多喝了兩杯。

憂幽子 2006-11-17 11:29
  好冷!周圍變得好冷!

  剛才他還很快樂的在花園裏玩耍,聽到大哥叫喚他,聲音愈來愈遠,花園裏的蝴蝶四散飛去,他追著最大的一隻,不知不覺來到懸崖盡頭,就再也動彈不得。一陣狂風暴雨勁襲,飄淋得他直打冷顫。

  崎路人尚未從夢中醒來,汗水已密密流了一身。好溫暖的手啊,什麼人在黑暗中為他傳遞溫度?
  
  「蓮…」他喚著親愛之人的名字,以為夢境成真,伸手一抓──啊,不是蓮?

  陌生又熟悉的感覺,促使他睜開雙眼,出乎意料,映入眼裏的是一位頭戴面罩的女子,端坐在他身邊。

  由這身裝扮,他肯定是十八樓之中唯一的女性──寂身樓樓主。

  順著她溫暖的掌心,一股竄入身體的熱氣在經脈內循環不已。每過子時必定陽虛內寒的崎路人,此刻寒邪並退,氣順血和,五臟六腑無不飽滿舒暢。這股內力真是波瀾萬丈,雄渾厚實啊!

  「我叫無我相,叫我無姐姐就可以了。」柔和的語氣,猶似春風撩人。

  「是妳替我運功療傷…」疑悶的眼神尚不敢相信是這名陌生女子。

  「不用客氣,是主席要我親自照料你。」花影人?這更令他意外。

  「主席不放心把你交給其它人,他很擔心你的安危…」暗啞的嗓音似有難言之隱,卻飽含憐惜。

  「花伯父變得真多真快呀,我還以為他只會派人跟蹤我哩!」

  呵~那是他無能!「呃,那是他愛之深責之切。告訴我,剛才你做了什麼惡夢?」

  「我夢見大家都不見了,只剩下我一人…我想念大哥,大哥不在了…」說著,聲音又哽咽了。不想讓人瞧見,崎路人將臉埋向枕邊,在長髮的半掩下,聳動的雙肩清晰可辨。

  「不要怕,無姊姊在這裏陪你。」一手幫他梳理頭髮,另一手不停為他拭汗。

  「妳在這裏陪我多久了?」不明白為什麼這個女人對自己這麼好?跟蓮一樣好…

  「乖~什麼都別想,好好睡一覺──」輕拍崎路人的背脊,不停安撫他,哄著他,如沐春風的感覺一波一波湧上他的心田。

  在很久很久以前,他有過似曾相識的回憶,思緒飛向遙遠的孩堤時代…偏偏此刻又不抵睡魔召喚,眼前的無我相漸漸模糊了。



     *****     *****     *****



  山嵐正濃,霧氣還捨不得放開著寂身樓。天色將明,泛著微光的雲層像張薄薄的棉紙,只待曙光一舉穿透。

  樓外樹影幢幢,樓內只聽得見樹葉摩娑聲。除了一個戴著面罩的身影,無聲無息穿梭在院落之間。

  天際露出魚肚白,喬裝成無我相以便混進寂身樓的花影人,直覺有個黑影和自己交錯而過。 

  「嗯~是誰?」黑影倏動,花影人緊追而來。追到院內一角,立在暗處的人影驀然現身,花影人驚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喬裝者。

  他納悶,好奇,不斷思索著。

  「妳不是無我相。」這是他唯一胸有成竹的斷言。

  「你也不是。」對方亦然。

  「說出來意,既然引我來此…」

  「立刻帶崎路人離開寂身樓──」

  不是請求而是命令,這人,究竟是誰?

  「可以,但是,我想知道你跟崎路人是什麼關係?」

  「哈,那你跟崎路人又是什麼關係?呵呵呵~」

  隨著一聲輕笑,魅影的氣息,黯然的幽香,全都融化在曉霧之中。

  女子的聲音並不陌生,但歷時久遠,一時之間他也沒空翻箱倒櫃找出塵封的回憶。

  罷了,先去探望崎路人。




  破曉的寂身樓,燭火剛熄,花影人趕在無我相起身前,迅速穿過幽明幽暗的迴廊。

  聽見疾踏而來的腳步聲,迴廊盡處的守衛急忙趨前,為聽候差遣而來。

  「崎路人呢?」

  「樓主,人還沒清醒。」來人回報。
  
  推門而入,還好,崎路人安然無恙。花影人還是不放心的將人細察一遍。

  「內臟瘀血盡退,邪火平息,難怪睡得這麼香甜…」咦,被點了昏穴?究竟是誰醫治崎路人?不可能是無我相,她也沒有這種本事。算了,還是先讓他醒來,趕緊將人帶離寂身樓。

  寂身樓向來禁止男人進入,黑影人這一提醒,無我相的心眼他已瞭然於胸,只不過找個藉口名正言順處理掉崎路人罷了。

  穴道一解,崎路人悠悠轉醒。

  「無姐姐,妳一直在這裏陪我嗎?」透過面罩,崎路人直覺無我相正對著自己微笑。

  「你希望我一直陪你嗎?」花影人,亦是修萬年,藉此一吐深埋已久的願望。

  「大家都說我生病了,陪伴一個病人,妳會很無聊…」

  哈,最怕無聊的是你自己吧。若非礙於這身裝扮,真想調伔他一番。

  「我擔心的不是無聊,是忘了…自己…唉,此刻的我又該是誰?」除了自嘲,他又能如何?抱起崎路人,他打算以最快的速度離開是非之地。

  「哎呀,無姐姐妳力氣真大,肩膀比我寬,手臂比我結實…」

  呃,不妙,好像不該解開他的穴道,再下去可會穿幫,只好──

  再次點了崎路人昏穴。「抱歉,就讓你再睡一下。」

  風在耳邊呼嘯,氣流在周身狂掃,花影人懷裏的崎路人卻如置風眼,沒有一絲風寒能入侵懷中安安穩穩的人兒。




  到了。來這地方還是一樣麻煩,但也一樣安全隱密。

  十八樓一統之後,他又有新的籌碼和一頁書、素還真一較長短,現在的集境可不比從前,他無法時時守護在崎路人身邊,而現在崎路人最需要的就是安全及靜養。

  解開施力尚淺的穴道,崎路人一下子便轉醒了。

  這次,好奇寶寶不再拿問題折騰他,崎路人完全被眼前的景物牢牢吸引住。

  「無姐姐,這裏是…」

  他不敢相信回到故園,真正的故園。




  安靜的花壇像被人遺忘,陳年的院落像被時間凍結,這裏有一股與世無爭的奇特氛圍,彷彿風吹不進,空氣也不曾流動過。

  葉浪是最美妙的天然帷幕,風一來,不規則的剪影,隨興裁成各種有趣的圖案。

  綠蔭邊緣還有青苔裝飾的水鏡,從清洌的溝渠可以瞥見蔚藍的天空,那是他玩水,放紙船的地方。

  楠樹下,搖晃的鞦韆,不時有一雙護翼他的有力臂膀將他撿起…

  結實的渾元樁完好如初,只是舖了一層厚厚的灰塵…



  『拳練千遍,神髓自現』熟悉的叮嚀忽然縈繞耳際,他相信兄長人一定在這裏。



  「大哥──大哥──」

  手足情深,似真似幻的記憶讓崎路人瘋狂跑進跑出,尋覓一手將他帶大的兄長。

  「大哥…」雲朵和樹影旋轉了起來,他感覺渾身不適,一陣惡寒由體內迸發,頭好昏--

  扶穩踉蹌的崎路人,見他期望落空,花影人猶感不忍。

  「無姐姐…」家園成為廢墟,又找不到大哥,崎路人心頭掠過不祥的預感,他變得很不安、很浮躁。花影人說大哥死了,死在和修萬年的戰鬥之中,這是真的嗎?他不要這個事實──

  「我知道你很思念齊天,我會一直陪你…」不知不覺變調的餘音轉為低沈宏亮的傾訴,連花影人自己也不察。

  不,這聲音不是無姐姐,而且,他似乎聽過這個聲音,呼喊他千遍萬遍…

  「啊──修萬年?」

  「崎路人,你認得我了…」

  鬆開困住崎路人的臂膀,花影人將面罩棄擲在地,一解流洩的銀髮。透寒的冷眸,幽紫的薄唇,讓這張蒼白的臉孔,看上去有如上鎖的緘默,威儀十足,卻也邪魅十足。
  
  「修萬年,為什麼你會是花影人的模樣?」

  「哼,是花影人妄動殺機,我不過先下手為強,取而代之,包括太幻樓樓主的身份。」

  「大哥呢?既然你無恙,那大哥呢?你一定知道他去哪裏,對不對?」

  不行,現在還不能告訴他,齊天真的死了,而且是為了崎路人選擇犧牲一途。時光為他倒流,帶來夢寐以求的幸福,他無法就此放手。修萬年的神情變得異常悲傷,其實齊天的亡故對他而言何嘗不是一場悲劇,改變他命運的巨變。

  「你受傷很嚴重,日後我會告訴你…」

  「受傷?蓮說我只是生病…」

  「蓮?清香白蓮?」崎路人點點頭,清澈的瞳眸閃動一絲溫潤。

  這個素還真講話真會修飾!
  
  幸好崎路人記憶恢復有限,不然哪會對他這般毫無防備。但是,崎路人對素還真如此依賴,他愈想愈不是滋味。
  
  猛然收緊雙臂,聞著他的髮香,鼻息的熱氣游走他的頸項。蝶,沈醉了。
  
  「放開我,我現在心情很壞,會亂發脾氣。」回到孩子心性的崎路人不甚明白燈蝶此舉,只是覺得無端燥熱。
  
  「不要緊,要打要罵都由你──」呵,誰叫你害我大吃飛醋,不放就是不放。

  

  蝶戀,是因奇花異蕊,平生只遇一回。
  
  從來沒有人真正打動過他的心,第一眼望進那雙慧黠靈巧的水眸時,他的視線就再也沒離開過身掛布袋的主人。

  機鋒和淘氣在他的言行裏一慣平分秋色,他不管對方愛聽什麼,只管自己愛說什麼。

  為了贏得心儀之人的好感,多年來他將自己掩藏在面具之下,不去拂逆崎路人嫉惡如仇、多管閒事的個性。然而不管如何努力,和他之間總有一道無形的牆。  

  年少綺華的他,有雙親寵愛,兄長溺愛,還有師父疼愛,他的煩惱只限於找不到藉口出來蹓躂,或者滿足懲兇鋤惡的正義感。這樣單純的神氣,如何了解自己的心意?

  良久,無言的苦澀化為一聲長嘆。風散了,吹彎了枝椏,卻吹不散花間心事。 

  蝶痴,平生也僅一回。

瑾璃 2006-11-20 09:09
好久沒看到金少爺與崎路人的文章了,
在相聚遙遠的年代裡、在許久之後的劍龍論壇中,
看見舊角色文章的驚喜,實非筆墨能夠形容,
以至於遲遲不敢回覆!

這裡的角色,
人人都維持著原劇中的風格,
卻又帶著非常可愛的色彩,

被公認為武林壞胚的金小開,
在樓主的筆下透出體貼溫柔的特質,
又不失其原本狡黠、俱小聰明的個性;

處世圓融的素還真,
面對真心相待的崎路人,
也有幾分心疼無奈;

就連當代反派大角太黃君,
在大人一句『大頭』的描寫下,
也顯得分外可愛!

對於一代梟雄燈蝶,
在下也見到一個完全不同、別出心裁的詮釋,
有別於以往卑鄙奸詐的印象,
對崎路懷著難言的情愫,
言談舉止中,
又處處可見燈蝶的霸氣能為~


當然,所有的角色中,
最可愛的,自是非崎路人莫屬了^^
在無力自保的情形下,
甚至能夠引出大頭的關愛呵護的憐惜之心,
崎路人的魅力果真非同凡響^^

好奇崎路恢復神智後,
對於自己先前做過的事、說過的話,
將會做何反應~
崎路可要處處小心啦,
不要看誰對你好些,
就傻傻的跟人走了哦!!


贈上鮮花一朵,聊表心意,
也希望大人繼續加油^^!!

憂幽子 2006-11-20 10:51
瑾璃抱~話說某憂這個坑挖了這麼大這麼久,第一次有人把重點人物全點評到了(泣~感動而泣)

崎路人本來就是為了緝兇而來到苦境,可是觀視他諸多作為,幾乎是以素還真為中心了
和燈蝶那幾戰也是一拖再拖,顯然編劇不想讓這段不解之仇早早了結
以燈蝶的頭腦和實力,既然能跟一頁書抗衡,統領魔龍八奇,實在不用躲著崎路人呀(其中必有蹊蹺,肯定有,不然我怎麼寫下去呀)
但很明顯的,他在躲,如果崎路人沒找上門,他大概想一直裝死下去

啊啊~還差一篇才能獻花花,再挖文來貼的話,某憂大大小小的坑全在曉問曝光了(擦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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